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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动九宵(上) page 10 作者:天子

  那大夫虽着了汉服,却披散了一头乱发,两耳上各挂了几枚银环,一看便知是来自关外;而且双腿挂泥,全身湿透,一张脸冻得有些发白,十指皮肤发皱,显然已在雨中淋了好一阵子。眉宇之间散发出的深沉凝练绝非寻常人所有;这大夫,也绝非寻常大夫。

  进屋之后,那中年男子并未开口询问什么,便直接叫白玉堂上前帮忙将展昭翻过身来,改为趴卧,接着从药箱中取出几枚银针,逐一刺入他背后的穴道,方才开口道:

  「赤硝丹可曾与他服下了么?」

  「一个时辰之前,一回到堂子里便服下了。」白玉堂答道,并不奇怪那大夫竟对一切了若执掌。

  「那便暂时没有什么大碍了,我为他行过针后,便可打通被寒毒堵塞的穴道,但这一两日之内他的热度可能不会立时退去,不过只要按时服药,很快就可以控制住毒性。虽然在下无力为展大人祛除寒冰掌的病根,至少可以尽量保他不被寒毒所苦。」

  那大夫说着,又转身取出了金疮药,一并替白玉堂将伤口包过,才重又背起药箱道:

  「两刻之后在下再来为展大人起针,此时,听说还有一位姑娘需要诊治。」

  白玉堂闻言待要开口,段思廉却先一步道:

  「白兄留在此处照料展兄便可,我们这就前往幽鹭姑娘处为她疗伤。」

  「如此也好,那么便有劳二位了。」白玉堂抱了抱拳,又转向那大夫道:「还未请教,尊姓大名?」

  「不敢当,在下铁瑛。」那大夫边说,边又躬身抱了抱拳,随段思廉一同去了。

  屋外,仍是风雨飘摇。

  一时半刻,似乎没有停止的意思。

  白玉堂掩了门,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

  或者该说,只是当一个处于警惕中的人放松下来后,发出的细微呼吸声。

  摇了摇头,他当下已有几分明了。不过,仍是走到床边坐了,才俯下身去,横眉立目盯住那苍白着面孔却显出几分狡慧的人,低声问道:

  「你何时醒的?」

  「就在一刻之前,我本想叫你,但是有人来了,便未开口。」展昭道。

  适才勉强与白玉堂一同回到堂子中,他便再也不支,一到房中就一头倒了下去。服下赤硝丹后,药力与寒力相抗起来,两股力量在胸中四处乱撞,痛苦难当,以至他根本不知自己究竟是何时失去了意识。但痛苦过后,药性开始生效,逼退了寒毒,并未昏睡多久也就醒了过来,还未及开口,就听到段思廉在屋外叫门。脑中一闪念,便干脆继续合了眼,装作不醒人事。

  「你这臭猫,倒连白爷爷也一起骗了!」白玉堂瞪起眼,「恶狠狠」道了一声,伸手探了探展昭的额头,之后一边搭住他的脉门一边问道:「先不说其他,此时感觉如何?」

  「原本还有些发寒,但刺了针后,气血的确顺畅了许多。」展昭答道,只是背后插了十几根银针,不敢立时起身。但片刻之前睁了眼,清清楚楚看到白玉堂一张凶脸,心中的忧虑便放下了一半。「玉堂,幽鹭姑娘的伤势如何了?」

  「柏雩命人请堂子里的女眷为她包扎过伤口了,此时人还未醒,不过应该没有什么大碍。」如那铁瑛所说,毒性控制住之后,展昭又开始发起热来,不过总算是脉象平稳,白玉堂也稍稍安下心来。

  「那你的伤势——」展昭又问。刚刚听段思廉与铁瑛在房中时说起,才知白玉堂受了伤。

  「小伤而已。你不问起,白爷爷自当它不存在一般!」白玉堂一语代过,不给展昭机会再多细问便叉开话题接言道:「话说回来,你还未解释,刚刚装做昏睡未醒,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适才在山下时,你可听到柏雩喊了些什么?」展昭闻言,不答反问。

  「他说,『段思廉,我警告你,不要对我身边的下手!否则我与你便不止是形同陌路,而是今生今世势不两立!』。」白玉堂略想了一想,将赵珺之言重复了一遍。

  「不错。你我此前也曾说起过,柏雩并非蛮横无理之人,他无端端火气变得如此之大,必有他的道理。若是细细想来,他的身边之人除了皇上,流云飞龙一干属下,以及你我之外,便也再无他人——」展昭说到此,顿了一顿,看向白玉堂。

  「所以,你怀疑那段思廉此番除了夺取王位之外,还有其他企图?」白玉堂接言道。

  「正是。而且,玉堂,不止柏雩,你从见到段思廉那一日起便对他有所防范,势必也有你理由。你从未与我细谈此事,恐怕也是在等待一个适当的时机——」展昭颔首道。

  「也罢,若说时机,今日也未尝不可算是一个时机。若是我问你,自这些时日看来,段思廉可否执得大理国玺,你又怎么说?」白玉堂敛起神来,问道。

  「志在必得。」展昭只答了四字。其后,略作思量,才又道:「这一路上,段思廉极少言语,却是满腹踌躇;不论露宿郊野或是留宿客栈,日日都是最后一个睡下;除了兵刃与衣物细软,他随身只带了两样东西,一样是兵书,另一样是大理国疆域图,每每落脚安歇时便拿出反复观看斟酌,一心只在夺取江山。而且,我相信柏雩的判断不错。段素兴荒淫昏庸,段思廉胸怀大志,且备受拥戴,一国之主,他应是当之无愧。」

