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矩?”子言古怪地一笑,“我只懂得愿买愿卖这个规矩,老黄当场要卖女儿,听见.的人都有资格竞标,你是这黑钿赌场的大老板……该不会连这点子风度也无吧?”
黑虎被他一句话堵住,脸红脖子粗却也挤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何况这么多只眼在瞧着他,难道他还真为了一个小丫头打坏自己这黑虎“老大”的名声儿?
“老黄,女儿是你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他脸上还是装出很豪爽的样子,“我黑虎哪会真计较这个?传人江湖,会给人笑掉大牙的。”
老黄松了口气,却贪婪地望向子言,“你说要买她回去烧饭……那一两银子可不成,起码也得五两才行。”
五两?
所有的人都嗖地吸了一口凉气,五两银子足可以买一头牛和两亩的田地了。
子言笑了,目光炯炯,“五两?若是我答应你五两,你是否还想再往上加?”
老黄窒住了,“……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一两银子。”子言剑眉一扬,铿然有声地道:“再多没有,这一两给了你也不过白白让你再糟踏了……可是除了我之外,还有谁会出这样的价钱跟你-这样的人做买卖?”
他的椰榆听在老黄耳里一阵不是滋味,可是他睁着泛血丝干黄的眼睛四处望着,发现果然没有其他人对这件买卖有兴趣,最后他只得咬一咬牙—
“一两就一两,”他伸出干瘦的手,贪婪地道:“拿来。”
“且慢,你把卖身契签了,我自然把一两银子给你。”
“签……签就签。”老黄一点都没有舍不得女儿的样子,反而是迫不及待想要拿到那锭银亮亮的银角子。
赌场里押条纸和笔墨是现成的,没三两下子就打好了契约。
“爹……”小女孩哭了起来,“你当真要把我卖人吗?那以后娘怎么办?”
“你这赔钱货哭个什么劲儿?老子能把你卖得一两银子,还是替你争口气儿了!”赌字当头,老黄已是六亲不认。
“可娘……”
子言轻轻地低下身来,牵着小女孩温和地道:
“你跟我走吧,你娘不是病得很严重吗?”
小女孩有些惊惶又有些受宠若惊地望着他,“叔叔……”
他眨了眨眼,微笑道:“走吧,一切有我。”
小女孩点了点头,依依不舍地望向父亲……可是父亲的身影早就隐没在那群晕暗吵杂的人群中……连回头看她一眼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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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言去请了个大夫到小女孩家,看着家徒四壁的破草房和黑黝黝中仍可见到的干瘦老黄牛,以及荒耕的田地……他不禁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赌字害人匪浅,可见一斑,这还只是冰山一角,天下间因赌家破人亡的悲剧还有多少啊。
如何导正民心,不玩物丧志,只怕是一项艰难的工程啊!
在大夫仔细为床上苍白消瘦的妇人把脉时,他轻轻地揉着小女孩的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草。”
“小草?”他怜惜地凝视着她。
好一株可怜的、任凭风吹雨打的路旁小草,小小年纪就得承受爹嗜赌、娘卧病的命运……
她怯然地点头,“叔叔,谢谢你请大夫来帮我娘看病,叔叔的大恩大德,小草就算做牛做马也要报答您;小草什么都能做,烧饭、缝衣、赶牛……我什么都行。”
他微笑,“我今日买你不是为了真要把你带回去当丫头,只是不忍心你就这么被糟踏了。”
她微张小嘴,困惑地问,“可是您花了一两银子啊,那是好大的一笔钱……”
“小草,你爹平时都是这么爱赌的吗?”他突然正颜问道。
小草低下了头来,惭愧地揉捏着衣角,“我爹……以前不是这样儿的,以前他很勤劳,待我和娘很好,可是打从邻居的狗蛋叔邀他去赌场逛逛后,他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也不下田了,成天跟娘要钱,要不就是拿家里的东西去卖……娘要不给,他就生气……”
他陡然站起身来,负着手缓缓踱行了两步,昂藏修长的身形在昏黄的豆灯影下显得更加高大伟岸了,小草心头油然而起一阵祟拜感……
如果爹可以像叔叔这么好就好了。
_他蓦然回头,眸光复杂地看着小草道:“小草,我实跟你说了,我并不是本地人,是来办事儿的,办完事就得回去,所以没有办法将你和你娘带在身边……我有一个提议,不知你愿意不愿意?”
“啊?”
“你还有什么亲戚长辈吗?”他低下身来,亲切地问道。
“还有外公、外婆住在邻县,待我好得不得了……”她搅拧着衣摆,吸吸鼻子,“可是他们也穷,娘说就算回去了也只是拖累他们……”
他点点头,“你和你娘想回外公外婆那儿?你舍得你爹吗?”
