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相偕走离红涤院,断断续续的交谈声明显地传入柳未央耳中……
「你怎么敢和她相处?」
「愚儿姊姊很漂亮呀!」
「你……你的眼睛有毛病呀!我都快吓死了……」
细微的抖音逐渐远去,轻风漫不经心的拂过,撩起覆上面容的发丝,那是半张足以动摇国本的绝色姿容,随即便在无声的叹息中轻轻掩上。
「我看你还是认命吧!不要再做垂死前的挣扎,王爷再大也大不过皇上。」
嘲笑声出自一位风流倜傥的男子口中,手里握著罕见的碧血短刃把玩著,脸上是幸灾乐祸的表情,乐看好友揪结的五官成个困字。
紫涤院的花厅里摆了几盆翠盆,或坐或站的出色男子分据三个角落。
一身狂气的紫衣男子微勾著唇斜躺在玉椅上,似乎不认同地扬眉冷笑。
「大不了我罢官弃爵云游去,皇上也拿我没辙。」他不会屈服於皇诰。
「云游?!」段玉稍大笑地一拍高柜。「王爷的身分岂容你轻易抛却,你不想活也得顾忌著你的贵妃姊姊。」
「她身在深宫颇受恩宠,皇上舍不得迁怒,你少危言耸听。」他确信云姊在宫里的地位不致动摇。
後宫嫔妃虽有三千余,但是位居三宫的贵妃仅次於当朝皇后,除非犯了不可饶恕的大罪,否则她将稳坐其位,不受本家影响。
尤其云姊已为皇上生下三位皇子及两位皇女,在後宫中受宠的程度无人能出其右,更有凌驾皇后之势,皇上不可能为了他抗婚而加罪於她。
更别提当今太后是秦家所出,他与皇上有表亲血缘,不然早在三年前就下旨降罪了,哪会宽容至今。
郑国丈想藉联姻来巩固朝中势力根本是痴心妄想,他不是那种任人左右的棋子,想摆布他还得要有脑子,一个稍具姿色的女儿还入不了他的眼。
「子乱,凡事还留退路,真要激怒了皇上,谁也保不了你。」儒生打扮的应晓生摇著羽扇劝告。
临淄王爷秦乱雨,字子乱,生性高傲狂妄,能与他结成好友都非泛泛之辈,在江湖中颇负盛名。
像是白衣长袍如酸儒的俊逸男子应晓生,人称「百谱先生」,拥有一本世人难得的武林录,记载著百年来不为人知的武林秘闻和各家武学。
蓝衣绣金的段玉稍乃大理皇子,习有其祖的一阳指,手中无剑胜有剑,指尖轻弹夺其命,有著「多情罗刹」之称,因为他偏爱女色。
至於「冷颜王爷」秦乱雨是出了名的讨厌女人,府中从不置妻妾,性情乖张孤僻,脾气忽阴忽晴教人抓捏不定,所以仆从流动性大,因为畏惧他的反覆无常,生怕死於非命。
每隔一段时间,临淄王府都得招募新侍从,工资不但是其他王府的数倍,而且大都是外地人,鲜少有江陵人士。
「臭酸儒,你是在建议我娶郑家的母夜叉吗?」美则美矣,但性情蛮横地教人难以忍受。
「有何不可?临淄王府何其大,有必要朝朝暮暮吗?」应晓生意有所指的说。
段玉稍啧啧的摇著头。「应先生心肠可真毒,要个美人儿独守活寡未免浪费些。」
「你要是不忍心就常来中原走动,我想子乱不介意养你的私生子。」折花休怕刺多。
「我是那种朋友妻亦可戏的人吗?别坏了我的风雅。」反正他的朋友不多,算来算去只有两个。
