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身,乐乐奔出医院。
钟阒使了眼色,让小新尾随在后面照顾。
病房里,一下子沉寂下来,楚楚几次想开口问,却发现他心不在焉,有几分尴尬,她用力推推钟阒。
“我只问一句,我们的婚事,会因为乐乐小姐停摆吗?”她凝眉问。
“不会。”
简短两个字,他安定了她的焦虑。
他说不会,行了,婚事一成,她会有一辈子时间来让他爱上自己,她对自己、也对他有信心。
“你说年底结婚,现在已经十一月底了,不如我们十二月中先订婚,然后圣诞节那天结婚,圣诞节圣婴降生,是个很好的日子呢,你说……”
楚楚说什么,他连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心中悬着的,是乐乐含泪的眼睛,那里面有薄薄的怨,淡淡的恨,她从不曾怨过他,今夜……她恨上他了……
他的心随着她的身影离开病房、离开楚楚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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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更粗更狂,乐乐紊乱的脚步在马路上奔跑,她找不到路走凹他心中。
她已经失去他了,是吗?她已经属于过去了,是吗?她的爱情已经死亡了,是吗?
她像头莽兽,胡乱奔窜,失去方向、丧失目标,她的未来陷在渺茫浓雾里。
分不清泪水,还是雨水,尝不到咸味,只有苦,一次一次、一阵一阵袭击上她……雨水湿透她的衣服,泪水腐蚀她的心,失去心的纪乐萱再寻不出完整。
远处,小新的呼唤声传来,她不回不答,缩在街角,她蜷起身子,任雨水浇下,任它洗净自己的心。空洞的心找不到东西填补,她……好苦……
闭起眼睛,她静静感受雨水冲刷。
她记得,那次他到学校来接她,也是这样的一个下雨天,雨不大,人秋的闷热,因为雨水而舒缓。
走在校园中,他说他喜欢雨,雨浇在身上,让他有重生的干净感觉,于是她任性地拉他走人雨中,天水一起洒在他们身上,地下的水一起溅上他们的脚,他们一起享受“一起”……
他把西装外套盖上她的头发,她却把衣服推落,然后他生气了,说:“你在做什么?你的手这么冰,会感冒的。”
她摇摇头说:“我不喜欢雨,它会弄潮我的琴谱和洋装,可是竺喜欢它,所以我也要学会喜欢雨水,喜欢上被它打湿的感觉,喜欢你说的‘重生’滋味。”
“傻瓜。”他笑了,从那时候,她发现他笑的频率变多。
“如果当傻瓜才能让你爱我,我愿意一路傻到黄泉上。”说着,她跑到操场,仰着脸对天空说:“雨水先生,我们化敌为友好吗?从此我们前嫌尽释,当个莫逆之交。”
然后,她又到花圃边对着盛开的百合说:“以后我们是同一国的呢,雨水滋润你的生命,也丰富我的爱情,我们一起来为雨水歌颂好吗?”说着,一首“雨的旋律”自她口中扬起。
他跑上前拥住她,止下她的傻话。“你是世界上最傻、最傻的女生。”
“可是不管我有多傻,你都最爱我的,是不是?”
然后,他点头,告诉她爱她。
仔细算来,她的不安全感,从很早以前就开始了,她常常一遍又一遍地套他点头,套他承认心中有她,莫非是她的”经常”让他不耐烦,他才会转移目标?
站起身,仰头望向黑色的天际,她的未来找不到光明……
步履颠踬,所有出路在她面前封死,跨不出去了吗?要往哪里去?能往哪里去?模糊泪眼看不到前方。
走……雨势渐微……走……天色渐明……走……嘈杂车声提醒她,她又走回人间。
下意识地,她还是走回他口中的“家”,推开门,小新冲到她面前。
“我的好小姐,你跑哪里去了?我骑着摩托车到处都找不到你。”
地毯上本来只有小新带进来的水渍,现在加上她的,阴湿荡在空气间。好冷……冬天真的到了——在十一月的尾巴。
掠过他,乐乐笔直往里面走去。
“你要去哪里,怎不先去把衣服换下来?”小新拉住她的手臂问。
“我要弹琴。”
啥?弹琴?她头脑被酸雨淋坏了?要伤心、要哭泣,他都能理解,结果,她居然要弹琴?一迟疑,乐乐就把自己锁进琴室,再不理会小新。
琴盖打开,四个强烈猛然的敲击声,打开了贝多芬的C小调第五号交响曲,宏伟壮观的起头,开启了音乐的生命,也转动她的命运轮盘。
她的手飞快在琴键上敲击,她把痛苦、悲怆,全融入音乐中,她的泪、她的伤透过指尖传给乐曲。
今天她不为任何人演奏,只单单为自己,不在乎曲子有否完美诠释,不管弹奏技巧有否做到精练,她只管自己的心情。
曲子一首接过一首,她疯狂地弹奏、疯狂地倾泄情绪,从英雄交响曲到田园交响曲,从白辽士的幻想到韦瓦帝的四季……不肯停、不想停……
脸上热泪流着,手上指尖跃舞……他再也再也不要听她弹曲子了……就连他最喜欢的蓝色多瑙河,他也不爱听了……
她好恨自己,为什么还要回来?为什么不彻底消失?为什么要在这里继续守着寂寥孤独?为什么还要抱着那么一点希望,欺骗自己——他心中有她,他终会走到她身边来?
