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繁红。」高鹰人肌肉块垒的体魄将她的桌位笼罩成阴影﹐朝气的微笑点亮了广室。「我不晓得你喜欢什么花﹐所以……所以就自作主张选了玫瑰。」
「有刺。」她不敢接过来。
「不会的﹐花店小姐特地处理掉尖刺。」高鹰人连忙保证。
「真的有刺。」她比较坚持。
「没有啦﹗」他立刻探进包装纸里﹐揉摸致瑰长茎以示负责。「你看﹐花刺已经被除光了﹐摸起来又滑又舒服──啊﹗」
他忙不迭地抽出中标的食指﹐一滴暗红色的血珠缓缓在指尖凝聚。
「看吧﹗」繁红摇头叹息。不听美人言﹐吃亏在眼前。
「噢……」他讪讪的﹐不晓得该如何处理这束花尸。
玫瑰之役阵亡﹗
「王鑫不在。」既然钱秘书开会去也﹐接待的工作自然由她扛担下来。
「我不是来找老板的。」他玫瑰花都亮出来了﹐她竟然还会误解。「繁红﹐你明天下午有没有空﹖我请你吃饭。」
「下午才吃饭很奇怪。」她的生活作息向来很正常。
「呃……也对。」他干笑。吃饭只是借口嘛﹗她何必太斟字酌词。「否则﹐去喝下午茶也成。」
一听见「茶」字﹐繁红立刻被收买。
「好。」她的晶眸剎那间亮了起来。
「好什么﹖」阴冷的寒气从电梯间的交界处响起。
高鹰人实在时运不济﹐每回想走私的时候都会无巧不巧地撞到鬼见愁。看样子他注定了今生与萧美人无缘。
公司主管鱼贯地从会议室内走出来﹐纷纷投给他同情的眼光。公司职员哪个不晓得萧繁红迟早会成为王家的次媳﹐任何人妄想尝鲜就等着被秋后处决吧﹗话说回来﹐也怪不得高鹰人啦﹗职棒队的球员成天只晓得在外头打球﹐当然缺少总公司绯闻的第一手信息。
「王鑫。」繁红如粉蝶般开开心心地翩飞上前。「高先生约我们明天下午喝茶。」
我们﹖受邀者好象只有单数名词而已﹐转眼间被她自动添增为复数。高鹰人的古铜脸立刻蒙上土黄色。
「你家里的茶叶罐已经摆满两架子﹐有必要出去喝吗﹖」王鑫的脸色也很难看。
「有道理。」繁红偏着头思索。「要不然约在我家品茶好了。」
「繁红﹗」他大怒。
这娘们随随便便就让男人上门﹐将来怎么得了﹗
而且﹐王鑫越来越不爽了。只要他一转身﹐繁红周遭就会冒出几颗奇怪的萝卜头。尹承治、高鹰人、史琨耀﹐还有那个金发小子约翰﹐赶也赶不走﹐驱也驱不完。她自己又缺乏敏感度﹐连人家满脸淫相都分辨不出来﹐即使他自诩为宰相肚里能撑船﹐容忍度也有一定界限。
「呃……嗯哼﹐你们慢慢谈﹐我先走一步﹐不打扰了。」高鹰人发现老板目露凶光﹐不禁暗暗替自己的前途感到忧心。
他掩着红玫瑰﹐蹑手蹑脚地接近电梯间。从王鑫身畔挤过去时﹐他还真怕被老板大人海扁一顿。
英雄不与官差争。算他吃鳌吧﹗
电梯抵达十二楼。镜面铁门尚未完全开启﹐外头的候者急着往里头闯﹐里头的乘客忙着往外头钻﹐互相当头迎撞──
砰咚﹗两败俱伤。
「我的头﹗」林小姐捂着前额蹲下来﹐耳边嗡嗡响。
「我的胸口﹗」高鹰人的情况和她不相上下。
这下子八成得内伤了。
「你走路不看路呀﹗」林小姐哇啦哇啦地开骂。
「对不起、对不起。」他赶着离开怒火奔腾的现场﹐没工夫和她对峙。「如果你不嫌弃﹐这束玫瑰花送你﹐以示歉意。」
「玫瑰花﹗」林小姐轻呼﹐又惊又喜的兴奋溢满怀。「居然、居然还有男人送我玫瑰花。」
自从和那个死鬼分手之后﹐彷佛就此与鲜花绝缘了。好感动……