一个是注定专情一人,一个是唾弃女人到底,他牺牲一、两个美女不抢,换来生死相交的朋友是值得。
「是吗?我怎么听说你前阵子睡了自个儿兄弟的爱妃,事情闹大了才跑来中原避风头。」应晓生佯装不解的嘲讽道。
闻言,段玉稍面容尴尬,连忙澄清道:「是她见我俊俏,邀我饮酒赏月,美人有约我怎好拒绝,只是花前月下难免把持不住……唉!酒後乱性,非我之过也。」
「哼!好色之徒总有一堆推托之词,小心因果。」曾为他卜了一卦的应晓生语气慎重的说。
卦文是:离情别爱,一生受情劫。
「我说百谱先生,你就别嫉妒我的好人缘,天下只有我不要的女人,还没有我得不上手的美娇娘。」他自大地夸耀猎艳的本事。
「才怪。」
突然一句非常微弱的女音传入三人耳中,似在厅外廊下。
秦乱雨冷声地一喝,登时一位手捧茶盅的小侍女,因受不住内力一震而跌入厅堂,神色十分痛苦的捂著胸口。
「几时王府的奴婢这么大胆,敢在门外偷听主子的谈话?」秦乱雨冷冷的斥道。
「奴……奴婢没有偷……偷听……奴婢是送……茶点来的。」好痛。
「那一句『才怪』是你说的?」秦乱雨眯眼问,虽然听得痛快却不敬,此语不该出自下人的口,坏他王府纪律。
杏花儿恐惧地抱著身子发抖。「奴……奴婢不是……有意的。」
面子挂不住的段玉稍以短刃挑起她的下颚。「你认为天下有不爱本公子的姑娘吗?」
「这……」她吓得不敢回答,藏不住心事的眼神已流露出确有其人。
「说。」他威厉的以刃背在她脸上轻划,意有毁容之举。
「是……是愚儿姊姊啦!」她吓得当场嚎啕大哭,惊吓了经过的春管家。
「怎么回事?是谁……呃,王爷,是不是小婢冲犯您,奴才马上教训她。」他抽出随身携带的板子狠抽了数板。
哭声惹得人心烦,秦乱雨斜睨一脸吃惊表情的段玉稍。「愚儿是谁?」
「愚儿?王府内好像没……啊!老奴想起来了,是打扫红涤院的奴婢杨愚儿。」
「姿色如何?」一个奴婢?
「丑。」
他眉毛一挑。「你就给我这个字?」
丑女能让一名下人推崇备至?
「杨愚儿是云贵妃两个月前回府省亲时带进来的,她的容貌只有一个丑字可形容。」
「才不是,愚儿姊姊是我见过最美的姑娘。」忍著痛的杏花儿小声地说出心底话。
「胡扯的小贱婢,她那张脸几乎全毁了,休得在王爷面前信口开河。」春管家又抽了她几个板子。
「愚儿姊姊不过比别人多了两道刀痕,她真的好美好美,我最爱看她敛眉浅笑了,好像四季的花在眼前绽放。」她说著说著,眼中迸发出梦幻般神采。
她的表情让三人同为一震,什么样的女子能让一位肉体受责罚的婢女不畏生死,不自觉地露出神往神色?
「愚儿」勾起他们的兴趣。
「春管家,去把愚儿带来。」
春管家迟疑地打揖躬身。「王爷,老奴怕她的狰狞面容会吓到各位爷。」
「本王是胆小之人吗?」他看向两位兴意浓厚的好友。
段玉稍豪爽的一笑。「本公子可是天不怕地不怕,臭酸儒,你以为如何?」
「难得吓一回也不错,当作是人生历练。」应晓生扬扇轻笑,一副潇洒自若的文人气度。
「去,把人带来,本王要见识此奴婢口中的美人是何等惊世。」
「这……老奴遵命。」
一个丑奴儿值得惊动上位者吗?
