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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儿眼续曲 page 16 作者:凌淑芬

  「你的公寓没有统一发票的影子,办公室也找不到收据,既然如此……」他蓦地阴沉下来。

  晶秋顿时心惊肉跳。这家伙想干嘛?

  无论他心中打定哪种如意算盘,保证结局都不利于她的颓势。

  顾不得其他了!

  她只有一次机会。

  她蓦地扬手,朝后重重戳向预定的敌眼部位。

  「啊!」饶哲明松开了箝制,哀号声既凄惨又壮烈。

  好机会!她飞快冲向门板──

  砰!反锁的门同一时间也迅捷地撞开来。

  「哎呀!」轮到她惨叫。

  多灾多难的纤躯顺著飞跌出去的仰姿,唏哩哗啦地躺倒在满地档案夹里。

  「晶晶!」两把男音同时喝吼。

  阳德的牙关咬得死紧,连忙抢上前,铁青著脸扶住她创痕累累的脑袋。

  「你──」滔天狂怒袭卷向饶哲明。

  没有人可以在他面前伤了虞晶秋!

  「饶哲明,你这个败类!」拯救美人的任务被阳德捷足先登,宋尔雅只好选择逞英雄的戏分。「没骨气的家伙,有种瓜分中盘毒枭的红利,就得有种扛担!你居然还想找一介弱质女流的麻烦。」

  他窜近身,一脚狠狠地踹向饶哲明,很有几分拳打南山猛虎、脚踢北海蛟龙的味道。

  「啊……痛……别再打了……」饶哲明徒然被拳打脚踢得气息奄奄,中袭的眼睛依然睁不开。

  「毒品?」晶秋虚弱地扶著额际。

  「对呀!这老小子和他舅舅合资开餐馆,将后仓库租借给黑道交易毒品,再从中抽取零头,所得开立成收据,交由咱们基金会付钱、洗钱,哼!全让我徵信社的朋友调查得一清二楚。」宋尔雅长到二十七岁,从没如同今晚这般扬眉吐气。

  「真的吗?」宋学文严肃的沉音随即在门口问起。

  虽然阳德曾告诉他,赶来基金会的途中已经通报了总负责人,宋尔雅乍见老爸现身旁观他的英勇姿态,依然愣呆了好一会儿。

  「呢,爸爸」他彷佛变回大字不识一个的小娃娃。

  「你发什么怔?」宋学文黑眉倒竖。「我问你,这是真的吗?」

  「没错。」阳德决定插话,替他制造坚毅果敢的好形象。「多亏了令郎一手调查出所有内情。三天前,若非他告知我事实真相,我们也不会及时抢在晶晶遇到危险之前,救下她的小命。」

