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六年了,这六年里他从没有放弃过寻找巧巧,但却始终一无所获,她像凭空消失的泡沫,一点痕迹都不曾留下。
拿起桌上的结婚照,季墉用指尖抚过她美丽的脸庞。她还好吗?她是不是也在地球的某一个角落想念他?或是……恨他?
日日夜夜对着照片细数着自己的罪状.是他鸭霸的沙猪性格压出了婚姻裂痕,是他的大男人主义让他以为妻子就该乖巧地在家里等候着取悦丈夫,而忽略了巧巧的心理需求。他只容许自己为一个莫名其妙的舞团老板发火,却不允许巧巧为一个费尽心思要谋夺她位置的女人吃醋。这不是活生生“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例子吗?原来他比古代的帝君更专制!
这些年,他从大哥、二哥的婚姻里学到许多夫妻相处之道,了解女人不仅要尊重,更该专心疼爱。女人可以是心灵沟通的好友,而不单单只是当摆饰的陶瓷娃娃。可惜他学得太慢了,失去了巧巧,也失去了灵魂里最快乐光灿的一环。
门外的轻扣声敲醒了季墉的奠想。
“进来!”
是叶秘书,自从晏伶离开后他开始起用男秘书,于是叶秘书就这样一路跟着季墉走过这六年。渐渐地,他们从上司下属的关系慢慢发展成朋友,进而能分享彼此的心事。“宗翰,有事吗?”
“有件事一我想应该让你知道。”他的态度谨慎而小心。
“什么事?”他今天不想听太多的意外,可是宗翰的表情令他好奇。
“你有没有私生子?”
“我?”季墉哈哈大笑起来,像他这样守身如玉的男人,外面的女人想拿到他的精子可难如登天,会造这种率的人比较像二哥。不过自从娶水水后,他大概也没多余精力乱搞了吧!
‘不要笑!有个自称你儿子的‘有为儿童’,今天一下午打了二十几通电话给每一个部门的人。我想是因为总机不接电话到副总裁办公室的关系,所以他才胡闯一通。”“我的儿子?”季墉眉头高高扬起。有意思!对这个锲而不舍的小子他有了兴趣。“他叫颜贯洲,是个智商达到一九八的资优儿童,因为他的母亲又笨又迷糊,所以他深深相信他的智慧是遗传自你。”想起那个小鬼的自我介绍,素有冷面笑匠之称的叶宗翰也忍不住喷笑出来。
‘今天是愚人节吗?他为什么要找上我?”
“他想和你拍照留念--他、他把你当成美国的自由女神像。“一说到这里叶宗翰笑得前仆后仰再也站不直。“我要是那个叫颜箴巧的老妈,我会把他塞回肚子里!”“颜箴巧?巧巧’?他有没有说他人在哪里?”季墉一跳从办公椅上弹出,揪着宗翰的领带问。
“你果真有私生子?”
“别胡说,如果那个资优儿童没乱说的话,他可能就是我的正牌继承人。”
“你是说……那个笨妈妈是你失踪多年的老婆?”
“没错!”他和宗翰有默契地一击掌。
六年了,他像深宫怨夫埋怨着老天不公,尤其在水水和二哥那对漂亮的双胞胎女儿的围攻下,他一天照三餐外加点心,痛骂自己的愚昧昏庸。要是当年他肯信任巧巧一点,肯把心事和巧巧讨论,今天就不至于走到这样的地步。
可是--凭空掉下一个儿子,五岁的资优生耶!比二哥的双胞胎整整大了一岁。他可以仰起下巴出头天了!
回过神,他发现宗翰居然理也不理他,步伐快速地往外走。
“喂!你要去哪里?”
“我去严刑逼供,要他们把资优儿童的饭店、房间号码给我背出来……”贯洲打开房门的那一刹那,就认出他是他爸爸,而季墉在接触到他目光时就敢确定那就是他的儿子。
不单单因为他们酷似的外表,也不完全是父子天性,而是他们拥有一双一模一样的眼睛,那双瞳仁里有着自信肯定、闪烁着智慧光芒。
贯洲虽然高兴得快要昏厥过去,但仍像个小大人般维持绅士风度,整整领结,伸出手握住他。在父亲面前他想表现出最好的一面。
“季墉爸爸您好,您先请坐,我再—下子就弄好了。”
季墉依言坐在床边,看着他忙碌的小圆身体,爬上爬下把衣服架好,再将行车装塞入柜中。小脑袋在衣柜里作一番巡礼后,他满意地点点头,关上门。再帮季墉倒来一杯牛奶。
“妈妈呢?”季墉迫不及待地问。
“她带小朋友去参加舞蹈比赛,八点以前会回来。因为我没给她晚餐的钱,所以她一定不会乱跑。”
他的话让季墉咋舌,那口吻简直是小号的自己,当初他也是这样控制巧巧。不过,那时巧巧会用眼泪向他抗议,可是这小子一副铁血宰相的俾斯麦表情,他怀疑巧巧的眼泪攻势会有用吗’?
“你们家经济由你掌控?”
