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还是姊姊懂我。”蒋负谦信心满满,他旗下的制茶师傅已经做出概念跟方向,只要再精进改良,就能独步天下了。“确实有新的制茶工艺,但量少费工,单价可能得订得高一些,其他的我不便透露。”省得姊夫又吵着要糖吃。
他就是不想把货铺进龙升行,说他幼稚、爱记仇都随便了。
见丈夫跟弟弟之间不知何时才能化解的对峙,蒋舒月只能摇头。“有新的工艺等于有更强大的武器,不用屈就于价格,就有人捧着大把银子来求茶,只是工艺不是一时能成,就算有头绪也得不断尝试才有稳定质量……依我之见,不如双管齐下,断尾求生,让肉愈合。那条断尾以后再想回来,也没有他的位置,所以……告,这一定要告上官府!”蒋舒月眯起眼,绝对不能让这种无良的茶行称心如意,以为赔点钱就没事了。这回不黑了他们的名,还以为鸣茶茶号是可以任他们搓圆捏扁的软柿子!“我现在就差陈总账去请状师!”
“欸,娘子,别急,告是一定要告,可总要把证据都备齐再告啊!”龙君奕有些吃味,一拉上亲弟,他娘子的理智顷刻间就短少一半。“既然私改合同的茶行都在省城,这里的官府就能受理了。负谦,你请人从鸣台山带合约跟这几期的出货账本需要多久的时间?”
“快则五天,慢则半个月。”照理说,合同跟账本该由他亲自回去取,但晴蜜有孕,他不能离开太久,就连一天他都放不下心。幸好他婚前就开始培养心腹,临时不怕找不到人当差使。
“十天内一定要把证据拿过来。晴蜜怀有身孕,你又要忙新的工艺,鸣茶我有份,这事就由我出面,让那几间不长眼的茶行知道惹上谁了!”蒋英华不只想教训负谦,连带也想赏她巴掌,她可不是好欺负的,敢动她的人就必须付出代价,不过除了这事,她还有其他份附。“你等我一下。”
蒋舒月步上主厅二楼,蒋负谦就在原处候着,龙君奕乘机探问了几个问题,旁敲侧击打听新的制茶工艺。
“等有实品,我会送几颗过来请姊姊试茶。”目蒋负谦遵重就轻。
“颗?”几颗茶叶会不会太小器了?除非大得跟珍珠一样才能一颗冲一杯,但就他碰茶这么多年,从未见过有茶树叶子大得像凉扇树叶,能揉捻抢后成颗珠子的。
“茶叶算颗的?这么有趣,制成了记得头一个拿给我闻香。”蒋舒月捧着锦盒,大概两个手掌大,托送到蒋负谦面前。“这是我跟你姊夫的一点小心意,虽然还早,但我们夫妻终究忍不住,先打了块金牌给你跟晴蜜的孩子。”
她努力多年,虽然固定服药把脉,肚皮始终无音讯,见负谦有所出,心里高兴,还是理了一丝丝失落,借着这块金牌抛砖引玉,看能不能带个孩子来。
“我替孩子谢谢他的姑母。”他知道姊姊的心思,也不推辞这块金牌。
“姑母呀……”有个母字也好,希望哪天真的能为人母亲。蒋舒月笑里添了苦涩,但快有个亲侄子可以逗弄也是件喜事。“事情也谈得差不多,要留下来吃午饭吗?”
“不了,我下午没什么事,想回家陪陪晴蜜。”午饭的事好解决,两、三颗包子也能当一顿,既然得了空,陪她睡个午觉也好。
“既然如此,我也不好意思留你。有什么事,记得过来说一声,别闷着不谈,还要我们派人上门请。让我久候不至,我亲自拜访也没问题。”
“是,小弟省得。”就像每个孩子不管多大,在父母眼中都跟三岁娃儿没两样,他在姊姊眼里该不会还是当年在码头做苦力,被人嘲笑是私生子时的样子吧?