勾唇自嘲的柳未央放下花剪,起身拍掉裙布上的叶屑,以指当梳将发梳直,覆盖住易生祸端的左脸,面无表情的展露孩童夜啼的可怕右脸。
人避鬼神,忌惮魍魉,她在世人眼中两者皆俱,但看退惧的人群便可得知。
一不伤人,二不害人,光是容貌就足以决定人心,瞧这群俗女蠢夫的可笑表情,她若是吃人妖魔,他们已是一堆白骨。
她,锁上了心,别离了魂,空留一具躯壳而已,活著不过是数云等死,冷寂岁月。
生何欢,死何惧,一场人生罢了。
「愚儿,待会见了王爷别多话,少语少是非,懂吗?」他怎么看都觉得她丑不可言。
「是,春管家。」她不卑不倨地侧点著头,态度不似卑下奴仆。
「你不要以为有云贵妃当靠山就天下太平,王府是王爷在当家,若他一发火要了你的命,没人敢为你申冤,你要好自为之。」
「是。」皇亲国戚不都是如此,岂有例外!
还未见著面,她已先下了评注。
「王爷脾气不好,说话要斟酌再三才出口,要顺著他别杵逆,王爷对女人的评价向来不高,忍忍就没事了。」
可别出了乱子,让他难向云贵妃交代。
「嗯。」
「你最好别抬头见人,王爷是尊贵之人受不得惊吓,你自己的丑样自已清楚,不要怪我言词刻薄……」
他唠唠叨叨的批评她的容颜,柳未央闷不吭气地任由他数落,倒是有人等得不耐烦地低声一吼。
「你说够了没?你到底是贬她还是在羞辱本王无能,连个丑妇都承受不起?」秦乱雨咆哮道。
「老奴知罪,老奴笨拙。」春管家赶紧噤声地带柳未央入花厅。
一盏茶,几盘点心上了桌,三双探索的黑瞳直视低垂螓首的柳未央,各持疑惑地兜著心,她绝不是一般卑微的婢女,步履太镇定,不见轻浮畏意。
落落大方的举止应受过良好教养,气息吞吐有律,尽管刻意收敛外放光华,但珠玉之彩仍微透,给人一种心动之悸。
「把头抬起来。」
柳未央轻吐冷语,「奴婢面丑,怕吓著了各位爷。」
「抬、头!」
不容违逆的冷沉嗓音一起,她缓缓地抬起头,长睫低垂地盖住明眸之美。
「喝!的确是张『不凡』面容,咱们多事了。」段玉稍轻佻的一笑搭上秦乱雨的肩说。
他狂佞一挥。「不见得。」
「小心点,别打伤我的俊容,天下美女会撕了你的骨肉。」他适时地躲开,免受皮肉之痛。
「肤浅的皮相,毁了它,可救无知蠢女。」秦乱雨心有点慌,他发现自己无法从柳未央的丑陋面孔上移开视线。
反之,他竟反常地为她脸上的疤痕心痛不已,恨不得杀了毁害她的人。
初见的骇意逐渐消退,她并不若外表所表现的狞丑不堪,不特意去注视横亘右脸凸出的肉疤,她有著惊世之美,让人想捧在手心呵护。
「你叫杨愚儿?」
「是的,王爷。」她不卑不亢的回答。
「几岁了?」他忍住想去抚触她脸颊的冲动。
「十九。」
「许了人家没有?」
她眉头微微一颦。「王爷别开奴婢玩笑,奴婢的丑容谁敢夜不惊?」
「回答本王的问题。」他蛮横地要求一个答案。
「没有。」她的心不安地鼓噪著。
「好,本王要了。」
「什么?!」柳未央惊愕地睁大翦翦水眸,刹那的美由眼瞳中射出,当场有两道抽气的声音响起。
段玉稍手中的碧血短刃滑落地面,文人风骨的应晓生折断了造价不赀的羽扇,心口一抽地望著那滢滢清瞳,谁说她不美?!
就在那掀睫间,她掳获了三颗非凡男子的心。
「本王要纳你为妾。」眼一沉,秦乱雨先一步地揽住她的腰。
手一碰触,瞬间的柔感软化了他嘴角的刚硬,自然而然的浮现温柔笑波。
她是他的。
「不。」她可以一掌击裂他的心脉,可是此刻的她是「平凡女子」,不该识武。
「不?!」他不接受拒绝地拥紧她。「本王就是要你,你没得选择。」
「我很丑。」他到底看上她哪一点?她毁得还不够彻底吗?