“经济?是钱的意思吗?”贯洲反问。
“没错!你妈妈不管钱?”
“没办法,她是败家女,每个月的薪水都留不到月底,常常害我没牛奶喝。后来连奶奶教会我使用电子计算机,换我管钱后,情况就比较好了。”
五岁的管家?这儿子肯定是青出于蓝胜于蓝!“我可以明白你怎么管家吗?”“很简单,妈拿到薪水后先把补习费、房租、水电费缴完,剩下的用电子计算机算一算,分成三十个信封装好,一天拿一袋来花,没花完的就放在我的小猪存钱简。”
“如果不够呢?”
“就不可以吃晚饭。”他斩钉截铁地说。
“你真严格!”
“没办法,我妈妈太不会存钱了。我不节省一点,将来缴不出学费就不能上课了,我不希望自己变成大笨蛋。”
“你学很多东西吗?”
“钢琴、小提琴、画画、溜冰、游泳、英文和日文。”
宗翰说的没错,他儿子的确是有理想、有抱负的“有为儿童”。“为什么想学那么多?”
“我想当一个让你骄傲的好儿子!”
季墉感动极了,在他不知道有儿子的时候,贯洲已经为着讨自己的欢心而努力学习。他把儿子抱到大腿上,紧紧地搂住他,像天下所有父亲会对儿子做的那样。“从现在开始我也要努力学习,当一个让你感到骄傲的好爸爸!
“你已经是我的好爸爸了,我希望长大后能像你一样厉害。”
“告诉我--你怎么知道我是你爸爸?是妈妈说的吗?”
“上个月我在一本杂志封面看过你,马上就认出来你是妈妈最宝贝的照片里的男人。”是那篇报导促成他们父子相聚?太好了他要好好奖励一下那家出版社,往后有记者要来访他,他一定不再拒绝。
“那你又怎么知道我很厉害了?”问这句纯粹想满足自己的虚荣,他喜欢在儿子眼底看到崇拜。
“妈妈说的啊!他说你是一个很聪明、很厉害的爸爸。将来我要努力读书,长大后上你以前念过的剑桥大学!而且我的钢琴老师也帮我念杂志上的报导,上面说你是商业奇才,储老师还帮我查出你公司的电话号码。”
“我要好好感谢那位储老师!对了!你知道我的电话为什么不马上和我联络?”“妈妈说不可以我找上你,你的新太太、新儿子和新女儿会生气。你今天来他们知道吗?”他早熟的脸上有着明显的忧虑,他是真心替他担忧。季墉很高兴,贯洲不但遗传了他的头脑,也遗传了巧巧那颗善良的心。
“巧巧弄错了,我没有新太太,你妈是我‘唯一’的太太,你是我‘唯一‘的儿子。”他特别强调了“唯一”。
“真的吗?那么以后我们可以住在一起了?”
“当然可以!”这种想法让两人的情绪瞬间达到沸腾点,季墉忍不住抱住贯洲转起围圈,两个人洋溢幸福的咯咯笑声,把空气烘染得暖洋洋。
“万岁!我有爸爸了!我不是没人要的坏小孩了!”
“谁说你没人要?若不是当年……”想到晏伶,他积压多年的怒气又再度涌起。贯洲以为他在生妈妈的气,连忙替她说话。“爸爸,妈常会弄错情况,这次你原谅她好不好?这几年她一个人带我很辛苦的。虽然她常常象在棉被里偷哭还骗我是作梦,可是我知道她和我一样都很害怕。”
“害怕?”他的心被狠狠一击,这些年他们母子吃了多少苦呵!
“嗯!我们常会被别人笑,有时候舞蹈社的叔叔对妈妈好一些,其他的阿姨就会骂她狐狸精,说她生一个私生子不够还想多生几个。”
“谁敢这样欺侮你们母子?’他横眉竖且想一举歼灭那群碎嘴女人。
“连奶奶要妈妈别在意,因为她太漂亮才会让别人嫉妒,可是我知道都是因为我她才会挨骂的。”
“乖儿子,不是你的问题,问题出在那些人身上,他们不懂得欣赏,成天担心别人好过自己,于是嫉妒、毁谤他人,这种人活得很辛苦。尤其像你这么优秀,将来你势必要承受更多这种伤害,你必须要学会处之泰然。”他抱住贯洲小小的身体,迫切地想用爱包围住他,弥补他被伤害过的幼小心灵。
“你以前也常被人家嫉妒吗?”
“当然!就是现在,也有人对我的成就不以为然,不要去在乎就没事了。”“我懂了!”
“很好,我就知道你不是普通小孩,一定能听懂我说的。现在告诉爸爸那个支持你们的连奶奶是谁?”
“连奶奶是妈妈小时候的舞蹈老师,她刚到台南时就住她家,在她的舞蹈杜里面教小朋友跳舞。”
“原来你们一直在南部,难怪我把台北地皮都翻过一遍,还是找不到你们。”“你一直在找我们?”
“是!”他点点头。“贯洲,告诉爸爸,你们这些年是怎样过日子的?你们过得好吗?”