  「说得不错,若段思廉有心,绝对可成为一方霸主——但我说此话倒不仅仅是因为他的雄心与谋略。」说到此,白玉堂的神情也随着声音沉冷下来:「猫儿,你可还记得前朝曹松名句——」

  「一将功成——万骨枯。」

  「一将功成万骨枯——你既吟得出此句,该也明白我的意思。那段思廉看似为人谦和,实际城府极深;当为国君,却难成生死知交。因此我们此番前往大理,首当牢记自己的目的;其次,便是要分清你我,免得叫那白蛮生生利用里去,成了他脚下一堆枯骨。」

  「这般道理我自是明白,我适才佯装伤重昏迷未醒也是为了令其放松警惕,不要过早暴露锋芒。只是,人非草木,柏雩更是个性情中人,我担心的是他当断难断,反受其乱,不觉中便会被人牵制——」

  「既是性情中人,又是个烈性之人——我怕的也正是此事,若是果真被人牵制,早晚有一日他会如同飞蛾一般,一把火将自己焚毁。看出这点的恐怕也不止你我,难免何时便会遭人算计。不过如你所说,人非草木,柏雩更不可能当真做到绝情绝义,如此一来,自然只有周遭其他人时时勿忘擦亮一双眼,小心提防。这个盟友要得,却也不能糊里糊涂赔上我大宋堂堂嘉王!」

  二人正说到此处,外面廊上传来了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不一会儿已停在了门前。

  展昭与白玉堂对望一眼,重新合起了眼帘,听他起身走去开了门,道:

  「铁大夫,有劳了。」

  「不敢,铁瑛身为医者,自当效劳。在下无能,不能替展大人祛除毒根已是十分惭愧。」

  铁瑛边说,边抱了抱拳,随白玉堂走进屋内,上前为展昭起了针。临了,又叮嘱了几句,便告辞离去。

  耳边听得铁瑛脚步声渐渐远去,展昭这才重又放下一口气来,这次总算可以翻身坐起。接过白玉堂递过的里衫穿了,微微动了动颈项,肩背肌肉早僵得酸痛!半晌,抬了头,才发现那人仍是一脸难得的肃穆,直直盯住自己不放,开了口,吐出的也是硬邦邦的两个字——

  「展昭。」

  两个字,说得认真,说得铿锵,并且不容回避。

  「此时再无闲杂人等来打扰,正事也已说过,我却还有件私事要与你谈。」

  私事。

  展昭当然明白白玉堂要说什么私事,也还记得他在林中说的那句话——

  你若想瞒什么,至少不能瞒我。否则,一人勉强,也难骗过周遭众人。

  「我要听实话,而非敷衍——那寒毒,可是伤了你的双眼?」

  未等他细想,他已经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是。」

  事到如今,也的确再难瞒他。

  「适才在林中,你可看得清我的模样?」

  「看不清。」

  「那么,眼前,此时,可能看清?」

  「能。」

  「好——能。昨日,你问我,『这一战,我们能否全胜』,我也问了你同一个问题,你我答的都是这个『能』字。如今我再问一次——这一战,我们能否全胜?你的答案是否不变?」

  「不变。」

  「既然如此,现在就为我做一件事。」

  「何事?」

  「看。」

  「看?」

  看。

  看到的只有一双幽黑狭长的凤眼。

  只是一瞬,唇上一闪而过的温热似乎倒像错觉。

  耳畔听到的,却到了何时也是真真切切——

  「看。此时看得到的,再过上十数年也一样看得到。那时我再问你,倘若答案变了,可要罚酒!」

  此后——

  温热成了滚烫;

  错觉化为真实;

  言语转作缠绵。

  风雨飘摇。

  心……亦飘摇……

  第七章

  山雨骤来,风满西楼。

  却难隔断……人间许多愁绪……

  「爷。」

  铁瑛叫了一声,走进房中,脸色显得比刚才更苍白了,白得发惨,甚至有些泛青。他赶着山上,一路硬趟着泥水攀上来,身上早淋了个透心凉。到了堂子里,又半刻也没停歇,除了展、白二人与韩幽鹭,按段思廉吩咐的,连流云飞龙那一干属下也是他逐个亲自诊治的。上上下下只有一个人没让他看伤,那就是赵珺。

  「铁瑛,如何?」段思廉背了双手,立在窗前,欣赏着窗外的雨势,以及随着雨水沿着山坡不断滚落的泥石。

  他住在堂子里唯一的阁楼上。赵珺知道他喜欢高处,下意识地把这间阁楼上的房间留给了他。

  「爷,王爷拒绝属下为他疗伤,连屋也未让属下进得。」铁瑛回答。

  对段思廉,他只叫一个「爷」字;「洱海月」所有的属下都只叫他一个「爷」字。因为,他要夺权,成为大理的君王。他不是什么「爵爷」,而是万岁爷!属下们都急切地等待着这一天的到来。

