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可以给我吗?”她以双手捧着,护进心窝。这是他身上的一部分,若能随身带着,就如同他在一旁守护一样。
他差事多,光是省城跟鸣台山两处跑就够累人了,每个月至少还得来回两趟,现在婚事已经办妥,两人已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他不用这般辛苦,而她以后要学会耐得住寂寞,把家顾好,把自己顾好,让他无后顾之忧。
“你呀,头一回跟我讨东西,也不讨个值钱点的。”勤检持家是好事,太过节省就不好了,虽然他未及富可敌国的程度,珠钗银饰、胭脂水粉等等疼宠妻子的小物事自认还买得起,她却从来没要求过,东西能用就好,用来妆点门面的饰物,只有在走出宅门时才有机会亮相,而且是为了保住他的面子才戴的。
这丫头,怎让人不疼入心呢?
蒋负谦将小荷包挂上她颈间,瞧她乐得频频拿起来端看,忍不住捏了她粉扑的小脸一把。“你先把衣服穿好,我去烧水让你净身。”
“好,有劳夫君了。”只套了件中衣,她竟然觉得热,看来她得把面皮养厚一点,不然哪天真炸开了都不稀奇。
待两人梳洗过后,杜晴蜜提了要求,“我为你梳头可好?”
“当然好,等会儿,由为夫替你画眉。”蒋负谦坐上梳妆台前的木雕圆凳上,新婚燕尔,喜气未褪,见了她执梳的镜中影,心里缓流可比醉人春风。
杜晴蜜怕弄疼了他,动作极尽轻柔,嘴里念念有词。“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五梳翁嫂和顺,六梳夫妻相敬,七梳七姐下凡,八梳八仙来贺寿,宝鸭穿莲道外游,九梳九子连环样样有,十梳夫妻两老到白头。”
这首(上头十梳头)是老嬷嬷为她梳头戴凤冠时唱的,确实唱出了她的期盼,为他梳头时,忍不住哼了上来。
“嗯,夫妻两老到白头。”他与镜中的她四目相对,幸福不须外道即可明白。
杜晴蜜双唇笑得可弯了,得了承诺,有哪个女人不心喜的?她替他绑发上冠,满意地看着自己更上一层楼的手艺。
换他为她画眉时,搁了好几天的疑问便就此抛出,“我们什么时候要回鸣台山呢?我来省城一年了,采茶的手艺八成生硫了,回去还得练练。”
“想家啦?”还以为她对鸣台山没感情,出来这么久没听她打探过归程的消息,看来是准备等婚事忙完才要开口,不想给他添乱。
“有你在,哪儿就是家。这里也是我家呀,只是嫁给茶号当家,至少要有几手茶艺才不会丢你的面子。”或许没人期待她能有什么成就,但总不好夫君说的事都听不懂吧?这样如何夫唱妇随?如何两老到白头?相对无语的日子很难过的。
“瞧你这张小嘴,说出的话都沾蜜了。”蒋负谦抬高她的下领,仔细对照两边如柳秀眉是否画得一样好。杜晴蜜不知该如何反应,醚着眼瞧一旁地上,眉目尽是风情,挠得他心痒痒的,俯首便是一记轻吻。
“你真是……”每对夫妻关起门来都会这般调情吗?仿佛她是块一直焖着的软嫩红烧肉,不用掀开锅盖就散发出引人食指大动的香气似的。
蒋负谦还故意咂了咂嘴,像在试茶一样,杜晴蜜恼羞成怒,气得推他一把。
“不理你了!”简直把逗她当饭吃,瞧她脸红,神色就越发得意。她嘟起嘴,作势要外出,到后院整地种菜好沈淀清绪。
他讨饶地由后环抱住她的腰,像只大猫蹭人腿边撒娇一般,枕着她肩窝。
“再多留十天半个月的吧,就我们两个窝着,好不好?”
杜晴蜜搭着他的手臂,哪里不好。“都听你的。”
“这一年来我想了不少,就算我们婚事办完回到鸣台山,为了鸣茶我仍必须四处巡访,不见得能日日与你吃顿早饭,万一有了孩子,三天两头不见爹,对你跟孩子都不好,姊夫长期待在省城,福州的事业仍可兼顾,我正在学他栽培心腹帮忙打理,不必事事亲为,可能还得委屈你一、两年,其间怕不能得此刻闲逸。”所以新婚后这几天显得意外珍贵。
“才一、两年,哪里算委屈?以后我们要走的路可是四、五十年这么长呢!”杜晴蜜松开他交抱的手臂,在他怀抱里转身,贴上他温热的胸膛,满足地呼气,
“是呀,四、五十年呢!”蒋负谦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开来。人逢喜事精神爽,这话所言不假啊!
第6章(1)
杜晴蜜坐在天井庭院往厅门的石阶上,两手交叠靠在角落养莲饲鱼的水缸,静静地看着缸内景物,由水面的倒影看来,她似乎神游太虚去了。
“晴蜜,我回来了。”
蒋负谦声音传至,杜晴蜜开心地回头,扶着水扛站起来的瞬间,顿时头晕目胶,差点就往缸中栽去,吓得他三步并作两步地奔上前扶稳她。
“小心!怎么回事?头昏吗?妨早膳有没有吃?”
