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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成功了我没有 page 9 作者:亦舒

  但是,她按捺不住好奇心,她与银行职员约好时间。

  时间到了,她手心冒汗。

  职员当着她的脸打开保险箱。

  箱子裹只得一份文件。

  家葆不认得是什么。

  银行职员却见多识广,“咦,是一份保险单,”她看了一看,“已经全部付清价值三十万元,连十年利息,几乎已经增值一倍。”

  “什么?”

  “受惠人是朱家葆,即是你,朱小姐。”

  家葆呆坐著,不能动弹。

  母亲有遗产留给她,但,她却几乎失去一切。

  失而复得的过程神秘得不可思议。

  “朱小姐,这份保单立刻可以兑换现款,你需小心保存。”

  已经不能再瞒外婆了。

  她立刻赶回家去,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老人。

  她兴奋地说:“我的学费有著落了。”

  老人泪流满面。

  当年,母女闹翻,双方都固执,不愿认错,病重的女儿未能见母亲最后一面。

  辞世后由丈夫收拾了一只箱子带着孩子回她娘家,老人伤心地说:“孩子可以留下,财物不要。”

  人去了,剩下一个幼女,一只皮箧。

  第二天,皮箧留在门外,那男人已经离去。

  老人叫慈善机关来取走遗物。

  家葆问:“  可有打开来看一看?”

  “只得几件旧衣服,照片里的桃红裙子,也在其中。”

  “有无信件?”

  外婆摇摇头。

  家葆叹口气。

  最重要的是,几经转折她终于得到母亲的遗产。

  外婆喃喃说:“我憎恨她的歌衫,讨厌她的舞衣。”老人泣不成声。

  “我明白,”家葆安慰外婆,“我完全明白。”

  是妈妈的灵感吧,一直带领她找到那把锁匙。

  之后,在人群中,家葆再也没有见过那种桃红色。

  她把张志弦带回家中喝茶。

  志弦十分恭敬,外婆见他粗眉大眼,体格壮健,处处维护家葆,便觉放心。

  两个年轻人接着出去看电影。

  老人独坐客厅,轻轻说:“女儿,家葆的眼光比你好得多,你该放心。”

  室内像是有轻轻一声叹息。

  老人听觉不好,没察觉。

  她又流下眼泪。

  这时,窗外吹进一阵轻风,房间内有什么拂动。

  咦,是桃红色的衣裤呢。

  连老人都起了疑心,走进寝室看个究竟。

  不,没有人。

  是那件故衣,家葆把它挂衣橱外,因为风的缘故,它抖动了一下,像是谁认得路,回家来了。

  访友

  劲珊的祖父在医院裹。

  医生说,只差迟早了,叮嘱劲珊把握机会,与他共度最后时刻。

  劲珊决定尽力做到。

  她天天下班去病房陪老人,服侍他吃一个水果,聊聊天。

  所有事都已吩咐妥当,公寓以及小笔现金,都由劲珊承继。

  劲珊的父母一早离异,分别又结了婚,各自生了好几个孩子,劲珊跟着祖父长大,倒也清静。

  祖父病重,她份外伤神,祖孙自幼相依为命,说什么都不舍得。

  那天下午,祖父的精神比平常好一些,忽然自皮夹子内取出一张小小照片,递到劲珊面前。

  劲珊一看,“咦,”她诧异,“这是谁?”

  黑白著色照片中有两个人,一个年轻男子,及一个五六岁大小女孩。

  照片历史悠久,应有二十多年,那时彩色底片还不普遍,照相馆喜在黑白照片描上颜色。

  那男子穿军服,女孩梳两条辫子。

  劲珊又问:“他们是谁?”

  照片显然受到祖父珍藏,为什么?

