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着痕迹地移开怀中娇躯,温淡地微笑:“姑娘似乎稍微热情了些。”
春梅娇笑:“公子花钱至此寻欢,买的,不正是这款风情?”
“那么姑娘呢?沦落花街,卖弄风情,又是为了何故?”
她抛了记勾挑媚眼:“我说褚公子,咱们迎香院里,每一个姐妹都有自己的故事,若真要说可是说不完的。”
“我只想听你的。”褚寻阳不被她放浪轻佻的言行所影响,定定地望住她。
春梅一愕,旋即又笑得风情万种:“要编出一套赚人热泪的故事并不难,问题是,你也未必会信吧?”
“你说我就信。”他神色认真地道。
“还有什么?不就身不由己吗?”春梅仍是笑,却隐约掺了丝苦涩味儿。
“褚某愿闻其详。”
“我是被养父卖进来的。”
褚寻阳心下一震:“你是养女?”
“如果不是养女,生我育我的父亲,会强暴自己的亲生女儿吗?”她耸耸肩,说得满不在乎,眼角却隐约闪动泪光。
褚寻阳敛起眉,不动声色:“关于你的身世,你知道多少?”
“一无所知。只确定我是在襁褓时让人捡来,养母死后,养父再无顾忌,糟蹋了我后,还将我卖人青楼。”
不知不觉中,他双拳握得死紧:“那信物呢?可有足以证实身世的线索?例如——胎记?”
褚寻阳小心试探。这一刻,他突然强烈地希望她不是绛梅公主、希望真正的绛梅公主让好人家收养,如今正平安快乐地生活在天涯的某一方,纵然他得为此而三年五载地找下去,他都甘愿!
“要什么信物呀!我亲生爹娘都狠得下心抛弃我了,我还认什么亲?”
“可是——”
“唉呀,别说这些煞风景的话了。公子来此,应该不是为了听我的身世吧?”水媚香躯再度偎上,勾缠的藕臂抚弄他温热的胸膛。
褚寻阳本能地扣住那只软腻小手,如果她真是绛梅公主,那么此刻的冒犯之举可就罪该万死了。
正欲推拒之际,他转念一想,又顿住了。
问题在于,如果不这么做,他如何证实她到底是不是绛梅公主?
她的态度已摆明了并不愿配合,可若不亲眼证实,他难消疑虑。
思及此,他暗暗咬牙,一手改环上纤腰:“我来。”
一旋身,将她压向床铺,他无视她上半身的无尽春光,大掌撩高裙摆,抚上她的大腿——顿时,他翻身跃开。
没有任何的胎痕,大腿雪白无瑕。她——不是绛梅公主!
顺手拢回衣衫,他吁了口气。
也许这样的想法很不该,但这一刻,他只觉如释重负,庆幸她不是他要找的人。
迎视她眸底的错愕,他不甚自在地别开眼,正好瞥见攀靠在窗边的小小身子。
“浣儿?!”他惊讶地喊道,“你怎会在这儿?”
糟糕,被发现了。
缩回伸长的脖子,浣儿吐吐舌,认命地走出来。
“褚大哥,好巧哦,怎么会在这里遇到你……”她摇头晃脑、傻兮兮地笑着,企图粉饰太平。
“少来。”褚寻阳完全不买账,食指朝她小脑袋瓜戳去,“说实话。”
“唔。”浣儿两手护着头,“别乱戳啦,变笨了要你负责哦!”
哼哼!早就笨得无药可救了,还有差吗?
他实在不忍心告诉她:你乔浣儿要想变聪明,恐咱得重新投胎才有望,换言之,关于她的智慧,根本就是个不值得讨论的话题。
“浣——儿!”他拉长了尾音,不容她再顾左右而言他,“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知道。姐姐说,是男人寻欢作乐的地方。”
“知道你还来?!”
“人家也想来见识见识嘛!”
见识?!褚寻阳的眉心打了个结:“这种事没什么好见识的,回去!”
“不要!”她刚才都看见了,褚大哥和那个女人抱来抱去的,以前,褚大哥都只抱她的。
他—定是想赶走她,让那个女人陪他做那种……就是那种姐姐说男人都很喜欢的事,可是却不让她学,不让她也给他快乐,不公平!
讨厌,心为什么要酸酸的,好像吃了忠伯的醋溜鱼的感觉一样……褚寻阳沉下脸:“不许胡闹,这种地方不是你能来的。”就算来了——也没什么搞头嘛!
“骗人!你自己还不是偷偷跑来,就你能来,我就不能来啊!褚大哥是小气鬼!”浣儿扁着小嘴,大声吼了回去。
她……一个大姑娘上妓院,居然还吼得比他更嚣张,这、这、这——真是活见鬼了。
深深吸了口气,他息事宁人地道:“好,咱们各让一步,一起回去,如何??
浣儿眨眨眼:“真的?”
