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捂得太紧,隐约有股腥臭的气味,林明暖觉得快要不能呼吸,想也没想,她抬起高跟鞋往对方小褪踹去,又挥出一个右勾拳打向他的左脸。
中年男人似乎没料到她反应会这么迅速,闷哼两声,痛得都流泪了,可捂住她嘴巴的手却硬是不放,另一只大手也忽然发了狂似的掐住她的颈项,粗声粗气地低嚷--
“你乖、乖乖的不要动,让我摸一摸就好,你很香,你、你想要摸我吗?”
林明暖听不清楚他的问话,耳中嗡嗡低响,在这一刻,空气变得弥足珍贵。
不、不……自己可以反抗,她不是小绵羊,她、她变得勇敢了,再也不胆小了。
这一刹那,好几道光束在脑海中交错画过,过往的片段一幕又一幕飞掠,模糊的白雾中,一张男性面容那样清澈地显现,是她的守护神祇。
他救了她。
那一年,他不顾一切救了她,从此,他的腿伤了;从此,她的青春里只有他一个。喔,不--不仅仅如此,她的青春给了两个挚爱,还有绵绵,绵绵呵……她和他的绵绵……
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力量,她双手死命地拍打掐住脖子的那只大手,两条腿挣扎得更加激烈,连连踢中中年男人好几脚。
“嘶--你、你不要逼我,不要再动了,我有、我有刀子,哇啊--”他是有刀子,可惜没办法拿出来了,因为他两手手腕瞬间被一根细长的利器刺穿,像挂在店头的叉烧串。
伴随著他的哀号,第一波的疼痛还没结束,那根利器毫不留情的一转,唰地拔开,鲜血随即喷出,就见他痛得倒在地上翻滚,血迹迅速扩大。
林明暖张著嘴,喉中发出无意义的短音,整个背脊紧贴在墙上。
她眼睛瞪得好大,眨也不眨,定定地望住面前手持细剑的高大男子。
他神情好冷酷,像封在冰风暴中、冻得化不开的冰石,两道浓眉锁起极沉、沉到看下清他眼底的光芒。
林明暖没感觉到自己在笑,但她真的在笑,双唇掀动,轻轻地吐出话--
“……你还在这儿?我以为……以为你已经走了……”在这样的情况下问出这句话,似乎有些怪异。
“我等你。没走。”神岗彻简洁地说,一个跨步来到她身边,“不要怕。”
“我、我不怕了。”她再也不是当年那个胆小如鼠的女孩,她努力地追赶,努力地让自己勇敢,不想成为他的负担。
他深沉地看著她,突然抿唇不语了。
跟著,他拉起衣袖擦拭她的脸颊,干净的衬衫随即沾上点点血渍--那中年男人的血避无可避地喷在她身上。
这时,侧门被推开,有人朝这边过来,还没见到人影,声音已响起--
“大哥,那名警卫被我们请到洗手间‘联络感情’,你可以在这里慢慢‘堵’大姊,她应该快下来了--哇操!发生什么事?!”八木猛地顿住双脚,瞪大眼睛,随即叫嚷:“大哥,是‘速浪组’派来的吗?妈的!每次都要这种烂招,我等一下带兄弟去挑掉他们的新宿西口!”
没人理会八木在那儿鬼叫,林明暖苍白著脸,额上微微冒著冷汗。
“阿彻……我、我不太舒服……”意识到脸上、身上那些血,她的胃一阵翻绞。
神岗彻两边的太阳穴隐隐跳动,下颚一紧。
“我要杀了他。”
他手中细剑抵住在地上胡乱呻吟的中年男人,眼看就要刺进对方喉头。
“不--”林明暖尖叫著,双手想伸去抓住他的臂膀,眼前却突然一黑,就这么倒进他的怀中,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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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停、不停地尖叫……
捂住耳朵,她整个人缩成一球。
呜……她从来就不是什么好奇宝宝,今天到底是哪根筋不对?!