  只听得祖父说:“我也不知道他们是谁。”

  什么?更奇了。

  祖父叹口气,“劲珊,我年轻时,是个军人。”

  劲珊知道这个事实。

  祖父当年带妻儿移民旧金山,因找不到工作,毅然参军,家人成军眷,得到比较好的生活,可是不到三年,那场著名的东南亚战争便爆发了。

  那时,劲珊尚未出世。

  那一场缠绵残酷的战争一连延续了十多年,但是祖父只出去过一年,使负伤回家。

  他伤得很重,需切除右腿,从此退役,做小生意,开一家杂货店,生意不错。

  他从来不提当年的事。

  直到今日。

  劲珊握著祖父的手,屏息聆听祖父的话,也许,他神智已经有点模糊。

  “劲珊,回家之后,我衰老得很快,因为战争的阴影挥之不去。变成重担,子女又不燎解我的经历,读完书纷纷离家而去。”

  这时看护进来问:“病人会不会太累?”

  劲珊连忙答:“我们很好。”

  看护又出去了。

  劲珊知道这已是祖父最后一番话,把耳朵贴得更近。

  “去,劲珊,去找这个小女孩。”

  劲珊著急,“她叫什么名字,住在何处?”

  “我不知道。”

  “阿,祖父,这真是个难题,叫我怎么找?”

  只听得祖父沉沉说下去:“那一日,我走进丛林,背著装备,像往日一样,与同伴一直往前走,有时,一走七八个小时,累得说不出话来。

  “我还记得,那日阳光很好,但是树林实在太密,照不透树叶,泥土仍然湿泞,举步艰难,我走在最后。

  “忽然之间,我看到树叶中有一双眼睛,有人看住我,我站停脚步,混身寒毛竖起,他是敌人,他有轮,他举起了轮,呵,电光石火间,我知道这一次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劲珊打一个冷颤。

  祖父从来没有说过这件往事。

  “我不明白为什么在这一刹那,他没有先开轮,但是我本能地举起轮,对牢他胸膛,啪啪啪,他倒下来,我的同伴惊觉,回头来帮我。

  “从那个士兵的胸膛中,掉出这一张照片,被我拾起,保存至今。”

  劲珊叫出来,“呵。”

  “是,我至今不知他的名字,我也不知这小女孩是什么人,他的小妹?他的女儿?劲珊,她可能仍在等待他回去。”

  劲珊握紧祖父的手。

  “去,找到她,对她说,那是一场毫无意义的战争,去向她道歉。”

  “我──”

  祖父忽然气促,劲珊连忙叫看护。

  老人在第二天凌晨辞世。

  劲珊虽然年轻,办事却非常有智慧,按部就班,极有耐性。

  但是,她根本无法著手去寻找照片中那对父女。

  她跑到电视台新闻组去求助。

  接见她的是副主管莫利坚。

  “嗯,这是一个叫人深思的故事,我可以帮你寻找资料,不过,你愿意把故事版权交给我们吗?”

  劲珊点点头。

  她问莫利坚:“对方为什么不先开轮?”

  “也许,他第一次当兵,不敢开轮,也可能他看到对方有一队兵,他只得一人,不敢轻举妄动,终于被你祖父先下手为强。”

  劲珊点点头。

  “请把照片留下,并且,填写你祖父姓名,及你的住址与通讯号码。”

  过了两日,莫利坚通知劲珊:“有消息了,你方便的话,请来一次。”

  劲珊立刻赶往电视台,这次,有两个记者也在莫利坚的办公室。

  “这位是陈钧全,那位是麦秀琳,你们均在那场战争结束后才出生,应无代沟。”

  小陈开门见山,“余小姐,我们查过你祖父余志明的纪录,事发当日的日期如下,地点是东亚区汶丽村。”

  他把记录交到劲珊手上。

  “的碓有敌人阵亡。”

  劲珊问:“叫什么名字?”

  小陈摇头,“没有人知道。”

  莫利坚说,“我们已托行家在汶丽村附近市镇的报章上刊登寻人叙事。”

  劲珊说:“事隔多年了。”

  “最近去过东亚的人说,那崟变化不大,尤其是乡村,居民极少迁徙,希望那小女孩还在。”

  “应该有什么年纪?”