战事越演越烈﹐王鑫几乎无法压抑嗓门中的恼怒语气。
「那你也不能每个男人约喝茶﹐就呆呆的跟着去呀﹗」
繁红被他责备得莫名所以。「又没有很多男人约。」
「问题不在于『多不多』﹐而是『去不去』。你──你──气死我也﹗」他连话都讲不出来。
「你慢慢气﹐气完了再说﹐不急不急。」她宽大地拍拍他胸膛﹐有若慈悲的大地之母。「高鹰人还没离开﹐我带他去茶水间喝茶。」
矛头当场转回即将退场的伤兵身上。王鑫狂怒的狮眼喷出火山灰﹐几乎淹没情敌。
「我……这……我……」高鹰人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和老板抢女朋友。「不用了﹐我……呃﹐这位小姐答应和我出去喝下午茶﹐不麻烦你了。」
「我﹖」林小姐被突来的艳福冲昏了脑袋。「对对对﹗我们打算一起吃饭聊天喝茶。」
「真的﹖」繁红万分失望。眼睁睁飞掉一次偷懒的机会。「那明天呢﹖」
「明天……我一样和这位小姐约好了。」高鹰人哪管三七二十一﹐现成的救生圈抓紧再说。
「好好好﹐没问题、没问题。」林小姐的颊侧浮现兴奋的光彩。
「好吧。」她落寞地交代这对新成的鸳鸯鸟。「明天如果看见新品种红茶﹐帮我买半斤。」
「那有什么问题﹗」高鹰人陪着呆笑﹐忙不迭地闪进电梯里。
好险﹗顺利脱离地雷区。
两人独处时﹐他终于有时间好好打量「救生圈」。
嗯﹐对方的容貌马马虎虎﹐还算过得去。现在流行中等美女──因为上等美女容易害男性被情敌践踏残杀﹐他无福消受。
「嗨﹗我是高鹰人﹐你贵姓﹖」他笑吟吟的﹐重振英雄形象。
美好的春风提前吹临……
第十章
月圆。
深夜十一点﹐经过两个小时的折腾﹐终于顺利让繁红入睡﹐王鑫撑起疲倦的身子﹐踱出二A公寓﹐寻求些许人气的滋润。
倒也不是他排斥繁红的月圆症候群啦﹗毕竟银盘圆满时分﹐她异样的热情让他白占现成的便宜﹐求之不得也。只是﹐繁红的体质如果会遗传怎么办﹖他不免要考虑下一代的问题。她的异症发作﹐还有他可以协助「解决」﹐将来倘若女儿也袭承了母亲的异症﹐岂不便宜了那些毛头小子、狂蜂浪蝶﹖
不可、不可﹐万万不可。
而且﹐月月瞧着繁红深受其扰﹐他也于心不忍。唉﹗
「小子﹗」风师叔正好从对门走出来﹐差点被他的熊猫眼吓得跌倒。「你一副精虚肾亏的模样﹐一定是风流帐欠太多了。」
「谢啦﹗」他翻个白眼﹐举步往沈楚天的家门爬上去。
「来﹐我这里有道安神醒脑符﹐既然咱们有缘﹐免费送给你吧﹗」风师叔尾随其后﹐好心地掏出一纸朱砂符。
老师公的善意听起来很有几分卖狗皮膏药的味道。
「谢谢。」他顺手接下﹐为日后的敦亲睦邻做准备。
「繁红姊姊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小路走在他前头﹐满脸沉思。
「我也这么觉得。」他疲惫地表示赞同。
不过﹐好象有什么地方怪怪的……
「喝﹗」王鑫紧急煞车﹐害身后的风师叔一鼻子撞上他脊骨。「小路﹐你什么时候出现的﹖」
两分钟前﹐他的正前方明明没人﹗
「刚刚。」小路回瞄他的眼神传送着「你目睛脱窗啦﹖」的讯息。
他真的没看到啊﹗王鑫开始怀疑自己神智不清了。
「其实﹐繁红的老毛病有药可医。」风师叔不理他们的瞎缠﹐继续讨论原先的主题。
