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宁馨无法阻止嫣红在脸上泛滥成灾。「你……爱上我了吗?」
「或许吧!」韩伟格轻笑,圆圆满满的柔情几乎淹没她。
他是认真的吗?她细细打量他轮廓深刻的五官,一如以往,什么也看不出来。韩伟格永远自成一套尊荣的格局。寻常男人在表达爱慕之意时,不免因为花前月下的烘托而显得软性、温存。唯有他,即使向女人虚心表白,仍然不改伟岸高傲的本色。
被他爱上又如何?她所认知的韩伟格孤芳自赏,遗世而独立。
不晓得他何时才会有高处不胜寒的感受?
「我太了解你这样的男人,权位与事业第一,男女情爱永远摆在次要地位。被你爱上的女人不见得幸福,徒然替自己烙下『韩伟格专属』的卷标,增加一层枷锁罢了。」她叹了口气。「如果让我选择,我宁可你别爱上我,日子才能过得清爽无负担。」
「妳没有选择!」他语意深沉的用词说得她心慌慌。「记得吗?一旦被我看上,妳永远别想逃开,除非我容许。」
可是她非逃不可。倘若继续留下来,非但可能失了她的人,也失了她的心。而她……害怕!
「你真的不愿意还我自由?」她近乎绝望地问。
强横掩上来的唇是他的回答。
ΦΦΦ
宁馨几乎被小女生吓得口吐白沬。
「青梅!」
伟大的逃脱之旅临时浮出变量。十分钟前,全部男女工人已经集合在绿洲的最外缘,一一跳上两部卡车。就在她准备加入女性人手的行列,小青梅竟然从后头冒出来,拉住她的衣袖。
「妳这是在做什么?」她呆呆打量青梅穿著的女眷服装--样式与她身上的一模一样。
「小姐,我就知道!」小青梅泪眼汪汪的控诉。「前天我收洗妳的脏衣物,发现妳偷藏了一套工人的服装,就知道妳一定打算逃走。」
「妳有没有告诉别人?」她的眼前立时浮现自己被韩伟格逮回去的模样。
「没有。」青梅表现出一脸很讲义气的傻相。「小姐,青梅要跟着妳。」
「别傻了。」她连半秒钟也用不着考虑。「目前我这尊泥菩萨都自身难保,如何能分神照顾妳?」
「青梅可以照顾自己,不用小姐操心。」小女生想了一想,又补充一句。「而且以前都是我照顾小姐的。」
她翻个白眼。「妳乖乖待在韩先生身边,他一定不会亏待妳,将来等妳年纪大一些,说不定还会为妳安排好出路。如果硬要跟着我,我可什么束西也没法子给妳。」
「青梅什么都不想要,只要小姐肯让我继续服侍妳,青梅就很开心了。」小女生比她更执拗。
咚冬咚!司机敲打铁锣,示意卡车即将开动。
「青梅,我叫妳回去,妳听见没有?」宁馨急了。「妳真是越来越不听话。」
「鸣哇!我不管,小姐走到哪里,青梅一定跟到哪里?」小女生突然哇啦哇啦大哭。「韩先生当初找青梅来,就是要我服侍小姐的……呜呜呜……小姐不可以丢下我,青梅要跟着妳……呜呜……我……我不要离开小姐……」
几双好奇的眼睛瞥向她们。宁馨又气又急,再延宕下去,她们俩非穿帮不可。
「我要回台湾,而妳却持有中国大陆的护照,台湾海关不会让妳人境的。」她开始考虑打昏小女生的可能性。
「我有日本护照!」青梅连忙擦干眼泪,掏出她的证件献宝。「当初韩先生的手下嫌我家乡的公家机关办事速度太慢,替我弄了一份日本护照,所以青悔也可以去台湾喔!」
天!这个世界上的巧合也未免太多了。她想逃走,偏偏小女侍发现她的行踪,她想阻挠青梅,偏偏人家拥有其它国家的护照。韩伟格连处理一件不相干的小事都能无心插柳柳成荫。
咚咚咚咚!开车前的最后一次通告。
「好吧、好吧!快跟上来。」她暂时地投降了。「记住,沿路没有我的吩咐,不准开口讲话。还有,从现在开始改口称呼我『姊姊』,免得旁人觉得奇怪。」
「是,小姐……我是说姊姊。」青梅破涕为笑。
宁馨无奈地叹口长气。没办法,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顶多到了机场,她为青梅订一张飞往上海的机票,送小女生返家与亲人重聚。否则回台湾,她可想不出妥善的方式安置这个小女生。
卡车引擎噗噜噗噜激活了,卷起阵阵的沙尘黄烟。两个东方女生挤在女眷的车厢,偏首望向居住数个月的绿洲小城。
车轮的痕迹将沙地划分开来,犹如一道桥梁,她在这头,韩伟格在那头。
今番作别,恐怕后会无期。
芳心点点滴滴,总是凄凉意。
第八章
「啊……」宁馨倏然从魅境中惊醒。
国际考古月刊滑下她的膝头,叭哒一声,轻细的响音回荡在空气中,再度让她震动了一下。
她回家了?双眼看出去的世界彷佛隔着一层水晶帘。她迷茫的手探测着玉颊,却摸到满掌的湿气。是泪?是汗?连她自己也搞不清楚。
她真的回家了,回到台湾的家!触目所及,俱是她熟悉的景物--采光明亮的起居室,华丽中含着温馨的古典家具。抬起腕表一看,时针悄悄然跨过数字「3」。秋未午后的阳明山,气温开始转变成令人哆嗦的冷沁。
七天前潜逃回台湾,入境,回家,种种过程就像一场透明的梦幻,而且简单容易得超乎她的预期。
韩伟格想必气坏了吧?她欺瞒了他,而且视他苦心布置的礼物于无物。
适才的甜魅中,她梦见韩伟格伫立在广阔的黄沙中,而自己正背对着他远远地逃开。可是,无论她如何跑、跑多远,他总是隔着一段距离不疾不徐地跟着她,俊脸挂着那副注册商标的淡笑,教人看不出真心。而真正合她惊醒的,却是她发觉自己突然回头,开始朝他敞开的手臂狂奔而去……
「不!」她究竟必须花多少时间才能真正忘记他,拋开沙漠与绿洲的记忆?
