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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头猛男追新娘 page 9 作者:黑洁明

  「琳!醒醒!」

  她在睡梦中惊醒,冷汗涔涔、泪流满面,浑身直打颤,唯一感受到的温暖来自於他的怀抱。

  四周一片漆黑,记忆中的景象却依然鲜明,甚至连腐臭的味道都一清二楚。

  她要吐了。

  她推开他,跌跌撞撞的下床,冲到浴室跪趴在马桶边呕吐,她把胃里的东西全吐了出来,直到连胆汁都呕出来了,却还是无法控制的乾呕著,好不容易等到她终於有办法停下来,却依然无法忘怀那地狱般的景象,她不能自己的蜷缩在地上无声啜泣著,然後他走了进来。

  她不想而对他,她不想而对任何人,她只想自己一个。

  「别管我……走开……」她遮住布满泪痕的脸,哑声开口赶人,「走开……」

  他没有走开,他蹲了下来,拿了条毛巾替她擦脸,她生气的想推开他,他却还是我行我紊,然後倒了杯水逼她喝水漱口,再将她一把抱了起来,她根本推不开他,只能任他抱著自己走回床上。

  把她放上床之後,他很安静的走回浴室清理她的呕吐物,然後又到厨房泡了一杯加了白兰地的热牛奶给她。

  她在床上缩成一团,泪水依然无法遏止,全身仍在打颤,她不想理他,他坐到床上,半强迫的把不愿意起身的她拉入怀中,将水杯递到她嘴边。

  「喝下去。」他说。

  她无声掉泪,只是摇头。

  「一点就好。」他搂著她,低声诱哄著。

  「我没有办法……」她还是摇头,手指僵硬地紧紧抓著他的黑衬衫,埋首在他胸膛上,哽咽颤声说:「我会吐……」

  他见状,没再逼她,只是将杯子放到一旁,沉默的将她拥入怀中。

  她像个孩子般,在他怀里直掉泪,但始终没有哭出声来。之前他见过她在夜里因恶梦惊醒,每回他在对面看著她蜷缩在床上无声痛哭,总是渴望能安慰她,如今他在这了,却从来没有感到如此无力过。他知道她的恶梦一定和她年初时的工作有关,却不晓得她那时究竟出了什麽事,该死的,他甚至不知道她之前究竟是做什麽的!

  他没来由地生起自己的闷气。

  窗外飘起丝丝细雨,玻璃上交错纵横的水痕,如她脸上的一般。

  她的泪浸湿了他的胸膛,像火一样烫著了他的心,他既焦躁又懊恼,完全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只能将她整个人环在臂弯里,无声地拥著她,希望能让她觉得好过点。

  那种没有声音、极度压抑的哭泣方式让他心慌不已,她哭了好久,才慢慢平息下来。

  然後他看到了那只把头放在床上,眼神哀伤的看著他们的狗,才发现他忘了把门关上,他仍拥著她,浑身却不由自主的紧绷起来,虽然知道这只狗很乖,他还是生怕它会突然跳上床朝现在根本不可能移动的他扑来。

  亚当对著它乾瞪眼,那只狗摆出无辜的表情,然後它灵巧的跳了上来,他僵住,本想开口命令它下去,它却凑近唐琳,用鼻子顶她。

  唐琳抬起头,看见它,它微侧著头看她,乌黑的眼瞳流露不解的眼神,然後伸舌舔了舔她的脸,像是要安慰她一般。

  她试著想扯出一抹笑,却笑不出来,只能伸手摸摸它的头,它见状在床上趴躺了下来,把那颗狗脑袋靠在他腿上。

  他浑身僵直,很想把那只狗给赶出去,让他没那么做的原因,是她仍在继续摸著那只狗的脑袋。

  没多久,亚当发现那只狗显然有很明显安抚她情绪的作用,她虽然还是很难过,但却已经慢慢平静下来,不再掉泪了。

  好吧,看在这点的份上,他可以忍耐……

  靠在他怀中,唐琳抚著乔可,吸了吸鼻子,哑声道:「抱歉……」

  「为什么?」他皱眉。

  「你不喜欢狗。」她说。

  原来她还是注意到他的僵硬了,他本来还以为她根本完全忘了这回事。

  瞪著那只枕在他腿上,懒洋洋地打了个大呵欠的动物,又看看哭红了眼的她,亚当低声咕哝了一句:「只是不太喜欢。」

  她沉默了好一会,才哑声问:「可以告诉我你为什麽不喜欢出门吗?」

  他看著靠在他怀中的黑色小脑袋,再瞧瞧腿上那只一副躺得很爽的狗,半天不吭一声,好半晌,才抚著地的肩颈,闷声道:「要我说可以,你得告诉我你的恶梦。」

  唐琳一僵,红著眼眶抬头,他抿著唇直勾勾的瞧著她,眼神幽暗。

  她看著他,脸上情绪复杂。

  他原以为她会拒绝,但她沉默了好一会,却哑声张嘴说:「好。」

  亚当心里有些五味杂陈,他深吸了口气,嗄声开口,「我小时候……有不好的经验。」

  「和狗有关吗?」她重新靠回他身上,喃喃问。

  「差不多。」

  「发生了什麽事?」

  他微微眯著眼,实在不愿意去回想那时候,可他迟疑了好一会,还是说了。「我三岁的时候,我的母亲带著我再嫁,我的继父已经有三个孩子了,多我一个,对他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差别,但对亚历士和霍克来说,多一个新来的,就差很多。」

