“哇、哇、哇——好疼、好疼!褚大哥,我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虽然我第一回见面就将酒往你身上倒,处处惹麻烦,还无数次差点谋杀掉你,但你明明不是会记仇的人嘛,何况事情又没发生……噢,好吧、好吧就算发生了,我也会每年记得给你扫墓上香,你一介男子汉大丈夫,就别计较这么多了嘛……”哼、哼!她也知道她曾差点谋杀掉他?不错嘛!
褚寻阳没好气道:“啧!闭上你的嘴巴,免得别人以为这儿发生了凶杀案。”还扫墓上香咧!就算真有这一天,她也只会烧香烧到把他的墓给烧个精光,任他落个标准的“尸骨无存”,他太了解这小灾星的闯祸功力有多不容小觑,那是“切肤之痛”所换来的认知。
“人家真的好痛嘛。”泪眼汪汪,她说得可怜兮兮。
“好好好,别叫了。”处理完伤口,他由袖口取出一只造型可爱的捏面人递向她,“喏,给你。”
“哇!”她又叫了,这回是惊喜,急巴巴地并拢小手,等待他放下。
褚寻阳想了想,又抽回手:“先答应我一个条件。”
“还有条件?”小脸皱了起来,“褚大哥是小气鬼。”
“不要吗?那算了——”他作势起身要走。
“要啦、要啦!”她急急忙忙地拉住他,小小的身子死巴在他身上,怕他真的跑掉。
“那好。”他先将金创药放进她手中,“每天都要上药,知道吗?”
“唔。”她胡乱哼应一声。
又不是笨蛋,这药抹起来痛得半死,她才不会自讨苦吃咧!
褚寻阳随便一瞄都知道她在打什么鬼主意,冷不防地加了句但书:“不准左手接过,右手就往窗外丢。这药可是千金难求的,对伤口的愈合极具功效,你敢一天不抹,让我察觉,我再也不理你,不信你试试。”
娘呀!这褚大哥真恐怖,连她在想什么都知道。
浣儿扁扁嘴,心不甘情不愿地接过:“好嘛,好嘛。”
褚大哥比她聪明,她有没有抹药,他一定知道的,她可不敢去冒险惹他生气。
她是很怕痛没错啦,但她更怕褚大哥不理她。
“这才乖。”褚寻阳微微一笑,将捏面人放进她手中。
“谢谢褚大哥。”心思单纯的她,很快地就忘记前一刻的不满,甜甜蜜蜜地仰首亲了他一记。
褚寻阳一震,愕然望向她。
浣儿似乎没将这反射性的举动放在心上,就像吃饭睡觉般的自然,小小身子贴靠着他,径自把玩手中的捏面人。
然而,褚寻阳却再也平静不了。
怔怔然抚着颊边,上头没有残留的胭脂,只有浅浅的余温。浣儿今年也已十五,不算小了,但清秀的小脸儿,不管何时见到,总是脂粉未施,却有其他女子所没有的清甜味儿。
纯真率性的她,并没有绝艳之姿。要论姿色,任何人都会直接叫她到墙角去数蚂蚁;要论性子,更是要人想不摇头叹息都难,她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女性自觉,然而,这再单纯不过的一吻,又为何会教他心旌神动?
见她把玩着他随手送的小东西,那欣喜的甜笑,让他有了娇宠她的满足感,她甚至只是个还要人疼的大孩子而已呀!
也因为这样,在街头见着这小玩意儿时,他直觉地就想到她,上头捏的是只可爱的鸟儿,就像浣儿,一只娇俏可人的小百灵鸟。
愈来愈深浓的惦念与疼宠,使他不由得暗暗自问:他们之间所存在的,究竟是什么?
上回那条鱼没煮成——因为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早不晓得被扔到的哪个天涯角落去了,但浣儿可一直惦着这事儿呢!