蒋负谦捧着锦盒,拉开厅门,龙家陈总账就在厅前台阶下候着,准备替主子送客。他回头,道:“姊姊、姊夫请留步,过阵子小弟再来拜访。”
“好。”送走蒋负谦,龙君奕将蒋舒月拥入怀里,细心安慰。“终会有的,没有也是我们的福气,没有子孙债。”
“嗯,我知道。”家里面没人催,婆婆体谅她辛苦,从未在她无后这点上作文章,她的婚姻像倒吃甘蔗一样,愈吃愈甜。
只是想到肚皮迟迟没有动静,就像咬到甘蔗的节一样,又涩又硬口啊……
蒋负谦辞了送行的陈总账,抱着锦盒快步往东街二巷走。阿水婶人热心,把晴蜜当作自个儿的小孩照顾,他虽然感念,却担心阿水婶在她耳边乱嚼舌根,说什么男人一谈到会事,说不定连爹娘都忘了云云。
阿水婶没给人帮佣过,身分界定不清楚。他的宅子不大,更无法划出距离,以为请她来帮忙,就可以管家里大小事。她来的头一天,他就想把人辞退了,是晴蜜坚持留她,说别反反复复,给人留下坏印象。
他跟姊姊根本不怕阿水婶四处说嘴,他忍着就是为了让晴蜜知道家里有她可以决定的地方。他曾听她说过几次阿水婶跟岳母一样爱吃白米糕,可能在她身上看见母亲的影子,心里怀有孺慕之情,才舍不得请她走吧。
据说孕妇爱吃酸的东西,虽然晴蜜没有表示过什么,替她买些蜜饯回去,不爱吃总能讨她欢心。蒋负谦心念一起,便转了个方向赶往市场,蓦地,眼角一抹热识的影子闪过,他定身回眸,赫见令他顾忌三分的人物。
“绿芽?!”她又回来做什么?当初她受蒋英华利用,盗刻印信将蒋家茶叶抽离龙升行,全数转进玉磬行中想赚得更高卖价。绿芽心系姊夫,若非想借此将他引回福州宁德,离间他跟姊姊的感情,也不合上蒋英华的当。尽避绿芽曾服侍姊夫多年,姊夫更视她为亲妹,但身边总没有位置留她,便将她赶走。
她这次出现的时机未免巧合,蒋负谦不禁起疑,追了上去。
绿芽一见蒋负谦注意到她,立马拔脚跑了。她以前在龙家当丫鬟,为了怕龙老夫人生气,替她上街买东西时为了贪快,知道几处有小路可通,哪里墙破了个洞能钻人,没几回功夫便甩开两人的距离。
蒋负谦站在街上左盼右顾,人来人往,绿芽个子又小,跟晴蜜没什么两样,不费吹灰之力便能隐于市中。
他直觉绿芽会带来乱象,因此才刚从龙家出来的他,又折了回去,想提醒龙家人千万小心,尤其在这当口,更是不能大意。
第7章(1)
杜晴蜜肚子能瞧出个形状来了,若非这孩子折腾,常让她犯头昏想吐,前四个月肚子根本平得能滚球,丝毫不觉里面躺了个小娃儿。
她套了件外衣,来到后房,里头烧水煮粥的不是别人,正是她的丈夫蒋负谦。他总在阿水婶来家里帮忙后才会外出,只要在家,能为她做的,全不假他人之手。
“不多睡会儿?”蒋负谦见她出现了,拉过厨房板凳扶她坐下。“粥还没熬好,我先替你泡杯茶。”
说是泡杯茶,蒋负谦却是取出陶碗,由袖里拿出一颗如荔枝大小、边有白絮的草球放入冲水,端到她眼前时,这颗草球正慢慢地绽放,如同她想象中的莲花座,座心还开了一朵丽菊。
“你……你真的制成了!”杜晴蜜捧着陶碗,惊艳茶汤中盛开的杰作。“夫君,你真厉害!这真的……太漂亮了,太漂亮了!”
“我本来想用茉莉制心,可惜过了最鼎盛的花期,剩下的质量都不好,才改成杭菊。”见她钦慕眼光,他一阵飘然,顿时觉得自己成功一半了。“卖相好还不够,味道要好才能留客。尝尝。”
杜晴蜜吸了一口。她不懂该如何品茶,单纯外行人只会分好喝不好喝,这茶淡香远怡,花香味没有熏蒸的香片来得重,非常顺口。“这茶一定能替鸣茶带到更高的境界,很棒呢!”
“承娘子贵言。”蒋负谦接过陶碗,同处而饮,喉间的香气更深远了。“粥熬得差不多了,你先到前厅等着,太晚吃等阿水婶来,我胃口都没了。”
“瞧你,说这什么话!”杜晴蜜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提到阿水婶就一脸吃瘪样。本以为他是不喜欢听人叨念,不喜欢被管,遂避免在他耳边念着生活大小事,可她无意间开口,他却如得珍宝,要她多说一些。“阿水婶生活没有寄托才会这样,有时她念得我也挺烦的,不过有她家里确实热闹很多。”
“她才一个人就能把我们家热闹成这样,也算有本事。”念在阿水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至少让晴蜜在家里不无聊,长了省城的见识——虽然都是道听涂说的消息——睡前听她活灵活现地转述,眼底熠熠生辉,听他澄清反驳阿水婶时的惊呼真的好可爱,为此他可以容忍阿水婶造次,把他当儿子管。
管归管,他也没听进耳过,“等孩子生下来满百日,我们回鸣台山就好了。”
稍后一刻,阿水婶提着刚采买回来的新鲜蔬果走入院子。刚来帮忙的头几日,她几乎天刚亮就来打扫院子,后来要求她辰接已再过来即可。