“爹……”她眼眶红红,“我舍不得,可是我好怕再这样下去,有一天爹会把我再卖给别人,那娘怎么办?她的病……”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子言爽利地点头,毅然道:“我的提议就是,让马车护送你们母女俩到邻县去投靠亲人,你爹是指望不着了,从今以后你们娘儿俩要懂得为自己打算,懂吗?”
“到外公外婆那儿?”毕竟是个七八岁的小女孩而已,她睁大了眼睛,一时之间犯了踌躇,“真的可以吗?爹不会生气吗?”
他叹息,“我不认为你爹现在除了赌以外,还会想到其他。”
就在这时,大夫已号完脉了,在老旧的桌上伏首写了些什么,这才走了过来,“公子,这位大嫂子的病不碍事儿,只是操劳过度又挨饿给掏空了身子,只要好好休息静养几个月,再多吃些滋补有营养的东西,这么调养着就会好了;还有,这上头是我开的几味药,也是补气润肺滋养化郁用的,只要连续吃上三四帖就会见效了。”
“大夫,真是麻烦您了,这么晚还让您出诊,这是诊金和我些许的心意,请您收下。”子言尔雅谦恭地笑道,取了二两银子递给大夫。
老大夫受宠若惊,“唉呀,不用这么多……”公子……”
“哪里,这是应该的。”
在老大夫的千谢万谢之下,子言送他出了门,一回头就看见小草眨着黑亮亮的大眼睛,紧张地抬头巴望着自己,“叔叔,大夫的意思是说娘不要紧吗?”
子言揉了揉她的头发,眸光温暖极了,“是,你娘不会有事儿的。”
小草欢喜地扑向卧榻上的母亲,“娘,您听到了吗?大夫说您不会有事的,您听见了吗?”
虚弱的妇人满目感激的泪光,看向子言,方才他们的谈话她都听得清爽,一字不漏,心底感激极了。
“恩公,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报答您的恩德才好……”
子言来到床畔,亲切、诚恳地安慰道:“大嫂,您太客气了,这不算什么。我的意思是,让您和小草带一笔钱回娘家安养身体,也可以做个小生意来糊口过日子,不知道您的意思怎么样?”
妇人感动得不得了,“公子,我们怎么好再拿您的钱呢……”
“听我说,只要把身子养好,以后再怎么辛苦都能过日子,老黄兄现在满心都被赌给蒙混住了,只怕还没得到教训,所以现在你要为自己和小草多做打算,”他苦口婆心,“等将来日子安稳些了,老黄兄有一天也真正悔悟了,到时候合家团圆也不迟……如果你们母女俩现在还是跟着耗,只怕日子只会越来越过不下去的。”
他的分析清楚明白,鞭辟入里,妇人听得心下暗服,频频点头称是。
“果然还是公子想得周到,”妇人拭着泪花儿,感动地道:“那么一切都由恩公您做主了,‘您是为了我们母女好,如果我们再弄不懂这一点,就实在太辜负您的一片善心了。”
“大嫂太客气,您安心静养,这件事就交给我安排了。”子言含笑。
小草从头到尾都敬佩尊崇不已地望着他,好像看到了什么救命天神降临一般……
幸亏今晚遇到了这位英俊好心的叔叔,否则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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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爱坐在府衙对面的小巷阴里,边咬着热包子边紧紧盯着府衙大门。
这样满城乱找地找了好几天,快跑断了两条腿还是没有找出个所以然来,到最后她实在没法子了,千脆学一招守株待兔,就这么每天守着府衙门,不信等不到那个老头子大人上门来。
再怎么微服出巡、暗地私访,他也该会回衙门吩咐交待什么的吧?
她就在这里守着等着盯着,不怕他不出现!
“唉……”只不过这个老头子大人也太会忍了,-她都在府衙门口盯整整三天了,还是不见人影。
爱爱挠了挠头发,开始有点怨叹起自己悲惨的命运来。
“怎么别家赌坊的当家都没有像我这般苦命?简直是跑腿跟踪调查……十八般武艺都要搬演出来?”她用手扇了扇汗湿的小脸,呼了口气,“唉。”
罢了,追根究底,谁教她不想花银子自然就得花力气,正所谓天下没有白吃的米饭。
就在这时,她看见一个熟悉的、教她怦然心跳的雪白身影缓缓走近来。
君子言?!
她想也不想地飞身扑了出去,快乐地叫了起来:“喂!”
子言被她吓了一跳,喜色随即跃人双眸,“爱爱?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说来话长。”她小脸红红,“你呢?你又来这儿做什么?”
他望了望府衙一眼,温和地微笑,“路过。”
“噢,”爱爱不疑有他,“你吃过午饭了没有?”
他一怔。
她狡狯地眨了眨眼,立刻装出悲悲惨惨的模样来,掏出包子叹了一口气,“我好可怜……就只能吃一个包子填肚子……”
他一听之下大惊失色,连忙牵起了她的手就往前头的酒楼带,“你饿了?为什么不早说呢?”