「真的﹖」承治推开三A的实验室﹐加入游行队伍﹐他的新婚娇妻孟祥琴睡着了﹐暂时缺席。
「没错。」风师叔得意洋洋地掏出一本小册子。「我从祖师爷的遗稿中找到一帖药方﹐前人的智能结晶果然让后人享用不尽。」
「我看看。」王鑫哪里理睬老师公的感叹﹐夹手抢过来打算一看究竟。
「喂喂喂﹗」风师叔连忙夺回镇家之宝。「这本秘岌起码经历过一百年﹐稍稍用点上都不成﹐而且是我祖师爷爷的手迹﹐你给我小心一点。」
「风师叔﹐治疗繁红究竟需要哪几味药材﹐你倒是说呀﹗」沈楚天不甘寂寞﹐从五楼的梯道间往下喊。
人越来越多了。
「进来再谈﹐消夜煮好了。」曾春衫从房东家现身。
王鑫寻思着﹐如果小路走在他前头﹐而曾春衫待在五楼﹐那么刚才风师叔在母子俩公寓和谁闲磕牙﹖
算了﹐他也该习惯吴氏公寓了﹐二十年后说不定还可以上本书﹐题名就叫《二十年目睹之怪现象》。
大伙儿齐齐聚集五B客厅﹐手上捧着曾春衫慢火炖了两天的肉骨粥﹐静聆风师叔示下。
「嗯﹐好吃。」老师公唏哩呼噜地喝完两碗肉骨粥﹐心满意足地放下碗瓢。
「风师叔﹐你别卖关子嘛﹗」语凝脾气急、性子躁﹐差点按捺不住。
「小子﹐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风师叔摆出老气横秋的架子。「咱们繁红确定会被你迎入王家大门吗﹖」
「我还能让她去害其它人吗﹖」王鑫哀怨地反问。
沈楚天拍拍他肩膀﹐两人同病相怜。
「你也曾经提过﹐繁红出事的时候﹐你都会产生连带感应﹐没错吧﹖」风师叔掏出发黄的册子﹐翻到特定的页数便停住。
王鑫犹豫地瞥向承治﹐不知是否该冒犯科学家的求真精神。
「多多少少。」回答得很保守。
「心意相通﹐好。」风师叔的焦点定在某一行﹐沉思着。
现场鸦雀无声﹐众位成员们──尤其是荣誉盟友王鑫──有如等待审判结果的囚犯﹐静待法官大人出言定夺。
黄中泛褐的旧纸缓缓翻过一页。
「大体上应该相符了。」风师叔终于停下查阅的动作﹐语重心长地道﹕「册子上记载的相当清楚﹐有几味调和药物还算普遍﹐一般中药店都找得到﹐两个星期前我已经购置妥当﹐麻烦出在那一味很难取得的主药材。」
「只要它存在于这个世界﹐我就找得到。」王鑫定定地凝视老道士。「主药材是什么东西﹖」
「肉。」风师叔回得简洁有力﹐而且眸中隐约带着……同情﹖
「什么肉﹖」他立时联想到到保育类动物。只有凶禽猛兽的肉才称得上难以取得。
「男子心头肉。」
静默二度降临五B。人人面面相觑﹐你瞧我、我瞧你﹐末了﹐目光齐齐停驻在王鑫脸上。
「何谓『男子心头肉』﹖」他小心翼翼地求问。
「手稿记载祖师爷爷曾经瞧过相同的例子﹐当时的药方是以『男子心头肉』一两﹐配合其它七味药草熬制成丸﹐让患者服用。」风师叔像个煞有其事的说书人。「而且﹐若能寻得心意相通之人﹐药引一到立即病除﹐据说具有奇效。」
心意相通之人﹐指的就是他了。
王鑫的脸色惨白﹐却很镇定。「真的吗﹖你有把握﹖」
「祖师爷爷是这么说的。」风师叔打起太极拳来着。
「可是﹐繁红并非普通的病人﹐她是天生血源作怪耶﹗」语凝提出质疑。
「祖师爷爷是这么说的﹗」风师叔着恼了。他们不信拉倒。
「合理﹗」承治忽然发表专业意见。
「怎么说﹖」众人七嘴八舌地问。
