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非把韩先生想象得如此肤浅不可吗?」布雷德有些不悦。「我可以告诉妳,韩伟格专注于妳的程度远远过他从前的女人们,但是妳却固执得不肯去挖掘他的在乎。八成就像你们中国人的名谚:『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他的做法不叫『在乎』!」宁馨陡然感到愤怒。「所谓的『在乎』,并不是把女人搁置在锦衣玉食之中就够了,还包含更深层的情感付出。他只想用完美的物质生活收买我!」
「物质收买是韩先生唯一知道的方式,也一直奉行多年而不讳。」布雷德不甘示弱地反驳。「从来没有人教导他如何去爱一个女人。如果妳有更特殊的意念或情感需求,应该主动台诉他,而不是落荒而逃。」
宁馨的手微微震晃,话筒砰地一声掉在地上。
布雷德说得没错!她逃跑了,像个懦夫一样的逃跑了。
可是,她又有什么选择呢?韩伟格是这样的深沉内敛,她根本捉摸不定他的真我,又如何能「教育」他?
上帝!到底要怎么做才是正确的?她快崩溃了。
而且,他为什么不亲自打电诘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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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牧身为亚洲知名计算机工程师,并且经营一间超科技的专业公司,「地球无国界」的概念在他的组织裹发挥得淋漓尽致。
强将手下无弱兵,他拥有的那票顶尖计算机玩家若有意侵入世界各国的主要数据库,通常没有任何防堵设施干扰得了他们。
「老叶,我交代价帮忙查探那个『韩伟格』的资料,有没有消息?」欧阳牧拨给手下两个星期的播种时间,如今到了收割季节。
叶行仁名列公司幕僚群的首席地位,交由他负责的任务罕少有失败的纪录。
「我花了十天切入全球的人口纪录,总共找出六千七百二十四位叫做『韩伟格』的男人。」叶行仁顶了顶七百度的近视眼镜,将主要资料秀在计算机屏幕上。「他们大部分集中在美加和英国一带,而其中曾经入境中东半岛的只有一百四十七个。」
「这么多?」欧阳牧听得频频皱眉头。「你不能再把范围缩小一点吗?」
「当然可以。」叶行仁再度按下某个控制钮,切换到下一页屏幕。「我又扣除掉在考古队入境之前就离开阿拉伯的人数,尽量掌握剩余人口的行踪。」
「然后呢?」
「零。」手下大将的回答简洁又有力。
「什么意思?」欧阳牧瞪着一片空白的萤光幕。
「那一百四十七个韩伟格全部不在中东半鸟。」更别提小小的沙特阿拉伯。
「这是不可能的!」他蹙起乌漆抹黑的深眉。「那么我妹妹遇见的男人是谁?鬼吗?」
「或许吧!」叶行仁眼中闪过特异的光芒。「噢,对了,我顺便找到几项很有意思的资料,你应该会感兴趣。」
「目前我只对一个名叫『韩伟格』的男人感兴趣。」他瞪了手下一眼。
「话别说得太早!」叶行仁突然天外飞来一个新话题。「老板,你对令妹名下的资产了解多少?」
「为什么提起这个问题?」欧阳牧发出不解的质询。
「因为我刚取得一份动产与不动产的明细表。」叶行仁将一块磁盘片插入A槽,叫出第二份数据文件。「根据上头的记载,令妹拥有两栋位于纽约与伦敦的宅邸、两辆限量生产的世界级名车、三艘游艇、一艘潜水艇--她需要潜水艇做什么?数不尽的名贵珠宝、四家国际财团百分之二十以上的股权。噢,差点漏掉这一项。一座位于奥地利的百年古堡。」
欧阳牧陡然挺拈起来,速度之猛烈,几乎撞倒他的座椅。「说藐什么?」这四个字等于用吼的。
「抱歉,老板。看样子令妹的身价比你更可观。」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谁会送给宁馨这些价值连城的资产?」他震惊得差些说不出话来。
这一瞬间,一道灵光向时劈进两个男人的脑中。他们同时脱口而出口--
「韩伟格!」
「没错。」叶行仁若有所思的搔了搔下巴。「我找不到『韩伟格』的一切资料,包括他的出生纪录、医疗纪录、出入境纪录、金融往来纪录。即使这个男人一辈子独居在深山野岭,好歹也会采买日常生活用品,或者让巡警、旅客偶然看过踪影,可是没有,我什么也查不出来。换句话说,我们所锁定的那个男人其实是不存在的。」
韩伟格绝非一个虚构的人物!起码欧阳牧敢肯定韩伟格与美国太空总署的关系相当密切。
「姓韩的有法子把自己的资料从全球人口中抽离,可见是个非比寻常的人物。」