  原来阳德近几日急于找她相谈,便是因为这档子事!晶秋立刻觉得愧疚。害他白白担心了──

  「嗯。」宋学文淡淡地应了一声,莫测高深的眼瞄向独子。「我了解了。」

  「宋先生……」饶哲明有气无力,试图争取同情票。

  「多嘴!这里没有你说话的分!」宋尔雅再赏他一记乌龙飞踢,终于觅得出气的对象。

  「宋公子,现场就交给你和令尊负责,我先送晶晶去挂个急诊检查伤势。」阳德抛给难兄难弟一抹模糊的浅笑。

  「没问题,你尽管去!我会打电话报警。」这一刻,宋尔雅突然觉得自己很──举足轻重。

  「阳德……」晶秋呐呐地开口,总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大猫抛给她噤声的眼色。

  两人离开现场的同时,办公室内蓦然飘出宋学文半带调侃、半含欣慰的赞美──

  「想不到你这傻小子表现得挺出色的,看样子我以前小看你了。」

  离去的两人相视而笑,脑海中齐齐勾画出宋尔雅乐晕了头的傻样儿。

  他苦盼了二十多年,只求父亲另眼相看。而今,终于如愿以偿。

  第九章

  公寓铁门合掩,将门内与门外区隔成两座孤绝的岛屿。

  晶秋打横斜躺在他的臂弯,犹如暴风雨后入港的小舢舨,虽然明知天灾已远远扬出受影响的范围,未可知的人祸却亭立在码头岸上,睥睨著她。

  偷眼觑著阳德冷硬尖削的下巴,暂时决定以不变应万变。

  阳德举步直接将她抱进闺房里,妥当地安置于软床上,一话不发,挺坐在床沿直勺勾地盯视她。

  「我……呃……」她背倚著床头,有些手足无措。

  打从上医院挂完急诊,他即陷入片言不发的静谧,不是若有所思地凝睇她,便是兀自发呆出神,彷佛正取决著足以惊天地、泣鬼神的心事,害晶秋也跟著坐立难安起来。

  虽然今夜的横祸与她并无直接的关联,却劳师动众了这么许多人马,她总觉得自己应该致上最基本的、礼貌性的歉意。

  「对不起啦,我不晓得你一直在找我,否则也不会呆呆地落了单,发生被人突发的意外……」既然是谎言,出口不免含著心虚气弱的怯态。

  「嗯。」他随口应了一声,依然沉思著。

  「对了,令尊大力配合的事情,我还没向你道谢。」她嗫嚅地进行第二波驱除尴尬的尝试。

  「晶晶,」他终于开口了,肃穆的猫儿眼在幽暗中闪烁著光华。「我很爱你,为了你,我愿意做任何事,甚至以自己的生命来保护你,你应该知道吧?」

  要命!她的心脏几乎从口中蹦出来。他他他,怎么突然然然──

  「啊……嗯……我……当然……」昏沉了大半夜的脑袋蓦然更迷乱了,几乎无法承受这个「煽情」的事实。

  阳德刚才告诉她,他爱她?

  阳德爱她!

  她恍然发觉脸部肌肉正酝酿著蠢兮兮的傻笑,随即收敛住。

  做人最忌讳得意忘形。小学老师曾经教诲过。

  而且,阳德为何一脸慎重的酷样?他不希望自己爱上她吗?

  「晶晶,你一定要记得这句话我永远不会伤害你,无论蓄意或不经心。只要在我能力所及的范围内,一定会将『保护你』、『珍惜你』视为最重要使命,你一定要信赖我。」

  连续三个「一定」,有如神圣的誓词,在某种她并不了解的层次上,表明了他的挚诚。

  让一只不驯、不属于任何人的大猫对她倾心以待,这是什么样的奇缘巧分呵!

  「我相信你。」她的唇勾勒著甜蜜沁心的纹路。

  阳德的眼眸深处,隐隐约约松脱了一个难解的枷锁,随即,被乍然辐现的黠灵所窃据。她来不及研究出那道精芒所代表的意义,眼界突地充塞著他的超大特写──

  越来越近,越来越迫人……

  「阳……」她轻喘,气息终至被他尽数吞噬。

  房内的空气彷佛凝结成温存暖和的胶质,让人置身其中,有若倘佯于热度适中的稠水当中,懒洋洋、无限安全、几乎不愿离开。

  直到背心全然契合了床垫,她才晕眩地察觉上方覆压而下的重担。

  一种甘美得几乎让人迷离的负荷。

  她懂了。

  今夜,将是他们俩的第一个临界点。

  她应该拒绝的。自小所受的礼范不容她逾越了「清白人家」应有的规矩。

  但是,就这一次吧!就这一夜,容许她放纵自己。

  她谨守了二十多年的沉锁,小心翼翼地踮著脚尖、围绕于军训教条般的生活原则,她倦了、累了!也不愿再拘泥下去。人的一生,能够经历几段二字头芳华?

