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王三叔见李大娘被打得鼻青脸肿,嘴角也开了,生怕出人命,干咳两声,说道:「行了,打两下出出气罢了。」
谢蕙娘几人累得气喘吁吁,听得这话就停了下来。
谢娇娘扫了一眼围观的村人,却不准备放过这次机会。
村人愚昧,自私成性,若是不能杀鸡儆猴彻底让他们警醒,以后再出一个王大娘张大娘,那她岂不是要一直跟在后边补窟窿。
「三叔,如今这个样子倒不是我刻薄,李大娘虽然挨了打,但她惹来的祸事还没解决。外人不知道我们全村都是被冤枉的,流言还在传着呢,真等人尽皆知,咱们就是浑身都长了嘴,怕是也说不清。」
王三叔皱了眉头,也犯愁这事,他总不能挨个人都解释一遍吧。
「这事也好办,不如押着李大娘游街去吧,别人见了,都知道我们小王庄惩治了恶婆娘,坦坦荡荡,不怕任何人闲话,这事肯定就过去了,说不定还能给咱们村里养的良种猪打出个好名声。」
谢娇娘说的有理有据,王三叔和村人听了都点头,但是再看鼻青脸肿的李大娘,外加畏缩的李家人,他们又有些不忍心。
这般游街之后,李大娘是彻底不能见人了,这辈子只能在家洗衣做饭,别说进城,娘家都回不去了,毕竟这脸丢得太大了。
可世人皆有私心,在让一个碎嘴婆娘丢脸和让自家肥猪扬名拓宽财路之间,所有人都不约而同选择了后者。
于是,李大娘被直接绑去村子中间的小祠堂里关了。
第二日一早,王三叔带了几十名村人,寻了一块大板,结结实实的绑着李大娘进城。
李家人还算没有懦弱到极限,李老实到底畏思缩缩地跟在了队伍最后。
春日的庆安城没有秋后那般热闹,收山货和野物的客商们无影无踪,倒是多了一大堆车队打算南下,寻些南边的好东西回来卖。
城外的田地还没有春播,但杨柳绿了,草色已经深得足以让天地间换件碧色纱衣。
城门口刚刚放进去一波挑担进城的农人,送出一波走亲访友的闲人,小王庄众人就浩浩荡荡地赶到了。
守城的兵卒难得见到这般闲事,不但没拦阻,收了清明递上去的进城税,还特意打量李大娘一眼,笑道:「这样的祸害我可得看清楚了,以后不能放进城,自家乡亲都坑,外人怕是都要被她生吃了。」
李大娘本来又饿又困,躺在门板上昏昏欲睡,听得这话气得差点喷出一口血,而她终于知道,自己将面对什么了。
府城里平日什么都缺,最不缺的就是闲人了。拎着鸟笼子闲逛的、在茶馆里消磨一日的、街头巷尾说些闲话的,可谓是应有尽有。
如今众人正把烟袋街小寡妇要改嫁的旧闻说上第十八遍的时候,新鲜事终于送上了。
小王庄的队伍前后左右围了足足几十号人,王三叔第一次被人这么关注,很是激动,手里敲着锣,每走一段路就把李大娘作恶的事说一遍。
有人听了,回家说给亲朋好友听热闹,如此,不过一个时辰,半个府城都听说了「小王庄」这三个字,也听说了他们养出的猪没有腥膻味道,好吃又干净。虽然被自家人抹黑,但愿意以质量说话,证明小王庄的乡亲名声清白。
小王庄众人吆喝了一上午,谢娇娘留他们在铺子后院吃饭的时候,铺子前边热闹了起来。
有人来买熟食,有人来打听小王庄的猪价,有人干脆直接杀到小王庄。
赵家的猪崽都是经过「阉割」的,平日喂的是熟食,村人伺候也精心。这一头头圆滚滚、皮肤透着粉白的小肥猪,几乎是人见人爱,谁都看得出同别处那些大肚皮的瘦毛猪不同。
许多人上门,一锭五两的雪花银子扔过去,眨眼就订了一头。
众人在铺子里的这顿饭吃的是一波三折,不时有好消息传来,最后平日那些让他们垂涎的熟食,居然也没了挽留他们的魔力,几乎是扔了碗筷,一股脑跑回家里去。
这倒是出乎谢娇娘的意料,算是占了大便宜。
赵家食铺的名号同小王庄的肥猪一般,彻底打开了名声,之后的几日简直是客似云来,普通的熟食还罢了,那些昂贵的红肠还有良种猪肉烹制的高价货,简直卖疯了。
赵家大院和铺子后院一起开工,才勉强供给上贩卖。
众人累得人仰马翻,好不容易撑到月底,一算当月的进项,居然突破了两百两,这可是一份大惊喜。
谢娇娘当即上街采买去了,庞大山和清明、谷雨和江婶子母女都是一人一套新衣,外加两百文钱。
村里的张嫂子和王三婶也得了两百文的红封,就是周伯夫妻都有一百文的赏钱。
至于谢蕙娘,当初开铺子喊她来当掌柜,就已经当着赵建硕的面前说好,铺子有她两成的股做工钱。
这番论功行赏,人人都眉开眼笑,做起活儿来也越发卖力。
