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不幸,我明天要去北极,头儿是不可能在那儿和我一较高下的。”杰奇懒懒地笑,眼睛却挑衅地直视炼雪。
“激将呀?没创意。不过也无所谓,我最近正好可以请一个长假。”炼雪也泠冷地笑,两眼放射电光。
“头儿,小心点哦,自信心受创是一辈子也弥补不回的人生掺剧喔!”杰奇继续无所谓地笑。
“宝贝,小心点,我可是旷世的天才,小心你从此敬称我为宫泽老师。”她也持续冷笑。
“很好!明早八点的飞机,不见我就不等了。”
“放心,正人会送我准点到达的。”
众人欢呼声中,已有闲人帮炼雪请好长假。
“喂,主任,炼雪请一个月假啦。干什么?嘿,和杰奇比拼摄影啦,你要不要也来押一注?胜负难定哟,炼雪可是鬼才喔……好好好,我会记好帐的。”
一个月后
“正人,你都不知道摄影真的好有趣。好难、好微妙,奇异过我执刀动手术耶!啊,比这还令人感动。你不知道,大自然真的是魅死人了,我怎么也捕捉不来。”
“正人,杰奇那小子真的有两把刷子,那么难、那么复杂的东西,他却做得这么棒。”
“正人,杰奇是王八蛋,他说我的热情和天赋成反比。”
“正人,我今天不回来了,杰奇要带我去野外捕景,他答应教我了耶!”
“正人,我没心思去医院了,我不能全力以赴,感觉好抱歉。”
“正人,我好痛苦,做医生不再能吸引我全部注意力了,我只想要摄影,摄影。”
“正人,我想好了,我只能专心做好一件事情,我爱摄影胜过当医生。我要一心一意学摄影。”
“呕——”再次冲到主卧房旁的洗手间,羽山正人对着马桶不断呕。
已经几天没好好进食了。
北北独自一人开始了欧洲之游。
炼雪自从半个月前向医院辞职后,就全心投入学摄影,一个礼拜前,跟着杰奇去了非洲。
她和杰奇之前的赌约己不了了之,两人相处甚欢,尽管经常意见不一致而对着彼此大吼大叫。不过,他们是如此相像,默契自然不在话下,处得好是当然的吧!
全身虚脱地躺在床上,无力地扯出一丝看不出内容的笑,羽山正人努力睁大眼睛不想睡着,怕每天的噩梦又要袭来——每次都是在炼雪决绝的背影中醒来。
她是这样的人的,只凭真心过活,又活得最诚实,一心一意,要或不要、爱或不爱,知道得很清楚,也会迅速行动。
曾经那么投人的一份工作,转瞬间就被另一份更巨大的热情代替。对过去,也不是没有留恋,但她做事情是只能全力以赴,所以会毫不拖泥带水地舍弃。这份活得自我的果断,他欣赏着、羡慕着,也害怕着。
噩梦总是重复着一样的内容——父亲憔悴的脸、母亲的哭泣、族人的指责,最后留在脑海里的是炼雪抱歉而绝然的脸,“正人,我想好了——”
下面的话总会在他适时的惊醒中断去,他拒绝听。
努力地再次试图吃下点东西,但一见到食物就反胃。胸口好似被什么压着,本能地抗拒着进食。
这样的日子也有过,十年前炼雪走后。但那时有沉重的家族担子背着,他强迫自己进食,又私下找医生打点滴,活着是一种任务。之后进了监狱,将一族的命运交给小狐,心倒也慢慢解脱开来。小狐说:“你去服刑,我来行恶。”他当时真的好感激,很多事他知道该做,但做不来,血脉相连的族人、他从小的教养,令他做不了决断,小狐愿意替他做,真的是委屈她了。
不过,现在什么都无所谓了。找不到生存的理由,除了炼雪。做为羽山正人,是一个再贪婪任性自私不过的男人,不要什么责任、手足,要的就只是炼雪。这不是他选的,也不是别人强加的,只是跟呼吸一样,自然而必须地存在于他的生命中;失去了,也就没有生命了。
炼雪不会懂,他也不要她知道。
炼雪就该无拘无束地活着的,他不要自己成为她的责任、她的伽锁。
如果在结局出现之前,他就消逝会怎样?永远做为炼雪深爱的一部分而存在着,会不会更好?这样有一天,当炼雪要做出抉择时,就毋需说抱歉了。
放弃进食,他静静地躺在床上,任黑暗一点一点淹没自己。
第十章
看着躺在医院病床上静静打着点滴的羽山正人,炼雪的心己疼得忘记了哭泣。
大夫说这是厌食症,当了这么多年医生,她自然也明白这是情绪上的问题。
还是不快乐吗?和她在一起也不会觉得幸福?而她却一直觉得如至天堂,以为得到了最圆满的幸福。
是误会?还是她并不是他所需要的那一半?
可是就算这样,她还是不想放手啊!