  她抬起倏忽轻盈的玉臂,环住他的肩,唇角划开的曲弧,艳美得超出他想像。

  在缠绵的极致,两人耳鬓厮磨著,聆听阳德如吟如诉的细语──

  「晶晶,答应我,如果我不小心惹你生气,你一定要原谅我……」

  「嗯……」她沉浮在感性与性感的漩涡中,不可自拔。

  「我很爱你,你一定要相信我──」

  「我,相信……」

  ※  ※  ※

  「你说什么?」晶秋徒然呆楞住。

  五月底的台湾,已经跨入灼热的气候。而经济系的专业教室却倏然降温到零下数百度。

  上完了本周的最后一堂课,她收拾著讲桌上散乱的教材、投影片,正待绕到海鸟社,会合了阳德一同下班,一名蹑手蹑脚的男同学却悄悄从走廊外捱进教室,虚移的眼光不敢直接与她相对。

  这名男同学去年曾经被她当过!接下教职的两年来,比他更混的学生还真找不出几个,因此她仍存著偏向负面的印象。

  而他快速地以五分钟吐露完毕的消息,并未扭转师长对他的有法。相反的,晶秋震愕得几乎无法表现出正常的反应。

  「阳助教指示,我应该亲口向您道歉。」万兆颐的脸孔低垂得几乎贴上胸口。

  「你……你刚才提到……」她的语音颤巍巍的。「海鸟社的委托案?」

  「是的。」万兆颐苦著脸递给她一份海鸟社的宣传单。「这个社团专门替校内师生解决大小的疑难杂症,大家都很清楚它的受理原则──若非到了紧要关头,我也不会委托他们帮忙处理您的事。」

  晶秋扫视过社团简章,脑中含混成空白的泥浆。

  「你要求他们做什么?」她痴呆地重问一次。

  「虞老师,我真的是逼不得已。」万兆颐绝望地寻求她的谅解。「因为下个学期,只有您开『总体经济学』的课,可是我没把握第二次就能修过您的剪刀手……呃,反正,我知道逃避是最恶劣的手段,可是,这个,反正,哎呀!我不会说。总之我自己良心发现,昨天前往海鸟社注销这件委托案,请您大人有大量,务必要原谅学生短暂的失足。」

  好听话瞎扯一堆,说穿了全是放屁。他撤销委托,还不是因为受到那吃里扒外的鬼助教的胁迫。阳德已经表达得一清二楚,他的委托与海鸟社「不违侠义之道」的宗旨相悖,因此海鸟社评估了大半个学期的结果,决定拒绝受理。

  姓阳的甚至警告他,必须亲自向虞老师解释,并且道歉,否则就等于和海鸟社为敌。

  开玩笑!海鸟社在青彤的地下势力谁人不知、何人不晓,他还想活著飞出国去泡泡金丝雀呢!

  解释就解释吧!他没有第二个选择。

  「阳德从一开始,就是为了你的案子,才主动与我接触?」她微微抿动乾涩的唇瓣,忽然觉得眼眸很酸,很酸──

  「不不不!阳助教嘱咐我一定要交代清楚。」万兆颐连忙掏出小抄。倘若搞砸这档子事,害处晶秋与恶助教反目成仇,他的小命铁定挂在旗杆上招标。「阳助教召曰:『第一,他的介入绝非出于恶意动机。』没错,这是真的哦!『第二,他无意造成虞老师职业或名誉上的损失。』对对对,这点我也可以为他担保。『第三,接触结果,他发觉虞老师是全世界最善良、最可爱的人类。』呃,我想,大概是吧!对了,这里还有一段附注:『如果你敢讲错一句话,我就把你的小弟弟切下来……』呃,对不起,这句话是写给我看的,和您没关系。」

  他挤出一脸陪笑。

  妈的!没事还得充当信鸽,简直赔了夫人又折兵。

  「原来如此。」晶秋有如吹破了气的皮球。

  一切都是他精心设计出来的。

  打从开始的相遇、披萨事件、修水管、他安排进基金会打工……一切一切,全在阳德精明筹画的谋略中。

  那么,他的吻呢?他的爱呢?他们所分享的亲密,也是他虚设的吗?