之后她也曾说过要弄这个、炖那个的,但也没一次成功——关于这一点,褚寻阳完全不感到意外,事实上,要真对她抱以期待,那才真是蠢到了极点。
于是她又说了:“这次一定会成功!”
“得了吧!你哪回不是这么说?”褚寻阳完全不给面子,台阶全给拆个精光,并泼上一桶凉飕飕的大冷水,企图浇醒她的白日梦。
“这次是真的啦!”她哇哇大叫。
“我看你就别勉强了,我明白的。”他状似遗憾地摇头叹息。
没能吃到她亲手烹调的食物,他并不惋惜,更正确地说,他还为自己数度的“死里逃生”而庆幸万分,多亏他平日烧香烧得勤,祖先有保佑啊!
“什么话啊!我跟你赌,这次一定会成功,不信你等着!”不服气地发下宏愿后,一溜烟就跑得不见人影。
什么嘛,居然斜眼看人!她这次一定要让褚大哥刮目相看!
在厨房忙了一下午,弄得灰头土脸,最让她得意的是,这回很顺利哦,截至目前为止,都没有出任何状况。
呵呵!她就知道,她要是认真起来,还是可以很聪明的,褚大哥要是知道,一定会夸奖她的,她已经等不及要让他品尝她的手艺,看他惊喜的表情了呢!
正得意地想着,肩头让人给拍了下。
“小丫头,在想什么?瞧你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儿。”
“咦?忠伯。我拜托你的事呢?”
忠伯是这儿的大厨,他手艺很好哦,浣儿所有的做菜本事,全是向他学来的呢!
“喏,全在这儿。”忠伯将一包东西递给她。
里头有红枣、当归、枸杞子……等等,全是药膳必备的中药药材,那是他刚由药堂调配回来的。
他忍不住好奇地多问一句:“丫头,你炖药膳,是想给谁调理身子啊?”
浣儿甜甜一笑:“褚大哥最近好忙,不补补身子,会累坏的。”
“哟,你倒挺关心他嘛!”
“褚大哥对我很好。”小丫头有问必答,完全没留意他脸上带着兴味的戏谑。
“那忠伯对你也很好,怎就不见你说过要炖个什么来给我补身?”啧,不就关怀心上人嘛,拐什么弯儿呢?
如果期待她听出忠伯别有深意的戏弄,那他可能要失望了。
“忠伯也要吗?那我明天再帮你炖,今天好忙,要先弄给褚大哥吃。”
“咳——”老脸变了脸色,僵笑着回道,“我想——不必麻烦浣儿了吧?”
瞧瞧,他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浣儿偏偏头:“好怪,褚大哥也这样说耶!你们都对浣儿很好,真的不必客气啊!”
他想,他能够理解褚寻阳的心情。
天地为鉴,他们哪是客气啊!他们只是太清楚生命可贵罢了,谁晓得她那颗迷糊到能看不能用的脑袋,会不会阴错阳差地让他们一餐直接吃到阎王殿去?
“浣儿不必费心了,我的身子自己会打理的,瞧,我这不就顺道去药堂抓了药回来了吗?”忠伯僵笑着,企图转移她的注意力。
浣儿这才注意到,他手中果然抓着另一帖药。
“忠伯生病了吗?”
“也没什么,最近肠胃不太通,抓帖药来清清肠。唉,人一老,毛病就跟着多了。”
“忠伯要保重,浣儿喜欢吃忠伯的醋溜鱼。”她说得太认真,忠伯听得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难不成他的价值仅在一盘醋溜鱼上?
“为了浣儿的醋溜鱼,忠伯会保重的。”
“好。”
两人又东拉西扯地聊了几句,忠伯才说:“你去忙吧,褚公子还等着你的药膳呢!我待会儿再进来。”
忠伯走后,她顺手拆开桌面上包好的药帖往熬着温火的食盅里倒。呵呵!多么霹雳无敌超完美的膳食啊!
