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走了一小段路,商商双脚就痛得几乎快走不动了,但她却倔强的硬是咬牙死撑,不肯向任何人求援。
她最不需要的就是裴玦的冷眼跟同情。
隆冬的刺骨寒风阵阵、山路崎岖不平,每走一步,商商的脚底就泛开一阵阵如烈火般灼烧的痛楚,让她走起路来举步维艰,艰难的步伐越来越慢,远远落在队伍之后。
前头坐在马背上的裴玦脸色也越来越难看,走了个把时辰,眼见那个小人儿依旧远远落在队伍之后,存心挑起他火气似的慢吞吞走著,根本是在使大小姐性子,故意以这种方式挑衅他。
他实在忍无可忍,霍然将缰绳一勒策马回头,来到她跟前火速翻身下马,以摊牌的气势挡住她的去路。
“你究竟是在使哪门性子?”在她面前站定,裴玦绷著嗓子问,阴鸷的脸色简直像是风雨欲来。
一听到他不客气的语气,又累、脚又疼的商商,隐忍许久的火气立刻窜起。
“我使哪门性子?”一股气几乎快爆发,但想到自己目前势单力孤的处境,她运是勉强把怒气压下:“就算是使性子也是我的自由,用不著你管!”
商商冷冷回他一句便迳自绕过他,逞强的想继续往前走,孰料脚底一阵剧痛,整个人一时没站稳,就这么摔倒在地。
“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火速冲到她身边,瞥见她痛得冷汗涔涔的苍白脸庞,眉头几乎快拧成结。
他不由分说的抱起她,将她放到树下,随即一把抓过她的脚,不顾她的挣扎抗议,粗鲁剥除她的鞋袜,直到露出那双洁白如玉的纤巧小脚。
翻起她的脚掌,他不由得暗暗倒抽了口气。
只见细嫩的脚底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水泡,严重的甚至还灌满了血水,看起来令人沭目惊心。
他也亲身经历过脚底起水泡的痛楚,知道那宛如被火灼烧似的痛楚绝非寻常人能忍受,更何况是她这种娇生惯养,连穿件衣服都要丫鬟伺候的千金小姐。
“你这女人到底在想什么,脚伤成这样为什么不说?”他气得大骂。
脚都伤成这样了,她却一声不吭的还埋头拚命走,若不是他发现,莫非她是想带著这双伤痕累累的脚一路走到长安?
“我的脚受伤是我的事,用不著裴大少爷担心,我既不会抢你的马骑,也不会拖延大家的行程,你尽管放心好了!”
“你这女人——”裴玦气得简直说不出话来。
她竟以为他会怕被她抢走马骑,而一路默默咬牙忍著脚磨破皮的疼痛,简直教人气结。
“你以为这样逞能,就能证明自己比人强吗?”他毫不留情的讽刺道。“这只证明了你幼稚、可笑。”
闻言,商商气极了,把脚抽回来,不甘示弱的回骂:“我脚痛是我的事,我既不耽误大伙儿的行程,也没连累、麻烦了谁,你是生哪门子气啊?”
生哪门子气?
裴玦愣了下,事实上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为什么而气愤难平,只知道一看到她脚伤成这样,她却闷不吭声默默咬牙忍著,就觉得好生气、好生气——
商商越想越觉得心酸与委屈,眼泪不听使唤的就这么滴滴答答落下来。
她还不够坚强、不够刻苦耐劳吗?
离家近二十天来,一路上她饿了不敢说、渴了不敢哼,累了更不敢抱怨,就是为了能让他对她刮目相看,她绝对不是一个娇惯、吃不了半点苦的千金小姐。
但在他眼中,她永远都是一个他看不进眼里的娇娇女。
她竟然哭了!
一时之间,裴玦竟不知如何是好,他不怕女人撒泼、更不怕女人使性子,只怕女人的眼泪。
“我——没那个意思!”他闷闷说道。
“那你是什么意思?”商商恨恨抹去泪,咄咄逼人的反问。
他僵著脸。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突然他霍然起身。
“把鞋袜穿上!”简略吩咐了句,他立刻转身去牵马。
怔望著他的背影,他宽阔的背、结实有力的长腿迈出坚定步伐——商商好半天才回过神,急忙穿回鞋袜。
“上去!”裴玦把马牵到跟前,不由分说的一把抱起她,宛如当她是袋米似的准备把她往马背上丢。
他要把马让给她骑?
她看惯了裴玦的臭脸,一时之间他突然改变态度、大方让出坐骑,反倒教她不知所措。
“不必你同情我!”她不领情的在他臂弯里挣扎。
“谁同情你来著?我是不想让你继续惹麻烦。”他仍不为所动的抱著她,一股男性独特的气息沁入商商的鼻端。
天气明明很酷寒,她的脸蛋却滚烫得像是快著火似的,心跳也急得像是快跳出喉咙。
“放我下去,我自己可以走路!|”她心乱如麻,乱七八糟的喊著。
“你再敢提走路试试看!”他恶狠狠的威胁道。
她僵著脸,被困在裴玦的胸膛里,仍试图做维护仅存尊严的挣扎。
“可是——”
“你要自己上马,还是要我‘亲自’抱你?”他的声音轻柔,却饱含危险。
“我——”遽然对上他灼灼的目光,她气短的只能妥协。“我自己上去!”