  ──我爱你。

  ──保护你,珍惜你,

  ──你一定要相信我

  她承诺了,也做到了,而衷心的信赖却换来阳德不堪的阴谋。

  今晨两人从轻怜蜜爱中起身,共进早餐,一起离开她的公寓,凡事进行得顺遂自然,她又何尝想像得到,短短几个小时而已,阳大猫居然扔给她一颗「愧疚的炸弹」。

  可恶!太可恶了!还特意挑在他们分享过肌肤之亲以后。他从头到尾都策画好了,让她不能恨他、气他,即使胸腔内血海翻腾,他们也即将在十分钟后碰头,他大可噼哩啪啦地扔给她一箩筐的甜言蜜语,哄得她团团转。

  哼!大猫兄,这回你失算了。

  「阳德为什么不亲口告诉我?」她低吼。

  「因为他推断你乍听之下保证会掀翻了天,而苦苦思量的结果,他又觉得自己太帅了,我的长相比他更适合当炮灰。」万兆颐自怜地说。

  那只可恶的、聪明过度的、老奸巨猾的、让人又爱又恨的泼猫!

  「你!」她的食揩伸张成左轮手枪,狠狠比住可憎的坏学生。「替我转告阳德。」

  「您介不介意亲口告诉他?」万兆颐心惊肉跳的。

  「我介意。」晶秋的眼缝眯成两道尖刻的细缝。「你很喜欢被我再当一次吗?」

  万兆颐暗暗叫苦。如此明显的威胁他未免太欠缺技巧了吧!

  「请下旨。」他认命了。

  「只要告诉他五个字。」晶秋逐句逐字地、斩钉截铁地射出子弹──

  「我、对猫、过敏!」

  ※  ※  ※

  儿子自怜自艾的程度超乎马川行的想像。他扭揪著吓死人的严酷浓眉,透过落地玻璃窗,打量庭园里垂头丧气的阳德。

  这小子以罗丹知名塑像──「沉思者」的姿态,枯坐于摄氏三十度的高温下,而且居然连滴汗珠也没淌。

  「儿子,你还要做戏多久?」马川行索性推开玻璃窗,临空喊话。

  阳德飞瞟过来一记恶狠狠的怨怼眼光。

  「老头子,你好像一点也不关心儿子?」亏他晒得几乎成猫乾,他老爹却兀自锁在起居室里吹冷气,自得其乐得很。

  「奇了,那个小道姑拒绝理你,与老爸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我教唆出来的。」

  算了,阳德放弃老爸。或许另选讲和的目标比较有成效。

  「娘,」他仰首朝二楼窗口的继母进行心战诚话。「如果孩儿死了,麻烦您将我的尸身火化,骨灰就洒在咱们家的庭院里,与您永相伴。」

  虽然明知他求怜、赌气的成分居多,马夫人依然感动得要命。

  儿子是个有心人呀!

  内线分机立刻拨下一楼的起居室。

  「老头,我不管你如何下手,总之,阳德和那位女佬师的事,你务必给我插手管上一管。」

  「喂喂,老婆,他脱离三岁小娃娃的年纪已经二十多年了,哪有在外头吃了鳖,还回来找家长出面的道理?」马川行嗅出冤气冲天的味道。

  「谁教虞小姐也躲回老家,拉出她爹爹做挡箭牌!反正你给我出面搞定就是了。」分机收线。

  于是,区区几句妇孺小儿的歪论,就此决定马川行坎坷的命运。

  他翻出从虞晶秋填写的人事表格上抄下来的永久地址,吆喝著自家司机,一路直驱天母东路的住宅区。

  虞家或许称不上大富大贵,倒也不差。目前所住的两层楼透天厝,系由自家人在昂贵的高级地段购买一块小土地,自行斥资建成。

  外观上,虞宅虽然肖似这条路上的大多数公寓,然而,大门口外头却区隔出两尺见方的小草皮,四大盆杜鹃花艳艳地炽展著风情。

  马川行吩咐司机将轿车停在虞家对面,遥遥瞧见一位蓄著花白小平头、著中山装的老先生背对著他,蹲在草坪上伺候精心栽育的杜鹃丛。

  「嗯哼!」马川行试探地咳了一声。这位比自己年长几岁的老头儿应该就是小道姑的父亲。

  老先生恍若未闻,不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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