蒋负谦似手不喜欢她,态度跟她儿子一样,常常把不时烦挂在脸上。儿子是自己生的,还能骂几句,骂过就雨过天青,但蒋负谦她不能骂,忍下来的结果是彼此看到对方,连招呼都懒得打。反正把宅子跟他娘子顾好就好。
“我到姊姊家一趟,你多休息,别过度劳累,知道吗?”蒋负谦到书房整理些东西,以布巾包妥并将书房上锁,来到厅中不厌其烦地嘱咐着。他附耳道:“莲茶的事,千万别说给阿水婶知道。”
“我懂。”杜晴蜜为他整整衣襟。这男人,明明知道阿水婶爱探听,却老爱揪着她讲悄悄话,好让阿水婶成天转着这件事,就像用线绑着根肉骨吊狗胃口,她就不会去咬鞋踩田一样。
她不是没想过要为了丈夫把阿水婶辞退,只是之前她还没来帮佣时,没事就会来家里走走,也会把她当晚辈叨念着,来帮佣后才会连负谦一起关心,就算辞退她,只是免去她打扫、劈柴等差事,她照样会上门,就打消念头了。
阿水婶最近也不会当着他的面数落事情,只是心结种下,负谦不想解也没时间解,等他清闲点,她再请饭馆外烩一桌当和事老好了。
杜晴蜜跟他走到庭院,在艳紫荆下,终于忍不住哀着他腰际两侧,将脸靠在他胸膛,柔情依依地说:“路上小心,我跟孩子在家等你回来。”
“我知道。”蒋负谦目光放柔,就是知道家里有她跟孩子,外头再辛苦,他都甘之如饴。“进屋去吧,没事我会早点回来。”
“嗯。”说是他在说,杜晴蜜依旧目送他出了家门后,才不舍地走回厅里。
阿水婶抹着腰间布巾,由厨房出来后,频频向外头望,确认蒋负谦离开了没有。
他们两个还真有趣,幸好她应付得来,还能当作消遣看,不然早疯了。
“我知道你们夫妻俩都不爱我碎嘴,可我还是禁不住要说。”
杜晴蜜以为她要问蒋负谦离去前,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岂知阿水婶说出来的事完完全全不是她想的这样。
“我刚在街上听人讲,最近负谦好像在找一名年轻姑娘,连龙家都派人出来帮忙了,你有空问问他到底在找谁。”
“年轻姑娘?”连龙家都惊动了……说不定是帮姊姊找人。杜晴蜜压下蜂拥而上的妒意,为蒋负谦说话。“这事我没听他说过,他这几天也没有什么异状,可能是帮朋友或姊姊找人,你就别多想了。”
“希望是我多想。”阿水婶碰了个软钉子,但不说搁在心里又难受。“我知道是我多事,可男人在外头搞鬼,怎么可能让家里的人知道?尤其是妻子。我听肉贩莱摊的老板描述负谦找人时的着急模样,真想拖你去听听有多可恶。你从来不主动过问他的事,他要瞒你简单得很。”
杜晴蜜不禁有些动摇。她对蒋负谦的交发情况不算了解,随便捏造个人物就能把她哄过去了,但想起他在圆楼时对她剖白以往并未有任何保留,心才回稳一些。
“我相信负谦。”杜晴蜜抚着肚腹,脑海里全是蒋负谦对她的好。“我知道你觉得负嫌的态度很高傲,但你不能否认负谦疼我的事实,你全看见了不是?”
“你说的不错,这小子确实疼你。”她儿子待媳妇都没蒋负谦待她一半好。
有回她把荷包忘在这里,到街上要添用度时才发现,怕晚了市集都收光了,没打招呼就慌张地踏进来,居然瞧见蒋负谦烧了釜热水,蹲在地上为妻子洗脚,替她捏着小腿,说辛苦她了,挺着他的孩子一整天。她已经当人奶奶,仍是感动地红了眼眶,羡慕又嫉妒的。
想着想着,阿水婶也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方才她说的事好像看不惯人家夫妻恩爱,非要撞出道裂痕不可,语气酸的。“我去后院劈柴。”找个理由便匆匆忙忙地走了。
杜晴蜜看着阿水婶往后院走去,眼光便拉回大门口,沈思着。
她相信负谦不会做出对不起她的事。
莲茶在茶碗中冲开色泽,如花绽放,惊艳如画笔,在龙君奕与蒋舒月的眼中,别出耀眼色彩。
“一颗莲茶约莫能冲两壶,第三壶味道还有,但会在舌上留涩。整体评估起来,质量已经相当好了,可惜莲茶人工浩大,无法多产。”他一见姊夫心痒难时,恨不得由龙升行包办莲茶,怕他旧事重提,不给他机会插话,立刻接续着说:“在官司定谳之前,我要囤量,等私改合同的茶行赔偿完费用之后,再分批铺货到其他有合作,但未私改合同的茶行里。”届时,他不用亲眼见识,就能猜出对方的表情绝对比姊夫更多变、更不甘。“我每月会送五十颗莲茶给姊姊,你要如何处置,我皆不过问。”
“好负谦,就知道你会给姊姊做面子。”蒋舒月向龙君奕使了眼色,不准丈夫再讨价还价,这事留得以后再说。
“莲茶得订个好价格。还有,你有想出好方法设防其他茶号吗?”
“这当然,张老板介绍的制茶师傅想得比我周全,我原先将棉线缠法画得极为繁复,想防止其他茶号争相仿效,无形中增加了人力跟时间的成本,还不如化繁为简,让其他茶号将棉线拆除后,茶叶全散了来得干脆,就算他们想仿,都不知道该如何把棉线缠回原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