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开始,她每日清晨睁开眼,都暗暗期盼他会来看她,但是日复一日,等着等着,等到夕阳西下,失望的闭眼就寝,隔日又重复期盼。
直到她意识到,这样的等待多没意义,她就算等上一辈子,都不可能等到她要的。
她笑自己的傻气。以封晋阳的身分和立场,当然不可能来看她,也没那个理由啊!
于是,连期望都没有的她,变得更加闷闷不乐,成天说下上几句话。
与她最贴近的瑾儿,见主子一日比一日更沉默,脸上寻下着昔日笑容,又不晓得她不快乐的原因,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的好格格,您好歹吃点吧?您最近食量愈来愈小了。」简直要求她了。
「我不想吃,撤下吧。」兰熏看也不看一眼,斜倚在楼台边的护栏上,清风徐徐吹动裙袖,翻飞出朵朵衣浪如花。
瑾儿苦着脸,几乎要哭了。瞧瞧她现在的样子,腰间的系带愈束愈小,都快被风吹跑了,怎么能不吃?再这样下去,格格要病倒了,掉脑袋的是她啊!
「我的好格格,您到底有什么不如意,说给瑾儿听,瑾儿要没法子,也有贝勒爷、太皇太后为您作主啊!」
兰熏摇摇头。「这种事,没人能替我作主的。」
难不成要强押封晋阳与她成亲不成?就算能,她也不要这样的婚姻、这样不情愿的男人。
回来之后的这些日子,她才意识到封晋阳对她有多重要,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在她心中埋得太深了。
用膳时,脑海会本能地浮现他教训过她的话,每一道菜都是别人的辛劳换来的,她不敢再视为理所当然,任意糟蹋浪费;穿衣时,她会看着新绣好的肚兜花色发怔,想起他轻嘲戏谑的神态,原来的牡丹样式,早已不再穿了;对镜梳妆时,总不忘小心翼翼将他送的凤钗别上;她不再缠小脚,从他为她脱去鞋袜,说了那些话之后,就不再缠了;他说她脾气不好,可是她已经好久没有对任何人发脾气,因为他不喜欢她盛气凌人的样子……
不愿承认思之如狂,但是这点点滴滴都告诉着她,她在不知不觉中,极不争气地思念着他……
「别人不能作主?那你自己能作主吗?」瑾儿又问。
「我?」她能作主吗?她自己的爱情,她该不该主动去争取?
「既然不快乐,那就去把快乐找回来啊,你这样成天愁眉苦脸没有用,快乐不会自己上门来找你的,不是吗?」
一语点醒梦中人!
是啊,谨儿说得没错,既然思念他,既然他那么重要,那她为什么不自己去努力看看?也许情况会有所不同。
以封晋阳的立场,他没办法多说、或多做什么,毕竟两人的身分差异太大了,但是她可以啊!她可以让他知道,为了他,她是愿意抛下世间浮名的!
也许他只是在等她有所表示,好方便下一步动作而已……
想到这里,她不再迟疑,转身往楼台下飞奔。
「格格,您去哪?」
「找我的快乐!」随着衣袂翩飞,坚定的回答由风中传回。
第八章
「大师兄,吃饭了。」
「放着吧。」封晋阳双手负在身后,站在窗边,眺看远方。
又到了用餐时候了吗?时间过得好快,不知那个骄傲、倔强、又可爱的小女人吃了没——
他在心底沉沉叹息。
都好几天了,她过得好不好?不会——真将他抛诸脑后了吧?
惶然,不是没有的,但是他要自己静心等待,给她时间去看清,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这是她的权利,她有资格,自己选择她要的人生。
如果等到了最后,她仍是拘泥于外在形式的奢华,他也认了,毕竟他努力过,只可惜改变不了她。
他相信,她不会让他失望的,对吧?
「大师兄?」
又来了!近来大师兄常露出这种神情,飘忽得难以捉摸,就像那一日,兰熏格格都已走远,他绵柔的目光仍收不回。
该怎么说呢?他的眼神,太柔、太沉,像是——埋了什么她说不出来的东西,他甚至听不见她的呼唤。
单晓月莫名地慌乱起来,觉得他离她愈来愈遥远了——
难道,他与兰熏格格?!
会吗?有这个可能吗?大师兄不是很看不惯她骄矜的行事作风?可是为什么,自他去了一赵五台山回来之后,好象一切都不一样了?她有种即将失去他的恐慌——
本能地,她上前紧紧抓住他的手。
「怎么了?」感觉到她的慌乱,封晋阳拉回视线,不解地凝视她。
没有,一切都没有变,大师兄看着她的眼神,依然和以前一样,温柔关怀。
「大师兄,你不会离开我的,对吧?」她仰脸,期盼地问。
「傻话。」孩子气的间话,换来他疼爱地轻拍俏脸。
想起什么,他凝思道:「晓月,你快十八了吧?」
「是啊!」
他敛眉,思量着。「十八,不小了,是该许人家了,要大师兄为你作主吗?」
他们三个师兄妹,都是身世凄凉的孤儿,由师父抚育成人,并且传授毕生武学,如今师父不在了,师妹的婚事,他自当担待。
「大师兄,你、你怎么突然跟人家提这个嘛!」她轻嗔,羞红了脸。
是大了,懂害羞了。
封晋阳轻笑。「你不说,师兄哪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怎么替你作主?」
「谁都可以吗?」如果,她想嫁的人,是他呢?
