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看见了,是她们讨打,不是你的问题,不过严格说来,我们家的下人是真要好好管教,你讲一句她们顶了三句,一点也没有做下人的样子,还是你的阿金好,既听话、又乖巧。”
“说到她,阿金,昨晚我要你炖的人参鸡汤呢?”
阿金闻言,立刻挣扎起身回话:“阿金马上去端过来。”然后转身走出门外。
“姨娘,你待会儿也尝尝,这是阿金咋儿个一夜没睡给熬出来的,因为我说了句今儿个一大早要喝鸡汤,她就得熬夜炖足六个时辰。依我看,你大概没福分让下人这么尽心伺候吧!”
话没说完,阿金就忙着把鸡汤端到主子面前,掀开碗盖,鸡汤的香味弥漫出来,紫儿一闻到汤的味道便是一阵昏天暗地的呕吐。
她的呕吐引起了媚儿和芙蓉的注意,她们相视了一眼,嘴角泛出一丝冷笑。她们正愁找不到机会拔除紫儿这根眼中钉,这会儿机会不是自个儿送上门来了!媚儿起身,不避酸臭地走近她。“我说,紫儿姑娘你该不会是有身孕了吧!”
紫儿猛地抬头,拼命摇头否认。
“不是?那怎会闻了鸡汤味就会吐成这副德性?这汤可是花了阿金六个时辰才熬出来的,香喷喷得紧啊!”她恶意地把汤端近紫儿鼻尖。
浓烈的味道又引得她呕吐不已,翡翠白了脸,她心下知道这回紫儿再逃不过。
“这种事哪是否认就能解决的?小宽,你去给我找个大夫过来。”芙蓉阴恻恻地说。
“夫人、小姐,紫儿是生病了,她受了风寒,大夫早上已经来看过,房里还留有药,请你们发发慈悲,让翡翠带紫儿回房歇着吧!”翡翠急道。
“要歇着你自己回去吧!至于紫儿……你就乖乖留着,等大夫来看过,要真没事我就让阿金送她回咏絮楼。”芙蓉似笑非笑的说。
翡翠扶过紫儿,不肯离开。
“我说让你回去‘休息’,你听不懂吗?”芙蓉加重了语气。
紫儿推推她,双手合掌拜托她先离去。至少,让翡翠安全离开这场劫难再说吧!
翡翠为难地看着夫人和紫儿,一咬唇、站起身,“请夫人不要再为难紫儿。”
“为难?你说的太严重了吧!我们是找大夫帮她看病耶,这是。照顾。怎会变成‘为难’?唉!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呐。这年头好人难做!”媚儿在一旁讥讽道。
芙蓉横了紫儿一眼,心想要是真诊断出你有孩子,就算你有九条命也难逃一死,朱家的掌控权迟早要落回我的手上。
翡翠无语,退出绣凤阁,一颗心却隐隐狂跳不安……怎么办?
☆ ☆ ☆
翡翠、含笑、小容、珍儿和珠儿围坐在圆桌前,脸上满堆着愁云惨雾,每个人心里都在想着相同的三个字——怎么办?
“当天,那个老神仙说紫儿姐姐这世的姻缘线断注定无丈夫,但她会有一子,你们看,是不是准得很。”这会儿“骗人的算命仙成了活神仙”。
“既然他那么准,你再上一次街,求求他,看有没有办法解去紫儿这次劫难?”翡翠说。
“哪没有,你和紫儿姐姐前脚刚踏出门,我后脚就跟着踩出去,一条街来来回回绕了十几次,哪看得到那老神仙的影子,最玄的是,我问遍了附近所有来来往往的人,和隔壁的摊贩,居然都没有人听过、看过那个老公公。我想,说不定那个老公公真是天上神佛。”除此之外,小容再找不到其他答案。
“若紫儿真是怀了孩子,到底谁是孩子的爹爹?”含笑愁着眉问。
“他一定是个没出息的小人,否则紫儿姐姐发生这么大一件事,他早该跳出来维护了。”小客气愤地说。
“说这些都没用,紫儿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会不会已经出事了?”含笑坐立难安。
“但愿芳儿能把救兵带回来。”她们派芳儿到回春堂找嫣儿小姐回来救火,万一,她要是被夫人拦下来,还可以借口说是到那里替翡翠取伤药。
门向自外面打开,芳儿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看到人就忙着回话:“小姐……姑爷……到杭州……去……去了,最快要……要三天才……回得来。”
“三天?谁知道紫儿能否撑得过三天?如果她真是有孕在身的话……”含笑心急如焚。
“偏偏少爷又不快一点回来……”翡翠气恼,这时候还有谁可以救得了紫儿?同是姐妹一场,六个女人相对默默垂泪,大家都再想不出其他办法。
