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奶奶,不哭、不哭。”她把红玫瑰花束放在一旁座椅上,坐到屈奶奶身边,轻拍背安抚她。
见到她,屈奶奶不哭了,目光呆滞的看了她一会,随即指责她。“芳仪,这些花,你怎么没插好就拿来了。”
“屈奶奶,这些花芳仪她插好才拿来,是你把它们拔出来的。”看护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我没有!”
“明明就是。”看护直觉屈奶奶既然认得芳仪,刚才发生的事应该不会马上就忘了。
侯芳仪轻按看护的手,笑着摇头,示意她不用为了她再和屈奶奶争辩。
“屈奶奶,真对不起,我今天出门太赶了,忘了把花插好再拿来给您。”侯芳仪顺她意,自己认错,还对她撒娇央求,“屈奶奶,你可不可以帮帮我,我们一起插花好不好?”
她想,屈奶奶一定是知道自己得了失智症,越是想不起来心里越恐慌,才会大哭,可她又不想承认自己得了失智症,才会故意指责她。
如果这时候硬是要逼屈奶奶认清自己生病的事实,那太残忍,换个方式将这事化解掉,屈奶奶心中也许会舒坦一些。
果不其然,听到她这么说,屈奶奶原本僵紧的表情放松多了,脸上还挂着笑容。
第1章(2)
看护累了坐到椅子上,看着旁边好大一束红玫瑰花,好奇的问:“芳仪,这束花要送给谁的?”
“那是……”侯芳仪正要回答,屈奶奶快语抢白。
“那是我儿子请芳仪送给我的。”屈奶奶一脸神气。
“屈奶奶,你儿子送给你的花在你面前。”
“这个和那个都是。”屈奶奶指着眼前的小花篮又指大花束,“我儿子很孝顺的,他知道我喜欢花,天天都让芳仪送花给我。”
“不是天天,是隔两天。”看护纠正她。
“那束花,拿过来给我。”被指正,屈奶奶似乎又生气了。
“不。”侯芳仪赶紧阻止,笑着解释,“屈奶奶,那束花是要送给赵医师的。”
“那明明是我儿子买来送给我的。”屈奶奶倔着。
看护对着侯芳仪摊手,似乎在跟她说“你看,屈奶奶就是这样,倔得很”。
侯芳仪也知道屈奶奶的脾气,她拿着一朵黄色香水百合,试图将屈奶奶的注意力转移回眼前的花篮上。
“屈奶奶,我们把这朵康卡多插在茉莉花的后面好不好?”
“我不要!”
屈奶奶目光直盯着那束红玫瑰,冷不防起身,欲拿那束花,见状,侯芳仪忙不迭上前,在屈奶奶伸手时,顺利挡下她。
“屈奶奶,人家芳仪明明说这花是要送给赵医师的,你怎么……”
“那是我儿子买来送给我的。”
“屈奶奶,你的花,明天,明天才会送来。”
侯芳仪好声安抚,但屈奶奶仍旧坚持那花是要送她的,看护被惹烦了,索性直接拿起放在花束中的卡片。
“屈奶奶,你自己看看,这卡片是写给你的吗?”看护打开卡片给屈奶奶看,自己也顺便看了下内容。
“阿娥姊,不可以把客人写的卡片拿起来看。”侯芳仪紧张的将卡片收起。
“芳仪,你确定……这束花是要送给外科医生赵家路赵医师的?”看护一脸尴尬的问。
“是啊。”她相信荷芯绝不会记错。
看护暧昧一笑,随即轻喟:“欸,赵医师又高又帅,又是外科天才医生,有钱又有名……可惜……”看护在她耳边悄声说:“他爱的是男人。”
侯芳仪一脸莫名,不懂阿娥姊为何突然这么说。
她听过赵医师的大名,大约在半年前恩庆医院重金网罗这位外科天才医生,听说他还很年轻,也是医界最年轻升迁最快的主治医师,可惜她一直没见过他,之前有客人委托送花,都是助理医生帮忙签收。
屈奶奶沮丧的坐在病床边,喃喃自语着:“我的儿子不是叫俊凯,他也不会称呼我“亲爱的”。”
侯芳仪瞪大眼,大抵猜得出是怎么一回事。卡片是一位叫“俊凯”的男子写的,而他称赵医师为“亲爱的”。
阿娥姊和她对看一眼,一副知道秘密事件似地,小心谨慎的点头。
侯芳仪正觉尴尬,不是因为知道赵医师的私人秘密,而是这事让阿娥姊发现,还是从她送花的卡片流出的……
她正想请阿娥姊保守这秘密,不要传出去,病房外突然闹烘烘地,她听见护士们以见到偶像般的兴奋嗓音,叫喊着:“赵医师、赵医师……。”
恩庆医院只有一位姓赵的医师,听到护士在喊“赵医师”,阿娥姊火速冲到门外,热情的高喊:“赵医师,这里有一束花是要送给你的。”
阿娥姊突如其来的举动令侯芳仪心惊了下,她本想如往常般,将花送到赵医师的办公室,请助理秘书签收便可,未料阿娥姊竟如此热情……
她想,赵医师应该是在巡房,没空签收她代送的花束,可阿娥姊这么一喊,她只好硬着头皮抱着花前去。
一百零一朵的红玫瑰大花束,再度令护士们失控尖叫——
“好大一束花。”
“好美!”