挑眉审视她半晌,像是在评估她说的话是真是假,最后,他总算缓缓松开手,她立刻一跃而下,飞也似的逃离他臂弯里。
乖乖的爬上马背,但脚疼让商商实在施不了力踩上马镫,再加上紧张,好半天怎么也爬不上去,一再往下滑。
他臭著一张脸,二话不说横抱起她,粗鲁的把她一把丢上马背。
看在她脚伤的分上,他的爱驹就勉强先借她骑个几天,免得一路还得看她痛得扭成包子似的脸。
这是他最低限度的妥协了,要再多,免谈!
第8章(1)
骑在马背上,灼痛不堪的双脚不必再著地,疼痛的感觉果然减轻了许多。
她没想到裴玦那个现实的男人,竟然会无条件的将马让给她骑,自己走路。
商商望著远远走在前头的昂然背影,心头泛起一股异样的感觉,有点儿暖、有点儿酥痒、又有点儿紧绷,觉得当初讨厌他的感觉离她越来越远——
去去去,她在胡思乱想什么?!
商商急忙喝住满脑子的纷乱思绪,倔强的告诉自己,这勉强只能算是接受他的将功折罪,跟感激一点关系都没有!
身下一阵摇晃拉回她的神智。
她拧起眉,这玩意儿她以前从没骑过,坐在上头虽然轻松,但却不听她使唤,一下快一下慢,害她被晃得头昏脑胀。
怪哉,为什么裴玦那家伙骑起来那样从容轻松、威风八面,她却手忙脚乱、狼狈得紧?
一个颠簸,马蹄滑了一下,商商手里的缰绳一时没握紧,整个人被甩了出去,她惊恐地闭上眼,等著自己像块被摔出去的肉饼——
“小心点!”
一个带著浓浓不耐的声音与有力臂膀同时出现,轻松把她从半空中捞起来。
狼狈地挂在他的手臂上,商商惊魂未定的缓缓睁开眼,倏然对上他写满不耐的眉眼。
商商用力眨了眨眼,难以置信他是如何从队伍最前头,瞬间就变到她眼前,及时接住了她,难不成他有未卜先知的能力?还会瞬间移位的法术?!
不知怎么的,这一刻,他看来是那样英勇威武,全身上下都散发著股英雄救美的男人气魄,教她心头不禁微微紧揪了起来——
“你到底还要惹多少麻烦才够?”
他一开口,立刻把商商满脑子的遐思迷雾给赶得一点不剩。
“还不都是你的马太难骑!”她气愤挣脱他的怀抱,不满的控诉。
“是你骑马的技术太差!”他也不客气的回堵一句。
“你——”商商又气又尴尬的涨红了脸,轮流瞪著他跟那匹狼狈为奸的马,不知道该骂哪一个才好!
“那我不骑总行了吧?!”她睹气的扭头就走。
“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他绷著嗓子警告道。
商商听若未闻,仍自顾自的迈著艰难的步伐,一跛一跛的往前走,寒风阵阵迎面而来,但她却不觉得冷,仿彿他胸膛的温暖烙印在身上。
“真该有人好好教训任性的你!”
身后突地爆出恼火的怒骂,随即身子一轻,她腾空飞了起来——
不,她不是飞起来,而是被人给抱了起来,原本以为他会赏她一顿好骂、甚至揍她一顿屁股,但他暴怒的双臂却以让人诧异的轻柔将她放回马背上,并且撂下一句警告。
“你要是敢离开马背,我会教你的屁股三天没办法碰任何东西。”
愕然瞪著迳自转身而去的裴玦,商商下意识摸了摸屁股,忍不住在心里大骂。
这狂妄自大又无礼的混蛋,竟然敢拿她一个未出嫁闺女的屁股做威胁,他以为这样就可以吓住她吗——
不服气的想著,商商就要站起来;他越是叫她不能动,她就越是要动,看他敢拿她怎么样——
“还有——”蓦地,他突然回过头。
“嗯。”她火速坐下,乖乖的连动也不敢乱动一下。
“腿别夹太紧,马不舒服当然会使性子,只要不激怒它,它不会随便把人甩下马背。”
说完,他又转身继续朝前头走去。
商商惊讶地瞠大眼,他怎么知道她怕这玩意儿会把她甩下去,一路上两腿把马夹得死紧?
她越来越怀疑,他究竟是不是有神算的能力!