“早上妈妈到公园教助巴桑跳舞,我就在旁边玩、作功课,回家后我们一起做家事、吃饭、睡午觉,下午她上她的补习班教跳舞,我到我的才艺班上课,九点后她会来接我……”
不停地聊着、说着……他们有数不清的话题,季墉和贯洲这对父子急于把他们之间这几年来的空白填补起来。
第九章
“贯洲,我们快去吃饭,妈妈饿坏了。”巧巧打开房门,有气无力地喊了声。她甩掉高跟鞋,学电视上――自然凉快到底……那种姿势,啪,四脚朝天,身背垂直往床上一仰。
舒服…??哦!好舒服…??舒服得想直接飘入梦乡,找周公吃饭…??吃饭!噢,对了,她再不吃饭,这两眼一闭不会到梦里找周公,会直接搭上超速捷运往地狱找阎王老爷。咦?怎么老半天都不见儿子?
“儿子,快啦!妈妈快饿死了。”
她连喊了两声不见应答,不得不把瘫软的四肢装上马达再度启动。
打开厕所――没有?!衣柜――没有?!床底--没有?!梳妆台下-没有?!每声“没有”都让她的心脏连呛三下。
啊……贯洲不见了!
顾不得双脚赤裸,她三步并作两步冲往服务台,抓住人就问:“你们有没有看到我儿子?他五岁、长得很帅…?”
“八\七 号房的小男生吗?”
八0七?对了!她是住 八 0七号房。“对、对、对!我就是那个小男生的妈妈。”“他跟一位先生出去了,他说在桌上留了一张纸条给你。”
先生?男人?呜…??她的贯洲被绑票了。字条一定是歹徒留下来要赎金的,钱全都让贯洲存起来了,她哪有钱?坏人为什么不绑架她算了?
“小姐,你还好吗?你别担心,他是和他爸爸一起走的。
爸爸?呜……贯洲哪有爸爸?他是那么聪明的小孩,歹徒就是看准他想爸爸想疯了,才假造身分骗走他的。
巧巧一路走一路哭,她气死自己了。为什么要把贯洲独自留在饭店,他才五岁呐,她怎么可以这么放心?她是个不称职的坏妈妈!泪白腮边滴到冰冷的地板,脚底的冷抵不过心理泛起的寒意。
她用手背一遍遍抹去泪水,但新的泪珠又不断冒出来,浑炖的脑细胞除了眼泪再也分泌不出有用的物质。她越哭越大声,嚎陶声在整个走廊回荡,却没有人开门出来关心,大约人们把她的哀嚎当成钟道座下弟子的杰作。
巧巧忙着掉泪,在注意力不集中的情况下迎面撞上一个男人。
“还是这么爱哭。”季墉挡在她面前,伸手一拉,把她带入怀中。
她还没意识到自己在男人怀中时,就听见贯洲的声音。“妈――你找不到我吗?”挣脱季墉,她双膝跪倒,将儿子紧紧抱在怀里。“你在这里?对不起。对不起,妈妈不应该把你一个人留在饭店……妈妈吓死了,都是我不好。我不好……”
“不哭、不哭,年纪那么大了还爱哭,会被别人笑的!”贯洲接过季墉递来的手帕,把她满脸泪痕擦净。
“我以为你丢掉了。”她抽噎地说道。
“我不会丢掉的啦,你才会丢掉。”他牵起巧巧的手说过:“妈妈,你看他是谁?”抬起头来,她的眼睛和季墉的对了焦――她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他了!掩住口鼻她又想哭了。
一直认为不看他、不想他,他的身影就会从心版上逐渐褪去,没想到只是这么轻轻一眼,那些曾属于他们的回忆如同尼罗河水,在天狼星出现时一古脑儿涨起,淹盖了堤防、淹过了村合,淹没了她许许多多的自以为是。那些甜蜜、痛苦、心酸……又炽烈地敲击着她的心脏。
“季墉…”她的脑筋失去了思考能力,只能怔怔愣愣地看着记忆中的男人在眼前成形、成真。
“你妈吓坏了,走我们带她进房。”季墉亲昵地环住她的腰,仿佛他们之间一向如此、仿佛他们之间的六年空白不曾存在。
巧巧垂着头不敢看季墉,止不住发达的泪腺,滴滴答答的咸水把季墉的手帕弄成混纸巾。“爸爸,幸好我不是女生,不然两个女生哭起来,这里就会变成太平洋了。”贯洲想转移妈妈的注意力,免得她对爸爸的手帕太感兴趣,不肯抬头来看看他们这两位“帅帅葛葛”。
父子心有灵犀地对望一眼,季墉顺他的话接下。“那可不一定,你水水阿姨生的那两个双胞胎女儿,眼泪还没掉出眼眶,被妈妈一瞪就自动把眼泪吸回去了。”
‘水水阿姨是不是暴力妈妈?”他对索未谋面的小表妹们产生了同情之意。“水水阿姨认为哭是弱者的行为,她才不喜欢看我们哭”原来,早在若干年前这种强迫人家“吸泪水”的“箴水酷刑”,巧巧已经尝试过。“水水生宝宝了?这时她才敢稍稍抬头望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