年少时,爱得恣意轻狂,没有静下心体会这份感情就已远走他乡。时间也成了最好的疗伤药,以为有了工作和女儿,或拥有男朋友的点缀,生活圆满不过如此。
可现在不同了啊,再次的爱恋,一样的真,一样的全心全意,却是第一次学会静下心来,想这样拥着他,想现在和未来的日子里,两个人能一起欢乐、一起悲伤,天长地久。
是,天长地久呵!从来以为最要紧是现在,不去想将来;从来以为“永远”是哲学上的名词,但是想和他在一起,永远在一起,真真实实是发自内心的热切希望。
她总是瞄准目标就全力以赴的,可现在却好无力,要怎样才能让他敞开心扉啊?而不是一个人独自地承受。
“喂,别在我面前摆这副死样。”轻松自在的女音在耳边响起,熟悉的轻讽语气。
茫然地抬头看,是小狐。背后还站着总是形影不离的刀刀,俊美的少年已长成美男子,这么多年,小狐身边的美男走马看花地换,刀刀算是一棵常青树了,大概与他的厨艺有深切关系吧!
没力气追问他们两人不期而至的原因,只是紧紧将目光镇定床上那张苍白的脸,好瘦削,心还是好痛。
“啧,两兄弟唯一的相似处——闷骚。”小狐自顾自地拿起床头别人探病送来的大红苹果,张口就打算咬。
刀刀很习惯地将其夺下,转身出去。
“嘿嘿,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吧!”
小狐不死心地辩护,刀刀已头也不回地走开。
炼雪懒得理这对活宝。
清清嗓子,小狐摆出一则不堪忍受的模样,“其实我觉得不要活得太认真啦,想吃就吃,想睡就睡,想死就死。”先传播一下自己的信仰,看炼雪懒得理会的样子,不情愿地遵守那人的委托。
“羽山正人看起来很坚强吧?错,脆弱死了,又是天生的滥好人。别人给他一件看起来无坚不摧、百毒不侵的宗主外衣,就乖乖地往身上套。所以人的幸福是跟脑子成正比的呀!”
接过刀刀削好皮的苹果,咬一口,继续说。
“你知道吧,他老爸在他小时候爱上一个狐狸精,又被那个狐狸精始乱终弃。当然,那个狐狸精就是我妈啦。羽山家一大帮没用的人就指望着他一个,要把他洗脑成无情无欲、只有责任感的人……真是,也不懂得先安抚一下丧父的脆弱少年心,而且他们家那堆烂摊子,表面光鲜而已,聪明点的,找个人来代理不就好了?死守那老一套忠信礼义,还不是丢了自己的那份馅饼?”咬一口大的,再说。
“总而言之啦,这个人呢,大概是认为自己应该代替父亲在羽山家鞠躬尽瘁,做个超级儿子、超级丈夫、超级掌门人,反正就是以他老爸为反面教材。”一口气将话说完,好累,她真的是不适应认真的人生啊!
“嘿嘿,谁知他竟然遇上你这个小魔女,正好羽山家也到了该脱一层皮的时候,所以放弃了身上那层外衣。可能穿太久了吧,又脱得太有罪恶感,再加上你要始乱终弃啦,现在就变这样。”将羽山雅人交代的话再三删减,三级跳地表达完毕,小狐轻松自在地咬苹果。
“我哪有始乱终弃?!”
好不容易消化掉刚才听到的话,炼雪奋起抗议。
也许找到了事情的症结吧,这个纯善的男子,掩饰在严肃沉默表相下的是一颗缺乏安全感的心。这样,心倒轻松多了,心疼是心疼,但终于可以对症下药了是不是?不过——
“你给我说清楚,我什么时候始乱终弃了?”瞪着那个只会吃的闲人,炼雪问。
“咦,你不是要抛弃事业,寻找第二春吗?”小狐瞪大无辜的双眼。
炼雪杀气腾腾地站起。
“喂,不要老羞成怒喔!你自己突然丢掉以前爱得要死的工作,又跟了个野男人路上跑下,人家会怎么想?当然觉得你是喜新厌旧、朝秦暮楚罗!危机感一生,啊,生命也了然无意义啊!”吟诗般地说完最后一句,小狐向刀刀没以恳切目光——我还要吃。
“他是我最爱的男人耶,工作怎么可以和他相提并论?白痴也知道啁!”火大地对着小狐大吼。
“咦,你不说,人家怎么知道?再说,可以换工作就不可以换男人吗?”
“屁!活的怎么和死的比?我一生一世只认准了这个男人!”炼雪大吼。
“呃,这个,麻烦你的炮偏一偏方向,正主儿在那边呢!”
小狐手指轻指,炼雪顺势一看——羽山正人不知道何时已经醒了,半躺在床上,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你们出去。”手往门外一指,她必须现在和他把话说清楚。不管他现在以为什么,都必须把他的心情全部明白地说出来。
小狐和刀刀乐得轻松,乖乖离去。
深吸一口气,还是没办法压抑自己的情绪,不管了,就让它爆发吧!
