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嫂子仗着平时同谢娇娘一直相处不错,小声道:「娇娘,你以后还是少回娘家吧,你爹……怎么说呢,当初我刚嫁来,知道的也不多,就是记得你爹好像想要把你卖给人家做丫鬟,你娘不同意,还被他打了。后来听说他出去做买卖了,一走多年,现在突然回来……嗯……」
这话有些含糊,但谢娇娘还是听懂了,人人家就差明说她爹不是好东西,要提防了。
「好,嫂子放心,我心里有数。」
「你也别太担心,毕竟都嫁人了,当爹的不管如何,都没有管到出嫁女头上的。」王三婶也劝了一句,末了又说了几句话,两人就下工了。
谢娇娘吃了晩饭,怎么想怎么心烦,到底还是给赵建硕写了一封厚厚的信,她的思念、她的艰难、她的烦躁,一点不落的都写了。
都说女子要懂事,但有句话叫会闹的孩子有糖吃,不让男人知道你的辛苦,男人怎么会更心疼你?
第二日早起,山间的雾气还没散去,太阳才刚刚升到东山顶,赵家大院却已忙碌多时。张嫂子、王三婶连同谷雨、清明,熟练的把锅里煮好的各色熟食往大木盆里装,过会儿抬上马车,送进城里,早晨的活计就算做好了大半。
谢娇娘拿着信出来,正准备让清明跑一趟陈家庄的时候,家里突然来了客人。
不,严格来说不算客人,是亲人,但这亲人实在让人不喜欢。
谢丽娘噘着嘴引谢全进来,小脸上满是不耐烦。
见谢娇娘站在台阶上望过来,她小跑到跟前,急切的低声道:「大姊,爹非要来你这里,娘让我带路,我……」
谢娇娘拍拍小妹的后背,安抚了小头,也阻拦她继续说下去。这是个「孝」字压死人的时代,她可不想传出妹妹不孝顺的闲话。
谢全这会儿背着手,慢悠悠地往院子里走,眼珠子恨不得转得飞起来。
虽然昨晚他在何氏那里问到了很多,但如今亲眼所见,还是有些惊讶。
大女儿看着不显山露水,居然还有这样的好福气,这大院子起码要几百两才能买下来,更别提外边那二十亩良田了。
可惜这份产业都是赵家的,他只能看,没有动手的机会。
眼见谷雨和清明抬着装满猪头肉的木盆从灶间出来,他的眼睛发出精光。
听说这食铺的买卖相当不错,大女儿提供秘方,二女儿打理铺子,他这做爹的若是再捞不到什么好处,可就白活了几十年。
「呵呵,娇娘啊,早晨的风凉,你怎么不在屋里坐着?」谢全努力装出一副慈父的模样,笑着同闺女打招呼。
谢娇娘行了一礼,淡淡应道:「家里有活计,我不盯着,倒是怕谁动了什么坏心思呢。」
谢全了下意识往谢娇娘睑上看去,有几分心虚,生怕闺女知道了他的如意算盘。
但谢娇娘面上没有任何异样,又道:「爹怎么这么早过来?娘准备早饭了吗?」
谢全扭头扫了一眼不断被抬上马车的大木盆,那些褐红色的猪蹄、猪耳朵、红肠,在晨光里泛着油润的光,真是惹人垂涎。他极力忍住泛滥的口水,笑道:「不早了,你娘准备了早饭,我们都吃过了。」
「哦,那就好,爹是南边回来的,锦衣玉食怕是已经习惯了,我们家里的吃食粗陋,还怕爹嫌弃呢。正好,爹吃过了,我就不必头疼了。」
谢全眼底闪过一抹恼色,却只干笑几声,问道:「女婿不在家?」
「不在,出门了。」
「哦。女婿祖上是做什么营生的?看着家底挺丰厚的,你日子过得富贵,爹也就放心了。」