如果是这样,那就没关系,反正她学不到,那个衣服穿得少少的女人也学不到,这样就不会有机会偷抱她的褚大哥了。
褚寻阳根本不晓得她的小脑袋瓜都在转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转回身走了一步,才发现衣摆让人给揪住了。
他哭笑不得:“放手,浣儿。”
“你说要回去的。”
褚寻阳笑叹:“我只是过去说几句话,别孩子气了。”
“你说的,就几句话而已哦!不可以再动手动脚。”活像私人领土遭人入侵的小霸王,她慎重地交代着。
“知道了。”要不是太清楚她有多纯稚天真,这会儿他准会以为她在吃醋。
褚寻阳走向春梅,将一张银票放进她手中:“替自己赎身,找个地方重新开始,你才十五岁,未来仍是有无限可能,这个地方不适合你。”
“你——”春梅一愕。
褚寻阳不再多言,转身欲走。
就当是替绛梅公主积点阴德好了,愿远方那朵飘零红梅平安喜乐。
“你在找人吧?”身后传来这一句,褚寻阳步伐一顿,不语。
“很遗憾我不是你要找的人……那个女孩真的很幸运,有你为她牵挂执着。”
褚寻阳一笑置之,没作多余的解释,举步迎向等待着他的可人儿。
“走吧,浣儿,我们回家。”连他都没留意,他已不知不觉将有她在的地方视之为“家”。
“好,回家。”浣儿挽住他的手甜甜一笑,趁他不注意时,回头朝春梅扮了个小鬼脸。
想抢她的褚大哥,哼!别说门儿、窗儿了,连老鼠洞都没有哩!
第五章
一前一后回到房中,浣儿始终缩在角落,打死都不敢靠近他。
“浣儿,过来。”
“唔。”她用力摇头。才不要,过去一定会被扁。
“浣儿,过来。”褚寻阳又说了一遍。
“褚大哥想打我屁股对不对?不要嘛,我知道我不乖,我下次会听话——”“浣儿!”碰上她,叹息已成习惯,“我几时伤害过你了?”
真不晓得她哪来的念头,老以为他会打她屁股,在她心目中,他就真的这么暴力吗?
“好像没有耶!”印象中,他一直是以无尽的包容在看待她所做的每一件蠢事,比所有人都还要疼她、宠她。
这是不是代表,她的小屁股是安全的?
“好嘛,我过去就是了。”怕他翻脸,浣儿一副贪生怕死的模样,慢吞吞地挪着小碎步前进。
褚寻阳倒也有耐性,等她慢慢走近,这才探手将她抓入怀中。
“你这捣蛋鬼也知道自己不乖?”
“褚大哥也不好!”
“嗯?”他挑眉。
“是你自己先去那种地方的。”
“你不会忘了自己是女人吧?那种地方可不是女人能去的。”他皱了皱眉,动手卸下她束起的发,任一头乌丝如云瀑般泻下,穿过他修长的十指,回复纯真女儿貌。
他凝视了一会儿,这才满意地微笑,掌心柔柔抚着她一头青丝,感受绸缎一般温软柔滑的触感。
“反正人都回来了,那就别计较了嘛!”浣儿开始祭出撒娇攻势,嫩脸儿像只初生的小狗,直往他胸怀蹭。
“你呀!”他发现,他竟拿这芳龄一十五的小丫头没辙。
留意到她不寻常的举动,他偏头看向靠在他肩上的浣儿:“你做什么?”
“编发。”
“你编你的发,干么扯我的头发?”瞧她干了什么好事?闲着没事做,居然把脑筋动到他的头发上来。
“好了。”浣儿满意地收手,甜甜地道,“这样我们就不会分开了。”
褚寻阳讶然,望住那条融合了他与她的发的辫子,一股说不出来的悸动扣住心房。
“浣儿……”他低抑道,“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结发——为夫妻啊!
“浣儿想一直和褚大哥在一起,但是浣儿笨笨的,要是不小心惹褚大哥生气……这样就不怕你跑掉了。”
他该斥她胡闹,或者,也该笑她傻气的,但他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与她一生相随——他讶异地惊觉,自己并不排斥这样的念头,甚至,心中还涌起了丝丝温柔与甜蜜。
会吗?清纯娇憨的小小丫头,竟扣动了他平静多年的情弦?他之前甚至还只将她当成了半大的孩子罢了……心绪纷纷乱乱,他牵强地扯出一抹笑:“别闹了,快解开,我答应你,不会一声不响地丢下你便是。”
“你自己说的哦!”如愿挖来他的承诺,浣儿这才甘心解开她亲手系的发辫。
“对了,你还没告诉我,怎会突然跑去迎香院?”
还没审完啊?浣儿苦着小脸:“就说是你不好嘛!人家煮好药膳,却见不到你的人。你要是别乱跑,我就不会去那里找你了。”
“药……药膳?”现在重点不是迎香院,而是……他将视线移向桌面,难道天意注定,他今天是在劫难逃?
“对呀!”浣儿挣脱他的怀抱,奔向桌前。
“咦?”瞧了瞧,她的笑容瞬间垮了下来。
“怎么了?”
浣儿将皱巴巴的小脸转向他:“有人偷吃。”
“不会吧?”其实他想说的是:谁会这么不要命,存心找死?
“是真的!”