  「所以他们就欺负你?」她牵握住他的大手。

  他没有回答,只是抿紧了唇。

  他的默认,让她一阵心疼,忽然间,庆幸起自己那天没真的叫乔可攻击他,不由得握紧了他的大手,轻声道:「所以你才怕狗吗?」

  「家里因为安全上的顾虑,养了很多杜宾犬。」他看著腿上那只狗,有些僵硬的道:「我不喜欢那些狗,我的兄弟发现这件事後,非常努力的善用它们。」

  天呀,他的兄弟到底哪根筋不对劲啊?

  她皱起眉头,忍住想咒骂的冲动,柔声再问:「那为什麽你不喜欢出去?」

  「不是不喜欢出去,是不喜欢公园。」他反手握住她的小手,淡淡道:「我在家里附近的树林里迷路过。」

  「没人出来找你吗?」她愣住。

  「那天老头子和我母亲出国了。」他自嘲的一扯嘴角,「亚历士和霍克告诉蓝斯和管家,说我人在房里睡觉,我一直到第二天才被人找到。」

  「又是你那些哥哥?」她倒抽了口气,不敢相信怎麽会有人这麽恶劣。

  亚当表情阴郁的说:「老头子一共结了四次婚,我们不是很正常的家庭,他平常忙著工作,并不怎么管我们,当时我是家里最小的,所以只要有什麽不爽,我就成了他们的出气筒,他们在我床上、鞋子、口袋、书包里,放你想得到的各种昆虫和爬虫类,躲在旁边看我吓得脸色发白。直到後来我母亲遇到空中交通意外过世了,那些恶作剧才停止,我一直以为他们不喜欢我和母亲,但是後来才知道,亚历士和霍克只是想要引起母亲的注意。」

  所以他陪她一起晨跑时,才会那么恐惧,他显然不只是怕树林,还害怕那些在林子里的昆虫,难怪他每次回来就非得淋浴好久,难怪他不爱出去,难怪他有洁癖,要是她小时候遇到这种事,大概也会和他一样自闭。

  她情不自禁的环抱住他的腰,替他感到难过。

  窗外的雨声变大了,亚当轻拥著她,听著淅沥的雨声,开口问她:「你为什麽作恶梦?」

  她本来希望他能忘掉的。

  唐琳心一抽,眼底闪过痛楚,好一会,才有办法张嘴说:「我……以前是替环球杂志工作的摄影师。」

  乍听到那杂志的名字,亚当有些惊讶,那是家颇为知名的国际地理杂志,能在之中工作的摄影师,都是那一行其中的佼佼者。

  「因为是地理杂志,有时候我必须到较为偏远的国家去。」她垂下眼睫,继续诉说:「年初的时候,公司派我和詹姆士一起跟著一队考古学者到非洲,那本来是很例行,甚至算是轻松的工作,因为是跟考古队出去的,我只需要拍照,帮忙做记录就行了。不像以往,得花时间去安排吃住和交通,光是处理往来文件,就得耗去我大半时间。我多出许多的时间可以拍照,闲暇的时候,还可以到附近城镇的街上晃晃,我用去了大量的底片,那麽多年来,真的很久没有如此轻松工作过了,所以,在工作给束後,我和詹姆士多留了几天。谁知道,就在我们要离开的那一天,那个国家爆发了内战……」

  她不自觉地握紧拳头,哑声道,「我们被困在当地将近一个月,情况越来越糟,大使馆自顾不暇,根本无法将我们弄出那个地方。刚好那时詹姆士认识的红十字会人员要运送物资到南方去,我们曾在那国家进出许多次,所以决定跟著红十字会的人从边境离开,冒险离境总比待在首都整天听著那些迫击炮和枪炮的声响,提心吊胆的等著坐以待毙要好。」

  亚当听到这里,颈上寒毛都竖了起来,他知道那件事,当时新闻有报导过那国家的紧张情势,他不敢相信年初时她竟然就在那里。

  「刚出发那几天,虽然曾遇到些问题,但情况还算好,军队并不会太刁难红十字会的人员,因为南方乾旱已久,乾旱造成饥荒,饥荒造成传染病和死亡,那个国家非常的贫困,无力解决问题,到最後几乎没有人愿意去到那里。」她低垂著螓首,看著自己的双手道:「我知道南方的情况相当严重,但一直到我真正到了那地方,才知道说严重还算好听,那里……」

  一滴泪落在她手背上,她语音哽咽地说:「如果人世间有地狱,那地方就是。」

  「我从小……」她咬著唇,抹去脸上滑落的泪水,难过的道:「我从十三岁拥有第一台相机起,就很喜欢照相,我到哪里都带著相机,我非常非常喜欢透过镜头看世界,它可以帮助我表达我的感受,记录下我所看到的一切事情,传达人事物带给我的感动,但是……当我站在那里……那个村落……」