谢全是打定主意把慈父扮演到底了,可惜双眼被谢娇娘头上的金簪映出金光,怎么看怎么像只没安好心的黄鼠狼。
谢娇娘不着痕迹的往旁边让了一步,笑道:「六爷在北疆战场杀敌无数,得了些赏赐才置办了这份家业,实属不易。就如同爹一样,当年离家到如今,几年间怕是没少吃辛苦吧?」
谢全好似被踩到什么痛脚,微微僵了脸。
这时候,清明已将东西全装上马车,过来禀告道:「夫人,我这就进城了,您可有话要捎给二小姐?」
不等谢娇娘应声,谢全就嚷道:「正好我也要进城,不如捎我一起,顺路去看看蕙娘,这丫头怕是还不知道我回来呢。」说着,他生怕谢娇娘拦着,直接跳上马车,然后像是呼喝自家奴仆一般,催促着清明赶紧上路。
清明见主子点头,这才甩了鞭子,赶着枣红马一路出了村子。
谢丽娘扯了姊姊的袖子,撇嘴道:「大姊,你说二姊见了爹,会不会打起来啊?」
「先不说这个,回去看看娘。」
谢娇娘让王三婶帮忙装一只特意留下的猪耳朵、两只猪蹄,由谷雨提了,一同回谢家。
何氏围着围裙,正忙着洗衣喂猪,脚步匆匆,神色比往日欢快了不知道多少。
见两个闺女一起回来,反倒是孩子的爹没跟着,她问道:「你爹可是进城了?昨晚就念叨着蕙娘呢。」
谢娇娘点头,递上去食盒。
何氏更欢喜了,「哎呀,正好你爹回来,给他尝个鲜。」
谢丽娘实在忍耐不住,嘀咕道:「娘真是的,爹有什么,开口闭口都离不开。」
何氏脸红,伸手拍了闺女一记,末了许是想到了什么,偷偷扫了谢娇娘一眼,支吾道:「娇娘,进屋陪娘坐会儿?」
「好,我也有话要问娘呢。」
谢娇娘替何氏解开围裙,娘俩进了屋,谷雨帮着倒了茶水,就极有眼色的岀去等着了。
「娇娘,你爹说他在青州置办了一份家业,有布庄还有院子呢,这次回来,想要带我们搬过去住。」
「搬家?」谢娇娘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谢家在小王庄土生土长,人情、地方都熟悉,突然搬去那么远,就依靠一个消失几年突然跑回来的爹,怎么听怎么觉得不安心啊。
「娘,你舍得离开小王庄,去那个什么青州?那里没有熟悉的人,你怎么住得惯。再说了,人家都说落叶归根,爹年岁也不小了,怎么不把青州的铺子院子卖了,搬回庆安来呢?就算有些损失,我给他添上就是了。」
「不,不是。」何氏连忙摆手,眼里有些狂热的光芒,「你爹说那边的生意好呢,让我过去帮忙打理铺子生意,还要给蕙娘和丽娘说个官家人做女婿……」
「什么?!」谢娇娘立刻恼了,「娘,咱们不说丽娘如何,蕙娘的亲事可是答应陈三爷,定给庞大山了,你这么说,是要毁亲?」
「哪里就说到毁亲了,不是还没订亲吗?」何氏有些讪讪的,不敢同闺女对视,低头小声道:「你爹说他在那边认识的好人家多,想给蕙娘和丽娘寻个好人家。我想着陈家再好也是……嗯,行伍出身,不如……」
「我家六爷还是行伍出身的呢,娘是不是也嫌弃啊?」谢娇娘这下可是真的恼怒了,声音拔高了三分,「若是没有六爷,咱们母女四个如今死了几个都不知道呢,哪还有机会等到这个抛家弃女多年的爹回来耀武扬威、指手划脚啊!」
「哎呀,娇娘你别恼啊,娘也是……」何氏赶紧要解释。