“无妨的。”褚寻阳上前搂了搂她,安慰道,“我不吃也没关系。”
呼!真是万幸,又让他逃过一劫——
“谁说的?这里还有啊!”幸好这食盅有保温的功能,没冷掉。她再度漾开笑容,舀了满满一碗递给他。
“啊?”莫非天要亡他?
“快嘛、快嘛!这是我辛苦熬了好久的,尝尝看味道如何。”
盯着手中被硬塞来的碗,他咽了咽口水,艰困地道:“先问你一个问题。你在熬这个……什么当归枸杞子鸡汤的时候,有没有遇到什么事?”
浣儿偏头想了下:“没有啊!”
“认真点想!”攸关性命耶,不认真行吗?
虽然觉得他很哕嗦,连喝个汤都要问东问西的,但她还是很听话地用力回想了一遍,“真的没有嘛——啊!遇到忠伯,聊了一下,这算不算?”
“有遇到其他事?”好,这下身家性命的问题,值得再商榷。
只要有其他事曾分散过她的注意力,他这条命就多一分危险。
“你的话我都回答了,你快喝嘛,这是我特地为你做的耶,冷了就不好喝了。”
“真——真的要吗?”天可怜见,他不想交年早逝啊!
“嗯。”她眨巴着眼,很期待地看着他。
迎视她澄亮的笑颜,成串的话哽在喉中,偏偏没志气地就是说不出口。
也罢,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他认了!
为了不让她那朵桀然笑靥黯然失色,他居然拿命去赌。老天爷,他是真的觉得自己疯得很彻底。
咬咬牙,他硬着头皮端起碗,正欲喝下之际——“二姑娘,你回来啦?”
是店里的伙计。褚寻阳停下动作。
“阿财哥,你找我有事吗?”
“不是我找你,是忠伯。他问你说,你把他那帖药拿到哪里去了?还有——”伙计瞥了眼桌上的膳食,“你那些中药还在厨房,你到底是加了些什么东西?”
“我有啊!”浣儿愣愣地翻动食盅,“看,药全在这儿。”
“你想——”褚寻阳有些头皮发麻,干涩而虚弱地挤出声音,“有没有可能,是你加错了?”
“咦?”她用力眨了几下眼,“会吗?”
“忠伯那帖药,是做什么用的?”
“他说是清肠胃。”
“那不就是泻药?!”他整个人跳了起来,失态地惊吼出声。
“咳——也可以这么说吧!”
“天!”这丫头居然给他灌泻药!褚寻阳扶着头,感到头晕目眩。
“褚大哥,你身体不舒服吗?”
她还有脸问!再舒服的身子,给她一搞都很难舒服得起来。
幸好他还没喝,要不然……老天!他想都不敢想。
今天是泻药,那明天是什么?砒霜?还是鹤顶红?
他这条命早晚会被她玩掉。
“褚公子——”明知在这时候不宜雪上加霜,但伙计阿财仍是硬着头皮说了,“您的随从刚才在找您,之后也不晓得怎么搞的,就一直在跑茅厕,方才我要来时,见他又跑进去了……”没想到阴错阳差,竟让观涛当了他的“替死鬼”?!
下意识地,他瞥向浣儿。
“奇怪,徐大哥是吃坏肚子了吗?”不知是真蠢还是装蒜,她纳闷地喃喃道。
天!他服了她了。
他闭了下眼,有气无力地道:“建议你自己去问他,如何?”
“褚大哥,你很累吗?眼睛都睁不开了……”这回,他连叹气都省了,“拜托,先出去!”
“可是……”
“出去!让我休息一下,行吗?”他需要一点时间,努力培养对属下的愧疚感。
褚大哥在生气吗?他脸色不大好看耶。
浣儿怯怯地瞄了他一眼,不敢再多问什么。
搞了好久,浣儿那颗永远不晓得转弯的小脑袋,总算弄懂事情的始末了。
但,那时的徐观涛,早已拉到虚脱。
见他被她的无心之过给弄得惨兮兮,浣儿都快愧疚死了,为了表达歉意,这阵子她时时往徐观涛那儿跑。
见着推门而入的她,徐观涛脸色一变,整个人跳了起来。
“你不要过来!”亲身“领教”过后,他简直怕死了这尊小瘟神。
浣儿失望地垂下小脸:“徐大哥还在记恨,对不对?”
惨了,她该不会是预备放声大哭吧?
“没有、没有,我一点都不怪你,真的!”他紧张地迭声道。
又不是不清楚侯爷有多宠爱她,简直把她当成了心头宝,她要是有一丁点的不痛快,侯爷都会心疼得半死,他哪敢招惹她?
“可是你的表情很难看。”浣儿指控道。
“哪有,你看,我这不是在笑吗?”徐观涛用力地扯开脸部肌肉,贡献出名为“微笑”的东西。
“原来是我误会了。”浣儿笑逐颜开,紧接着递出手中的托盘,“给你,补身用的。”
补身?!徐观涛脸色又变了。
那真的不能怪他,任何人在经过一碗补身汤补到虚脱在床的经历后,都不会有勇气再来这么一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