「小姐,青梅给妳端汤来了。」玲珑轻俏的小女生捧着托盘,出现在起居室门口。
「……哎呀!小姐,妳怎么哭了?」
宁馨拭去湿濡的水痕。「没事。」
她无法劝服青梅回去家乡,只好让小丫头跟来台湾。青梅就像活生生的纪念品,只要她仍然留在自己身边,她永远不可能模糊掉在阿拉伯的那段日子。
「好热闹,妳们在聊天?」欧阳牧清逸高大的体躯陡然缩小了起居室的空间。
「哥,才下午三点,你怎么就下班回家了?」宁馨讶然望向大哥。
欧阳牧本来还想掩饰的,不过他老妹尽得欧阳家真传,若想蒙混过她,只怕有点儿困难。
「我担心妳。」虽然明知过度的保护欲会惹小妹不快,他还是老实承认了。
「你老是在担心我!」宁馨果然如他意料地板起俏容。
「没办法。」欧阳牧急急趋向妹妹的身畔,将自己庞大的块头安置在她恻边的藤制单人椅。「看看妳!回国已经七天了,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问妳为何独自逗留在阿拉伯一个多月,妳也不肯说个明白,同团的其它队员大多不清楚原因,而且也拒绝谈论太多。老哥即使想放心,也无从故心起呀!」
「我又没少块肉,而且人已经站在你的面前了,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宁馨跳离躺椅,来来回回压踩着地毯。
「告诉哥哥,妳在阿拉伯究竟遇见什么人?发生什么事?」欧阳牧决定今天非问个明白不可。
「没有!」她快发疯了。「我已经告诉你几遍了,没有就是没有。我没有遇见任何人,没有发生任何事!」
「别骗我。」欧阳牧只好拿出兄长的权威。「几个月前,妳可没有一个人偷偷掉泪的习惯。」
「我……」她能说些什么?说她因为畏怯一个势力庞大的男人而逃跑,又因为思念他而心痛?宁馨不晓得该如何应付哥哥。
「好,我不问妳。」欧阳牧转而看向新来的小房客。「青梅,告诉我,妳怎么认识欧阳姊姊的?」
「月梅!」宁馨阴沉沆地命令她。「这里没妳的事,妳先出去。」
「青梅,我是这里的男主人,我有权利弄清楚住客的身分背景。」欧阳牧不肯轻易放过小女生。
「青梅,我叫妳退下,妳听见没有?」
「青梅,妳再不老实交代,我就叫警察。」
「青……」
「哎呀!你们两个好烦喔!」小女生再度被惹毛了。「一天到晚把我拖来拖去、问来问去的,就和韩先生一样……」
「青梅!」宁馨立刻喝停了她。
小青梅赶忙捂住嘴巴。追下子掺了,闯祸了!
