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去哪里啊?走这么快……”
两人出了化妆室之后,有人才打开厕所门走出来——那人一身优雅的香奈儿套装,因嫉妒而扭曲的表情,坏了精心描绘的细致妆容,这人正是方才提过的八卦人物之一、季蕴熙的前女友,张海婷。
前天她从季母那里得知,季蕴熙今天好像要去参加一位部属的婚宴,就她所知,他没有女伴,于是她便找个理由到公司来,打算拗着他带她一起出席婚宴。
她明示、暗示过想挽回他们的感情,无奈他就是不为所动,既然如此,那就由她主动吧。这个年头女追男又怎样?过程不重要,结果才重要。
为了这个婚宴,她可是刻意打扮过,吹得柔顺的波浪长发,以及香奈儿新款冬装加三寸高跟鞋……这身打扮,就算去参加国宴都可以了。
美丽的身影一路走来,果真成为众人注目的焦点,她先到季伯伯那里打了声招呼后才过来,季蕴熙正在开会,她只得稍作等待。谁知道,还没见到他的人,她走趟化妆室都可以听到这样的八卦……
和女人在咖啡店里牵扯不清、团购买熊抱大草莓抱枕?看来最近季蕴熙身边的确是有女人出现了。且不说交情到哪里,光是知道有个女人能让他费心买东西赠送,她就打从心底不痛快!
那女的会是谁?娇小的女生……咖啡店……不会是于晓璐吧?会是她吗?
她一肚子狐疑回到季蕴熙办公室时,他刚好收拾完东西要往外走。
他看了她一眼,也不问她怎么会过来,就匆匆的丢下话,“我有约,如果要吃饭,下楼去找我爸爸。”方才开会拖了些时间,婚宴他快迟到了。
“我知道你要去喝喜酒,正好我穿得还蛮正式的,让我也去沾沾喜气吧。”
“就是因为你太正式了才不适合去。我要去乡下参加路边的酒席,你知道的,那种地方苍蝇蚊子不会少,风沙加料很平常,席间客人忘了公筷母匙的夹来夹去也不讶异,真的不适合你。”
“啧,还真不卫生!你怎么有这么低级的朋友?”
他冷冷的看着她。“没听过物以类聚吗?”又看了下表。“我得走了。”
“蕴熙……你、你可以去,我也不介意。”她就是执意要跟。
季蕴熙放缓步伐,最后停了下来。他今天心情很糟,不想再虚与委蛇。
有些事情,因为两家是世交,往来热络,他才不好做得太绝,可他发觉最近张海婷越来越夸张,不仅动不动打电话约他,连他一个星期回家一次的家庭聚餐都“正好”会遇上她、今天要参加婚宴,她竟也“正好”来访?!
再让这种“正好”继续发展下去,往后就真的要纠缠不清了。
他不耐烦的吐了口气道:“我介意。既然你知道我今天要参加婚宴,大概也知道那是事务所员工的场子,有不少公司同事会参加,你和我一块出席,会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你……”张海婷没想到他会说得那么直接,俏脸尴尬的红了。
“我有喜欢的人了,这样的误会还是避免比较好。”瞧张海婷一脸备受打击的模样,那种心里的冲击他明白。同样是骄傲自负的人,当他知道喜欢的人心中另有所属时,那种心情……他懂。因为最近他也才刚体验到。
语毕季蕴熙转身离开,张海婷追出数步道:“那个人……那个人是谁?我想知道。”
“不干你的事。”
“蕴熙……我不会放弃的。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我还有彼此家人的支持,我不会放弃的。”
“海婷,这种不管别人需不需要、愿不愿意接受就强加在对方身上的感情,只看得到你的自私,我无法回应。”撂下话,他决然离去。
第6章(2)
***
乡下地方的婚宴文化还真是令人大开眼界,除了席开近八十桌,还请来了康乐队,装潢得金光闪闪的豪华舞台上,有善于炒热气氛的主持人,当然也少不了穿着清凉的电子花车小姐。
季蕴熙抵达时宴席已开桌,现场人声鼎沸,热闹滚滚,他正张望着是不是该随便找个位子坐、喝口茶就离开时,在舞台旁等着主持人介绍的新郎,已眼尖的注意到头儿来了。他低声的吩咐一旁的伴郎去招待。
“季先生,您总算来了。”带位的伴郎也是事务所员工,他将季蕴熙安置在主桌旁的位置。
季蕴熙看到桌上放了半杯的饮料。“这位置是不是有人坐?”
“对。但她旁边还有个空位,方才有张椅子被隔壁桌借走了,我再去补一张。”
此时台上正介绍着今天的男女主角,季蕴熙抬眼看去,觉得新娘子好像有点面熟。伴郎挪来了椅子,季蕴熙问他:“小张,新娘……是特教老师吗?”在于晓璐教烘焙课的那一次,他见过。
“是啊,头儿你见过?”