“有……可能是坐太久了,一时站起不习惯,一会儿就好。”枕在他胸膛上,杜晴蜜好久才顺过气来,刚才眼前一片空白,如履了一层雪花,吓死她了。
“还好吗?要不要请大夫过来问诊?”蒋舒月握着暖手壶,在贴身丫鬟秋蝉的搀扶下,毅后而来,关心询问。
“姊姊也来了。”杜晴蜜赶忙站好,可惜蒋负谦手不放,一直搁在她的腰间。“姊姊请进,我马上烧水泡茶。”
一早天还没亮,她还窝在棉被里懒着时,就有人来拍大门找负谦。那时他正在前院打养身拳,没多久他便进来更衣,说鸣茶批进茶行的货出了点问题,要赶去处理。最近出了很多件意外,他分身乏术,就拖了回鸣台山的时间,婚事都办完四个月了还待在省城,真待到过完年她都不意外。
他们婚后几天确实窝在宅子里,哪儿也不去,饿了就拔后院的菜烫着吃,瓜棚里结实累累,米缸饱满,不愁没有食粮果腹,过着跟平常夫妻没有两样的生活,日子枯燥,像碗什么配菜都没有的白饭,细嚼之后,却是齿颊留香。
果然这种日子难得,幸好这座宅子有地方让她弄花种菜,偶尔都居也会来串串门子,不算无聊。
“你可以吗?还是我来就好。”姊姊跟他回来就是为了商讨最近鸣茶莫名遭受意外的事情,他心里着急,却无法全然放心让她进厨房。
“可以的,我刚才还煮了一锅红豆粥呢!姊姊请进,昨天负谦刚好买了红豆糕回来,他说上回有买给你吃过,不甜不腻,我也喜欢,才嘴馋请隔壁阿水婶帮我买红豆回来煮粥,想一次吃个够。”杜晴蜜进门,把方桌上散落的针线花布放进小竹篮里捧着。“你跟姊姊有事要谈吧?我去烧水泡茶备茶点,不吵——”
“晴蜜!”蒋负赚跨入大厅,正好接住她往后倒下的身子。
“快!秋蝉,快去请大夫!”蒋舒月差人去请救兵,贴近察看弟媳的状况。“负谦,快抱晴蜜进房去,我去烧水!”
“好,麻烦姊姊了。”以往他不会让姊姊做粗活,可如今顾不得了,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会突然昏倒?
还是这阵子她就不舒服,只是见他忙碌,不想再为他添忧?
蒋负谦抱着她,心里万般纠结难受。
“尊夫人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孕了,只是最近睡得不好,才会头昏目眩,而且口腹不佳,想吃却咽不下,再过一阵子可能有害喜的症状。尊夫人身体强健,不过头三个月还是要多加注意。我会开帖安神、安胎、开胃的药,这有些山楂片请让尊夫人含着,等会儿再随我到药铺抓药。”出诊的大夫年纪不大,三十开外,蓄着小胡子,态度十分良好。
他背起药箱,由蒋舒月亲送,让秋蝉随他回药铺抓药、付诊费。
蒋负谦叹了一口气,她睡不好、口腹不佳肯定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却直到她晕倒才发现,还是说他不在家时,晴蜜也晕倒过几回,只是这次恰好被他撞见?
昨天为了赔礼买回来的红豆糕,两人合食吃了一块,她好像才咬了一口。厨房里的红豆粥真是她嘴馋,还是一锅障眼法?想让他以为她很好,一切正常?
他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学着大夫把脉,他什么都没有感受到,只知道他心很痛。
“唔……”杜晴蜜揉眼醒转,没两下手就让人握住了。“夫君,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她着急地坐起,又是一阵晕眩。
“小心,你现在身子非比寻常。”蒋负谦扶她躺下。“你有身孕了。”
“我……我有身孕了?!”杜晴蜜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喜上眉梢,却开心不了多久。“你看起来不是很高兴,难道——”
“孩子很好,我也很开心,只是你身体不舒服我却未及时发现。”幸好母子均安,没出任何意外,否则再多钱也赎不回他的懊悔。
“我只是看你这么忙不想吵你,以为过一阵子就好了。”她抚着肚腹,笑如春风,以后有孩子陪她,日子可忙碌了。“头一胎没经验,不然我就自个儿上药铺抓药吃了。”
“我再忙,还是抽得出时间陪你上药铺!”他挫败低吼,双手抱额支在床边。他知道晴蜜是体贴他最近事情多了点,但她怎么忘了她的事对他来说也很重要呢?
“『没事』?这事该怪的人是晴蜜吗?”蒋舒月端了碗红豆粥进来,面色凝重。“她也是好意,娶到这样的妻子,你该感到庆幸才是,否则你哪有时间跟精力去找出想击倒鸣茶的人呢?蜡烛两头烧能烧多久?”