呜……她肯定是中邪了!安全又温暖的校外宿舍不待,竟会莫名其妙地答应和久美子跑来新宿西口混PUB。
呜……
一开始,一切都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
震耳欲聋的音响,七影变幻的灯光,疯狂扭动的男女几乎把舞池挤爆,而久美子像识途老马般拉著她闪到吧台旁,向酒保比了一个手势,哈拉几句,没多久,两杯颜色诡怪的饮料被推到她们面前。
“是‘卡巴多奇亚’,很好喝喔。”啜了一口,久美子满足地扬眉。
林明暖望著久美子,又低头盯著那杯土驼色的调酒,还在努力地对自己做心理建设时,舞池中突然发生骚动,惊叫声此起彼落,掩盖了音响发出来的乐音。
原来是有人抄家伙打架,一路打进舞池里了。
紧接而来的,是一场混战。
杯子、盘子、桌子、椅子,甚至是人,只要能丢的东西,全在那七彩旋转的舞池灯光下飞来飞去。
“久美子?!”她尖叫,身躯缩在吧台下,才一眨眼的时间,久美子居然不见了,而现场的乱象正在加剧当中,叫骂声响彻云霄,大半以上都是她从未修习过的日文脏话。
“久美子,呜……”
匡啷!一个空啤酒瓶当空飞来,差些砸中她的头。林明暖觉得自己快哭了,事实上,她早已泪流满面。
咬著唇,她像小狗一样沿著吧台边爬向墙角,墙角还幸存著一张完整的桌子,她掀开桌巾缩进桌子底下,闭著眼,双手抱住桌脚,全身不住地轻颤,根本不知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事。
仿佛经过好几个世纪,纷乱渐渐平息,可静是静了,四周那种不安定的气味却越来越沉重。
细细喘著气,她手心里全都是汗,才想掀开桌巾一小角瞄一下状况,却听见椅子被拖动的声响,钢制的椅脚在木质地板上拖划过半圈,然后静止。
抖著手,她揭开了一小道细缝,只够她露出一边的眼睛窥看。
天花板上的七彩灯被打破了,仅剩下一盏聚光灯,圆形的光圈中弥漫著烟雾,有个男人背对著她坐在椅子上,周围或坐或立,还有不少人,而在聚光灯的照明范围外似乎有更多的人,只是林明暖没办法看见。
在这一触即发的安静中,坐在椅子上的男人突然侧过头,从鼻间和嘴中喷出团甄白匣,迷迷蒙蒙地,将一身笼罩了。
他玩弄著指间的烟,低哑的嗓音如同撩拨过大提琴的弦--
“大野兄,你们家的椅子材质不好,和杉木的地板又太贵,我真替你心疼。”嘴里这么说,嗓音却带著笑。
“神成、神岗、伊藤,你们三个今天来挑我‘速浪组’的场子,是存心想翻脸吗?!”光圈的另一端,一名大哥级的人物显然气得不轻,发火的双目盯住那名男人,“神岗,我和你们‘日驹联盟’早就没有瓜葛,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你们日驹会长见了我都还要给几分薄面,今天你带兄弟来砸我的场子,如果不给个交代,大家都不好过!”
那名被唤作神岗的男人低低笑了,笑著、笑著,声调瞬间降到冰点--
“你五年前从‘日驹联盟’出走,自立门户,你行!会长眉头皱也没皱一下,是对你还念著旧情。你要买卖毒品,和金三角的外人交易;你想找大宗的毒品源头,派人和东南亚联络,这些完全不干‘日驹联盟’的事,可是你千不该、万不该利用‘日驹联盟’的货柜走私运毒。”
在日本,注重帮派家徽的黑道组织,基本上对毒品是相当厌恶的,认为运毒走私到日本是祸害自己同胞,即使获利高,也不屑为之。
“你、你知道了?!”大野语气微紧,随即又控制住了。“你把这条帐算在我头上?!哈!神岗,人不能和钱过不去,要不是你们底下那两个小喽啰好收买,我想借用你们的货柜运毒,还真不简单。”
“是不简单。那两只小的在船还没靠上横滨港就良心发现,后悔了。”
四周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静。
“神岗,我的货在你那里?”大野问得极慢。
“高纯度的海洛英砖,粗略估计,大约值个十亿日圆。”语气一顿,他点了第二根烟,食指敲了敲脑袋,“只有我知道下落。”
“神岗彻!”大野忍不住怒吼,手中酒杯狠狠地摔在地上,碎裂声一响,他周遭的手不同时往聚光灯的中心逼近一大步。
忽然--
“老大,桌下有人偷听!”
林明暖还搞不清楚怎么一回事,头顶上时桌子已猛然被人掀飞。
“啊--”她反射性地尖叫,想躲,却被两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阿飞一左一右抓住,硬把她拖到聚光灯下。
好亮!她一时睁不开眼睛,吓得腿都软了。
大野一肚子气没地方发泄,根本懒得看她一眼,直接下令,“把她拖到后巷!”
“是。”
拖到后巷是什么意思?!
林明暖怔了怔,还没想出答案,两名阿飞已拖著她走。
她猛然回神,“不要--啊--”瞬间,尖叫声响彻云霄,她的小脸就像浸在水里一样,有汗也有泪。“我不要去,我不去不去不去--”虽然不明白他们打算对她做什么,可一听到“后巷”两个字,就教人不由得毛骨悚然。
她偷听到不该知道的事吗?呜……她也不愿意啊!呜……难道他们打算杀人灭口吗?
“我不去,我要走大门,我不去后巷,呜……”
这话好像很好笑,她的哭喊混进男人朗朗的笑声当中。
忽然间,她腰身一紧,整个人落入一强而有力的臂弯中。
“别动她,你们吓著她了。”男人的声音在她头顶上响起,低而慵懒。
林明暖不由自主地仰起小脸,透过泪眼望著他。灯光好强,白晃晃的,把他的轮廓和五官照得清清楚楚。
他的眉很浓,眼神好锐利,下颚冒出淡淡胡髭,还有,他笑起来……牙齿真白。
老天,现在是什么状况?!