眼看夕阳西下,云朵让阳光镶出一条金带子,往常这时间,紫儿要不是在教大伙儿认字,就是弹着筝让大家随乐声歌唱或翩翩起舞,今日……
“各位姐姐!”阿金从门外奔入,喘息着说,“你们快去救紫儿姐姐,她现在正被关在柴房。”
“她情况怎样?”翡翠问。
“大夫确定她有了两个日的身孕,夫人和小姐花了一个下午讨论,到最后她们决定去请示族中长老。听说以前曾有过这样的例子,一个丫头怀了不知是哪个男人的孩子,结果被迫殉河,洗去她满身淫荡和罪孽。”阿金把她听到的悉数说出。
“她说的人是香云,那年香云被来家中作客的一个年轻少爷骗了身子,谁想得到她怀了孩子,那少爷却不肯认帐,咱们当丫头的哪能和当主子的争理?那次我们眼睁睁的看她被关进木笼子,丢入水中……木笼子再拉上来时,香云她……七孔流血,眼睛却瞪得老大……我们知道,她死不瞑目。”翡翠娓娓道出当年事。
“是不是有男人认了,紫儿姐姐就会没事?”小容问。
“是!当时长老是这么裁决的。”含笑答道,那年的惨事她亦亲身经历过。
“好!我去拜托叔端认下来,不管怎样,先救下紫儿姐姐一条命,其他的以后再说。”小容转身就要往外跑。
“没用的!我看这回夫人、小姐的目的是要弄死紫儿姐姐。”经过早上那场,阿金的心全偏向她们了。
“为什么?紫儿从不犯人的。”翡翠不解。
“我听夫人说,老爷有意让少爷纳紫儿姐姐为妾,这事让小姐很愤慨,因为少爷似乎无心于我家小姐身上,而夫人也担心她在朱家的地位会不保……”她将所知道的全说出来。
“纳紫儿为妾?你们说,紫儿姐姐肚里的孩子会不会是少爷的?”芳儿突如其来的想法震住了众人。
“不说这些,我们先想想该怎么救人。”含笑说。
“你们继续讨论,我先回柴房看着紫儿姐姐,我早在门口准备一只粗木棍,待会儿你们要救人的时候,先用木棍敲昏我,我就可以脱罪了。”阿金交代完,匆匆离去,在媚儿身边这几年,她学会了保护自己,让自己置身事外。
“你们说,该怎么办?”芳儿问。
“先别说孩子可能是咱们的小小少爷,光凭我们和紫儿的交情,说什么也要救。”含笑说。
小容突然想起老神仙的话——
她这一生有两个贵人,其中一个就是你,帮不帮她就看你自己了……
帮!她当然要帮,紫儿姐姐待她的好怎可以让她说个不字。下了决心,小容说!“我带紫儿姐姐连夜逃走,我们往京城方向逃,运气好的话半路上就能碰到少爷,运气不好的话,请你们转告少爷到京城来找。”
小容的想法很细心,但从未出过远门的她错估了一件事——京城那么大,想寻人无异是海底捞针……
“好!我们大伙儿把自己的积蓄全拿出来,珍儿你去雇车。珠儿你去把咱们比较好的、厚的衣服全挑出来,再找几床厚被子装成行李,放入车中。芳儿你去厨房里把能带走的干粮和水全带上。小容你去找叔端把事情原委说清楚,看他肯不肯跟你们一道,出门在外有个男人总是好的。我和含笑去柴房救人,事情办妥了,咱们在后门碰头。”翡翠迅速发号施今。
说完,众人先回房把钱拿出来,用锦袋装好,交给小容,然后各自分头办事。
第八章
月亮初升,朦胧的月牙儿弯弯的挂在树梢,几颗微弱的寒星点缀在云端。
翡翠、含笑快步走向柴房,一颗心狂跳不止。却不料,人刚到,芙蓉和媚儿也随后赶至。
来不及救紫儿了……她们的心一沉,懊恼极了。
“你们来了?也好,送送闺中好友是应该的。往后要再见面,可得往阴曹地府走上一趟了。”媚儿的嗲声嗲气在这沉重的气氛下,听起来格外骇人。
“翡翠不明白,紫儿犯了什么错,竟严重到要取她的性命。”翡翠大着胆子问。
“淫荡罪,自古女子最该守住的就是贞操,她忝不知耻,未成婚先有孕,今日不杀鸡炖猴,往后咱们未府的婢女岂不各个都像她。”芙蓉说得义正辞严,完全忘了她早年从事的行业。
“就算要处死紫儿,也该等老爷、少爷回来再说。”
“你拿老爷、少爷压我?你从没把我这个夫人放在眼里是吗?”芙蓉怒眼一瞪,走向前去就是一个巴掌。
“翡翠不敢,我是替夫人担心,深恐老爷、少爷回来会怪罪于夫人,请夫人三思而后行。”她的话近乎威胁了。
芙蓉静了静心思,是啊!这对父子素日看重紫儿,家中的进出帐目、人员编管,全交给这丫头负责,要是他们回来得知紫儿被她亲手弄死了,她的地位会不会难保?
“姨娘,你别叫这丫头唬住,她是丫头你是主子,难不成老爷、少爷会把下人看得比夫人重?”这话深深刺伤了芙蓉,她说得没错,这些年,他们父子是把紫儿看得比她重,她才会对紫儿恨之入骨啊!