谢娇娘对明显被洗脑的她没了信心,「行了,娘,我是出嫁女,别的事我不管,但是蕙娘的亲事是早就定好的,若不是陈三爷跟着六爷出门,早就过了定礼了,况且如今大山还在铺子里跟着蕙娘做活呢。蕙娘的脾气不好,你最好劝爹打消主意,否则蕙娘怕是要动菜刀,万一真闹出亲闺女杀了爹的祸事,别怪我没拦着。」说着,她起身就走。
何氏慌张地赶紧伸手扯了闺女的袖子:「娇娘,你听我说啊……」
「娘。」谢娇娘一点点收回自己的袖子,硬着心肠道:「他抛下我们在外边多年,是什么底细根本没人知道,仅凭他回来说了几句话,你就要把蕙娘和丽娘的终身大事交出去吗?万一信错了人,你让蕙娘和丽娘以后怎么活?他就真的那么值得信赖吗?」
何氏脸上有些识疑,但终究没说出什么话。
谢娇娘失望至极,扭头出门。
谢丽娘迎上来,方才隐约听见的几句话让她惊恐。
谢娇娘替小妹拢了拢耳边的碎发,低声道:「丽娘,你别怕,一切有姊姊呢。但是以后我怕是不方便回来,你记得,有任何事都赶紧去大院寻我。」
「好,大姊,我记住了。」
谷雨上前扶了谢娇娘,主仆两个出了院子,渐渐隐入小路转弯的树丛之后,留下垂着头的谢丽娘,还有依靠在门口一脸惶然无措的何氏。
第十四章 渣爹归来别有居心(2)
一到家,谢丽娘就让谷雨出门,「谷雨,你走一趟陈家庄,帮我寻刘路兄弟过来一趟,就说我有事托他帮忙。」
刘路是陈家庄兄弟里的一个,长相很憨厚,实际却有几分机智。上次惩治李太娘,他可没少帮忙,所以这次谢娇娘还是要劳烦他。
谷雨嘴巴严,去寻人来回的路上都不曾多说一句,令刘路惦记得够呛,好不容易到了赵家大院,他就嚷道:「嫂子,可是又有人寻事刁难了?」
「没有,刘兄弟别急。」谢娇娘生怕他误会,赶紧安抚几句,末了才把书信拿出来,「六爷他们一去这么久没有音信,我心里惦记得厉害,想托你送一封信去。另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想劳烦你顺路打探一玉。」
「好,嫂子,你说。」刘路应得痛快,他是从尸山血海里拿命拼出来的,杀人都不在话下,更何况只是出趟远门。
谢娇娘既然决定做了,也就没再客气,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末了,她亲自去准备一份干粮,还有五十两的碎银子,一并给刘路做盘缠。
刘路没推辞,拿上就回陈家庄,同兄弟们交代下后续,之后连第二日都没等,直接上路。
谢娇娘勉强放下一件心事,但多少还是受了影响,午饭只吃了半碗。
谷雨看得心急,琢磨着明早要给谢蕙娘捎个信儿。
当晚,谢全扯着满脸尴尬的何氏上门来。
谢娇娘就是再不欢喜,也不能把亲爹娘挡在门外,只能迎进门。
谢全耐着性子等着谢娇娘安排茶水点心,心里却如猫抓一样痒痒。
他原本想着何氏一个农妇,眼界窄,说城里的食铺赚钱,也不过是每日几百文,但今日亲自去看,才知道大错特错,那哪里是食铺啊,生意火爆的程度几乎顶得过一个大酒楼了。
银钱如流水一样进了钱匣子,他想看看,那个该死的仆妇却不给。还有蕙娘,居然连块肉都舍不得给他吃,还质问他有什么脸回来。
笑话,他是谢家的一家之主,凭什么不回来?一个不能继承香火的死丫头,他当年没掐死她就不错了,还敢顶撞亲爹!
