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一群男儿之中,简直就是万绿丛中一点红,当她衣衫飘飘地冲向他时,众人也急忙侧身让出一条路来,让她能直扑他怀里。
慕韬天一向古井不波的心,这会居然因她毫不掩饰的赞美及倾慕而骚动起来,甚至不假思索地便伸出双手,想接住飞扑而来的她……
冲到他面前的师元儿却硬生生的停下脚步,只是抬起头喜悦又景仰地望着他,让他一阵错愕,四周的人也怔愣着,鸦雀无声。
场面瞬间安静,师元儿这才察觉不对劲,指着他还张着的手臂,“你张开手臂干么?”
“我……收功。”慕韬天只能默默吞下某个丢脸的事实。
收功?他这么说,她倒是好奇了起来。“也不见你像陆老大那般威风凛凛地和对方打架呀!收什么功呢?”
打架一定要威风凛凛吗?慕韬天无奈地思忖,他方才用的内力,可是比大刀阔斧的开打还要费劲呢。
“没用到所以收功。”不过,表面上他还是只能这么说,因为他暂时还不想凸显自己的武功有多高强,说不定这么说,也能唬过在场一些不懂武功的平民。
好像也挺有道理的。师元儿没有再追究收功这件事,喜孜孜地道:“你方才不战而屈人之兵,那模样简直潇洒透了!我从现在开始决定帮你到底,你要替太……我是说,你想去哪里、想做什么,我都帮定你了。”她说的自然是视察民情这件事。
有了她这个帮手,究竟是好是坏?慕韬天暂时无法判定,不过他发现和她相处的这段时间,他觉得很自在、很开心,这丫头确实有她讨人喜欢的本事。
“万一有危险呢?”他反问,想了解她的决心。
“有危险啊……”师元儿先是微微打量了他,然后凑向他小声地道:“放心,京城里大街小巷我都熟,我会带着你逃的。”
想来方才的“收功”还是没说服她,她依旧觉得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儒生啊……慕韬天有些哭笑不得,但也十分感动她并没有因危险而退缩……应该说,她根本没想过退缩这回事,总之遇到危险逃就对了。
“你真是个……很特别的人。”他深深望着她,意外发现她身上耐人寻味的惊喜还不少,而他或许是平淡的日子过久了,甚至期待着她带来更多的惊喜。
“你才特别呢!光用说的就能说退敌人,我最崇拜的就是像你这种人。”她大力的赞美他,因为他今天的表现实在太出乎她意料,完完同全击中她的芳心。
如果她能从他身上学上几招,在皇宫里这里说说、那里说说,这钱财不就滚滚而来吗?她暗喜地想着。
“你不是说,宫女最崇拜的人是太子?”他低声反问,心里头有些矛盾。
“太子?”她偏着头想了想,也低声回道:“太子也像你这么厉害吗?”
他顿时无言以对。同一个人谁比较厉害?恐怕连老天都答不出来。
“那不就得了?”她以为他的反应代表着他胜过太子,只不过不能说,于是耸耸香肩,自以为理解地道:“所以喽,我还是最崇拜你好了。”
一番话说得慕韬天心情起伏,却又啼笑皆非。
此时陆老大站在一旁听了好一会,忍不住咳了一声,提醒这对气氛古怪的男女他还有正事要谈。见两人的注意力终于来到他身上,陆老大朝慕韬天行了一个大礼,接着哀叹道:“老兄,谢谢你救了我的手下,只不过我的船还真不知该怎么取回来呢。五十两黄金?!简直是坑人!”