但话说回来,这人虽然说话不中听、脾气又坏,也老爱板著张臭脸、端著一副当家的架子,不过每当她有难的时候,他总是会及时伸出援手,就算天塌下来也不必担心。
第一次,她感觉到一个人的存在竟是会令人感到心安的。
***
赶了一整天的路,天未亮就启程的一行人,天才刚暗下来,就决定提早驻脚扎营在可供遮挡夜晚寒风的山壁边。
一整天马不停蹄的赶路,就连骑马的商商都累到眼皮快睁不开,更何况是身体一碰到地,就睡得东倒西歪的随从们。
看到一行人实在是累坏了,连轮到该守夜的随从都睡得不省人事,也走了一天路的裴玦强撑起精神守夜。
他谨慎的先巡视周遭一圈后,回到火堆旁坐下。
依旧旺盛燃烧著的火堆驱走了不少寒意,一群随从七横八竖的躺在火堆四周,但他的目光却落在远处树下的恬静沉睡身影。
目光深处,看不清他的思绪,但凝视的目光却是那样专注幽深,仿彿眼底除了那个身影再无其他——
倏地,疲累消失了,睡意远离了,看著她像是融入这座阒静的山野般安静沉睡著,竟让他有种莫名的平静。
突然,他霍地站起身,脚步轻缓的走向树下的沉睡人儿,来到她身边,低头凝视半晌,他缓缓蹲下身替她将踢落一旁的皮裘小心盖回她身上。
收回手,他却没有立刻起身走开,反倒是以情绪复杂的目光凝视著她。
累到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的商商,浑然不觉身旁的人影,以及那道灼然的凝视,如果可以不必醒来,她恨不得可以睡到地老天荒——
但突然间,她被腰间一阵异样的碰触给惊醒。
虽然这个碰触极其细微,几乎让人察觉不出来的缓慢游移,但贴上肌肤的冰凉还是让睡意深浓的她整个人惊醒过来。
她全身僵硬的小心睁开眼,隐约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就在身旁,这个身影她太熟悉,就算蒙起眼她还是认得出他。
这个人面兽心的伪君子!
她又羞又怒的倏然跳起身,伸手往蹲在身旁的他狠狠甩了一个巴掌。
清脆的声响回荡在空旷静寂的黑夜中,显得格外响亮,却没有吵醒任何人,所有人都跟这片静寂山野一样——睡死了!
“你疯了吗?无缘无故干嘛打人?”裴玦压低嗓音,火气不小的跳起身怒骂。
“我疯了?你这个登徒子占人便宜还有脸敢骂人?!”
商商气呼呼的插起腰,纤指指向他的鼻头,一头如瀑黑发在火光中闪闪发亮,映著不知是羞还是愤怒的火红脸庞,看起来是那样令人生气却又——心荡神摇。
“你把话说清楚,我何时占你便宜?要占你便宜我宁愿去抱块木头!”裴玦很不客气的以毒舌回敬。
“还不承认,你刚刚明明偷摸我的腰——”说著,那阵细微的骚动又来了,她气呼呼的大眼往他搁在身侧的大手一溜,表情霎时僵住了。
他的手——还好端端的黏在他身上哪,那在腰间移窜的——是啥东西?
她狠咽了一口唾沫,全身僵住不敢动,目光缓缓往腰间看,连大气都不敢再多喘一下。
“裴——裴玦,可不可以请你帮——帮我个忙!”
见她前后丕变的态度,火冒三丈的裴玦先是一愣,随即狐疑掀起一道冷眉。
方才她还跟个骂街泼妇似的指住他鼻子骂,怎么一转眼,她就突然变得这么客气,还“请”他帮忙 简直见鬼了!
他可不是什么宽宏大量的君子,做不来不计前嫌那套虚伪的表面功夫,他臭著脸,懒得搭理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迳自起身要走开。
“拜托你——”身后突然传来微弱的哀求,拉住了他的脚步。“求你别走!”
她可怜兮兮的哀求,纵使他有副铁石心肠也禁不起这声拜托,深吸一口气,他不情愿的转身面对她。“说!”
“能不能——请你帮我把我衣服里的‘东西’弄走?”她神色怪异的请求。
她衣服里的东西?
裴玦狐疑打量她,瞧她全身上下裹得活像颗粽子,半天也看不出个端倪来,但定下神再一细看,这才发现她腰间有一条长长的物体正在缓慢移动著,那体型不用多想就知道是——
当下他立刻变了脸色,二话不说跨开大步冲向她,又急又气的骂:“这种事你怎么不早说?”
“我怕打草惊蛇嘛——”
一提到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字眼,裴玦的脸色更紧绷了。
“听著,我要你先把棉袄脱下来、然后我会把你的裙带拉开,让不速之客掉落下来,动作尽量轻,千万别乱动惊吓了‘它’,知道吗?”
“知道了。”她强作镇定的回道,立刻小心翼翼脱下罩在外头的棉袄。
轮到他上场,裴玦深吸了一口气,踩著坚定的脚步上前,迅速而小心的解下她的裙带。
看著眼前神情还算镇定的商商,裴玦的大手抓著罗裙的系带,感觉得到她的身子抖得有多厉害,原来她并非不怕,而是故做镇定。
他一鼓作气地骤然拉开她的罗裙,里头的东西顿失支撑,整个掉到地上。
一看到地上那条从衣服里头滚出来滑溜溜的蛇,商商压抑的情绪像是终于被解放,不顾一切冲进他怀里放声大哭。
这女人,明明看起来娇嫩脆弱得就像禁不起风吹雨打的名贵牡丹,却在紧要关头表现出奇的勇敢冷静,但此刻,却又哭得梨花带泪,他简直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