「精狐鬼怪属于偏阴性的磁场﹐而男性人类带有纯阳的磁场﹐阴可生阳﹐阳可克阴﹐这是自然定数。而胸口又是人类精气血脉的汇集区﹐所以用男子心头肉作为药引﹐应该可以克抑繁红的阴性体质﹐达到改造磁场的功效。」
「对﹐有道理。」大家也不管听懂了没有﹐先点头再说。
「既然王鑫和繁红心意相通﹐他们俩的脑波频率一定也非常近似﹐因此﹐以他的纯阳调和繁红的偏阴﹐效果必定事半功倍。」
「好﹐讲得太好了。」众人拍手鼓掌。
「王鑫﹐你还有什么话说﹖」沈楚天搭着他的肩﹐表情邪恶到极点。
「我──」他哑口无言。
这是干什么﹖他在接受文化大革命的斗争吗﹖
「上面还指出﹐这帖药方最适合的施用期系在患者二十岁那一年。繁红今年已经二十四了﹐再蹉跎下去﹐我担心她以后药石无教啊﹗唉──」风叔师幽幽长叹﹐简直是在恐吓了。
这群人该不会认为人肉真的可以治病吧﹖王鑫感到恐慌。
可是话说回来﹐连他自己也很信从哪﹗
这下子真的糟糕了。
「你……打算……何时治药﹖」他战战兢兢的。
「今晚﹗」
「今晚﹗」他失声大吼。「现在医院怕不已经关门了﹐你找谁来动手术帮我剜肉﹖」
吴氏公寓的成员们互相交换深思的眼光﹐然后﹐瞄回他。
王鑫别说被他们盯得发麻﹐他连骨头都软了﹗
「喂﹐别开玩笑。」他强笑道﹕「由你们动手﹐一点点没搞好都会弄死人的﹐请你们想想『细菌』和『感染』的现实问题。」
治好了繁红却害她变成寡妇﹐又有什么意义﹖
「我们可以把全公寓的碘酒集合起来。」连小路的笑脸看起来都像恐怖片里的小男鬼。
「实验室里有麻醉药和抗生素﹐自制的。」承治也提供相关用品。
「新买的水果刀用火烤一烤﹐应该可以凑合着用。」语凝热心地供应武器。
「有必要赶在今晚吗﹖」他只差一点点就会变成魂飞魄散的植物人。
「今晚繁红刚发完病﹐立即下药效果最好。」风师叔是总指挥。
「为什么不考虑下个月圆呢﹖」
「拖得越久﹐对繁红越不利。」
他的借口被一一剔除。
王鑫的脸色从死白转成青绿色。
「老大﹐这种事当然得你情我愿才行。如果你不愿意捐献一两心头肉﹐我们也不会强求的。」沈楚天难得的严肃正经。
「嗯。」
「对。」
「没错。」大伙儿纷纷点头。
吴氏公寓的住客并非只会强人所难﹐紧要关头﹐他们往往采取民主政策。
王鑫的思绪飘回纽约的某一夜。
当时﹐他和繁红正在欣赏一部吸血鬼故事的录像带。
「因为我爱他……很多事情﹐他愿意为我而做。」女主角说道。
繁红的情绪一度相当激动。
「你会这么做吗﹖为了挚爱的伴侣……像卓久勒一样。」
「如果我是男人﹐我也会与卓久勒一样﹐为了心爱的女子拋开人伦的界限。」
当时他因为她提出假设性的问题而无法回答﹐如今﹐类似的情况发生了。
他会吗﹖为了心爱的女子﹐为她做出一些即使听起来匪夷所思的事情﹖
要命﹗他疲惫地抹拭着头脸。
亲爱的月下老公公﹐你这个恶作剧真的搞得太离谱了﹐总有一天我会讨回来的。
王鑫认了。
「大家去准备道具吧﹗」
◇ ◇ ◇
月娘移到中天﹐繁红被爱侣从深眠中唤醒。
「王鑫……做什么﹖」她因顿地揉着眼﹐秀容因为今晚的特殊时分而显得憔悴。
「喏﹐风师叔赶制了两个小时的药丸﹐赶快服下去。」他递过两颗拇指指甲大小的圆丸和一杯清水。
药丸闻起来有些腥气﹐繁红却未曾稍有迟疑﹐她接过来﹐两口便吞服下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