而更欢喜的还是村里的家家户户,几乎每头肥猪都高价订了出去,若不是那些酒楼要考虑长期合作,怕是一头都不会给他们。
猪喂得还不够肥,银子就已经拿到手了,这真是从来都没想过的好事。
周边几个村子都看得眼红,特别是大王庄杜民。
有人拦几个买家回村,卖了几头猪,但杀了之后很快就看出好坏之分,毕竟就算小王庄没有现杀生猪卖肉,可赵家食铺还有醉香楼,众人可是都吃过的,好坏几乎是瞬间就分别出来了。
这般闹烘烘地过了了大半个月,小王庄在七里八乡都有了名气。
谢娇娘这时候已有了四个月的肚子,不知是不是最近事情太多,实在是疲惫得厉害,索性扔了一切,在家歇息几日,陪着何氏给孩子做些衣衫和小被褥。
之前没了大姊二姊在家,谢丽娘迅速成长为一个小管家婆,照料娘亲、做饭洗衣都很快上手,如今加一个照顾姊姊和肚里的小外甥,真是事事周到至极。
「娇娘,隔壁李家……嗯,是不是有些过了?这几日可是整日都在哭呢。」何氏心软,总觉得闺女先前的事做得有些绝。
李大娘被绑去游街回来,再也没岀过门。李老太太被儿媳压制了不知多少年,如今也算扬眉吐气,重新接过了管家大权,又把肥猪订出去,手里有银子心里就不慌,把李大娘管得服服帖帖。
李大娘倒是有反抗,无奈娘家都不认她这个闺女了,离开婆家更是连个安身地都没有。她可是硬气惯了的人,如何受得了这个,不哭才奇怪。
谢娇娘一点也不后悔,生意这种东西可能一次跌跟头就再也爬不起来了,怎么可能容忍到第二次、第三次。一次下狠手处理完,才是真正的一劳永逸。
但她不好同娘亲说这个,正准备换个话头的时候,谢丽娘开口了。
「娘,你别总这样,心疼那些人还不如多心疼大姊呢。你不知道,先前村里还有人说姊夫不要大姊了,那话可难听了,我都想找二姊回来去和那些人打架,但自从隔壁李大娘被抓去游街之后,就再也没人敢说大姊的闲话了。」
「什么?还有这事,我怎么不知道!」何氏一听就急了,「我也常在外走动啊,怎么没听见一句?」
「娘,谁能当你的面说大姊不好啊,还不是背地里说。」谢丽娘撇嘴,很是为娘亲的天真犯愁。
谢娇娘伸手敲了小妹一记,嗔怪道:「怎么跟娘说话呢,娘从来不背后说人家闲话,也就当人家都同她一样呢。」说罢,她拉了何氏的手,安慰道:「娘,你别生气,嘴巴长在人家身上,咱们管不了,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哎,真是,真是……」何氏恨得咬牙,到底也是长了记性,「她们先前还跟我说丽娘性子柔弱,要让她嫁在村里,放在眼皮子底下才放心,这么看来,村里人家都太……还是往外相看吧。」
谢丽娘年岁小,但听到这话也知道脸红,三两步跑岀去了,惹得谢娇娘笑了起来。
「娘,这事还早呢,过两年再说也不迟。有我在呢,总不能委屈了自己妹妹。」
「这倒是,娘有你啊,真是什么都不用费心,就只要享福。」
娘俩说了几句贴心话,眼见外边太阳西斜,谢娇娘惦记家里要开始忙了,就要回去。何氏不放心,让谢丽娘送谢娇娘回去。
结果半路碰到来接谢娇娘的谷雨,她就蹦蹦跳跳地回家了。
第十四章 渣爹归来别有居心(1)
赵家大院里,刚刚出炉了几挂红肠,清明忙得满头大汗,王三婶和张嫂子进进出出停不来,谷雨赶紧去帮忙。
谢娇娘想了想,实在惦记没有音讯的夫君,回屋展开纸笔,准备写封信让陈家庄的兄弟试试能不能送到京都去。
纸笔刚刚拾掇好,就听院子里大呼小叫起来。
「大姊,大姊!」
谢娇娘刚打开门,谢丽娘就扑了进来,差点把她撞倒在地,还是王三婶眼疾手快,扯了她的后衣襟。
谢娇娘吓得不轻,略带恼怒的问道:「发生什么事了,慌什么?」
谢丽娘脸色有些白,愣了一下才应道:「大姊,咱们的爹……回来了!」
「谁?」谢娇娘时没反应过来,毕竟「爹」这个词对于她太陌生了,别说醒来之后她一次也没见过面,就是先前原主的记忆里也没有多少画面,甚至大半都是在打骂。
「是爹回来了,坐了马车,还买了东西。娘在家里哭呢,我害怕……」谢丽娘眼圈红了,她出生后就没有见过自家爹爹,家里突然冒出个陌生男人,令她很是惶恐。
「别怕,别哭,我这就跟你回家看看。」
谢娇娘想起何氏那软和性子,心头总觉得有些不妥当,抬脚就要跟妹妹回去。
王三婶和张嫂子是小王庄的老居民,彼此对视一眼,神色都不好。
王三婶喊了谷雨,嘱咐了几句,谷雨一应下,匆忙取披风追了上去。