「老板,你应该常常在国际新闻中,听见『世界高峰联盟』、『国际人权协会』或者『国际菁英组织』这一类的全球性团体。」叶行仁忽尔想起另一个追查方向。
「当然。」他开始深思手下大将的言下之意。「你是说,韩伟格拥有类似的组织势力?」
叶行仁所提到的系统在国际间相当出名,时常登上新闻媒体曝光。这些顶尖组织通常由各国政要或财经圈名人组成,名义上虽然是民间经营,甚或以基金会的型态存在,实际上却与国际局势、政治经济有着密不可分的互动。
「不,以韩伟格不着形迹的权势来判断,我认为他的权力来源比这些机构更隐晦难捉摸,帝国的规模也更庞大威赫。」叶行仁严肃地分析着。「如果『国际人权协会』、『世界高峰联盟』像一颗棒球,那么韩伟格的地下势力就像整座球场,两者根本不成比例。」
「我不懂……」欧阳牧困扰得犹如坠人十丈深的迷雾。「宁馨这一趟去阿拉伯,究竟发生过什么奇遇?」
「不错,这就是问题重点!」叶行仁紧紧盯住老板。「欧阳小姐究竟如何招惹上这样的特殊分子?」
欧阳牧无法回答他的问题。
看样子宁馨安然返回台湾并不代表着这个秘密的结束,相反地,有根多好戏现在才正要上场。
他发觉自己开始感到担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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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天前巴拿马总统亲自访华,此次前来的目的除了向台湾政府寻求经济支持之外,尚且希望与国内的科技、信息专业人才会面,将高科技技术引进巴拿马,进而带动该国的信息发展。
于焉,国家信息委员会今儿晚上召开「台巴信息科技交流会」,而荣居十大计算机专家之一的欧阳牧自然也在与会的受邀名单内。
来来饭店的会场,宁馨躲藏在角落里已经将近三十分钟,并且开始怀疑自己为何会答应哥哥的约请。
八成是因为她已厌烦了继续和大哥抗争吧!凡是欧阳家出产的品种,都遗传了顽固不挠的意志力,既然大哥下定了决心将她拖出象牙塔,重新拥抱尘嚣人摹,聪明的她自然深谙威武暂时屈的道理。
「宁宁,过来!我替妳介绍几位年轻有为的信息界尖兵。」欧阳牧精神奕奕,已经盘算好对策。只要将小妹的社交生活排得满满的,他就不信她会有多余的时间去品尝忧郁。
「不用了,你尽管去招呼熟人。」宁馨浅笑得相当勉强。她本来就无意赴会的。
「来嘛!『宇业信息』的总工程师很值得认识。」
「哥。」她明示不成,只好转为软绵绵的请求。「我实在缺乏交朋友的好兴致,改天吧!今晚先让我习惯一下人群好不好?」
命运之神安排了一个巧机缘,会场人口处突然熙熙攘攘地聒噪起来,隐约听见宾客间漫散的耳语,似乎是巴拿马贵客和几名重要的外交官员入场了。
欧阳牧把握机会,立刻进行游劝他小妹的工作。
「今晚的正主儿出现了,妳陪哥哥过去认识一下,说不定可以替咱们未来的国际市场奠定好基础。」他抖擞了精神,硬托起宁馨的手肘往前迈进。
天!她吁出无可奈何的叹息。也罢,今晚若婉拒了哥哥引她人世的好意,回家之后谁知他会再盘算出哪些新把戏。
「你先答应我,见过那几位高官权责之后就让我回家。」宁馨强迫自己捺着性子,和大哥讨价还价。
「那怎么行?我们才刚到一会儿而已。」欧阳牧如果这么软耳根、好说话,他也不会成为闻名亚洲的计算机专家了。
两人避开壅塞兴奋的参宴者,继续往门口附近的目标物行进。宁馨只要望见这一片黑压压的人头,太阳穴就感到隐隐作痛。
她忽然很感激造物者将女性捏塑成弱态的生物,随时可以拿身体状况为由,名正言顺地逃离欲躲避的场合。
「哥,我的身体不太舒……」后半段语句她没有机会完成。
一张眼熟到极点的白种男性脸庞投射进她的视觉神经。
巴拿马总统--巴雅违雷思的身旁,包围了七、八位外交部官员,以及几位信息界重量级人物。他努力与每张开合的嘴进行寒暄。因此,当他瞟到了宁馨的面容,话声突兀地断了,权责们自然而然顺着外宾的视焦转移到她身上,讶异的神色表露无遗。
「妳--妳--」巴雅达雷思也认出了她。
他们俩见过面!就在韩伟格的会客室门外!当时她正为了收购青梅的问题,忽气冲冲地奔到韩伟格面前,准备寻他晦气。
巴雅达雷思震惊过度,彷佛忘却了他们所在的时机和场合。
「小姐,我不晓得韩先生也来到台湾了。」他冲口而出。
「谁?」欧阳牧霎时提高警觉。情况又生异变!
「总统先生,您认识这位小姐?」外交官员纳闷地打量着这个平民小百姓。她看起来不像出名的社交名媛呀!