“我爱你,尽管你闷骚、从不表达,又总是责任第一,随时可能为了他人而把我抛下。”不理会羽山正人欲言又止的模样,炼雪摆手。“我先说,说完了,你也要把闷在心里的话老老实实地说出来,我痛恨这样捉迷藏。”
“我爱你,尽管每个人都说我们不适合,不过,不适合是什么?出身不一样?兴趣不一样?性格不一样?那又怎样!我爱你,不是包容,不是忍让,我只是觉得你身上的每一点我都好喜欢,我只要和你在一起。”
“没有安全感怎样?我也经常没有啊,你有话从不坦白说,又那么有责任心,以前还有个青梅竹马的妻子,我也担心啊,可是我知道你爱我,现在你和我在一起,我就拼命赖着你,我只想抱你、吻你,其他我不要,也要让你只要我一个。”
“我是换工作了,可不代表我也会换男人好不好?我每天也都换衣服啊,你也是啊,那我是不是要担心你天天换女人?”
“正人,请你坦率地爱我好不好?你反对、你喜欢,请你告诉我好不好?我很自私,只知道爱你,为自己而爱你,因为我要我的生命里有你,其他的,我真的不管。所以你也要自私,不要管那么多,要爱我、要我爱你,都是应该的呀!我求你,别压抑自己,别折磨自己,我好怕,好怕再看见你开始的样子,我不能没有你啊!”
泪已布满了脸庞,也喊得声嘶力竭,还是唯恐表达得不够。怕失去啊!
病房里,静悄悄的。
羽山正人苍白的脸上,慢慢地有大颗大颗的泪珠滑落。
炼雪放松自己走过去,捧着他的头,心疼地吮吸着他的泪。
还是一片悄然,空气里却有什么在改变。
“你不会觉得杰奇更适合你吗?”
良久,羽山正人哑涩的声音打破寂静,尽管有她的大声宣言,还是学着开始表达,因为这是最深切的恐惧啊!
“爱一个人怎么会有适不适合的问题?我只是不自觉地爱你,我也不觉得我们不适合呀,我还觉得我们是天生一对耶!”看着他的眼睛,炼雪坦率地说。羽山正人忍不住一笑,天生一对吗?
可是真的,他也只是不自觉地爱她而已,适合不适合真的不是问题。
“相爱就可以在一切吗?”犹豫地问。
“当然,只要想在一起,舍弃掉一些东西,为什么要分开?”炼雪理直气壮地答,“你舍弃了宗主身分,舍弃了原来的家庭,舍弃了日本,不是为了要和我在一起吗?”仔细一想,好像一直是他在牺牲耶!“你会后悔吗?”
“不会。炼,其实我是一个很自私的人。父亲舍弃我们的时候,我真的很害怕,母亲只是哭泣,雅人的身体太差,族人原本是要重新推选宗主的,我害怕再被人抛下,我是自愿承担这份责任的,我只想证明自己对家族有用,自己是被需要的存在。父亲的死令我害怕真心爱一个人。如果一个人抛妻弃子、舍弃一切,只是换得心碎而死,那我宁肯做一个永远只懂责任的宗主。没有人逼我,是我选择放弃羽山正人而以宗主身分存在的。”
看向炼雪的眼,感觉那个黑暗的自己己被剥开,只等着判决了。
“我就是这样一个自私的人,这样的我,你也要吗?”
“你是个笨蛋!”拥紧他,忍住心酸,炼雪大声呐喊,“自私又怎样?你伤害到谁了?伤害到谁又怎样?一个人如果连自己的存在都确定不了,哪有闲工夫管别人?别人又凭什么把自己的命运、前途强加到你身上?每个人都只能管好自己好不好?尽管相爱,自己还是自己啊,没有什么所谓前途、命运的交付啊!相爱就是心甘情愿地付出和获取吧,你对知子、族人他们是尽心尽力地付出过了啊,那么获取自己存在感的满足有什么不对?他们享受着你的付出啊!”
哪有这样的笨蛋,她认为理所当然的人生准则,却是他罪恶感的根源。
“我的幸福不是建立在他们的痛苦之上?”羽山正人喃喃地问,“我这样幸福可以吗?你确定这样的我,你也爱?”
“我爱你,想一辈子和你在一起,看我多自私。这样的我,你一定要爱!”
骄傲地大声宣言,炼雪从不是考虑自私与否的人,凭自觉而活的人怎会思考人生道理?但这个笨男人需要啊,只有对他努力洗脑啦,可能没什么效,但至少要让他觉得快乐和幸福是理所当然的。
羽山正人笑吻她的脸,心里有什么在改变着,或许愧疚感暂时还是不会消失,那就厚着脸皮理直气壮地抓住这份快乐和幸福吧,也许仍有不安,但可以大声说出来啊!
“我觉得这个店还是太显眼了。”
“头儿,没招牌、没宣传、没漂亮妹妹的店,怎么也够不上显眼啦好不好?”
“不,还是太显眼了。”
冷冷地扫过一群两眼放光的女客,还有男客,炼雪将和服的领口继续拉低,走向含笑地在回答顾客的羽山正人,张口在他脖子上印下红红的标记,又旁若无人地走回原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