看他紧张又贴心的举止,爱爱心窝儿暖洋洋,步伐微微落在他身后,还是忍不住偷偷吐了吐舌,“……书呆子。”
这么好骗。
第八章
在清爽淡雅的酒楼坐了下来,子言迫不及待叫了一大桌子的饭菜。
爱爱笑眯眯地看着满桌好菜,开心得不得了,“呵呵呵……”
她还以为中午就只能啃包子吞口水过一餐了,没想到果然吉人自有天相,她的大金主自投罗网。
“爱爱,你的事儿办完了吗?”他殷切地斟了杯凉凉的酸梅汤,递给了她。
她大口大口地吞着酸甜爽口的茶,畅快地吁了一口气,“嗯,真好喝……你问我的事儿吗?还没,如果已经打理完毕了,我还犯得着大热天在外头晒太阳吗?早就带着我的鹌鹑赢遍天下无……呃,我的意思是,还没,还没。”
她暗骂着自己—怎么回事儿?没两三句话就漏馅儿,要给他知道了她是个嗜钱如命,靠赌为生的姑娘家,他会怎么想呢?
虽说她挺以自己高强的赌术和赚钱的功夫自豪的,可是女孩儿在心爱的男儿面前总该矜持一点的……
咦?
她悚然而惊,“耶?”
她刚刚想到哪去了?
香喷喷的好菜上桌,打断了她的思绪,爱爱很快被满桌的美味酒菜转移了注意力,迫不及待抓起筷子就大吃特吃起来。
小嘴嚼着一块炸得嫩酥酥的鱼肉,她忍不住感慨道:“啊……真是人间美味啊!
尤其不用钱的,最最美味!
眼见她兴高采烈、恨不得把所有的料理都扫进肚子里的模样,子言又是惊讶又是想笑。
“你饿了很久吗:”他。饮着酸酸甜甜的茶,有些不忍。
“我……”她拼命吞下一大块的东坡肉,连忙喝了口茶润润脾,“好久没有机会这么白吃白喝的了。”
他失笑。
这算哪门子的回答?不过从她的小嘴里说出,却像是再理所当然、理直气壮不过了。
他支着下巴,深邃纯净的眸子笑意漾然地瞅着她,“你平时很舍不得花钱吧?”
他想起初次见面的时候,她就为了他一给就是一锭银子而大大训诲了他一顿。
“你怎么知道?”她眼儿一亮,像是遇到了知音般,劈里啪啦就急忙分享起自己的心得,“轻视一个铜钱的人,迟早会因为缺少一个铜钱而后悔的!这个钱呀,可不是随时随地想有就有的,当然得好好珍惜啦,不到最后关头,决不轻言放弃……懂不懂?”’
他哑然失笑,“懂……只是古人铸钱便是方便交易往来,该用当用……”
“不不不,”她摇头晃脑,活像个老夫子般训示道,“这个有钱当思无钱之苦,所以平时能不用就不要用,非得要用就尽量用别人的,如果别人的不给你用了,你就尽量忍着不要用,如果真的捱不住了,就要人家赚你一万自赔八千……懂吗?”
“呃……”老实说,他已经听傻眼了。
打弱冠识读百家书典学术以来,他还从来没有听过这种理论,子言脑袋不禁有些打结,迟迟无法理解过来。
那到底是要用还是不要用?能用还是不能用?或者是用了也不能用……
他的鬓角突然隐隐抽痛起来。
太……难懂了。
“还有,”她继续头头是道,“买卖也是相同的道理,凡是跟钱有关系的,都得精打细算并且锱铢必较,你买过桃子没有?”
“桃……”他傻傻点头,“有,可是……”
“卖桃子的小贩总跟你说,唉呀我们家的桃子是又甜又大又香,一斤三钱,两斤五钱……这时候最笨,道行最浅的人就会围了上前,还以为两斤五钱是占着了便宜了。”她啧啧摇头,一脸不以为然。
他听得一愣一愣,“两斤五钱的确是省下一钱了,有什么不对吗?”
“其实正是大大上了当了,小贩左边右边混着的是两种不同的价钱、不同滋味的桃子,你高高兴兴地试吃了两口就掏出了钱来,以为占了大便宜,可是他偏生将一斤一钱的酸桃子混着称给你两斤,你看得出来吗?”她比手划脚,“于是乎,你买走了两斤的酸桃子,里头顶多一两颗甜的,可他一下子就活生生赚走了你两钱半……你说划算不划算?”
“原来还有这番道理。”他沉吟,恍然大悟,“那该如何买最公道?”
“杀!”她眸光一闪。
子言胸口一紧,眉毛微挑,“就为了几颗桃子杀人……似乎……”
她呆了呆,噗地一声笑了出来,“谁那么想不开要杀人哪?我说的是杀价。”
“杀价?”子言听也未听过这个词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