谢全暗暗咬牙,手里的茶碗几乎要捏出声响。
谢娇娘对这人喜欢不起来,想早早打发他离开,于是问道:「爹、娘,这会儿怎么有空过来?」
何氏捏着衣角,偷偷瞄了自家男人一眼,没敢说话。
谢全干咳两声,开口就打起亲情牌,「娇娘啊,爹一日来两次,发现这么大的院子只有你一个人在家,还怀着身孕,说实话,爹心疼啊。村里有些传言,爹也听说了,既然赵家女婿出门这么久不回来,音讯全无,想来是在外边遇难或者……嗯,不要你了,不如……」
「呸呸!」谢娇娘听他一开口就诅咒赵建硕没了性命,立刻变了脸色,吐着口水,恨不得谁也听不到这句话,半点不作数才好。
她气呼呼地道:「爹,你说什么呢,我家六爷好好的,过几日就回来了。」
谢全脸色不好,忍不住变了口气,「你骗外人就得了,我们是你爹娘,你还不说实话?外边都说了,你就是克夫的命,先前白家那个少爷想纳你做妾,还没过门他就遭了难,如今姓赵的也是出门多月不回,不是被你克死了,还能是啥?你一个寡妇挺着肚子,在这村里没几日就得让人欺负死。你明日就把院子卖了,把铺子也卖出去,拿着秘方跟我和你娘去青州,我在那边有产业,保证不会亏待你和孩子就是了。」
谢娇娘听得冷笑,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啊。
虽然她不知道这所谓的亲爹到底为什么要带走两个妹妹和娘亲,但显见没安好心,之前那样姑且还能说她疑心重,可如今这般裸裸地要她卖掉院子和铺子,还要她拿着秘方同他走,简直就是司马昭之心,再不知道他心存不良,就是比傻子还傻了。
「我有夫君,无论是院子还是铺子,都是赵家的,我不能这么做,以后这话也不用再说。天色晚了,爹娘回去吧。」
谢全没有想到谢娇娘会直接撵人,从人财两得的美梦里醒过来,气得口不择言,「死丫头,谁给你的胆子?我是你爹!你……」
「我出嫁时候,六爷送了大笔的聘礼,已经谢过我娘的养育之恩了。我就是还有亏欠,也是亏欠我娘和两个妹妹,同你这个抛妻弃女的人没有任何干系!」谢娇娘半点情面都没留,直接喊等在门口外的清明,「清明,送客!」
「是,夫人。」清明立刻冲进来,扯着谢全往外走。
谢全根本没想到会被闺女撵出门,气得差点疯了,破口大骂,「死丫头,你等着,我要去府城告你不孝,让你蹲大牢。」
何氏没想到父女俩会吵得这般厉害,急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别吵了,先回家,回家!」
清明来赵家这么久,从一个瘦弱的少年被养到如今这般黑壮有力,自是都听谢娇娘的,见谢全还想骂几句,他用力地将人拉去大门外,末了直接关了大门。
谢全气得跳脚,又大骂了几句,才被何氏劝了回未。
谢娇娘气得手脚发凉,一万个后悔自己不会武,身上又流了谢家的血,否则真想把谢全打得屁滚尿流。
从来没有人这样想把她当傻子卖了,还如此理直气壮的。
「夫人,你可不能生气啊,肚子里还有小少爷呢,再说老爷马上就回来了。」
「等他回来,媳妇和家都被人家抢去了!」谢娇娘心里烦躁得厉害,到底抱怨了几句。
可惜赵建硕如今远在千里之外,根本不知道他只走了不到两个月,就发生了这么多事。
如今的京都,花朵竞相开放,河畔的杨柳枝繁叶茂,田里的庄稼也冒出头,绿油油一片。
城外游人如织,城里也是人来人往,街路上一片繁华喧闹,好似先前那场封城之惊,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一般。
城南的小院如同河水中的一块石头,无论河水是平静还是湍急,都不曾让它改变过半分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