“谁送的呀?”
抱着花,侯芳仪有点看不到前方的路,将花略往旁一偏,前方被护士围在中间穿白袍的男子,果真如阿娥姊所言,又高又帅,比她想像中更年轻。
“赵医师,这位是花艺设计师芳仪。”好不容易有能和赵医师攀谈的话题,阿娥姊自然是热情挺身,“有人托她送花给你。”
表情冷酷的赵家路看了侯芳仪一眼,目光随即转落在她手中的庞大花束上,眼底略闪过一丝诧异。平日送花给他的病患不在少数,但送这么大的花束,又是清一色红玫瑰花,倒是少见。
不待他出声,跟在身旁的助理医师立即来到她面前,代为签收。
“谢谢。”
侯芳仪向助理医师道谢后,屈奶奶突然出现在她身后,以质问的口气问着助理医师:“俊凯是谁?他为什么称呼你“亲爱的”?”
侯芳仪和看护面面相觑,惊得倒抽一口气,她们没料到屈奶奶也跟在后头出来,屈奶奶显然误以为抱花的人是“赵医师”,才会生气的诘问。
看护急着想把屈奶奶拉走,屈奶奶杵着不走,指着助理医师手中的花束,语无伦次地说:“那束花应该是要送给我的,那卡片上的名字一定是写错了,我儿子叫做孝宗,不是叫俊凯。”
屈奶奶这么一说,在场的人全恍然大悟,原来那束花是男生送的,还称赵医师为“亲爱的”,只见前一刻还热情簇拥赵医师的护士们,登时各个脸上皆是不自在的尴尬笑容。
侯芳仪一脸愧色,是她没保护好客人的隐私,才会导致收花者的私密事被摊在众人面前。
赵家路蹙着眉头,请助理医师将卡片拿给他看,冷眼看完卡片内容,他沉吟了下。
侯芳仪想开口向他道歉,他先一步提问:“你确定,这束花是要送给我的?”
他眼神维持一贯的冷漠,让人看不出他是否在生气。
“我……”侯芳仪迟疑了下,不确定他是否想要她替他圆场,也许他希望她声称是她送错,如此一来,他的私人秘密就会成为“误会一场”,不会继续流传开。
她定睛看着他,察言观色的同时,心中打定主意,不管他是否希望她这么说,她都得如此应对,这是唯一的挽救方法。
“我,是我……”众人的目光齐聚她身上,她沉重的低头表示歉意,话还没说完,身后突然有人接腔。
“送错了!”
“荷芯?”
姚荷芯喘吁吁跑来,手中拿着送货单和一张小卡片,见大花束已被抱在医生手中,她尴尬一笑,挨近侯芳仪身边,悄悄话从齿缝中传出—
“我记错了,那束花不是要送给赵家路医师的……”
侯芳仪惊瞪眼,愕然目光缓缓移向赵家路,对上他炯亮黑眸,白净脸蛋顿时浮现两朵窘红云彩。
“赵医师,对不起,是我送错了。”这下,不用假装,她的头自然垂得低低的,赧颜汗下,真想找地洞钻入。
第2章(1)
布置好顶级保养品新品发表会会场,蓝紫色的万代兰清丽中透着高贵典雅,正好和厂商发表的顶级保养品相互辉映,侯芳仪满意的看着自己的作品。
“拍照、拍照。”跟着一起出来布置的姚荷芯,帮她乔好位置,“你要站在展示桌中间,很好,就这样,微笑。”
姚荷芯手中的单眼相机,咔嚓一声,将眼前的美人和美景一并收入镜头中。
“再拍一张,你侧身站到桌尾,我从旁边拍。”
连拍了几张后,姚荷芯满意的收起相机,改拿出手机,又拍了几张。
她是芳芯时尚花艺工作室的杂工,除了不插花,其余的杂事都是她做,包括更新网站和PO最新动态到FBI,她是店里的接线生,也是侯老板的经纪人,帮她接案还要帮她规划进修课程。
“好了,大师,可以走了。”姚荷芯催促着还对自己的布置作品恋恋不舍的花艺大师。
她们在大学是同寝室的死党好友,一年多前,大学刚毕业不久的芳仪已是业界知名的花艺设计师,而她是接童书插画案子,有一顿没一顿的插画家。
芳仪这个好友太了解她,她是宽以待己,严以律人,规划别人的生涯计划,完美的不得了,但规划自己,很抱歉,她生平无大志。
芳仪虽是炙手可热的花艺设计师,可待过几家花店后,总觉得太商业化的工作内容不是自己理想中的工作模式,几次聚餐闲聊后,她建议芳仪自己开店,工作时间弹性大,不想接的案子,大可一脚把它踹到天外去,重点是,每年可腾出一至三个月不等的时间到国外进修。
她的建议不但获得芳仪的认同,连她自己都被拖下水,芳仪要她一起合伙开店,可她这个穷插画家哪来的钱。
芳仪坚持要她当合伙人,当然不会和她计较钱的事,但她不想插干股占便宜,商议几回后,两人各退一步,芳仪当老板,她则当员工辅助她,合伙方式就此拍板定案。
“中午我要去相亲,吃大餐,今天你就自己吃午餐。”早把相亲当成工作行程之一的姚荷芯,不忘提醒老板接下来的工作,“下午CV的总监要你过去谈下星期服装秀会场布置的内容,我相亲完会直接过去,你也要记得时间。”
姚荷芯劈里啪啦说了一长串,身边的人却显得心不在焉,“侯老板,在想什么,如果想跟我一起去相亲就说一声。”她调侃着。
她为自己做的唯一一件人生规划就是“相亲”,虽然她们才二十五岁不急着结婚,但就因为如此才能悠哉地慢慢挑选对象,本来她也帮芳仪做了这项规划,但芳仪直摇头,说她对相亲没兴趣。
“啥?”侯芳仪回神后,轻笑,“你相亲我跟去干么?”