  “比你大一点,她会记得这张照片,以及相中的男子。”

  “谢谢你们帮忙。”

  麦秀琳忽然说:“那是一场战争,余小姐,希望你对祖父不要改观。”

  劲珊答:“我明白。”

  她离开电视台。

  小陈说:“残酷的战争。”

  “到了第二三代,恩怨尚未结束。”

  莫利坚说:“追踪这个故事,把来龙去脉搞清楚,相信会吸引到观众。”

  “莫你只想到收视率。”

  “是,我市侩,否则的话,怎样生存?”

  劲珊听不到这番话,她回到小小杂货店内等消息。

  那帧小小照片,被放大了─刊登在当地的报纸上,六个月内,一共刊登过三次,没有消息。

  照片下角用当地诺文及英文写看:“寻人,任何人士认得照片内男子及女孩,请联络以下号码、薄酬。”

  旧报纸流落在小贩手中,用来包蔬菜、肉食、糖果。

  一日,一个中年妇女买了一包梨子探亲,她姑母住在汶丽村。

  水果摊开来,赫然是那张照片,那老人一看,愣住─叫出来:“是阮文华!”

  照片中男子,总算有了名字。

  中年女子惊问:“你认得相片中人?”

  “是,大家都见过这张照片,在乡村,当年拍照是极之难得的事,阮临出征前,特地到照相馆与女儿合照留念,照片共印了两张,父女各执一帧,他第一天出去,就没有再回来。”

  “女孩呢?”

  “女孩叫阮氏业,十年前搬往别处去了。”

  “呵,我们赶快通知报馆。”

  “你连去。”

  劲珊很快得到了消息。

  陈钧全拨电话给她,“那相中人有了姓名。”

  呵,真有其人,劲珊忽然落下泪来。

  “你哭了?”

  “没有,请说下去。”

  “我可以来看你吗?”

  “当然,”劲珊把店名及地址告诉他。

  廿分钟后陈钧全就驾驶一辆吉甫车前来。

  他一坐下就说:“那阮文华本来是名小学教师,他是军中前哨,与你祖父在丛林相遇,彼此踌躇,是否应该开枪呢?明明同是黄皮肤。”

  劲珊不出声。

  “那小女孩,叫阮氐业,据说早些时候搬了家,还没下落。”

  劲珊叹口气。

  在太平时代,两人偶遇,可能有共同话题,成为朋友。

  “他不该在那个时候在那片树林中出现。”

  劲珊做一杯咖啡给小陈。

  “老总想做大这件新闻。”

  “什么?”

  “他打算派人去东亚寻找阮氏业,你要是愿意出镜,电视台可以提供旅费及食宿。”

  劲珊吃惊,“不,祖父大抵不想渲染此事。”

  “  这是今日传媒办事方式,投资人力物力,当然想得到最佳回报。”

  劲珊犹疑。

  “你也一起来吧,电视台手法一定叫你满意。凭你个人力量,怎样找得到她。”

  祖父的遗愿……

  劲珊点点头。

  陈钧全说:“我负责采请,阿琳做摄录,你,你算是领队吧。”

  随行还有司机与翻译,两辆吉甫车,以及最新装备,人强马壮。

  他说得对,真不是个人能力可以做得到。

  他们在比较凉爽的秋季出发。

  可是到了那边,仍觉潮热不安。

  劲珊像是蓦然进入祖父当年世界,那一年,他只比现在的她大一点点吧。

  她看到古旧欧升式建筑物,有些居民还会请法语,不知名的食物美味可口,麦秀琳吃多了,肠胃不舒服,需延迟一日出发到乡村。

  终于起程,陈钧全的左小腿突被一种昆虫啮咬,留下一串既痛又痒的水泡。

  还没开始,已成伤兵,不禁叫苦。

  劲珊不出声,静静与翻译到附近药店寻找草药,回来替小陈敷上。

  痕痒即止,小陈无限欢喜。

  车子离开城镇,往郊外驶去,只见郁葱葱热带雨林,一望无际茂密碧绿,景色奇佳,一点也不像是战场,大地的炮火疮疤早已愈合。

  小路仅容一车通过,有时,吉甫车需涉水而过,小径两旁,正是稻田。

  三个年轻人不嫌其烦,  逐家逐户拿著照片访问。

  他们终于到达汶丽村。

  那个老人在门口等他们。

  劲珊放下一些礼物,问清楚她的确认得阮氏父女。

  “可知搬到什么地方?”