她不仅仅是傻,她是笨、是蠢、是无救药了!
天作孽,牙一咬,脖子一挨,苦就熬过去了,可晕自作孽呢?这种苦会挨不尽、受不完呀!偏偏又是自找的,连哭天喊地、大喊冤屈的权利都没有……
爱情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让她倾尽所有都得不到?为什么她等来等去,到头来终究还是一场空?
聪明人该躲、该藏,聪明人该走得远远,可惜她不是聪明人,她只能选择等待,等到他回来、等他说一声——对不起,你已经不在我心中了。
寒意窜进骨子里,她连心都结起冰雾,停下手指,她凄然地举头。窗外,天又黑了,好快,一天过去了?
她哭、她伤,地球还是用一惯的速率运转;她悲、她叹,他仍留在未婚妻身边浅言轻笑,爱情……只是她一个人的幻想吧!
低头,翻掌。
几乎是每一次,她弹琴弹得久了,他都要翻翻她的手,检查指间有没有瘀伤,然后叮咛她下回别一口气弹那么久,而现在……她手瘀血了,他人不在,心也不在。
站起身,走回房里,冲个澡,换身干净衣服,眼光在化妆台前停下。
桌面上琳琅满目的护手霜,全是他买回来的,她笑说,那些足够她涂上一辈子。他没说话,只用眼底的宠溺告诉她,他乐意宠她。
宠爱……宠爱不见了,是不是当爱成了过去,就什么都不留,那些曾经也令人憎厌得紧?
停下泪水,她寻来包包,把她收集起的一罐糖果和小鱼风铃带着。
不要等待,她的生命第一次缺乏耐性。
再走一趟医院,去看看他的伤,问问他的心,还要她不要?
第七章
门开,带伤的钟阒站在眼前。
她愣住,做不出反应,只是木然地看着他,不动、不说也不想。
“小新说你弹了一整天钢琴。”语气中有责难、有关怀,还有更多心疼。
“你还在乎?”他又来愚弄她的心,他不是要结婚了?
“我在乎。”握住她的手,他把她掌心向上翻,检视她的十指。“你答应过我,不再长时间弹琴。”
“我忘记了。”他忘记她的爱,那么她忘记他的话,是不是才公平?
“没关系,我再说一次,要记牢了,以后不准弹琴弹太久。”他心怜地碰碰她哭肿双眼,掏出糖果,放在她的掌心。“还有,也不准哭太久。”
“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那……是不是我要求什么,你也会答应?”
“你想要求什么?”他反问。
“要求你不要娶岳小姐,不要放开我,不要跟我说ByeBye。”她的一连串不要,问出他的静默。
这些要求,对他来说是难题?如果是,他为什么还要回来,为什么还要叮咛她不哭,是否,带给她希望再把光明走,会让他很有成就感?
她真的不理解,是他的心太复杂,还是她的爱太单纯,才让他们的交会困难重重。
“很难……是吗?”泪又盈眶。“没关系,不为难你,我马上离开。”
“不要走。”他拉住她的手臂,把她带人怀中。
“不走?要我留下来参加你的婚礼?”做不到!平静分手已是她最大极限,要她再献上祝贺,未免太强人所难。
“我们进去谈好吗?”他软言。
分手是大工程?还要坐下来谈?也罢,多少个夜晚,她期待他就在身旁,和她痛痛快快谈上一场,现下要分手了,终于也盼到“谈”的机会。
乐乐让步,把他让进屋里。
都坐定后,他开言:“我必须和岳楚楚结婚。”
不想问为什么,他说了必须,就算借口再华丽,他还是“必须”和她结婚。
“然后呢?”然后他要说——请你别在外面乱放话,好聚好散别伤往日情义,我可以补偿你……之类的话吗?
“即使我结婚,我还是希望你留下来。”
“岳小姐能容得下第三者?”好个心胸宽阔的女人。
“问题不在她,在你,只要你坚持在我身边,没有人可以把我们分开。”
“你说这话,是在欺侮我和岳小姐,凭什么要我们两个和对方分享你?”
“我不否认自己卑劣,但我只想把你霸在身边,乐乐,你若是真心爱我,就留下来。”
钟阒低声下气,多少年来,再困难他都不求人,他总把所有事情掌握在手中,从不在留与舍之间为难。
可是,乐乐不在他的掌控中,他又舍不得放手,除了欺侮她,他不知道还能怎么做。
“好过分,你用留不留来测试我的真心,用我的爱来威胁我不走,接着呢?你是不是要继续利用我的心,来逼迫我接受情妇角色,并甘之如饴?”