「师兄可没那么大能耐,当然也要对方有意才成。」
「那——师兄呢?你心里也有人了吗?」她语带试探地问。
封晋阳既不承认,也下否认,浅浅带过。「丫头,你还管到我这里来啊?」
他就是这样,待人温文柔和,可是触及到内心世界,却像一阵风、一团云雾,教人捉摸不住,谁都不晓得他心里真正想的是什么。
她好泄气,颓然道:「有,对不对?」
封晋阳挑眉,不作声。
「是兰熏格格吗?你喜欢的人,是不是她?」
封晋阳笑了,很轻、很轻地说道:「那女人啊,脾气差得连鬼都不敢领教,谁娶她谁倒霉。」
「真的是这样吗?」他这是想骗谁?她?还是自己?他难道不知道,他提起兰熏格格时,眼神柔了,声音低醇得几近缠绵,这样的柔情,是她从来都不曾拥有过的。
他明明、明明就是爱着兰熏的。
单晓月心碎了,心中埋藏的情意再也说不出口,她不要他为难,既然他爱着兰熏,就让他快快乐乐的去爱。
「我知道了。大师兄,请你一定要幸福,好不好?」
很多事,不需明说,懂得的人,自然懂得。
他的小师妹,善良得让人疼惜。
封晋阳很温柔地抚了抚她的发。「兰熏要是有你一半的善解人意就好了。」那他一定会杀鸡宰羊来谢神。
有什么用呢?再怎么善解人意,大师兄喜欢的人一样不是她。虽然她不明白大师兄的选择为什么会是兰熏,她早了那么多年认识大师兄,一直陪在他身边,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却还是输给了他口中性情不好又不可爱的兰熏,不过,她会尊重他的选择。
「别说那些了,快来吃饭吧,再不吃要冷了。」
封晋阳领情的端起饭碗,吃没两口,仆人前来禀报,说是兰熏格格到访。
「她在哪里?」平日出门不是都得劳师动众,怎么这次那么低调,怪不习惯的。
「咦?格格说不要惊动大人,只问您在哪儿,她要自己过来,怎么——格格还没到吗?」
封晋阳心思一转,立刻意识到怎么回事。
「糟!」搁下饭碗,他飞快冲了出去。
他头又要痛了,这小心眼的女人铁定会跟他没完没了!
一路找来,在她气冲冲踏出大门时,急忙喊住她:「兰熏!」
「滚开!」她头也没回,大步跨出。
气死人了!枉费她带着满腔情意来找他,没想到她在他心中的形象那么不堪!
是嘛,她不温柔、不可爱,没他小师妹善解人意,他还追来干么?
忿忿然走了几步,发现后头毫无动静,她奇怪地停住,回过头去。他还当真闲闲地靠在门边目送她,完全没有留她的意愿。
他、他、他——可恶!
「封晋阳,你死人啊,不会留我吗?」
他差点喷笑出声。
清清喉咙,强迫自己将笑意咽回,端出十足谦恭的神态。「下官惶恐,格格要走,下官纵是向天借了胆,也不敢强留啊!」
这会儿倒说得恭敬卑微了,怎么平时就狂妄放肆得很?
兰熏心里头气闷,被可笑的自尊给绑死,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不知格格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是下官失敬,还请格格恕罪。」
「你!」才多久不见,他一定要这样疏离,拿恭敬的态度来拉远距离吗?她还是比较想念那个有自信、有傲骨,动不动就板起脸训她的封晋阳。
「不知格格专程前来,有何指教?」
指教?难不成要她说,她想他,她喜欢他?!他这种态度,她怎么说得出口!
「噢,我想起来了,格格是来看你的鸡吗?」
「我、我来看——」她被口水梗到。
「不要不好意思,来来来,在这里。」他不由分说,拉了她来到后院,然后,就看见一只肥嘟嘟的母鸡,态度嚣张,大摇大摆地逛大街,甩都不甩人。
「真是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宠物。」他似有若无的咕哝声,很不巧就让她听个一清二楚,她当下羞愧不已。
接过他递来的一杯米,她有一下、没一下的撒着。
「看吧,我没有骗你,它在这里好吃好睡,我把它养得很肥,都没有亏待它哦!」他还邀功呢。
谁管这只笨鸡有多肥啊!她想看的人是他啦!
他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她就不信聪明过人的他,心里会没数。
她都已经放下身段,不顾尊严的来找他了,他到底还想要她怎样嘛!
「封晋阳,你一定要这样对我吗?」她心有怨怼,没察觉他放柔的眼神凝视,正盈满柔情。
「一阵子不见,你的坏脾气还是没变——」
「你!」她气闷。「对啦对啦,我脾气坏,我不够温驯,你去找你的可爱师妹嘛!」
不晓得她留意到没有?这口气酸得呛人,他甚至敢赌,此刻要是绞干她,起码榨得出十斤醋!