“神岗,你什么意思?别告诉我,你看上了怀里那只小老鼠!”说话的人慢慢从暗处踱出来,是大野手下有名的打手。
林明暖全身不停地颤抖,根本没办法思考,在这男人的怀里,她到底该不该挣扎?他身上混著汗味和烟味,并不好闻,可是又有种近乎安全的气味,她下意识抓住他的衣服,不太想动了。
事实上,就算要推开他,她也没力气的,要不是他搂住她的腰,她八成连站也站不住。
感觉腰间的力道加重,她听见他持续用那种慵懒的语气说话--
“错了,不只我看上她,她也看上我。还有,她不是小老鼠,她是头小绵羊,软绵绵、嫩呼呼的,像中华街刚出炉的肉包子,好吃得不得了。”
蓦然间,他俯下头,像要印证什么似的,在众人面前、在聚光灯最显亮处,大大方方“吃”了她的小嘴。
第三章
她的唇尝起很甜、很绵,像她的小名--暖暖。
神岗彻吮住那两片朱红,力道极为轻柔,仿佛怕打扰到她沉静的梦,悄悄地偷了香,又缓缓放开她。
九年前与她相遇,是他生命中的一场脱轨演出。
像他这样的人,在枪口下玩命、用拳头说话,在刀光血影中走踏的浪子,是没资格去谈什么真情真爱的。
他一无所有,生命的价值在于自己的认定,在那样肮脏险恶的环境中,他曾经是教人踩在脚底下的烂泥,臭不可当,要出人头地,赢得人性中一切的尊严,只能咬著牙往上爬,用计、用力,对敌对的一方绝不心软,对朋友……呵,这条路上没有永远的朋友,利益互惠才是真正的王道,合则来,不合则散,不要跟他谈纯粹的友情,那只会让他反胃。
除了那些年跟著他、在底层泥泞中一路打滚过来的兄弟,他谁也不信。
可是,他怎么会允许自己和她发展下去?
这个问题,他不只一次在心中质问自己,这么多年,却依然找不到确切的答案。
那不是允不允许的问题,而是内心的一团火,狂放热烈的燃烧,面对这样的力量和牵引,谁也无法阻挡,谁也不能抗拒。
那一夜,在聚光灯下一记玩闹的、毫不温柔的亲吻,似乎解开他身上某道无形的封印。
当时,他只是想拿她来转移现场的气氛,却惊异于她的反应,那对眼睛像小鹿、像绵羊儿,像世界上所有最最无辜的小动物,楚楚可怜地蓄著泪珠,无声又软弱地指控。他心软了,原来,他也会心软。
坐直身躯,他静静地看著那张鹅蛋脸,手指滑过她的细层,滑过她的脸颊,柔嫩的触感让他忍不住来回磨蹭。她依然美丽,岁月之轮带走了当年的青涩和稚气,滋养出另一种醉人风华。
若有似无地低叹,指腹抚著她散在枕上的秀发,他喜欢它们披散开来的模样。
眷恋了一阵,他起身踱到房中附设的小吧台,为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饮了一口,他没有吞下,却拿起那把靠在墙边的黑色拐杖,双手一旋,竟从握把处抽出一柄细剑,他把酒尽数喷在剑上,然后取来一块棉布,慢条斯理地来回擦拭。
“唔……嗯……”大床上的人儿忽然扭动起来,细致的五官微微拧起。
他一怔,正想回到床边,却见她忽然发出尖叫,整个人拥著棉被弹坐起来。
林明暖小口、小口地喘著气,好不容易才从梦境中走出,有几秒钟,她的脑子根本没办法运作,然后眸光流转,迷迷蒙蒙地投在他身上。
“梦见什么了?”神岗彻面无表情地问,见她醒来,他侧对著她,双手继续擦拭的动作。
“阿彻……我、我以为……”她小嘴轻掀,却不想说了。
她的梦带著他们走回原来相识的点上,那时的他桀骛不驯、狂放不羁。那时的他,右腿还未受到重创,他会笑,大咧咧地露齿而笑,像个顽皮、爱捉弄人的孩子的笑。
是她连累了他,将那样的笑从他脸上抹去。
现在的神岗彻是深沉阴郁的,那股狠劲仍在,比起以往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他变得内敛了,懂得隐藏太过锐利的光芒。
“以为什么?”他主动追问,目光依旧停留在剑上。
林明暖摇了摇头,虚弱地苦笑。“没什么,我梦见你跟人打架了……好多血,好多人,我、我就醒过来了……”
正确的说法应该是吓得醒过来吧。神岗彻擦拭的动作一顿,下颚轻轻抽紧,他丢下棉布,将那柄细剑俐落地插回原处,随意往吧台上一放。
看到那把拐杖,林明暖的记忆瞬间回流,冲口便问:“你把那个人怎么样了?”
“哪个人?”他仰头把剩余的威士忌灌进喉中。
“你不要明知故问。”她掀开被子跨下床,光著脚堵到他面前。“你没杀他,对不对?”
他抿唇不语,沉默的应对让林明暖心脏狂跳起来,小手不由自主地捏紧。凝视著那张性格的面容,她真的找不出话对他说,也弄不仅自己是生气还是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