「呃……」巴雅达雷思盖地涨红了脸。「不,我是说……这位女士和我恰好拥有一位共同的朋友。」
总统大人为时已晚地忆起,韩伟格从来不让闲杂人等泄漏他与各国政要的关系,而自己刚刚触犯到韩某人的禁忌。
希望韩伟格别在现场,而且他的情妇也不会多嘴才好,否则上回两人在绿洲谈妥的经济发展计画可能就化成泡影了。
「小妹,总统先生指的是哪位朋友?」欧阳牧多少摸到一丁点影子。
宁馨眼前晃过一阵凄楚的晕眩。
「我不晓得。」她定了定神,眼底泛涌着冰冷无比的疏离,回复的口吻也缺乏热络。
「总统先生,您八成认错人了。」
「可是--」巴雅达雷思犹自想弥补。
「很抱歉,您真的认错人了!」她猛然回身,用力挤到人潮外围。「恕我失陪。」
欧阳牧发觉情况不太对劲,连忙跟着追出来。
「小妹!」
宁馨的脚步跌跌撞撞,脑中乱烘烘的混沌成一片。老天爷究竟安排给她何等因缘?竟然连回台湾,参加一个不相干的餐会,也能遭逢到让她触目伤情的对象。她需要新鲜空气!她需要一处清静无负担的空间!她更需要弄清楚自己为何如此轻易地受到震撼,巴雅达雷思只是个她曾有一面之缘的人而已!
命运之神根本不愿让她忘了韩伟格!
这个大魔头无处不在,完全没有因为她的离遁而远逸出她的生活圈!
尽管他随时找得到她,却不曾露出揪捕她的意思。每每当她认为自己安定下来了,或者猜忖韩伟格已放弃对她的掌控,和他有关的人事物就会阴魂不散的冒出来。
为什么?宁馨绝望地把脸埋进手心里。她到底该如何摆脱他的魅影?
「宁宁。」不知何时,欧阳牧俏然站在妹妹的身后。
一轮冷月凄清地洋洒着她的背影,彷佛娇弱不胜,万分的惹人怜惜。
「妳有没有什么心事想告诉哥哥?」他轻问。
泪水突然溃堤,疯狂地涌出她的目眶。
「我……不知道从何说起……」她微咬着唇,避免自己啜泣出声。「我错了,竟然以为离开『那裹』,他便无法再影响我……」
「起码回答我一个最基本的问题。」欧阳牧的要求越来越低。「韩伟格究竟是何方神圣?」
宁馨的香肩轻轻一颤。即使听见他的名字,也能带给她莫大的情绪牵引。
「我也不清楚。」她的呢喃几乎低弱难闻。「这就是最恐怖的地方。我从来不晓得他的真实身分。」
欧阳牧听得出妹妹没有撒谎。这会儿连他也没辙了。
他再怎么有心派人出外查探,也得有真实姓名、基本资料才行,而「韩伟格」的做事方式却完全不留丝毫痕迹。
「哥,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霍然转身,揩拭被泪水模糊的粉妆。「我不能每天封闭自锁,苦苦猜想他接下来会做些什么,然后任凭一大堆无根据的幻想把自己逼疯。」
「妳想要哥哥怎么帮妳?」他取出手帕,细心擦抹妹妹的情泪。
「我必须重拾原本的生活目标。」汪盈盈的秋眸荡漾着恳求。「大哥,国际考古研究会预定在士耳其举办一系列的古文明讲座,你让我参加好不好?」
他嘴里还来不及回诘,拒绝的意思已经写满整张俊脸。「那怎么行?如果妳又发生意外--」
「我继续留在台湾才会发生意外。」宁馨激烈地反驳。
「可是--」
「求求你!」好不容易压抑下去的泪水,再度威胁着流出她的眼眶。「哥……请你让我选择自己的人生,走自己想走的路。」
欧阳牧哑然无语。
为情所困,何尝不是成长的初始?
他叹了口气,终于退让。「好吧!如果考古生涯是妳真正想要的。」
「谢谢。」宁馨轻轻的呢喃。
当初,她出于自主的选择而导致失心的后果,放逐已身于天涯。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这一切活该由她独力承担,怨不得任何人。
可是呵可是,无论在广寒宫里或地球上,数千年与数个月的孤枕难眠,都是相思。
第九章
士耳其的落日并不如风景明信片上的壮观,高原的景色也没有旅游手册所形容的美丽。
傍晚的市集即将收摊了,无论是兜售小贩或者主妇顾客,人人赶着完成交易,也好回家进行晚餐的准备。
一辆吉普车缓缓驶过黄沙漫漫的街头,随时谨防着忽然窜出马路的儿童或摊贩。
在极度重男轻女的中东,街上忽然出现两个东方女人驾驶着吉普车,若想避免猜测的眼光,似乎是很困难的任务。
「咳咳,咳咳。」驾驶座旁的年轻丫头呛了一下,硬憋了半天的咳嗽终究按捺不下去。
「妳的支气管又发病了。」宁馨的注意力稍稍离开路况,腾出手来拍抚青梅的背。
「没事、没事。」小女生拚命想掩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