「你不能让我把话说完吗?」他柔柔笑叹。「坏脾气没变,人倒是瘦了。」
扳过她的身子,双手捧住细致的小脸蛋,声调柔如春风低喃。「告诉我,谁惹我们娇贵格格不顺心了?」
除了你还会有谁!
他难得的温柔,引出她一阵阵心酸,眼眶就这样漫上一层水雾。「封晋阳——」委屈一喊,人也跟着埋入他胸怀,双手缠绕而上。
封晋阳任她抱着,轻抚她背脊。「怎么啦?我最近可没惹你哦!」
「有,你就惹了我!」她耍赖地低嚷。
「是是是,对不起。」他好脾气地任她栽赃,只要她别哭,要说他杀人放火都成。
她其实没哭,只是泪悬在眼眶而已,但是她不打算让他知道,因为依恋着他温暖的怀抱。
「心情好点了没?」他问。
「还没。」小脸埋得更深,偎蹭着。
静默了会儿——
他站得脚酸。「行了吧?」
「还不行。」
好吧,再忍耐一下。
等等等,等到母鸡米都啄完了。
「你到底还要抱多久?」光天化日下,刚才有多少人走过去,她发现没有?他一世英名还要不要?
「我高兴!」
这、这真是——她可不可耻啊!
「你够了哦!」她不知道他很饿吗?他由早上忙到现在都没还吃耶。
「封晋阳,你什么口气!本格格肯抱你是你的荣幸!」她松手,表达不满。
「好啊,我很乐意把这个『荣幸』让给别人。」很酷的转身。
「封晋阳,你给我站住!」
「谁理你,我要吃饭!」
「你、说、什、么?!小小食物在你眼中,居然比本格格还重要?」她不敢置信地大吼,他竟然不理她,很大方地说他要吃饭?
封晋阳挖了挖有些耳鸣的耳朵。「废话,食物能吃,你能吗?」他很饿、很饿耶!不懂体贴的混蛋女人。
很好,这才是封式本色。
有时她觉得自己真是反骨,得让人骂才爽。
「我不能吃?我不能吃?!我不能——」她完全无法接受打击,区区食物真的把她给比下去了,她这辈子还没受过这么严重的忽视与羞辱。
「你很烦耶,再吵我不客气了哦!」她不知道她的嗓门和那只老母鸡有得比吗?他有权为他备受凌虐的耳朵表达抗议。
「不然你想怎样?」就不信他敢拿她如何!
「我想这样!」一把拉过她,毫不温柔地吻住她欠教训的小嘴。
「唔!」她一时惊吓,咬上他的唇。
封晋阳闷哼一声,更用力地贴吻住,深深缠吮。
她娇喘,气息浅促,来不及反应过来,他已经放开她。
现在——是发生什么事了?
「眼睛瞪那么大做什么?本美男子肯亲你是你的荣幸!」就她会说这句话啊?他学习能力是很强的。
「你、你!」这么风花雪月的事,他居然像土匪打劫似的,毫不温柔地对待她?!可、恶!
她气掉了理智,用力拉下他,狠狠贴上他的唇,用力亲了回去。
很好,这是她主动送上门来的,那他就不客气了。
封晋阳不打算与自己的福祉作对,大大方方地揽紧纤腰,挑弄粉唇,深入纠缠、撩吮。
兰熏无法再思考更多,本能地张手圈住他,启唇迎向他的探索,迷乱的神思,只感觉到他灼热的双唇温度、他放肆的挑勾、他荡人心魄的纠缠——
昏沉沉中,脑袋下禁浮现一丝疑惑,她是不是中计了?
一等他稍稍退开,兰熏丢脸地发现,她居然脚软了!
封晋阳朗声畅笑,张手一揽,俐落地将她抱起。
「啊!」她低呼,急忙搂住他的颈子,错愕得说不出话来。「你你你……」
光看她一脸结结巴巴的样子,就知道此刻她脑子里转的想法很精彩!「啧,就算你想,我也没力气奉陪。吃饭去啦,你太泼辣了,没有当西施的本钱,还是乖乖把少掉的肉给补回来。」
他虽然嘴里不说,但其实是很心疼她的,对不对?
兰熏感动地将脸深埋进他胸臆,悄声低喃:「封晋阳,我喜欢你。」
「什么?」他步伐一顿,皱眉道:「你考验我的听力啊?这么小声鬼才听得到。」
她笑了,笑得很甜。「就是说给鬼听啊!」
「无聊。」他轻啐,懒得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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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小小县衙,时时可见兰熏格格大驾——不,更正确的说,是兰熏格格和县令大人吵得不可开交的画面。
他们很能吵,也不晓得为什么,一点芝麻绿豆大的事,他们都可以争到面红耳斥,头顶冒烟,底下的人早已经由最初吓掉下巴的惊愕,到最后习以为常当没看到,还可以面不改色的在他们吵到一个段落时,奉上冰镇酸梅汤让他们润喉备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