这回褚大哥想不佩服她都不成喽!
第四章
盯着名单中的最后一笔记录,褚寻阳只觉鬓边隐隐生疼。
天哪,勾栏院!瞧瞧皇上给他找了个什么好差事!
如果可以,他真的很想忽略,但是——
如果这个让他刻意略过的人,真的是绛梅公主呢?毕竟被抱离宫中的她,会有什么样的遭遇谁都说不准,如果她真的有幸大难不死,却又不幸地所遇非人,那么会沦落花街,并不是不可能的。
尤其她的名字——
若不亲自去证实,又怎能心安?
从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他竟被逼到不得不进妓院……他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恼火地揉掉眼前的纸张,褚寻阳深深吸了口气,在勇气还没消退之前,大步离开房间。
一刻钟后。
“褚——咦?人到哪儿去了?”随后进房的浣儿喃喃自语。
摆下一锅膳食,她好生失望。
真是的,难得她没出半点差错,结果却没人捧常她泄气地坐了下来,撑着下巴,两眼无神地转了转,不经意瞥见地面上的纸团。
“咦?这是什么?”她好奇地捡了起来,摊开大致浏览了一番。
全都是女人的名字耶,下面还有注解……褚大哥就是在忙这个吗?
可是也不对,这些名字全都被划掉了,而且还有她的哦!真奇怪。
最后,她目光定在没被划掉的那一行。
“迎香院——啊!这个我知道,就是东街胡同的那家勾栏院嘛!”她偏头思考,“姐姐说,那是男人才会去的地方,可是好奇怪,那个地方到底哪里好玩?为什么男人全都喜欢去?”
以前她并没有特别想知道,但是现在连褚大哥都去了,她想,褚大哥喜欢的东西,她一定要弄清楚,下回如果不小心惹他生气,她可以陪他玩,就不怕他不理她了。
呵呵,她真是聪明。
说做就做!当下,她立即化心动为行动,出门前还偷偷换了男装,扮成男人的模样,因为姐姐说只有男人才能去嘛,那她这样就可以去了吧?
“张公子啊,怎么这么久都不来看人家一下,秋菊可想死你了。”
“是吗?你这张小嘴儿真甜,来,让大爷我尝一下。”
“啊,您坏死了——”
一道道莺声燕啼传了出来,站在门外的浣儿突然迟疑了起来,心中隐约觉得,这样做好像不太对——正犹豫着该不该进去,迎香院的老鸨眼尖地瞧见了她,赶忙热切地迎上前招呼:“哟,我说这位小哥,既然来了,就进来坐坐嘛!”
“呃,我、我是——”来不及说什么,人便让老鸨给拉了进来。
淫声浪语,打情骂俏,满室的春色,教浣儿新奇地瞪大了眼。
哇,每个姐姐都好漂亮哦!皮肤白白嫩嫩,声音又娇又柔,她要是有她们的一半就好了。
“她们穿这么少,不会冷吗?”身上披着薄薄的纱衣,都看到肚兜了,这样不是全被看光光了吗?
老鸨掩嘴发出老母鸡般的笑声:“呵呵,小公子真爱说笑。咱们迎香院的女人,不就是卖肉吗?不然你当这儿的客人是来买什么的?”
“卖肉?!”浣儿大惊失色,“不不不,我不吃人肉的。”这是什么鬼地方啊?褚大哥怎么会喜欢来呢?真是搞不懂。
老鸨露出看怪物的眼神,好一会儿才了然道:“这位小哥是头一回来这种地方吧?”
“对呀,可是我还是不打算吃人肉。”浣儿慎重地又声明一次。
“那我找个漂亮的姑娘伺候你,保证你会爱死这销魂滋味的。”不等她回话,老鸨旋即扯开嗓门吆喝,“桃红啊,还不快过来伺候。”
“来了——”名唤桃红的姑娘扭着丰润妖娆的身躯走了过来。
“哎哟,这位公子哥儿生得可真俏啊!瞧瞧,唇红齿白,俊秀得紧呢!就不晓得成年了没。”她可不想一个不留神,“摧残”了株小幼苗啊!
