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巡按大人在数来堡潜伏了这么多天,暗地私访,说不定拿住了什么把柄。”盈盈吁了一口气,忧心地道,“咱们虽说是光明正大开赌场,但是官字两个口,当朝例律有数千条,随随便便抓出一条故意要咱们关门大吉,咱们又能奈他何?”
“开赌场有什么不能见人的吗?顶多只是名声儿不好听了点,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的黑店,也总比开窑子好吧,这数来堡左左右右十几家的青楼妓院,随便哪一家的名声都比咱们史药钱更难听,他为什么单单要找我们的麻烦?”爱爱气到头晕胃痛,拼命揉着肚子,还是忍不住气骂出来。
“穷不与富争,民不与官斗……”盈盈叹了口气,郁郁地道,“罢了,先暂且上堂去,兵来将挡水来土淹,顶多……咱们关门大吉后再另起炉灶。”
“那得花多少精力和银子?”爱爱肉痛到极点,简直比剥她的皮更难受。
多多怯怯地道:“那我们明儿一齐上堂去好了,要杀要剐也就任凭他了。”
“不!”爱爱胸脯一挺,坚定地道,“我去,明儿你们赶紧打点金银细软,听我的消息,如果一有什么不测,立刻远走高飞。”
“不可以!”盈盈和多多同时叫了起来。
“傻瓜,三个都留下来束手就缚,那谁来救我们?听我说,你们俩跑掉了之后还可以想方设法来救我,”爱爱急促地道,“我就靠你们了。”
“可是……”多多哭了起来。
盈盈迅速冷静下来,她美丽的眸子闪过一丝光芒,“爱爱说得对,我们将金银细软通通装裹好,就算巡按大人真敢对爱爱怎么样,我们倾尽所有还怕上下打点不了吗?到时候把爱爱救出,咱们远走他乡重新再来,就凭我们三人的赌术,还怕开不了第二家史药钱吗?”
爱爱双眸湛然发光,“对,盈盈说的就是我要讲的,还有,明天鹿死谁手尚且不知呢,巡按老头子有他的状元计,我也有我的过墙梯……放心,我哪是那么容易就乖乖就擒的人?”
她就要看看这个老头子巡按捉住了什么样的把柄,真能整得倒她吗?
“可是……”多多还是好不放心。
爱爱拍拍她的手,安慰道:“你忘了?我们三个发过誓的,要腰缠十万贯,嫁个有钱的十全大补相公?在目标尚未达成之前,我不会这么快就败给一个老头子的。”
多多破涕为笑,“真的吗?”
“对我多点信心嘛!”她挤眉弄眼,“好歹我爹以前也是个半调子状师,我从小跟着他钻在县衙府衙里进进出出的,走衙门跟走厨房一样,所以你大可以放心。”
“你是说真的呢!”多多紧紧握住她的手,好像怕一放开她就会消失了。
盈盈站在一旁,也忍不住细细叮嘱:“识时务者为俊杰,千万也别硬碰硬,再怎么样他是官而你是民,记住了吗?”
“我明白。”
爱爱心底已经开始盘算起,明儿该怎么给那个老头子巡按一个下马威……
想要大摇大摆来数来堡砸她们史药钱的场子,多多少少也得付出些代价的!
第九章
巡按大人升堂啰—
数来堡大大小小十二家赌坊负责人同时被传唤上堂,这个消息轰动了全堡上下,就连邻县的百姓也忍不住骑着驴儿驾了牛车过来瞧热闹。
宽阔的问案大堂,高矮胖瘦不一地站齐了十二家赌坊的老板,其中尤以一身俏丽金黄,巧笑倩兮的爱爱最为令人注目。
“好漂亮的姑娘……”
“她也是赌坊的老板吗?”
“唉呀,你真是眼拙,她可是大名鼎鼎史药钱的当家娘子之一,爱爱姑娘呀!”
“咦?怎么爱爱姑娘也给传来了?”
“究竟是什么事儿?好像很严重的样子……”
“听说是八府巡按大人在明查暗访之下,打算大大整顿赌风。”
“要整肃赌风吗?那可就太好了,我家那个死老头子天天背着我偷钱出去赌,任我怎么骂、怎么打都没用,这下有巡按大人出马,看那个死老头子还敢不敢这么嚣张,赌到连家也不回了。”
“话说回来,这历朝历代好似还没有听过人肃赌的,巡按大人真会全面禁赌吗?”
“全面禁赌?那以后想要玩两把轻松轻松,就没处可去啦?”
“嘘……要升堂了,噤声噤声!”
参观看审的百姓们挤成一团,拼命伸长了脖子想瞧清楚里头情况,却被衙卒们以大棍挡住。
精神威武的衙役一字排开,水火大棍咚咚咚敲得山响……
“威—武!”