「韩先生?」欧阳牧敏锐的听觉已经捕捉到快速闪过去的称谓。
啾啾啾--门铃的鸟鸣音频嘹唱起来。
救星到了。
青梅如蒙大赦,无论门外的那位访客是谁,她都愿意伏在地上亲吻对方的脚趾。
「我去应门。」伶俐的小影子一溜烟钻出起居室。
「谁是韩先生?」他瞇起悬疑兮兮的眼眸,仔细观察妹妹的反应。
果然有问题!光是「韩先生」三个字一重复,他老妹的眼尾眉梢立刻有反应,压根儿遮掩不住心事。
「无关紧要的人。」她固执地抿着嘴角,一丁点讯息也不愿意透露。
「好吧!我不勉强妳。」他开始和妹妹讨价还价。「不过,起码可以让我知道这位韩先生的全名吧?」
「……韩伟格。」宁馨不情不愿地开口。她老哥已经注意到这个人,她若蓄意隐瞒太多,反而会造成副作用。
韩伟格,Vigor Hawn,听起来属于全然西方化的姓名。为何一个听起来像个西方人的男子会出现在阿拉伯,而且对他妹妹造成某种程度的影响?欧阳牧一时之间猜不透个中缘由。
「小姐。」青梅大呼小叫的聒嚷传进起居室。「小姐,欧阳先生,你们快出来呀!」
「又发生什么事丁。」他叹了口气。最近以来,降临在他老妹身上的怪现象已足够未来品味,他不需要更多惊喜了。
兄妹俩并肩走出起居室,迎上玄关的四位男性访客。
两人都非常肯定其中并没有他们认识的人。四位访客全是白种男人,个个神色严谨,穿戴着相同款式的黑西装、深墨镜。
「请问欧阳小姐在吗?」带头的外国人操着标准英语,颇似美国束岸的口音。
「我就是。」宁馨的心脏突然怦怦怦狂跳。某种诡异的预感催扰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您好。」四位访客同时行了恭谦的鞠躬礼。「我们谨代表美国太空总署NASA,为您送来一份珍贵的礼物。」
欧阳牧的俊容闪过清清楚楚的错愕。
来了!终于来了!宁馨暗暗平顺素乱的心跳。她一点也不感到意外,反而讶异韩伟格为何等了七天才派人找上她。
「哥,我可不可以单独……」宁馨水灵灵的眼波俏俏辐射向至亲大哥。
欧阳牧直觉地想拒绝,随即,她无声的恳求打动了他。穷寇莫追,乃为兵家常胜之道。
「好吧!」他无奈地点头。「我先回公司,如果有事,打电话到我办公室去。」
「嗯。」她释然解脱的笑容令为兄的不得不感叹。
女大十八变,迟早会变成人家的。
宁馨送走了哥哥,将四位访客迎进客厅。其中一个人先转头出去,从车上抬下一箱怪模怪样的束西。
拆开木箱,里头陈放着一个正方形的透明盒子,长宽高约莫三十公分见方,显然由强化玻璃订作而成。
玻璃盒子被放置在客厅的大理石椅上,宁馨怔仲地坐在它正前方,打量着盒中物。一颗拳头大小的石块。
「韩先生委托本书将这项礼物转交给妳。」带头男子露出欣慰的微笑,很高兴自己终于完全了使命。
「这是什么?」她茫然不知所以。
「月球上的石头标本。」男子礼貌的解说。「这是本署署长赠送给韩先生的礼物,感谢他在……『某些事情』所施与的援助。其实我们原本打算赠送韩先生土星上的殒石,然而韩先生不愿接受,执意要求得到这块月球表面的石头,并且委托我们转运到台湾,送交给欧阳小姐。」
「我要一颗月亮上的石头做什么?」她呢喃自语。
「噢,对了,韩先生另外要求我们连同一封密函转交给妳,请收纳。」第二名美国人从西装口袋取出米白色的信封。
宁馨伸手去接,却发现手掌正在微微颤抖。
拆开质地细致的信封,几行英文字挥洒在短笺上。韩伟格的笔迹与他狂放的性格完全相反,看起来出奇的整齐划一。这男人,连字迹都能瞒骗别人、掩藏自己。
月亮的体积太过庞大,很难摘回地球,请容许我以一颗小巧的原石代替。
宁馨玉手轻轻一颤,雪白的纸笺飘然跌落在地毯上。当初,在地下私室裹,她随口的一句戏言……
只是一句戏言而已!
「其实土星的殒石比较有价值。」美国人兀自喋喋不休的诉说着。「本署也如此告诉韩先生,可是他不管,只说欧阳小姐偏爱月亮。」
「我……知道了。谢谢你们。」她的嗓音压得低低的。「月梅,送客人出去。」
「是。」青梅不敢打扰小姐的心情,向四位访客示意,领着一行人走向门外。
偌大空室独剩她一个人,虽然宁馨紧紧捂着唇,却没能克制泪水漫涌的速度。
她真的不明白,韩伟格究竟想做什么?等候了数日,她发觉他并未派人前来抓捕逃兵,还以为一切就这样结束了。他厌腻了她,任她浪迹天涯。
如今,他遣派的人马虽然出现了,却扮演了圣诞老人的角色,转交给她一样曾经开玩笑提到的礼物。
礼物应当属于做对事情的小孩,不是吗?莫非他在暗示,她的离去是一个正确的决定?芳心深处有一道微弱的声音极力吶喊着:礼物纵然可以当成奖励品,又何尝不能视为讨好或求和的手段?
「韩伟格,你究竟想做什么?」宁馨轻声自问。「你想奖励我?或者讨好我?」
这个疑问一直纠缠着她,度过午后,度过傍晚,直到深夜。
当夜,宁馨郁郁地蜷躺在房内,空洞地望着天花板。铃铃的电话声惊醒她游移的迷思。
「喂?」她接起话筒,低哑地开口。
「韩先生的礼物安然送进妳手里了吧?」尖尖细细的怪音透过话筒询问。
宁馨震动得如此之剧烈,险险跌下床沿。
她认得这个诡异的变音!这尖细诡异的怪声属于韩伟格的神秘手下--布雷德。
韩伟格为何不亲自打电话给她?宁馨首先兴起这个念头,随即命令自己不唯去探思。她一点都不想,也没必要接到韩伟格的致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