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说罢,两人此刻再抬眼看去,那道彦竟已如鬼魅一般不见了踪影!
「见鬼——猫儿,小心,不知那妖僧又在耍弄什么妖术!」白玉堂诅咒一声,屏气凝神,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搜寻着道彦的气息。
不想,那道彦却异常猖狂,躲在暗处哼哼冷笑几声道——
「妖术又如何?狭路相逢,不论手段,胜者为王!你们盗走了夺魂鞭,我与你们硬拼不得,却并非使不出其他手段!你既说见鬼,我便当真让你们见上一见!」
说罢,又是一阵夹杂着铜铃之声的狂啸——
这次,是啸,而不是笑。
那啸声时高时低,尖锐刺耳,只是偶尔可以辨别出似是梵咒之类。
辨别出的同时,心脏却是一阵狂跳,仿佛就要破胸而出一般!
「该死的妖术——玉堂,不要刻意去听他究竟在念些什么!」
展昭突然想起白天在客栈中时,那群诵经的僧侣亦是以金钹、木鱼之声控制城中百姓的神志;白玉堂似乎亦感到某些不适,主动闪避……想到此,心下道声不好,连忙急急喊道,却仍是难以挽回已成定局之事。
第六章
焦躁、急噪、浮躁——对敌之时,任一种都是要不得的。
躁,便容易妄动。妄动,必生破绽!
展昭察觉到自己心生躁动的时候,白玉堂已经是狂暴了。
那接连不断如同水波般涌来的梵咒仿佛化做了无数利爪,一下下抓挠撕扯着他的心;又好象钟鼓齐鸣,疯狂地撞击着他的颅骨,令他头痛欲裂!他越是想反抗,便越急噪;越急噪,却越摆脱不得!
而道彦就在暗中躲着,看着,等着。等他忍受不了,失去控制,彻底发狂的那一刻——
「妖僧!你究竟躲在何处?出来!滚出来!」白玉堂怒吼,急弛般跃上半空,一剑空斩而下——
剑光如梦!剑气如虹!
只可惜,倒下的不是对手,只是一棵被索了性命、临死也叫不出一个「痛」字的松树。a
「好!劈得好!」
道彦哈哈大笑。因为鼻子断了骨,歪在一边,那笑声更显阴沉发闷,令人憎恶!狂笑令他呼吸困难,血液倒流进喉中,使得那笑最后变成了止不住的干咳,痛苦异常,可他的心情还是开朗得很!他只需要继续耐心地等上一会儿,等白玉堂发狂之后,耗光精力。
他失去了韩幽鹭这个筹码。不过在失去之前,她还是替他除去了一个对手。展昭劫走韩幽鹭的同时给了他沉重的一击,以至于即使他此刻拿回了夺魂鞭也难再与人正面打斗。可是,他自己也仍是受到了寒气的侵袭,恐怕眼下连手中之剑也无法握紧。这一来一往,一得一失间,大局还是掌握在他的手中!
想着这些,他又开始得意起来。得意了,也就再度露出了破绽。
因为,他在等的时候,展昭也在等。
的确,如道彦所想,他的手在发抖,连握剑都异常艰难。不仅如此,他的视线也随着寒潮的涌动一阵清晰一阵模糊。但那只是躯体,他的神志并未丧失。他既不像白玉堂那样体内含有醉卧红尘之毒,也未如同城中百姓那般长期饮用被动了手脚的井水,只要静气凝神,控制住自己的心志并非难事。
于是,他没有急于冲上前与阻止白玉堂。否则,两人短兵相接,只会让道彦渔翁得利。他咬紧牙关,合拢了双眼,集中精神倾听着周围的声音,所有的声音——
风声;枝叶摇动声;惊飞的鸟儿的翅膀拍动声;自己的呼吸声;白玉堂的吼声;雪影的嗡鸣声;
以及——道彦的笑声和咳声!
听声,即是为了辨位。
在辨别出敌人的方位的那一刻,发起奇袭!
一支袖箭无声地射出,乘风而去——
噗!
风的柔,恰恰衬出了箭的利!
射中的不是要害,但人的血肉总是血肉。肉被刺穿,鲜血纵横!
「不好!」道彦痛得一声怪叫。腹侧,的确不是要害。只是,那支箭不偏不倚,恰恰镶在了左腹一根肋骨上方,钻入肉中,挑开了护骨的那层薄膜,好比硬是把肉硬生生地从骨上撕下一般,疼得他一个激灵,冷汗直冒!
这一击,暴露了道彦藏身之处,逼得他只得现身。在现身之前,他强忍疼痛,脑中电光石火般做出了判断——
他要现身,就必须出剑。出剑的话,要取白玉堂,还是直刺展昭?相比之下,自然是后者更有把握。白玉堂发了狂,好比疯子。就是寻常疯子的蛮力也大过普通人数倍,何况他是一个武者。就算他神志不清,自己也不会是他的对手!展昭与白玉堂不同。除非偷袭,若是正面交锋,他的状态倒未必比自己更好。
所以,他选择绕过白玉堂,挺剑自空中冲下,恶狠狠地刺向展昭。
道彦如此作想,事实上展昭此时的状态比他想的还要不如。举凡是毒入了人体,必是随着血液在经脉中游走;所以中了毒,便要封闭某些通道,更不可妄动真气。寒毒发作之后,他已经接连动了两次真气,耳边清清楚楚听到敌人来袭,双眼却再难准确视物。对手若到了近前,根本来不及只靠声音判断方位——
因此,他只避过了道彦的前三剑,接踵而来的第四剑眼看就要刺穿他的胸膛!