“有人想击倒鸣茶?!”杜晴蜜瞠大双眸,难怪意外一波接着一波,先是送来的茶叶数量与合同上不符,接着又听说期约满的茶行要重新谈价跟茶期,以往没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几手所有订下的生意要重新来的样子。
“嗯,回溯源头一个多月,总算有眉目了,看来是这孩子来喜,不如以后这孩子叫蒋来喜好了……不对,我们第一个孩子要姓刘,刘来喜。”蒋负谦接过红豆粥,以调羹搅拌,舀了一匙喂她。
“什么刘来喜,孩子的名得跟他一辈子,能这样取吗?”她知道蒋负谦是不想让她担心,故意逗她的,她真答应把孩子取成刘来喜,包准他立刻自打嘴巴。她接过红豆粥,打算自个儿吃就好。“你跟姊姊到前厅去谈吧。我平常一个人在家,有时都居会来串门子,鸣茶的事我分不清楚轻重,万一让我知道,我关不住嘴又向旁人说去,出事可就糟糕了。”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虽然负谦置宅于此,也是近一年多来才长住在这儿,都人多好奇他们的身分背景祖籍等等,问过她好几回了,倘若她不小心在言谈之中泄漏了鸣茶机密,辗转流传到同业耳里可就糟了。况且一翻再翻的话通常比原意夸张数倍,一旦被曲解,怎么可能往好的地方去呢?
“也好,我们在这儿谈多少都会影响到你休息。”蒋负谦先请蒋舒月移步,不放心又回头嘱咐了几句。“累了就多休息,能躺着就尽量躺着,知道吗?”
“知道了,不芳我自己想,也会为了腹中的孩子着想。”还说她,明明忙得一天睡不到两个时辰,还没天亮就不见人,为了安她的心,刚开始还赶回来跟她共享朝食午餐,后来是舍不得他奔波,一切看他当天方便。怎么就没见他想想自个儿呢?
就他心疼,她不会吗?
蒋负谦在厅内方桌上摊了几张纸,上头写着他这几天私访出来的茶叶价格。
“有人出比鸣茶还低的价格想抢市,而且专门压着鸣茶打,甚至说服合作的茶行私改合同,下修签订的数量,导致我们送来的茶叶被退了三成。如果告上官府,就得有跟这家茶行撕破脸的决心,倘若今天只有一家还可以杀鸡儆猴,偏偏有四家私改合同,时间点还相近,肯定预谋了一段时间,存心置鸣茶于死地。”完全不留活路给人走,一旦鸣茶茶期约满,私改合同的茶行怕是不会再续约。
“嗯,没人煽动,有谁会想到私改合同?还有四家同时想到,这就是最奇怪的地方。依我之见,此举无非是逼鸣茶与茶行私下和解,对方再以和解的例子说服其他不愿意配合的茶行砍鸣茶的量。到底是谁如此卑劣?”蒋舒月怒拍方桌,要是让她知道是谁如此卑都下流,不把他扭送官府,让他身败名裂,她名字就倒过来写!
“你等我一会儿。”蒋负谦撇下蒋舒月,到厨房以陶壶烧水,再提到客厅,由袖袋内取出范品茶,替她冲了一杯。
“请姊姊试茶,看你能否辨出其出处。”
蒋舒月倒出茶汤,先闻茶渣香气,再观茶色,最后才品茶。她大吃一惊,道:“这……这不是蒋家茶叶吗?”
“对,蒋家茶叶。”蒋负谦脸色铁青,重捶桌面。“这是我买通茶行里的伙计带出来的茶叶,他们私改合同就是为了进这批茶,据说赔偿金还是由对方支付!”
“所以说,这又是蒋英华的诡计?”蒋舒月支额,险险顶不住这消息。“蒋英华那头猪,脑子又被粪石塞满了吗?”
蒋英华与她皆为同母所出,是现任蒋家茶叶的当家,可是他无才无德,全靠祖荫。之前龙升行全权代理蒋家茶叶时,蒋英华都能不顾手足之情全盘抽茶,不留任何退路给她,如今又怂恿与鸣茶合作的茶行私改合同,想扳倒负谦,确实不意外。
“蒋英华抢不走鸣茶佛手、寿眉、桂花香片的量,还有军资的部分,可我名下七座茶山不可能只做这三种茶,可惜鸣茶工艺未有新突破,地位很容易动摇。”蒋家茶叶如果不好,不可能传到蒋英华手上还能年产千石茶,铺路并未衰败太多,只要肯下重本,祭出与鸣茶级别相同的茶叶,再把价格压低,两年下来,鸣茶必定遮体鳞伤,非变卖茶山求现缩量才行。
“这事,我看得请你姊夫过来商议才行,别忘了他跟蒋英华签过合同,十年内蒋家茶叶不得转售第三方,只能由玉磬行铺售。蒋英华违约了。”负谦只找她过府商议,应该是怕君奕趁大打劫,要他把鸣茶批回龙升行。“这事不只关系鸣茶,还有玉磬行的里子面子,你怕鸣茶信誉受损,无法立成,玉磬行何尝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