“你的船,我会替你拿回来。”慕韬天淡淡地道。
“真的?如果能够拿回来,就多谢老兄了。”虽只是随口一说,但陆老大就是觉得他能做到这件事,光凭慕韬天刚才露的那一手,别人看不出来,自己可是看了个分明,眼前年轻人表面平和,可绝对是个狠角色。
“只不过我想和陆老大商讨一件事,而这件事也需要你的帮忙。”就这么电光石火间,慕韬天对于解决这次物价上涨以及罗刹教一事已有定见。
他虽长年深居皇宫,但天资聪颖可不是骗人的,只要见到冰山一角,举一反二是很简单的事。“老兄有事尽管说,只要我陆老大帮得上忙的,一定?一定像这位姑娘般,帮到底!”
陆老大拍拍胸口,还调侃了下师元儿。
师元儿俏脸一红,暗自瞪了陆老大一眼。偷听她说话也就算了,何必抢她台词呢?
“咳咳!”慕韬天咳了两声,掩饰些许的不自在。“罗刹教拦河道,造成奇货可居的现象,物价亦跟着飞涨,而你们行船的风险增加,运费也相应上涨,所以才造成商品涨上加涨,是不是这种情形?”
“没错。”如果陆老大知道他才观察了一个下午便得此结论,一定会讶异他居然如此心思缜密。“我们涨价,也是不得已……”
“所以我打算由两方面入手,一方面是物价,一方面是船价。如果我能平抑物价,同时又能保障行船安全呢?”
“真的可以?”对方笃定的口气及过人的气质和胆识,让陆老大几乎要觉得眼前这人不是太子的近臣,而是太子本尊了!“可以,不过需要你的帮忙。”慕韬天淡定的说,迷人风采尽现,连师元儿都看得目不转睛。“我要你帮我召集京城里所有船行的头儿,咱们一次把这事情谈开,有了众人的合作,这件事便成功一半。”
第3章(1)
卯时一到,皇宫内午门城楼上钟声大起,百官鱼贯入宫。
依古礼,太子不须上朝,除非皇帝要求或许可,但这一次,慕韬天自请上朝,让皇帝很是惊讶,不过也该是让这小子学习政务的时候,故而准许了这个请求。
待百官于殿内站定,大臣们便开始奏事,直到左相李大人禀奏北方目前物价飞涨一事,慕韬天就挺身而出,痛陈因罗刹教拦河之举导致漕运运费上扬,百物皆涨、民生凋零一事。
“竟有此事?”皇帝皱眉,“当地刺史竟没有将此事禀报?”
“儿臣亲眼所见,千真万确。”至于他如何亲眼所见,相信父皇自然不会在大殿上质问他,只有以后再说了。“儿臣敢请皇上将此事交由都察院查办,勿枉勿纵渎职失职之官员,令民生恢复。”
都察院是一个中立的监察机构,据慕韬天了解,院内执掌官员皆对朝廷忠心耿耿,不结朋党,因此用来对付那些显然倾向某一势力的地方官员们最有效果。
“准奏!”见太子越来越有大将之风,皇帝自然欣慰不已,何况他所陈又合情合理。“太子尚有什么事要说?”
“至于罗刹教半路拦船,导致运费带动物价飞涨一事,儿臣有一建议。”这个建议,慕韬天早已和北方各大船行达成共识。“朝廷于民间建立船行公会,出一人为代表,运费价格由各船行代表及朝廷代表议事订定,以控制无理涨价。同时公会每年缴交税捐,此税则用于训练水军,保护河道。”
由于有共同的敌人,且此事于双方都有利,因此当他向各船行提出这个方案时,并没有遭受太大的反对,也增加了他说服父皇的信心。
果不其然,皇帝一听他的建议,高兴得一拍龙椅,“好方法!左相你认为呢?”
李大人缓缓站出来,恭敬地低头道:“太子建言甚为有理,且为国家增加税收又能保护入民。我大朝有此储君,实为百姓之福。”
老臣子的禀奏到后来当然也要拍一下马屁,但左相的话或多或少也说中了朝中官员的想法,过去他们只知太子仁和但脱离世俗,如今太子只是微露锋芒,就轻而易举地摆平这么一件大事,如何不让他们刮目相看?