“事务所有个学校新大楼的案子,我在那所学校见过她。”事务所大,员工多、分工细,建筑师间不见得知道彼此的案子,更别说其他部门。
他忽然想起校长说过于晓璐会到高工代烘焙课,是学校老师牵的线,会这么巧,那个老师就是指这位新娘吗?很直觉的,他问。“伴娘是哪几位?”
小张讶异他会这么问,指着旁边一桌几个刻意打扮过的女人。“就那几位。”
季蕴熙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
没有。没有于晓璐。
真是够了,连参加个婚宴,他也能因为一丁点的可能性而希望再见到她。那个女人怎么可能会在这里?就算在这里,也不会是一个人来,人家都有个同居的男友了,他还任期待什么?
“新娘长得漂亮,伴娘也不赖哟。除了伴娘,连新娘子的同学都很清纯。”
他强打起精神回应。“打听得很清楚,看来是有目标了。”
“就坐你位置的这个……听说是新娘子的同学,长得好秀气、好可爱,那双又大又圆的眼睛像小鹿斑比,无辜得不得了。”
听到“小鹿”,他的心又漏跳了半拍。“被你说成这样,我都有点好奇了。人呢?”
“可能在接什么重要的电话吧。啊……来了,她来了。”
季蕴熙不急着回头看,这样刻意打量很没礼貌,一直到女孩在他身边的位置坐了下来,眼角余光中,他看到对方有一头波浪般的长发……
女孩似乎不太习惯仰慕者灼灼的目光,一直低着头猛喝饮料。
“于小姐,这位是我和新郎官工作事务所的上司,他叫季蕴熙。”
正喝着饮料的于晓璐猛然拾起脸,近距离对上一双和她一样错愕的眼神,惊吓过度下,她倒抽了口气,饮料吸入咽喉,喉头呛痒。一口液体就这么朝季蕴熙身上喷去!
“噗!咳咳咳……”她一张脸呛得都红了。“对、对不起!咳咳咳……”一时半刻止不住的咳声引来宾客注意,她尴尬的起身往化妆室走。
她一移动,小张也想跟上,季蕴熙拉住他。“名花有主的女人,劝你别招惹。”说着,他也起身离开。
“咦?”名花有主?那个主是谁?不会就是头儿自己吧……
化妆室其实就是附近庙宇外的公厕,季蕴熙在女厕外等了好一会儿,直到咳声渐歇,才听到门打开的声音。
于晓璐看到他吓了一跳,鸵鸟反应的又想躲回厕所,他眼明手快的一把揪住地,将她拉了出来。
看她那副惊吓错锷的模样,他真的觉得既好笑又生气,他明知道她有要好的男友了还是想见她;即使被她拒绝了,即使她讨厌他、摆明了就是不想见面,他还是想念她、还是想见她。
他的人生中从来没有“后悔”两个字,过去都过去了,他讨厌那种于事无补、只会浪费时间的想法,可是,这样的可笑情绪最近居然不时地盘踞他心头!
他忍不住的想,如果当年他自私一点,霸住她不放,或起码放下骄傲,在她离开季家时仍掌握住她的行踪,甚至去接近、关心……那么现在的他们,会不会也是人人称羡的一对?
明知道就算当初自己做了不同的决定,于晓璐也不见得是他的,可他却连这样的不确定都不禁去猜想。
他是喜欢她的,比他自己所知道、所承认的多太多了。就像一个不擅长游泳、身高一百七的人去玩水,原以为水深只有一百五,怎料下了水才知两米的水深,根本不是自己能应付的,可下水了,脚已经踩不到底了怎么办……他焦虑、他无措,却回不了头。
偏偏他这样百转千回的心情,传达不进她的心里,因为他和她之间,没有那条可以传达情思的红线。
这是上苍对他的惩罚吗?惩罚他的骄傲自负、过度自我?
“你在躲我吗?为什么躲我?我这么可怕吗?”
“才没有在躲你……”于晓璐呐呐的说。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不要再见他了,为什么竟然又遇见?
喜欢一个人的心情,眼神藏不住、心情藏不住,连渴望见面的想念也都藏不住,但是她非藏不可,否则每见他一次,她就觉得这个秘密仿佛越藏越浅,像是随时会破土而出。
可以向喜欢的人告白,是件很幸福的事,而她早连这样的幸福都不能拥有。
“你干么看到我又往厕所走?”
“忘了……我忘了还没上厕所了。”
见她的眼还是回避着自己,季蕴熙眼神黯了下来。“很烂的借口。看来你真的很不愿意再看到我。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这样大庭广众之下,我不会欺负你。”
于晓璐瞄了他一眼,连忙又低垂俏脸。“你这个人……别的我不知道,欺负我的本事和花招还真不少,就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喜欢欺负我?”