“我成年了。”浣儿认真地回道。
十五及笄后,姐姐说她已经是大姑娘了,谁都不可以再说她是小孩。
“可能发育得晚,身形比较娇小吧!”老鸨做了一番自我说服。
“那,到我房里去吧,让桃红好生伺候。”她一面说,还一面和老鸨交换了记暧昧的眼神。
这俊娃儿一看便知是童子之身,她桃红可真走运,平白捡了个便宜。
浣儿摇头:“我是来找人的。”
“找人?你有喜欢的姑娘了?”桃红难掩失望。
浣儿又摇头:“我没有喜欢的姑娘。”她喜欢褚大哥,但褚大哥是公子,不是姑娘。
“那——”
“我找褚大哥,请问你们知不知道我褚大哥在哪里?”
“褚大哥?!”两人异口同声地喊道。这是什么情形?
“对。他应该是来这里没错吧?”浣儿很期待地眨巴着大眼,望住两人。
“呃?”迎视她清亮纯真的眼儿,就连见多识广、软硬不吃的老鸨,都狠不下心任那双漾着无邪渴求的明眸失去光彩。
“是有个姓褚的男人来这儿没错。”老鸨干干涩涩地回道。
“那你带我去找他好不好?”
“这——”老鸨为难了,“你知道这事儿——是不太适合有外人打扰的……”“我不会打扰他的,我只是想知道褚大哥在做什么就好了。拜托拜托嘛!”浣儿双手合十,仰着小脸乞求。
“那——那好吧。”老鸨拗不过她,只得勉为其难地吩咐道,“桃红,你带这位小公子去春梅的房间。”
状况演变至此,桃红已无力表示什么了。
明明是一场香艳的桃色交易,最后却沦为带路门僮?真是令人欲哭无泪蔼—偏偏,天真单纯的浣儿犹不识身畔人儿的哀怨,一路聒聒噪噪,问题忒多。
“桃红姐姐,里面有声音耶!”行经一间厢房,声声酥媚撩人的吟叫勾起了小浣儿的好奇心,在桃红制止前,她已抢先一步推开房门。
“呀!”绮罗帐内一双翻云覆雨、交缠赤裸的身躯,同时止住动作,错愕地望着她。
“抱歉、抱歉,两位继续。”桃红连忙将看傻了的浣儿拉出来,迅速地关妥房门。
“他、他们——”被拉着跑的浣儿直指着身后的厢房。
“谁叫你乱来,这下尴尬了吧!”桃红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他、他们——”支支吾吾了半天,总算挤出下文来了,“他们——在交配吗?”
咚!桃红一个不留神,朝门板撞了上去。
交、交配?!
“对呀!”因为那个动作和那晚看到的喵喵、咪咪很像,有异曲同工之妙哦!
呵呵,她真的变聪明了,会举一反三了呢!
可是为什么桃红姐姐的表情会这么奇怪?
“难道不是?”她大惑不解地眨眨灵眸。
“你要这么说——也是可以啦!”交配?!多怪的词儿,她还是头一回听到有人这么形容这档子事。
而,另一头——
在桃红被浣儿弄得哭笑不得、无言以对的同时,褚寻阳正浅浅地啜饮着温酒。身畔佳人柔情似水、殷勤伺候,他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不知道小浣儿现在在做什么?有没有乖乖的?还是正闯祸闯到令人欲哭无泪?
思及那甜美的小小娇娃,唇畔不自觉勾起浅笑。
“褚公子——”一声娇娇媚媚的低唤传来,旋即,偎靠而来的温香娇躯贴上了他的胸怀,褚寻阳下意识地蹙起了眉,本能地感到排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