噗!
又是人的肉体被刺穿的声音!
道彦听到这轻柔而恐怖的声音后愣住了,他看到一柄染了血的利刃从自己的胸前「长」了出来!甚至还感觉到了剑锋上夹带的森冷杀气!
「这……这是怎么回事?」
他动了动双唇,还没来得及知道答案,已经被当胸剖成了两半!
怎么回事?
展昭也在想,但晕旋中,眼前看到的只有一道白影。
「玉堂?」
没错,就是白玉堂。他手中的雪影正在滴血,右腿之上也在渗血。在展昭以袖箭射伤道彦之时,他并非意识全无,只是难以控制。若是在这般情势下进攻,势必无法保证不在刺中道彦的同时伤到展昭。为此,他只能割伤自己,在大腿上划出一条血口,以疼痛刺激混沌的大脑,保证一击必中,将力道收放得恰倒好处。
□
「玉堂?」
展昭支持着身子脚下站定,再次唤道,隐约看到白玉堂缓缓靠向自己,却不能确定方位。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掌下感觉到的是一颗砰然有力跳动着的心。
「猫儿,你——」白玉堂皱起眉,一把抓住展昭的肩膀,直觉他似有不对。
「我无妨,只是刚刚那半掌勾起了体内寒毒作祟,却还不至难以坚持。」展昭摇了摇头,慢慢转过身去,将巨阙归了鞘。「你还是先去看看幽鹭姑娘怎么样了。」
※※※
乱。
这时他才觉得心中真的有些乱了。果然是看不到,白玉堂就在面前,他却连他的面孔也看不真切。一时间,除了掩饰,装做无事,也难马上决定何去何从;而且,此刻也断不是让众人分心之时。
「……」
白玉堂看向展昭,直直盯了好一会,眉峰不由索得更紧。不对,他刚刚虽是抬头看着他,却完全没有发现他腿上有伤;若是发现了,绝对不可能无动于衷,倒可能比他还急上三分。
想到此,正欲开口细问,却听到离此不远处有人声马鸣传来,不知是谁正摸上山来,待要举剑,一阵咆哮声响起,如雷贯耳!
「段思廉,我警告你,不要对我身边的下手!否则我与你便不止是形同陌路,而是今生今世势不两立!」
「是柏雩与段思廉。他们……既回来了,该是城中一切顺利。」展昭道。否则,总不该是如此气氛。不过,那句话倒颇值得深思。
正说着,赵珺已一马当先冲上山来。
白玉堂见有人来了,只好暂且将满腹疑问吞回肚中。
不论如何,这一战总算是大获全胜,暂且尘埃落定。至于其他,惟有等回得堂中,四下没有旁人之时再作商量。
打定了主意,白玉堂一拉展昭手臂,扣住他的左腕,道——
「走罢,柏雩来了正好。他们有马,可带幽鹭速速回堂子里疗伤,你我殿后便是。你若想瞒什么,至少不能瞒我。否则,一人勉强,也难骗过周遭众人。」
「玉堂——」展昭闻言犹豫了片刻之后开口,「我此时也不知要如何解释,但无论你察觉了什么,绝对不可让柏雩知道。」
※※※
六月十九。
「才十九?」赵珺问。
「才十九。」向孤波答。
「是吗?」赵珺皱眉。
六月十五——那一日之后发生的事太多了。松下一口气后,端了茶杯靠在椅中,竟有种这一战已斗了十数日的感觉。
这时,任擎剑正从屋外走进厅中,收了手中的油纸伞,露出一袭被雨水打湿了半边的青衫。此刻,外面不仅在下雨,还在刮起了飓风。所以,就算撑了把伞也和直接站在雨中无甚区别。
「擎剑,可派人去请了大夫?」一见任擎剑,赵珺立刻问道。
「没有。」任擎剑摇了摇头。「王爷,雨太大了,山路泥泞陡峭,而且堂子离官道还有一段距离,此刻下山十分危险,所以——」
「所以无法下山?」赵珺「啪」的放下茶杯站了起来,「这叫什么?屋漏偏逢连夜雨么?堂子里为什么连个大夫也没有?难不成本王何时少过各处的银饷么?流云飞龙的堂子,就算不扯上嘉王府、不扯上朝廷,在江湖上也是响当当的名号,莫非连个大夫也养不起?」
「因为流云飞龙虽在江湖,但仍是大宋朝廷下属;表面做的是消息营生,实际只是为了潜伏在平日官府难以涉足之处,更好的控制大局。举国上下,上百个堂口,大小事务,哪一处不需要银子?属下们有心节俭,才只备了些金疮药之类,做意外时疗伤之用。王爷您向来对属下们关怀倍至,难道此时却看不出大伙的用心良苦了么?何况,展大人的病,也不是寻常医馆大夫便可医得的。」
向孤波生性寡言少语,到了必要之时却言辞犀利,即便面对王爷也从不客气。因此,赵珺无论走到何处都要将他带在身边。
