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梦境中搜寻许久,回到现实,她竟在面前。
男人的眼睛很漂亮,相当漂亮,瞳仁黑幽幽的,虽是单眼皮,眼角却微微上扬,为粗犷的五官添上一点点俊秀的味道。
此时,这对漂亮的眼睛正直勾勾地凝著近在咫尺的女性脸容,他的气息好烫,一下下全喷在她的粉颊上。
心脏敲起一阵鼓响,林明暖不自觉咬住红唇,抿著一声轻叹。
她还在跟他冷战呢……
随即,她拉回理智,冲著他笑--很职业的那一种,甜美的日文自然流泻--
“您好,神岗桑,我是本班机的座舱长乔依丝,非常感谢您搭乘r环球幸福J航空的班机,再过几分钟,我们即将为您进行机上餐饮服务,如果有什么需要,可以直接跟空服--呃……”她想站直身躯拉开距离,男人的大手却突如其来地握住她的柔荑。
“你?!”林明暖心头一惊,先是因为他的举动太明目张胆,然后,是因为他掌心透出的可怕温度。老天,他怎么这么烫?!
周遭的人都在观望著,他那些“随从们”似乎很兴奋于她的发现,甚至还听见好几声如释重负的叹息。
林明暖什么也管不了,关怀之情瞬间流露,她蹲在他身边,探出另一手碰触他的宽额,忍不住又是一声惊呼。这么烫手,用不著量体温,她百分之一千确定这男人正在发烧。
“暖暖……”这两个字突然从他略干的唇瓣吐出,轻飘飘的,却重重敲在她心房上。
“你身体不舒眼,为什么不说?”气死人了,每次都这样!
他不说话了,仿佛真无所谓,只静静地、专注地望著她。
“你这人--”又不是不了解他的脾性,再念下去,也只是对牛弹琴。叹了一声,她转向其他人,轻声质问--
“他生病了,体温高成这样,你们……你们就由著他吗?”忽然间跟那七名“随从”变得很熟。
“大姊啊。”高桥这次终于顺利的“大”出来了,有些哀怨地说:“我们有劝大哥,也想带大哥去看病啊,可是大哥就是不去,我们有什么办法?只好先买一些退烧的成药,但买了跟没买一样,大哥痛恨吃药,大姊又不是不知道,所以就从昨天一直烧到今天,越烧越严重……”声音在正发著烧的男人瞪视下越来越小。
不听不气,越听越想狠狠咬他一口。这男人,都三十有五了,还这么顽固、任性、不可理喻,连……连女儿都比爸爸懂事。
“你还敢瞪人?!”她掉过头来凶病人,却见他撇撇嘴轻唔一声,似乎真倦了,眼皮缓缓合上,但大手仍抓著她的不肯放。
此时,同样负责头等舱工作的吉儿和菊地从厨房探出脸来,餐饮已准备妥当,但一直等不到座舱长的指示,所以迟迟不敢把餐饮车推出来。
“乔依丝桑,客人怎么了?不舒服吗?”资历较深的菊地察觉情况不对劲,赶紧走过来帮忙。
林明暖感激一笑。“他发高烧,我、我走不开。”
她本可以用力挣开他的手,但心却不允许自己这么做,她的母性轻易被他唤起,就算还对他生气,这时也被抛到脑后去了。
她继续对菊地交代--
“麻烦你打开MEDICINE KIT,把里头的温度计、退热贴和成人退烧片拿过来,还有,请你倒一杯温开水,多拿一条毛毯和枕头,喔,对了,还要两条湿毛巾。”
菊地怔了怔,看到那男人的五指把座舱长的小手抓得那么紧,像怕她跑掉似的,削瘦的双颊透出奇怪的暗红色,薄唇有些惨白,八成真烧过了头,病得昏沉沉的,应该不列入“机上性骚扰事件”吧。
“我马上去。”丢下话,她动作迅速地跑去打开机上的常备药箱。
“乔依丝姊,可以开始发送机上餐饮了吗?”吉儿试探地问。
空服员之间有一定的默契,两个人绝不做同一件事,除非有人主动要求帮忙。因此,见病人已有人照顾,吉儿自然开始进行另一项工作。
林明暖点了点头,明快地下达指示,“你把餐饮车推出来吧,一边问冷热饮,一边上餐。”这样较节省时间。
“不用了!我们不必吃饭!不需要那么麻烦!你、你妤好照顾大哥就好,不用管我们了。”七个大男人头摇得像波浪鼓,还不忘挥动臂膀加强语气。
“闭嘴,全给我乖乖点餐。”林明暖声量不大,却绝对震撼,是那种杀机藏在温柔里的语气,把刚才“以客为尊”的形象一把扫出机舱外,随风飞逝了。
瞬间,七个大男人同时噤声,连呼吸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吉儿,嘴巴不要张那么大,口水要流出来了。”林明暖明眸扫了过去,一语惊醒梦中人。“先帮客人送热毛巾,再问他们要吃西式排餐还是日式定食。记住,别给他们喝酒,包括啤酒、红酒、白酒、威士忌、白兰地、清酒等等,凡是含酒精的饮料全收起来,只提供果汁、汽水和可乐。”
哇--好酷的座舱长啊!