眼见芙蓉的表情转硬,她笑的更妩媚了。“姨娘,你别忘记,咱们手上握有长老们的谕令,处死紫儿可不是你我的意见。要是他们有意见,要他们自己去找族中长老说啊!”她靠近芙蓉耳畔轻声说,“姨娘,夜长梦多啊!你不动作快一点,万一那对不明事理的父子回来,我们岂不是功亏一篑?”她有自信,紫儿一死,她就有本事让勖棠乖乖地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是啊!她怕什么?有长老在背后帮她撑腰,何况这事本就错在紫儿,是她淫荡下贱才会惹出事端。
“小宽,你去把所有的仆人集合到后山河边。”一使眼色,两个壮丁进入柴房带出紫儿,另外两个壮丁则抬着木笼随行在后。
翡翠、含笑和阿金无奈地跟在一行人之后,已经无计可施了吗?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紫儿死?天真要亡她吗?少爷……你为什么不早点回来?
紫儿脸上毫无惧色,她早从她们在门外的对话明白,自己已是求生无门了。
生何欢?死何惧?她不怕,真的不怕,只是……她有遗憾,遗憾答应了少爷等他回来,却办不到,遗憾未能让宝宝平安地降生在人世间,遗憾未曾听过心上人说一声……我爱你……
月色把她的影子在地上拖成细细长长的一条,走过草地上,看到盛开的花朵在夜风中散播芳香,几朵贪睡的花儿,在月亮初升时就卷起花瓣儿,沉沉入睡……
睡吧!祝你有个好梦,其他的花儿也闭起眼睛吧,别让接下来的这幕残酷,污了你们的颜色……人类、人类是最残忍的动物啊!
她记得……仿佛也是在这样的季节里,她在这个小山坡上初见到少爷、姑爷和小姐,那时少爷好凶好凶,吓得她连连后退……是那一跌,她跌入他的怀抱中,注定她将爱他一生一世;是那一跌,她跌入了他的怀抱中,她理解了幸福的定义。
她相信人一定有前世今生,一定有缘起缘灭……而她与少爷的情未了、缘未尽,来世他们会再相逢,到时,她要向上苍多乞求一些幸运、向月老多乞讨一些情丝,她要将她和少爷的爱情牢牢系住,不再随随便便让一个风吹,就断了他们的爱情线。
终于,他们走到河边。这条清澈小河她好熟悉,那年她常常在这里和几个婶婶一起洗衣服,耳朵里听着和她同龄小孩的嬉闹声,心里羡慕着,脑中幻想着自己也同她们在坡上,拆下一朵朵色彩缤纷的花儿,为娘插上一室鲜艳……
今夜河水将伴她长眠……她不怕,真的不怕……只是遗憾,遗憾心上的人儿啊……他心中不曾有过她……
人渐渐聚拢,她在他们眼中看到了同情,好多年了,她一直以为进了朱府工作,学了琴棋书画、学了论语、孟子、中庸,她就再看不到这种眼光……原来,在大多数人眼里,她仍是可怜的……哑巴就注定是可怜的标记吧!
紫儿被关人一座一人高的木笼里,他们不断在里面添加石头,他们是怕她的罪孽太重,连河神都不肯收她吗?紫儿苦笑,她不认为自己不贞,她的心、她的爱、她的身子全交给了同一个男人,虽然世俗的眼光看不起她,但她看重自己,她认定自己是最贞洁的女子!
隔着粗粗的木条,她看着平日相处的人,有人已忍不住哭了起来,心疼她吗?还是心疼那些快乐的岁月?总是会过去的,再多的美好也不可能在掌中留住,他们之间共有的快乐早已随风消逝,而专属于她的痛苦,一下子就会过去了……她不怕,真的不怕,只是遗憾……遗憾在生命的最终,他不在……
翡翠和含笑再忍不住,她们奔至笼边跪地哭嚎:“夫人,请你三思,看在紫儿这么多年对朱家的尽心尽力,饶了她一命。”
紫儿拉拉翡翠的衣服,把食指放在唇上,示意她别再说话。夫人执意要她三更死,岂容留她到五更?
“紫儿,你认命了吗?你要放弃我们这些好朋友,自己单独走了吗?不要、你告诉夫人,谁是孩子的爹,你说出来我们让他负起责任,只要他娶你,你就不算不贞了。”翡翠紧握住她的手。求求你说出来,说出少爷、说出一个可以救你的男人。
“是啊!你快说那个男人是谁,你说出口,夫人会替你作主。”含笑哭着求她,若那男人真是少爷,她就有一线生机了呀!
紫儿幽幽地叹息,她一手紧紧抓住少爷给的紫水晶。用另一手的食指在地上写下——“他是我最深爱的男人。”她不会供出他,不会用局势来强迫他的心,他爱的人是小姐啊!
“不要脸,这时候还在这里谈情说爱,带坏其他下人,你罪无可恕!”芙蓉恼怒地破口大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