  她话音一顿,几乎无法再说下去,只能用双手环抱著自己。

  亚当喉头一紧,沉默的将她揽入怀中。

  她靠进他怀中,哑声道:「那地方一片死寂,每个村落都悄无声息,没有鸡犬、没有牛羊,孩子饿得和皮包骨一样,有能力走的人,早就走了,留下来的,不是病了,就是饿得奄奄一息……我经过一栋屋子,有个孩子看著我……他只是坐在那里看著我,眼神空洞的让我害怕……我走进去,发现……」

  唐琳泣不成声,却仍断断续续的说下去。

  亚当没有阻止她,他知道她需要说出来。

  她闭上眼,泪流满面的说:「那孩子的母亲躺在一旁地上,身上发出恶臭,她……早就死了……她病死不知道多少天,却没人处理……」

  「詹姆士告诉我……我们应该要拍下那边的状况,多一篇报导,多多少少可以帮助他们。」她无力地摇著头,泪水不断滑落脸庞,「但是我……我办不到……我就是没有办法拿起相机,透过镜头去看那些又病又饿、骨瘦如柴的孩子……我没有办法看镜头,没有办法按下快门……我从那里逃走了,直到越过边境,我都没有再走下车过……」

  她无法再说下去,埋头在他怀里啜泣。

  他不知道该说什麽,只能拥著她,伸手到床头柜,拿来面纸给她,让她哭。

  外头的雨势渐渐停歇,趴在他腿上的乔可不知道她为什么流泪,一脸不安的抬头瞧著她,他知道自己的表情大概和那只狗一样,大概是因为同病相怜的缘故,他迟疑了一下,伸出另一只手,学她一样揉揉那狗脑袋,代替唐琳安抚那只狗。

  它和家里那些杜宾犬不太一样,那身狗毛比他想像中要软,之前虽然必须带它去散步,但非不到必要,他绝对不靠近它,通常都是牵著狗链尽力离它一尺远。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只狗重新趴了下来,在他怀里的小女人,情绪也渐渐缓和了下来。

  「回来後,我曾经试著想再拿起相机,但每次一拿起它,我就会想到那些人,我没有办法再透过镜头去看。」她声音沙哑,凄然的说上我知道自己没办法再做相同的工作,没有多久,我就离职了……但我同样无法想像自己去做别的工作,我拿不起它,又放不下,有时我真的觉得自己像个废物一样。」

  亚当安静的听著地说话,这时才晓得为什麽她在年初时回来後,整个人会瘦成那样,又为什麽老是神情悲伤的盯著那张非洲的草原相片发愣,甚至从此不再去碰那周游列国的行李箱。

  她在那里失去了她的工作、她的热情,包括她灵魂中的某个部分。

  所以她的笑容变少了、她总是发愣、总是作恶梦,她也不再开心的庆视节日。

  「你觉得内疚吗?」他抚著她的肩头,开口问。

  「我……」她发红的眼眶又蓄满了泪。

  「他们的情况并不是你造成的。」他抬手用拇指抹去她滑落脸庞的泪水。「那不是你的错。」

  「但是……」

  她不安的张嘴,他的手指却停在她唇上,沉声道:「换做是其他人,恐怕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你不需要太过自责。何况相片虽然不是你拍的,你还是写了那篇文章不是吗?」

  「你怎麽……」她有些困惑,「晓得?」

  「我有订环球,我看过那篇报导。」他抚著她的脸,「它非常的令人动容,引起了相当多人的注意,我相信那个国家的情况,会慢慢开始好转的。」

  「真的?」

  「中国人有句话:『尽人事,听天命』。」将她揽人怀中,亚当缓缓沉声说:「我们是人,人本来就是不完美的,我们只能尽力去做。重要的是,你尽力了,那就够了。」

  唐琳一阵鼻酸,紧紧回抱著他,汲取他的力量和安慰,她好希望、好希望自己真的如他所说,有帮助到那个国家,和那些人……

  ***

  她睡著了,那只狗也是。

  亚当静静拥著她躺在床上,他没有尝试赶那只狗出去,他只是两眼视而不见的看著反映著楼下街灯昏黄光线的壁纸墙面。

  那篇文章是L.T写的。

  他当时还觉得奇怪,为什麽文章是L.T写的,相片却不是L.T拍的,L.T在环球发表的东西一向图文并茂,那篇报导却放了另一人拍的相片。

  他一向很欣赏L.T的东西,他知道L.T是女的,却没想到竟然是她。

  那篇报导的文章令人动容,写实的相片更是加深了那种感受,想到她曾身处於那样的状况下,他就没来由地感到一阵惊慌。

  说实在话,他该死的庆幸地平安回来了。

  她太过年轻,又投入太多,无法从工作中抽离自己的情感,才会没有办法而对那样残酷的真实。

  放在一旁桌上的笔记型电脑发出磁碟运转的声响,他回神,才想起自己写到一半的程式,方才那一阵折腾,他一时间忘了关上电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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