  “听说是距离这裹不远的泯村。”

  翻译说:“约八小时车程。”

  他摊开地图,把泯村指出来。

  小陈点点头。

  他们在吉甫车内度宿。

  不怕得罪讲一句,车内设备比无水电供应的民居舒服多了。

  阿琳得了上次教训,只敢吃乾粮及矿泉水,小陈忙把图象及资料传真返电视台。

  有村中小孩轻轻走过来想看电视。

  劲珊招呼他们坐下,接上天线,播放动画片给他们欣赏,一下子聚集了十多个孩童。

  麦秀琳笑,“立刻受精神染污。”

  虽然这样说,却掏出糖果给他们吃。

  入夜,她俩取出睡袋─在车厢里睡觉。

  “请锁上车窗车门。”

  阿琳又笑,“放心,比在大都会安全得多。”

  这是真的。

  第二天一早他们往泯村出发。

  劲珊有点紧张。

  小陈说:“若果见不到阮氏,这次辛劳就吃白果了。”

  车子驶了八小时,幸亏早已储备足够汽油。

  小陈不停吃水果,阿琳则喝咖啡,司机听摇滚乐,翻译看风景。

  沿途看见一个市集,阿琳停下买了一些纪念品。

  她送劲珊一只银手镯。

  劲珊知道她这次是代表祖父来探诂旧友。

  是朋友吗?当然是,廿多年来,他藏著阮氏父女的照片。

  阮氏会原谅他们吗?

  他们也是敌人。

  吉甫车向前驶去,沿路有村民出来看热闹。

  终于到达泯村。

  短短几日问,劲珊的球鞋已穿得破旧,几乎踏破铁鞋。

  他们逐家采访,消息很快传开。

  “是,这是阮氏业幼时与父亲所拍摄照片,她一直珍重地放在客厅中央。”

  “阮氏住在村尾第四间屋,有猪栏那座。”

  “阮氏已经结婚,女儿也有照片中的她那样大了。”

  “你们这帮人是谁?为什么找她?”

  劲珊不出声。

  这可怎么回答呢。

  他们一步步走到村屋面前,屋子简陋,同想像中一样。

  他们听到犬吠、鸡啼、猪叫,还有孩子嬉戏的声音,这样朴素的士后也不是不前快的吧。

  劲珊看到了一个七八岁小女孩,本来在踢石子,看到陌生人;站定了。

  劲珊问:“你叫什么名宇?”

  她激动得鼻子发酸。

  “陈玉。”

  “你好,请问,你妈妈在家吗?”

  麦秀琳把她们会面过程全部拍摄下来。

  有人迎出来。那是一个高大强壮的妇女,年纪不大,  但是因为风吹雨打,  缺乏保养─皮肤犁黑粗糙,她怀疑地看看陌生人。

  “找谁?”

  “阮女士?”

  “我是,有什么事吗?”

  终于看到了,劲珊低下头,“对不起,”她代祖父致歉,“我来迟了。”已经泪如泉涌。

  阮氏却不知道相貌娟秀的陌生少女为何痛哭失声。

  小陈问:“阮女士,我们可以进屋来慢慢说清楚吗?”

  翻译脸色慎重,低声与阮氏说了几句。

  阮氏招呼他们进屋。

  这时,屋外站满看热闹的邻居。

  一进门,劲珊便看到同一帧照片。

  照片下供奉着水果。

  劲珊鞠一个躬,轻轻坐下。

  她自手袋中取出另一张照片。

  阮氏一看,叫出来:“你是谁,你怎么会有这张照片?”

  这时,翻译轻轻对阮氏诉说因由。

  只见她坚毅的面孔渐渐软化,开始是错愕、惊詻,接著是愤怒、不忿,跟住,只剩下悲哀,她拭去眼泪,看看劲珊。

  那不是一双美目,但是,眼睛内有真挚感情。

  劲珊也凝视她,盼望原请的神情毕露。

  陋室内一片静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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