  「我知他不会让你诊治,所以才说,只要把药送去给任擎剑就可以了。我问的是白玉堂和展昭,他们如何。」段思廉转过身,在桌边坐了,倒了两杯热茶。一杯给自己,另一杯给铁璎。

  「展昭暂时不会如何,白玉堂自然也不会如何。只要心定,醉卧红尘便不能伤他。除非——」铁瑛躬身接过茶杯。杯身透出的暖意让他微微一颤,顿了一下。

  「除非什么?」段思廉挑起眉问。

  「除非入了冬,仍没有击败杨春愁,得不到解毒之法。那个时候,展昭必死无疑。展昭若死,醉卧红尘之毒定然立刻发作,而且是一发不可收拾。因为伤心之人,心绪混乱,心脉脆弱;剧毒攻心,心脉尽断,若是不死,除非他是神仙。」铁瑛答道。

  「这……若是当真无法尽速击败杨春愁,可有其他回环的余地?」段思廉再问。

  「不仅没有,属下还担心,根本无法坚持到入冬。」铁璎道。

  「此话又是怎讲?」段思廉不解皱眉。

  「常人只知寒冰掌狠毒,却不知它究竟狠在何处,是如何狠法。寒冰掌的寒毒不同于寻常毒药,它侵蚀的不是人的五脏六腑,而是感官。举凡中掌之人都会逐渐丧失掉自己的感官,先是视觉,而后是嗅觉和味觉,最后是听觉。多数人根本挨不到最后便已无法忍受自己变成一个麻木不仁的废人,过着无影无声、日月无光的日子,自我了断而死。」说到此处,铁瑛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身上好不容易聚起的一丝热量仿佛都在提起寒冰掌的那一刻散去了。

  「那么,在此之前,还剩多少时间?」段思廉站起身,重又望向窗外。

  「若往宽算,不足三月。依爷此前所说展昭中毒的时间算来,近日寒毒恐怕已经开始伤及他的双眼。」铁瑛道。

  「不足三月……不足三月……当真没有一点办法拖延?任何办法——」段思廉转过身,双目直直盯向铁瑛。

  「有办法也只能说是『恶法』。那寒毒好比阎王的招魂幡,既中了,就容不得人轻易去解。」铁瑛连连摇头。「毒若发作,侵入感官,越是抑制,越是伤身。比如眼下,如果哪日开始毒发,展昭双目有异,属下若用药控制,表面看来可以向后拖延他失明的时日,实际却无异于要他服毒,只会损伤他的经脉,折损他的寿命。」

  此话之后,便是良久的静默,静得铁瑛心中砰砰直跳。半晌,才听段思廉道:

  「铁瑛,你觉得……我这些日子,会否太专注于私情了?」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爷心中想的是大理的大局,兄弟们都愿舍命追随。就算爷有一点点私心,也是真情流露。何况,王爷是人中之龙,白玉堂、展昭与他那一干属下亦都是栋梁之材,若是能连同王爷一起留得他们在大理,自然也是可喜可贺的好事一桩。」铁瑛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段思廉既开口问了他,就是当真动了放不下的情;也是他追随他十数年来,第一次见他动情。

  「当日,我为求得赵祯信任、借助大宋兵力,迫他与云妍定亲……我以为,我可以放得下这份私情,来到中原见了他才知,早已无法放手……」段思廉双眼微眯,自言自语般喃喃道。又过了片刻,才长叹了一声,吩咐铁瑛:「罢了,你先下去更衣,打理妥当,然后请王爷前来,就说,我有要事与他相商。若他不肯,你就告诉他此事人命关天,他自然会明白我的意思,随你同来。」

  「是。」

  铁瑛应了一声,转身去了。来到楼下廊中,又是激灵灵地一抖——

  他行医二十年,救人无数;却不知此番,是否不得已要亲手害人性命。

  风雨无情啊……

  自古帝王,千秋基业,哪个不是由无数血肉筑成?

  壮哉!

  哀哉!

  ※※※

  七月二十二,不觉已行至乌蒙部,大理近在眼前。

  巴州一役除了道彦、还了百姓们一方清净天地后,一行人又开始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地赶路。也不知是什么原因,赵珺突然急了起来。原本前半段路程是赶十日缓两日,重新起程后成了赶半月缓一日。如此一来,行进的速度虽然快了,但也不免过于急噪,弄得人困马乏。向孤波曾经私下问起究竟出了什么变故,他也只道想早日到达大理,与流云飞龙一明两暗十二路神骑大队人马会合,以免夜长梦多。

  乌蒙部虽属大宋,但远在西南边关,彝人依附中原朝廷,划地自为土王,自得其乐。

  为免引人注目,赵珺命任擎剑先入乌蒙,弄来几套彝人衣物,几人换了,方才一同进入乌蒙部的属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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