两团崇拜的火焰在吉儿眸底燃烧。
“乔依丝姊,今天机上搭载了很多牛奶耶。”
根据国际法律,不同国家的生鲜食品在未经检验下,不可进入另一个国家,牛奶当然包括在内,因此,在台北搭载的牛奶不管已开封或未开封,在飞机降落日本前,得全部丢弃。
“那让他们全部喝牛奶。”以免浪费。
第二章
一直到飞机降落在成田机场,猛烈的冲速才让神岗彻再度睁开双眼。将近三个小时的飞行,他真的沉睡了。
是因为服药的关系吗?
印象中,他被强迫吞下一整包不明药丸。
他一向厌恶吃药,看到一粒粒的药丸,他的吞咽功能马上退化,尤其恨死了药丸卡在喉咙的感觉。可是,当那只小手把东西抵到他嘴边,他只闻到她身上让人心醉的香味,根本没办法坚持什么。
她还在生他的气吗?
唉,他善良的暖暖,就算心中气恼,还是舍不得见他生病,要不,她不会这样紧张他,更不会在他作怪的右膝上敷著一只热水袋。唉,她很久没对他这样温柔了。
在这整趟飞行当中,林明暖几乎成为神岗彻个人的专属空服员。
硬灌他吃药,强迫他喝下一大杯温开水,还在他额上贴著退热贴,直到他睡沉了,她才小心翼翼抽开被他紧握的手,去处理其他事。
原本,还想替他按摩右腿肌理,可是顾虑到周遭还有许多“第三者”,她知道,他不喜欢让别人看见那道伤痕。说来说去,都是为了他那不容损伤的男性尊严呵……
此时,机门外的空桥已经接上,分别位在头等舱和后头舱等的一、二号机门同时开启,旅客们在空服员甜美的微笑中陆续下机。
按惯例,座舱长得站在最前头的一号门欢送头等舱的旅客--
“谢谢您,再见……谢谢,掰掰……再见,慢走……”
明亮的眼眸眯成了弯桥,红唇的角度勾得恰到好处,冲著陆续跨出机门的那七个黑西装男人,林明暖笑得温柔亲切,标准的空服员笑容,仿佛刚才在机上完全没“虐待”过人家。
“谢谢您,欢迎再度搭乘‘环球幸福’航空,再见……”猛地,她心脏哆地一响,因为头等舱最后一名旅客终于要下机了。
他没拄著拐杖,只是随意提在手中,走得极缓,正慢慢地接近她,而神峻的眼老早锁定在她身上,瞬也不瞬地,像两团跳动的火,根本不管会对她造成什么影响。
“乔依丝姊……他、他怎么一副想吃了你的模样?”吉儿站在她身边,和她一起欢送旅客,忍不住半侧过脸,用气音低低问著。
事实上,吉儿心底的疑问不只这一个,今天头等舱里的状况,简直让人好奇得不得了,可惜还抓不到好时机问个清楚明白。
“没事的。”林明暖微微颔首,下巴跟著轻扬,视线已和他对上。
别用那种忧郁深沉的眼神看她。她想冲著他叫。
她……她就恨他的“哀兵政策”,她还在生他的气,很气很气,还没打算原谅他。
突然,他脚步一颠,抬起手支住额角。
“阿彻?!”心中对他的怒气一下子飞到九重天外去了,林明暖忘形地唤著,连忙上前扶住他。
“头很晕吗?你烧还没完全退,唉……还有脚……”虽然走起路来,没有那些女孩说的一跛一跛那么夸张,但肯定还疼著,他忍受疼痛的能耐向来比任何人都强。
“先坐下来,我请地动人员用轮椅送你出去。”她当机立断,小手推著他的胸膛,想让他坐在机门口的座位休息一下。
“我不坐轮椅。”神岗彻浓眉皱得死紧,又想去握她的手,却被她躲开了,更教他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你连路都走不好。”
他双眸闪过锐光,下颚一紧。“谁说的?”
“你在生病。”
“那就让他病。”
“你你你--”好,很好,存心气她是吗?