红面大耳的知府大人摇摇摆摆地迈了出来,不过脸上的神情很快一转,立刻对着优雅走出的人哈腰鞠躬起来。
“巡按大人,请,请。”
英姿飒飒,恂恂儒雅的子言一身簇新崭亮官袍,黑眸炯炯有神,玉面沉静地走了出来,肃袍端坐官案前。
“开堂。”他低沉有力地道。
“威—武—”
爱爱本来是叉着腰满面期待,打算好好瞧瞧这个糟老头子长什么样儿的,害她数来堡前前后后寻了近十天都找不到人,可是没想到她一伸长脖子探看了过去,脸上的讽刺笑意倏然僵住了!
不……
她小脸倏然惨白,身子摇摇欲坠……
老天爷不可能这么残忍,不可能,不可能会是他?!
只是任凭她怎么绝望地祈求默喊着,事实还是这么发生了—
“老天!”她惨然低语,面无人色,本能地蜷缩起身子躲到其他老板身后去。
君子言竟然就是她口口声声要对付的生死大敌,那个打京城来的八府巡按观察使……
就在她恨不能立刻蒸发消失在人间之际,子言却没有意识到这些,他端正严肃地开口—
“各位或声父老,本官乃当今圣上御赐八府巡按观察使君子言,特意查访各城各府各县的民风……这些时日在数来堡,本官走访十二赌坊,见赌字栽害百姓性灵与家业之深,已达病人膏育之境,在痛心疾首之余,决意大力整肃各大赌业……”他如电般的锐利眸子扫过了全场,众人屏息,“还数来堡一个民富安乐、纯朴清净!”
他话声刚落,围观的老百姓们忍不住欢呼鼓掌了起来。
说实在的,好的不能说没有,但在这十二家赌坊中,多半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乌杂地,还有养打手的、坑人的、害人的……的确也有不少人深受其害。
但是平常官府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老百姓们更是敢怒不敢言,时日久了就得过且过,今日一听到巡按大人铿锵有力的决断,所有的人不自禁拍手叫好起来。
也着实该好好整肃一番了,把那些个乌烟瘴气为非做歹的赶走。
爱爱身子微微一震,小脸苍白如纸……
如果是在平日,她自恃着“优良商家”不欺不瞒不抢的本色,听见这样的话还会大声叫好,因为和其他赌坊的恶形恶状相比之下,她们史药钱可是好太多太多了,但是现在的情况……
教她还如何能面色自若,如何能笑得出来?她脑中闪过在笑青楼里听见的,葛老板边打酒嗝儿边神神秘秘说出—
……巡按大人乃是当今圣上极为器重的状元郎,上奏了一篇《赌风之损害民风论》……皇帝特意封他为八府巡按观察大使,监督并巡查有没有赌风过盛,腐败民心的城、县,一律严加规范,若有不从者,先斩后奏……
……巡按大人生平最痛恨的就是赌……最痛恨的就是赌……就是赌……
葛老板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在她脑际回荡着,一次比一次嘹亮……
他最恨赌,而她却是最能赌,还是赌界高手,赌坊当家娘子……
老天爷是在跟她开玩笑吗?
只是在惊悸沉痛之余,爱爱的胸口也紧紧地撕扯着,疼楚着……她感觉到被欺骗、被诓哄了。
他明明就是巡按大人,为何要让她误以为他只是个不谙世事的书呆子?她几乎是全心全意地信赖他,一心一意生怕他给人拐骗了,她的一颗心……也已经不知不觉中全都系到他身上去了,现在……教她如何是好?
就在她芳心寸寸乱了的同时,几名赌坊老板已经大叫起冤枉了。
“大人哪,小的是规规矩矩地做生意,开赌场也是正正当当,没有用不法的手段欺骗乡亲哪!
“是啊,大人您不能一句话就断了小人们的生计,小人不服!
“对,不服,不服……”
子言淡淡一笑,眸光一一扫视过鼓躁的赌场老板们,“本官岂是信口雌黄随意诬蔑之人?楚老板、杨老板、张老板……这是什么?”
他眉尖微挑,健壮精明的捕头立刻将三具赌具呈上。
“这可是你们赌坊专用的骰子?”他问。
被点名的三名老扳忐忑不安地上了前,纷纷检查起自家骰子上的记号。
\"呃……没错,这是我们专用的骰子……大人,有什么不对吗?”他们盯着文质彬彬的子言,嘴硬地问道:“我们可没动什么手脚……’,
子言微一示意,捕头拿起般子,宏亮扬声道:“各位乡亲父老,这三种骰子都是巡按大人微服私访,亲身取得的,请众位瞧瞧里头的玄机……”
捕头微微一用劲、捏碎了般身,在众人屏息注目中,小小闪着亮光的水银滚落盘中。
“水银!”众人惊呼。
原来这骰子里头注了水银,动了手脚。
“‘赌’原是你情我愿的一项博红争利游戏,愿赌服输天公地道,”子言环视众人,清亮公正地道:“可是里头动了手脚,就是存心坑陷害人,置赌客们于必输之地……虽说赌客若不沉迷过度,就不会遭此诡计逼害,认真说起,两方都有错,但是赌场蓄意以阴谋诡计来坑害人,论国法天理皆不容……三位老板,我可有冤枉了你们?”