他低头吻上她的疤。「你很美,我看见了。」用他的心。
「不,奴婢配不上王爷。」她冷静地吐著兰芷香语,企图逃脱这团混乱。
这是怎么一回事?戏弄吗?
「配得上,我要你;配不上,我也要你,你今生只能是我一人所有。」他狂妄地下著宣言。
「王爷不怕旁人笑话你纳丑妾?」她的心起了颤意,怕沦陷。
他邪肆地一笑。「谁敢笑我?我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临淄王爷。」
「你……妻未娶先纳妾,长平公主不会谅解王爷的作法。」她必须找著挡心墙。
「一个真公主我都不放在眼里,西贝货又奈我何?不如你来当我的正妃。」嗯!不错的主意。
他……他太蔑视王家礼仪。「奴婢当不来千古罪人,王爷请三思。」
「愚儿爱妃,你以为我会放过你吗?」他两眼一觑,笑得令人发麻。
爱妃两字让柳未央心生警惕,她眼神一闪地假装双腿发软一滑,趁他弯身一扶之际退後五步,快得教人眼花。
愚者不贪富贵、不恋荣华,安全的庇护所一旦出现了裂痕,危险将随之而至,她必须潜潭出海,溯溪而东流,不教寒冬冰冻了潭心。
先决的一点,接仲儿出宫。
「过来。」
「不。」
「别让我说第二遍,愚儿。」秦乱雨阴鸷地狠瞪著她,手臂往前一伸。
「爷与婢不该成双,没人会赞同此荒谬婚事。」她坚不上前。
「谁敢反对?」他冷厉的一喊。
「我。」
不约而同的两道男音同时逼近,一右一左的站在他面前。
「你们想跟我抢她?!」段玉稍和应晓生相视一凝。
「美人多娇,君子惜之。」
「卷中黄金屋,只求一白梅。」
第三章
三人对峙,暗潮汹涌。
多年情谊可能败於世人视为丑女之手,可叹、可悲、可笑!
秦乱雨的狂佞邪性,段玉稍的风流潇洒,应晓生的温尔卓越,三个男人三种令女人爱恋万分的超凡极品,却为同一个女人心动。
他们看透她眼底的灵性,捕抓到凡夫不识的美丽,她是个能让百花憔悴的绝世佳人,谁都不愿放手。
一声猫似的呻吟声引起柳未央的注意,她定神一瞧,竟是……
「杏花儿,你不舒服吗?」她本能地伸手按住她腕间脉门。
「痛……」她痛得说不出话来。
「狮子吼?你们居然对一个不会武功的弱质女流使出狮子吼--」她忘了身分地朝三人大叫。
三人微愣了一会儿,表情古怪地盯著她,似乎要研究她是何许人也,为何会得知武林几近失传的狮子吼?
「你是谁?」神情犀利的秦乱雨走到她跟前蹲下,手指似抚似刮地扣住她的下颚。
她身子一僵,镇定的垂下眼。「启禀王爷,奴婢是杨愚儿。」
「或许你连名字都是欺瞒。」他愤怒的说,眼与眉都染上戾色。
「奴婢不敢。」她不卑不亢的语气等於在点燃他蕴含腹内的怒火。
「看著我。」她不驯地扬睫一掀,难掩的光芒冲击著他平静的心湖。
「她对你而言很重要?」柳未央静默不答,她可以加以否认不受人掌控,但是不懂心机的杏花儿会因为她的违心话而受伤,让无形的言刃所伤。
「她的五脏六腑已被我的狮子吼震移了位,你想救她吧?」他胸有成竹的朝她一笑。
「你是高高在上的王爷,不会用卑鄙的手段逼使微不足道的小婢屈服才是。」她暗喻地说。
复杂的神色升上秦乱雨的眼底。「你很聪明,不过改变不了我的决定。」
「也许我能救她呢?」医谷传人的她能轻易治疗狮子吼,只是她不能自曝身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