与此同时,谢家院子里,这会儿完全没有先前的宁静,何氏的哭声几乎隔两里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鸣呜,这么多年,你是去了哪里?扔下我们孤儿寡母,害我们不知吃了多少苦。呜呜,你还知道回来啊!」
「哎呀,你也别哭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我在外边站稳脚跟了,打算接你们母女去一起享福呢。」
谢娇娘匆匆赶来,进了院子,就见黄昏夜色下,堂屋里坐了一个身形瘦削的男人,身上的长袍还算干净,但他脸上的神色却让人有些不舒坦。
他本就五官平平,尖眉梢、细眼、鹰钩、薄唇,怎么瞧都有些刻薄,这会儿眉宇间又透了三分不耐烦,更是让人不喜。
谢丽娘几乎立刻躲在谢娇娘身后。
谢娇娘伸手拍了拍她,然后走进屋子,「娘,你怎么了?是家里来客人了?」
「啊,娇娘!」何氏听见大女儿的声音,赶紧抬头奔过来,直接拉了她的手上前,激动地道:「你不记得了吗?这是你爹啊,小时候还抱过你呢,你爹当年走的时候,你还追出去好远……」说着,许是想起这些年的心酸,她又哭了起来。
谢娇娘草草同那个满眼精光打量她的「爹」行了一个礼,然后就拉着何氏坐下来,「娘,别哭啊,爹不在这么多年,咱们不是也过得挺好的吗?如今爹回来,一家团聚,你该欢喜才是。」
「对,对,我这是欢喜昏头了。」何氏赶紧望向自家夫君,殷切问道:「娇娘他爹,你吃饭了吗?我这就准备晚饭去。」
听得这话,谢全赶紧收回放在大女儿身上的目光,笑道:「都好,在外边多年,最想吃的就是家里的饭菜,只要你做的我都喜吃欢吃。」
谢娇娘眼角扫了一眼他红润的脸蛋,嘴角不自觉撇了撇。
虽然她不知道当年这亲爹为什么离开家,但一个男人抛弃妻女七八年,回来之后一点愧疚之意都没有,一句解释都没有,怎么瞧都觉得凉薄又古怪。
不过如今娘亲正欢喜,她也不好随意怀疑,毕章她头上还有个「孝」字压着呢。
何氏被哄得嘴角恨不得咧到耳根,欢欢喜喜地去灶间做饭。
这倒是给了谢全机会,方才他就瞧着这个大女儿好奇至极。
记得当初他刚走的时候,这丫头还一副没几日好活的样子,瘦得风吹都能刮走。几年不见,不但嫁人了,瞧着这锦缎的衣裙、头上的金簪、手上的龙凤镯,还有通身的气派,倒是同他在外面见到的那些贵夫人没什么两样。
难道她的婆家是个富贵的?但方才何氏说了啊,嫁的是村里人家。
谢娇娘低头喝着茶,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虽然有血缘,但谢全投在她身上的目光还是让她百般不自在。
谷雨瞧谢全眼神有些诡异,赶紧上前替谢娇娘披了披风,替她挡住那恼人的目光,小声道:「夫人,还是有些寒凉,要不要奴婢去烧个炭盆?」
「不用。」谢娇娘摇头,伸手拢了拢狐皮披风,心里微微舒坦一些,好似夫君就在身旁一般。
谢全是个识货的,只扫了一眼就双眸发亮,嚷道:「哟,这披风是狐皮的?毛色这么艳,怕是花了不少银子买的吧?」
谢娇娘淡淡一笑,应道:「是我家夫君上山猎回来的狐皮,找绣庄做了这披风,没用什么银钱。」
谢全显然不相信,伸手想要摸摸,却被谢娇娘借着喝茶躲了过去。
谷雨赶紧帮腔道:「是啊,我们老爷最厉害了,不说之前猎了一只老虎给夫人做聘礼,就说年后狼群下山,被我们老爷全射死了,足足三十几只,一只都没剩!」
果然,谢全吓到了,立刻收回手,眼珠子乱转,还想再打探几句。
谢娇娘不耐烦再应酬他,起身道:「爹刚回来,想必一定累了,早些歇息吧,我先回去了。」说着,她走了出去,根本不给谢全留人的机会。
何氏端了托盘过来,两人正好在院子撞个正着,她便问:「娇娘,你不陪你爹吃个饭再走啊?」
「不了,娘……」谢娇娘还要嘱咐几句,但眼见何氏即便站在她面前,仍不时扭头去望堂屋,只好把话咽了回去。
一个女人同夫君分离七八年,才得重逢,这个时侯她说什么,怕是娘也听不进去吧。
「娘,有事就让丽娘去喊我。」
「好、好。面要凉了,我先伺候你爹吃饭,以后咱俩再说。」何氏的响应敷衍又含糊,端着托盘迅速进屋。
谢娇娘暗暗叹气,一路沉着脸回了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