要不是现在是上班时间,要不是她脑中还有一丝理智存在,林明暖真想脱下高跟鞋敲他的头。
深吸了口气,她脸颊红红粉粉的,神色却不太好看。
“八木、高桥!”她忽然朝机门外扬声叫唤,与他同行的七名手下还立在空桥上没有走远,被点名的两个马上乖乖地出列站好。
“麻烦你们把他带走。”她冷静地说,唯有胸口的呼吸起伏变大,看得出正在隐忍怒气。
“呃……”两个大男人面有难色,可惜这时没谁会同情他们。
“我不用他们带。”神岗彻眯起双眼。
“很好,那你可以走了。”
头一甩,林明暖瞧也不瞧他一眼,有力地传达指令--
“吉儿,请你拉开头等舱和商务舱中间的布帘,一号机门可以开放给后头的旅客下机了。”眼不见为净!他想气她、惹她难受、考验她的耐心,她大可以选择走得远远的,对两个人都好。
吉儿下敢多说什么,连忙哆哆哆地跑去揭开两个舱等之间的布帘,跟著听见林明暖清雅的嗓音透过机内广播器响起--
“各位旅客,感谢您的搭乘,目前一号机门已放开使用,右侧走道的旅客请往前走,由一号机门下机。”
广播一结束,大部分的旅客还搞不太清楚一号门在何处,林明暖已想也没想地往后头舱等走去,引导旅客下机。
一时间,头等舱两边走道涌来好多人,嘈杂中似乎听见谁在喊著「大姊”,她心头微凛,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在工作上,不去理会。
忙碌了一阵子,在经济舱两名行动不便的旅客让地勤人员用轮椅接走后,负责后舱联络的凯萨琳向她比了个大拇指,表示旅客已全数下机。
“乔依丝姊,后舱检查过了,没有旅客遗留行李。”
“谢谢你。”她回比一个大拇指。
“乔依丝桑,前舱也检查OK了。”菊地过来报告。
“了解。”她浅笑,下意识掉过头瞧向一号机门。他下机了,两人匆匆会面,又匆匆分开,每一回,总闹得这般不愉快。
心里有著淡淡的惆怅,淡淡的矛盾。
她和他之间,所缺乏的永远不是爱情。
她明白自己爱他,这样的认知并非一朝一日,而是经过岁月的体验,她用青春作赌,孤注一掷,然后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再对第二个男人衍生出这样复杂的感情。
至于他,纵然从不说爱,但她却感觉得出,他心中始终有她的位置。
还能奢求什么?她常这么问自己,但横跨在两人之间的鸿沟仍在,然后,她又明白了,仅有爱情,一样维持不了两个人的地老天荒。
唇边的笑刻意加深,如同以往一般,她拿起嵌在墙上的机内广播器,对著那些正整理行李准备下机的机组人员轻声启口--
“各位辛苦了。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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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空桥上和三名机头分道扬镳,林明暖领著自己的团队回到GH在成田机场楼上的办公室。
大家围著会议桌开讨论会,除结算免税品金额外,对于此趟飞行发生的问题,又或者旅客提出的建议等等,都可以提出来相互交流。
会议在二十分钟后顺利结束,日籍空服员们飞回基地,当然是回到温暖的家开始休假,而华籍和两名义籍的空服员则有专车在机场外等候,载著她们前往附近的饭店休息。
“吉儿,你请司机先载大家到饭店CHECKIN,不用等我了。”和东京的当职人员刚谈过话,林明暖手中多出一小叠资料。
“乔依丝姊,下机了耶,你还要忙喔?”吉儿已拖著行李想冲下楼去搭车了。
“后天的FLIGHT有两名日籍实习生要上来OJT,我现在才拿到她们的资料,要好好看一看。”OJT指的是“机上实习”。明天虽然在东京停留一日,时间充足,但她不喜欢把工作带回饭店房间,那是她完全放松休息的时间。“不会花多少时间的,你们先走,我晚一点再搭饭店的接送巴士过去。”
“喔……那我下去跟司机先生说。乔依丝姊,掰掰。”
“掰掰。”
吉儿离开后,她花了些心思读过两名实习生的资料和训练教官们给的评语,又和当职的日本美眉小聊了一会儿。这位日本美眉近来在学中文,讲得很不错,比她们上次见面时又进步许多,真是孺子可教也。
瞥了眼腕表,发现时间差不多了,饭店的机场接送巴士通常很准时的。她起身拖著行李,和办公室的人礼貌地道再见,然后搭著电梯下到一楼,准备从角落的侧门弯进热闹的机场大厅。
这一小段路为许多空服员所诟病,位置很偏僻,电梯一出来就是一面粉白色的墙,转个弯有一道门,从侧门出去,还得再转一个弯才能接上通往机场大厅的走道。
先前曾有不明人士闯进,躲在角落图谋不轨,后来为了安全起见,机场二十四小时固定派人在这儿巡逻,但现在--
奇怪,警卫不知跑哪儿去了?
林明暖耸了耸肩,正想加快步伐,转角处忽然冲出一个人--
“啊?!”
“小姐,你帮我看看,我是搭哪一班飞机?”那中年男人顶著大大的啤酒肚,粗圆的手指拿著一张登机证,语气挺诚恳的。
“我、我看看……”是自己太大惊小怪了。她有些虚弱地微笑,接过那张登机证一看,立刻发觉了不对劲,那是被地动作废的登机证,根本不能用。
脑中思绪一转,还来不及开口,那中年男人忽然猛力撞了过来,巨掌捂住她的嘴巴,把她整个人压向墙角。
这中年男人应该是惯犯,要不就是已详细勘查过地形,只见他动作迅速地压下电梯按钮,等门一开,立刻把她的行李直接卡进,让两扇门没办法关起,而楼上和地下室的人也没办法使用电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