楚、杨、张三个赌场的老板眼见骰中手脚被识破,众人义愤填膺到纷纷挽起袖子叫骂起来,不禁缩了一缩。
“小、小、小人们……”他们丝毫不敢迎视子言凛然的眸光,“……小人们以后再也不敢了啊……求大人网开一面,给小人们一次自新的机会吧……”
“来人,楚、杨、张三名老板各杖责二十,并罚款三千两银,用以供数来堡铺桥、造路,设置善堂与医堂之用,也算是稍稍赎了些许罪孽,”子言惊堂木一拍,眸光如炬,“往后再有动手脚坑陷他人之举,罚款数目往上追加,杖数也一样……如此判决,你们可心服?”
楚、杨、张三人惨然相觑,却也知道捡回了一条狗命,急急忙忙伏地谢恩。
子言虽然有心肃赌,却也知道打远古时期起,这赌字就是人类天性之一,只能规范而无法根除,所以今日整肃之举也在着重于严加管束,而不是彻底根绝。
何况有官府监督着的赌场还方便管束,远比明着禁止了,一却暗暗转人地下经营以至于无法无天到官府朝廷律法都难以督管得到。
子言手中握有实证明据,一一判决了十一家赌坊或轻或重的罪责与惩罚,公道廉明精准干练,听得围观群众心服口服不已。
剩下最后一家,也是最大一家史药钱赌坊,子言摊开了疯子赌写下的状纸,沉声地叫唤道—
“史药钱赌坊的史大老板……”
爱爱颤抖了一下,她小脸苍白,却是横了心夷然不惧地排开众人,直直来到他近前。
“史爱爱在此,巡按大人有何指教?”她脸庞雪白,眸光紧紧盯着他不放。
子言一抬头,玉面瞬间僵愣住了,“……是你?”
她冷冷一笑,“可不就是我么。”
他震惊地瞪着她,状纸自修长的指尖溜了下来,“爱爱?”
“‘巡按大人’,”她凄然一笑,咬着牙道,“咱们俩都想不到吧?”
“你就是史药钱赌坊的当家三娘子之一,史老板?”他不敢置信地凝视着她,胸口蓦然一紧,“为什么……不告诉我?”
老天,邂逅以来,在他心里脑海里缠缠绕绕着的……精灵可爱慧黯的爱爱,竟然就是“恶名昭彰”的史药钱当家娘子。
“你不也没告诉我,你就是鼎鼎大名的巡按大人吗?”她受伤地望着他。
“我……”他一时语结,眸光复杂至极地凝注着她。
所有的人都被他们一来一往的交谈懵傻了,有些茫然地瞅着他们俩……
咦?是怎么了?
“公堂之上不谈私事,”她小脸苍白,有力地叫道,“巡按大人,我们史药钱赌坊向来经营合法,公公道道……不知巡按大人有何见教?”
他心下一痛,想拭去她眉心紧攒着的痛楚,却又颓然地摇了摇头。
公堂之上以法为尊,不论儿女私情,他再怎么震惊心疼……此刻他的身份是八府巡按,立场不能动摇更不能稍加偏颇。
他强自捺下惶急与心痛,面色一整,“史老板,本官收到了一份状纸,指控你们史药钱赌坊设局坑陷善良百姓,以至其人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并且涉嫌以异种熏香控制赌客,致使赌客身陷赌场无法自拔……可有此事?”
她睁大了眼睛,忍不住冲口而出,“见你个大头鬼!”
所有的人惊呼,不敢相信她竟然当面辱骂大官。
知府大人吓得连忙跳了起来,指着她的鼻头大声叱喝道:“大胆刁妇,竟然敢辱骂巡按大人……来人啊,先押下去打三十大板再说!”
“慢!”子言大手一摆,深深地凝视着爱爱,眼底有着掩不住的失望,“你的意思就是不承认了?”
爱爱心口一阵阵绞疼,相识一场,难道他还不明白她的为人吗?她像是那种设局坑人又用邪法控制人的妖女吗?
尤其他一向深邃含笑的眸子此刻充满了浓浓的失望之色,好像对她这个人完完全全不抱任何期望了……
他的眼神远比他的言语指控更加锥心刺骨……伤得她鲜血淋漓,却连个辩白的机会都无在
不管事实真相如何,他的心里早已经对她判了刑了。
在他心中,她已有罪。
“你不过想要我承认,”她痛极反笑,眼底有着一抹疯狂之色,“是不是?你只是想要证明你是对的,是明镜高悬公正无欺的,是不是?既然如此,你还有什么罪名要宣布的,你干脆一次痛痛快快都说了吧,我都承认!”
众人愕然—
“爱姑娘……”她明明不是这样的人啊,巡按大人会不会是误会了,弄错了?
子言胸口像是被火烫的鞭子狠狠划过,他脸色也苍白了起来,声音却兀自坚定冷静,“史老板,你误会了,我不是存心要陷你人罪,只不过照证据办事,若有冤枉你之处,你径可以辩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