季蕴熙静静的看着她,那专注的眼神像是他眼里只有她,除了她之外看不见其他人。不见以往的恶作剧和嘲弄,他此刻的专注像春风、像绵花,柔柔的包围住她。
被这样柔情似水的眼神注视着,于晓璐脸红心跳,一双眼不知要往哪里搁。她吞了口口水,小小声的问。“季蕴熙……你……你在看什么?”
他浅浅一笑。“你……真的很像我小时候养的一只小野猫。”
“欸?”野猫?她哪里像了?脾气像?还是也小小一只?别告诉她是长相很像,她会哭。
季蕴熙淡淡的开口,“那只小母猫有一身滑稽的花色,黑、白、橘混搭,一般俗称的三色猫,我叫它‘噜噜’,因为它靠近我时总会发出呼噜噜的声音,后来我才知道那是猫咪很开心或撒娇的意思。
“那一年我小三,每天午餐佣人都会替我送来饭盒,我的菜色是家里厨于特制的,和学校营养午餐的菜色不一样,同学们总爱围过来看,有羡慕,也有酸溜溜的嫉妒。后来我索性拿着饭盒找个人少的地方自己吃,戏称那是我的‘秘密基地’。我遇到噜噜是在一个心情很糟的日子,那一天考试考差了,中午的菜色又是我讨厌的咖喱牛……我拿着饭盒到秘密基地,用筷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搅着炒饭。可能是香气把噜噜引出来,等我注意到的时候,它已经坐在离我不远处的地方。”
“噜噜很瘦小,大概还是小猫,小小弱弱的,一副楚楚可怜、很无辜的样子。我心情不好,拿食物扔它,它还当我好心给它东西吃……喂了它几次。它就当我是主人了,每天中午总是早我一步在那里等我。”
“后来我偷偷把它偷渡回家,还是习惯性的喜欢欺负它,拎它耳朵、取笑它过圆的脸。遇到我心情不好,它又很烦的亦步亦趋跟着我时,还会把它踢得远远的……可无论我怎么欺负它,那只笨猫还是只黏我。”
“猫是很敏感的动物,不管你怎么对它,它清楚谁是真正对它好的人。”
“嗯哼,这方面你就不太像它了。迟钝的家伙。”
“干么又扯到我身上?那只猫后来呢?”
“之后我妈发现我养了一只野猫,就叫我把它丢掉,我不肯,于是在我参加一个为期五天的夏令营时,她把它送走,然后补了一只名种猫送我。”
噜噜像她啊……他是指同样不得他妈妈欢心的际遇吗?那真的是满像的。
“送走一只我老爱欺负的猫,原以为也没什么大不了,可是噜噜被丢掉后,那只名猫我连看都懒得看一眼,更别说欺负它了……我这个人个性还挺烂的,也许是生在那种物质富裕心灵却空虚的家庭里,奶奶又是在我小四才从乡下搬来同住,在那之前,我只是个成天只有佣人跟在身边的小孩。
“因此从很小的时候,我就懂得用令人头疼的方法引起父母注意,获得关注……别扭的性子让我无法坦然承认喜欢,总得借由一些幼稚又无聊的方式去表达。”
“这样真的很不好。只是……我问你为什么喜欢欺负我,你干么提到噜噜?又说我和它很像……你到底——”她像是突然想通了什么,吃惊地瞪大眼。“你……你……”季蕴熙从以前就喜欢她……
看来她是听懂了。“你放心,无论再怎么喜欢一个人,我都不会是一个明知道对方讨厌我,还会去死缠烂打的人。既然清楚你对我没意思,我便不会再自作多情。”他自嘲一笑。“以后你看到我真的不用闪躲了,想装作不认识或大方的打招呼都随你,对于普通朋友,我的劣根性不会发作,你不必担心我做出什么令你难堪的事。”
这样很好啊,季蕴熙已经接受她的拒绝,他们之间真的没有任何可能了。只是他的话,为什么让她的心……好痛?
“回去吧。我们离开很久了。”
“嗯。”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回婚宴会场,于晓璐看着季蕴熙高大英挺的背影……这个人人眼中的天之骄子,何时也有这么寂寞的身影,是她忽略了,还是他总是掩饰得很好?
他们之间,为什么总是这样一再的错过?
方才她忘记问他了,他喜欢欺负的人之中,是不是也包括了张海婷小姐?
回到座位,台上正在K歌,季蕴熙也被伴郎团拱上去唱歌,他先和一位伴郎合唱了首“月亮代表我的心”。
他声音低沉磁性,又带点性感的沙哑,长得又高又帅,在场一群女生马上成为他的粉丝团,小小声的讨论、询问着他。
于晓璐心情闷闷的,看着放在地上一瓶未开的玫瑰红……好友的大喜之日,她是该喝杯酒庆祝不是吗?
一曲结束,季蕴熙要下台,台上台下一齐起哄,安可声不断,之后他只好再唱了一首歌——
当我们再度相视微笑,成熟的心有一点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