“也是,万一今天跟我相亲的人‘煞’到你,把你拐回家当老婆,那我不但丢了面子,还可能失了老板。”
侯芳仪笑着轻拍她的手臂。
两人一起步出会场,姚荷芯推推黑框眼镜,犀利得一语中的,“又在想向赵医师赔罪的事?”
侯芳仪看她一眼,点点头,虽已连送三日的“道歉花”,但这事犹搁在她心头。
“我看赵医师不是度量小的人,那天他不也说没事?何况我们也当面向他再三道歉过,加上你接连三日都送花向他赔罪……够了,诚意十足了。”姚荷芯在心中拨打着算盘,算算三日的花钱,是不是到“免费”送花的底限了。
“可是……”侯芳仪还是觉得心中有愧,“我想再郑重向他道歉一次。”她送花去的时候,每回都遇不到他,没再当面向他道歉一回,总担心自己的诚意不够。
那日真是差点害他被众人误会性向,都怪她急着送花,一不小心把送货单和卡片弄掉了,荷芯凭着记忆,想起送花给赵医师的病患家属,曾对她一再强调“要那种很漂亮的大红玫瑰花”,近日店里事务繁忙,即便是精明的荷芯也乱了套,凭着印象告诉她,那束红玫瑰花束是要送给赵医师。
荷芯在花店里里外外,找半天找不到送货单和卡片,正巧房东太太买菜回来,见她找得心急,便把捡到的送货单和卡片还给她:荷芯打开送货单一看,发觉错了,马上打电话给她,却联络不上她,便骑上机车赶到医院,未料,还是晚了一步。
原来那一大束花是有位自杀病患的丈夫托送的,前一晚夫妻俩还恩爱有加,翌日一早丈夫出门上班后,妻子不知为何自残,娘家人不许他去探望,他只好送花表明爱妻心意,是以卡片上才会写“亲爱的”。
而委托送花给赵医师的客人,订的是一般花束,可能是客人觉得粉色玫瑰花太淡,才会一再强调要搭配“很漂亮的大红玫瑰花”。
这一番阴错阳差下送错花,不管是对赵医师或送花给爱妻的客人,她都觉得过意不去,即便道了歉,做了一点小补偿,她仍耿耿于怀。
“再当面向他道歉一次?这没意义,我们早道歉过了。”姚荷芯太了解芳仪,她若不再三掏心掏肺让客人看到她的诚意,心中一定会放不下这事,加上这事若未完美落幕,传出去对花店的名声也不好。“这样吧,既然要道歉,场面就弄大点,你请他吃大餐,再度向他郑重道歉一回,如何?”
侯芳仪点头,她原本也是有打算这么做,“可是……”
“我来乔。”姚荷芯一眼就看穿她眉间的愁思。
只见姚荷芯拿出手机,拨了几通电话后,冲她一笑,“侯芳仪,你真是好狗运!不,你是幸运的美人儿。赵医师刚走出手术室,午餐前他都会在办公室,这个时候你要干么呢?”指着她手中抱的一些剩下的花材,明确的指点她,“趁现在,马上冲去他的办公室,把这些花送给他,然后眨眨你水亮的双眸,用无辜的语气向他道歉,并且邀请他一起吃午餐。”
姚荷芯挑眉一笑,她可不是坐领高薪的肥猫,而是精明的员工。
她家老板只对客人掏心掏肺这哪够,她用心跟护理部的主任、副主任、督导长“搏感情”,生日一定送花,偶尔跟着芳仪去医院送花,也不忘顺便找她们哈啦一下,养兵一整年,这会就派上用场,拨了几通电话,马上掌握住赵医师的行踪。
“可是这些花没包装,我先回店里一趟。”
“不用麻烦了,包装显得太刻意,这样抱去更有诚意,而且你可以当场在他办公室插花,一来拉长和他聊天的时间,二来,让他开开眼界,看看你这花艺设计师多么有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