「我——」赵珺被向孤波一席话堵得哑口无言,只得背转过身去,半晌才蠕动着双唇道:「知道,本王怎会不知……只是一时心急了才会发起火来。我叫擎剑去请大夫,也不止是为了展大哥,刚刚救下的那位姑娘,还有堂子里其余受伤的兄弟们总也需要诊治疗伤。」
「孤波,王爷有王爷的难处,别人不知,你还不清楚吗?你话虽不多,性子怎的却比王爷还急?再说,我话还未说完,待我向王爷解释清楚,他自会静下心来。」任擎剑见状,忙将向孤波拉到一旁,再次上前道:「王爷莫急,待属下详禀——王爷命属下派人下山,属下本想山路湿滑,易出危险,干脆莫让其他兄弟冒险,自行下去请了大夫前来便是;之所以中途折返,没有下山,是因为已有人请了大夫上山来了。」
「已经请了大夫前来?这怎么可能——我们才刚回到堂子里半个时辰不到,这段路程便是晴天快马上下来回也要一个时辰啊!」赵珺惊道。
「来的是段爵爷的人。那人说,是爵爷发出消息,命他今日一早上山,他便冒雨找了来。」任擎剑答道。
「那人懂医术?」赵珺狐疑追问。
「懂。自称精通,三日以前才从大理赶至巴州,准备在此接应我们。」任擎剑点头应道。
「接应我们?特意请了个精通医术之人前来接应,难道他能未卜先知不成?」赵珺奇道。
「这——确切的说,那人并非白蛮,而是一个苗人,他是为了展、白二位大人所中之毒而来。」任擎剑解释道。多年跟在赵珺身边,他早已习惯在有生人出现时,在最短的时间内设法弄清对方的底细。
「现在那人呢?」赵珺回头再问。
「那人一来,段爵爷便急急带他前去替展大人诊治了。」任擎剑答。
「可恶——我早知他心怀不轨!从未向他提起过两位哥哥中毒之事,原来他早把一切探得清清楚楚!」赵珺咒道,情急之下,一拳捶下,身边茶几立时应声而裂,茶壶茶杯之类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王爷——」
任擎剑与向孤波不知出了何事,连忙上前,只听赵珺缓缓叹道——
「此时,也只有暂且如此了——」
不甘地握了拳,赵珺暗自咬牙,想起一个时辰以前,他与段思廉解决了城中妖僧回到山上的途中——
柏雩,你今日既执意要随我一起守在城中,便说明你仍关心我的安危,平日为何硬要对我形同陌路?
我关心的不是你,是大宋!我已说过,若你在此出了什么意外,我便无法向皇叔交代!
你要向他交代的不过是两国联姻结盟之事,如果你想,待我登基之后自然可以满足你的愿望。但是此前我也说过,我唯一的条件就是要你留在大理。
不可能!我的根基只在大宋!
若是我把这根基一同留在大理呢?
你此话又是何意?
我指的是流云飞龙,还有展昭和白玉堂——若是我能把这些你放不下的所谓「根基」都留在大理,你又怎么说?
段思廉,我警告你,不要对我身边的下手!否则我与你便不止是形同陌路,而是今生今世势不两立!
…………
只是片刻之前,话犹在耳,想不到那人早已先一步下手!
※※※
风雨飘摇。心,亦难定。
回到堂子里,众人忙着在厅前包扎疗伤,白玉堂只在耳边知会了赵珺一声,也不等他答话,便不着痕迹地伸手拽了展昭腰侧,飞身越过门廊,穿过后面院落,到了房前,一脚将门踹开,把人直抗到床边,安置在枕上。
赤硝丹是硬扣住下颌,撬开牙关喂进去的。之后,展昭只勉强道了一句「玉堂,你先出去」,便再说不出话来。
白玉堂闻言,自然明白展昭之意,未再多言,放下床帐,径直转身而出。直待到房中静了下来,才重又开门进去,替那终于痛苦至昏厥之人换下了早被汗水浸透的衣袍,将叠在一旁的两条薄被一并拉过来盖了上去,此时方才注意到自己一袭白袍的前襟已给腿上渗出的血水染得猩红骇人!心中正想到前院去寻些金疮药来,却听外面有人叩门——
「白兄,可方便开门说话么?」
「段兄。」白玉堂开了门,只见段思廉正抬臂拭去面上的雨水,身后还跟了一名肩上背了药箱的中年男子。
「白兄,段某请了大夫来,不知——」段思廉开口,十分客气地询问。
「段兄请进。」
白玉堂始终没有全然信任过段思廉,不过并没有拒绝这位雪中送炭、来得非常适时的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