“我愿意接受所有的指控和罪名,只求你留下。”
“你要我用什么身份留下,女朋友还是第三者?要我留下来做什么?见证你的幸福婚姻?你好奇怪,请真心回答我,你到底爱不爱她?”
“不爱。”他没有迟缓。
“莉莉说对了,你为权势娶她,却和我们这种提供不了权势的女人谈恋爱。”
“你在介意身份?那只是放在台面上,给别人观赏的‘关系’,真正的关系是关起门来,两个男女是否真心相爱。”
“你的意思是,你和那位岳楚楚走出门是夫妻,关起门来就成陌路?你要求我别介意身份,那我是不是也可以反过来要求你,别在意金钱,别把婚姻拿去和岳楚楚交换权力?我不懂,怎会有女人拿东西去交换爱情?”
“别针对楚楚,她不是坏女人。”
他的淡然维护像把利刃,笔直插入她的心。
“她当然不是坏女人,坏的是我,抢夺别人的丈夫、不洁身自爱、淫荡无耻……”说不下去了,她把头埋在膝间,心伤到最深处,她有好沉重的无力感。
“乐乐,别这样,你不是无理取闹的女孩子。”
无理吗?不!他给了她好大一个理由,却还不准她取闹……
“钟阒,你对我真坏。”可是,明知他是坏的,她怎还难过得不能自抑?
钟阒无言以对,她说得对,他没待她好过,他不仅是个差劲的情人,也将是个不及格的丈夫。
在感情上,他是最自私的骗徒,他只取自己想要的,不去管有多少女人为他黯然神伤,如今面对最心爱的女人,他仍然不得不让她伤心。也许,他这种人,根本没资格谈感情。
“我真不懂,你爱我,却不能跟我结婚,你不爱岳小姐,又非得和她结婚不可,婚姻的主要架构不是爱情吗?你为什么要舍去不用?认真想想,说不定你早已经爱上她而不自知。就如你所说的——她不是坏女人,她不但不是,还是个温柔体贴、深爱你的女人……”
“乐乐,我知道你心里有许多疑惑,但是请你记得,对你,我没有任何一句话是欺骗。”
他是说——他爱她,没有欺骗?钟阒的话燃起她一线希望。
“你真的一定要和她结婚?”
他不说话。是啊!他宁可不说话,也不骗她。
“这件事没得商量的,是不?”“真爱”终究是敌不过“必须”,这刻,乐乐学会了,光是爱,真的不够!
“乐乐……”
“别谈这些,它们是无解习题,不是吗?”
“所以,你不愿意留下?”
“不!我留下来,直到你穿起新郎礼服,走进礼堂那刻。我们的爱情就划下终点。”
到最后,她仍是抽不开身,爱情让人无奈,也教人身不由己。
他用她的爱威胁她别走,那么,她就用他的爱威胁他不结婚吧!这场角力赛,最后谁胜谁负,她不去预测。
靠在他的肩头,假设让她重新选择,也许她会考虑要他的人,不要他的心,至少这样子,她可以和他终生厮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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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次谈开后,钟阒经常回来。
仿佛是嗅出分离气息,他们都很有默契地不去碰触敏感话题,尽量让和谐的气氛围绕在两人身上,在这个家里,岳楚楚三个字成了禁忌。
欢爱过后,乐乐趴在他的身上,食指在他粗粗的胡渣上搔刮。如果有一个生命,像他一样的生命,会动会跳,会说会笑,一定很有意思。
“想什么?”他抚着她的头发问。
“想小孩子——一个长得像你的孩子。”乐乐回答。
“想要孩子?”
“你不想吗?”她抬起头,眼睛对着他的,反问。孩子会是他的羁绊,会成他婚事中的妨碍?
“想!但不是现在,你还在念书。”他要她成为一个知名音乐家,不要孩子阻挠她的前程,这是他替她着想的部分。
他的答案让她放下心,抿唇一笑,把耳朵重新贴上他的胸窝处。
“我不介意。”说不定多个孩子,就可以把他们的关系,维系得更密、更紧;说不定多个孩子,她就握有更多筹码把他留在身边,让他忘记和岳楚楚的婚约。
“我介意,我喜欢看你上台演奏钢琴的模样,看台下的听众因你的琴声如痴如醉,这会让我很有成就,很骄傲!”她一直是他最大的荣耀来源。
她也喜欢啊!喜欢有他在台下盯着她看,喜欢当他的“骄傲”。
“我会为你努力。”她承诺。
“我也会为你努力,我要赚很多钱给你,让你过最好的生活,让你做所有你想做的事情、圆所有你想圆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