然而毕竟姜是老的辣,李大人想到了皇帝没想到的事,“不过依太子之计,要说服北方的船行,又不能激起民怨……”
“李大人所言甚是,本座早已派人向各船行代表沟通过,一切没有问题,待皇上诏令一下,公会很快便可以组织起来,依律行事。”慕韬天态度从容,言语间却有不容置疑的威仪。
在和各船行谈判时,他可是算准了天时地利人和,有了罗刹教的推波助澜,不愁船行们不妥协。何况陆老大为各船行领头的人物,经他大力保证,各船行也不过是望风响应罢了。
“好!”这是皇帝第二次在朝会上叫好,足见他十分满意太子的表现。“朕马上派人着手去办。太子足堪为大事之人才,过去未让你上朝,倒是小觑你了。”
朝会一直进行至午时退朝,百官才——退下,但在众人赞美太子的声浪中,却有一道眼神在暗中冷冷地注视着太子。
“太子足堪为大事之人才,朕倒是小看你了。”
师元儿老气横秋地坐在石头上,压低了嗓门,双手往两旁张开虚悬,学的就是皇帝在龙椅上的样子。
“我学得像不像?”她调皮地向一旁表情好气又好笑的慕韬天眨眨眼。“我说啊,太子这回在朝会中大大出了风头,全皇宫都知道了,以后谁还敢在背后批评他呢?皇帝肯定这么赞美他的。”
“很像,简直一字不差。”若不是心知她不可能参加朝议,慕韬天几乎要怀疑她是派了卧底在父皇身边,演出台词居然就是父皇说的。
两人再次溜出宫,已是朝会隔天,太子的事传得沸沸扬扬,连她这帮了大忙的小宫女都颇为沾沾自喜,因此还没走到闹市,她便忍不住在个小竹林旁说学逗唱起来。
“然后呢,一定有大臣会拍太子马屁……唔,最有可能的,就是老成持重的左相李大人,他最会讨皇帝欢心了。”由石头上跳起来,她顺手摘下一片竹叶,就当成了笏板,眉毛皱成倒八字,躬身垂首哑着声道:“我朝有此太子,实为百姓之福。”
迎上她仿佛询问“像不像?”的眼神,他只能失笑道:“确实如此。”
“接着就是太子喽。”她虽没见过太子,但自认也能猜出个七、八成,又摘了几片竹叶,展开如扇,立直身子揭了几揭,接着竹扇一收,指着他淡然地道:“这回本座在朝会说服皇帝,造福黎民百姓,你厥功甚伟,是否要什么赏赐?”话刚说完,她便跳了起来,“怎么样怎么样?太子有没有这么夸赞你?”
慕韬天见她连太子也学,只觉有趣。原来他在外人面前是这种形象?他发现自己很难在她面前维持着淡定的表情,因为她总有办法引他发笑。“这次就差得有点远了。太子不用扇的,但气质倒是捉摸到了几成。”
“废话,气质是学你的嘛!俗话说‘武大郎玩夜猫,什么人玩什么鸟’,主人是什么德性,做属下的自然就是那个样子。你不晓得你不说话的时候,活像就快羽化成仙一样,那种出众的气质可是很吸引人的……哎呀,我不会说啦!”
她没注意到自己不小心透露了些对他的倾慕之意,倒是他听出了端倪,目光不自觉地柔和起来。
“所以你究竟有没有和太子讨赏呢?”她好奇地问。
“没有。”
“我就知道。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人啊,不知人间疾苦……”
方才说他羽化成仙,现在又道貌岸然了?慕韬天被她弄得骂人也不是,大笑也不是,只能继续装作若无其事地听她继续说话。
“那你有没有告诉太子最重要的事?”
“什么最重要的事?”他以为他所有重要的事都说了?
“就是这件喽。”师元儿打量了他一眼,学着他那每每表情淡漠的脸,微一拱手咬文嚼字地道:“启禀太子,微臣此次立下大功,完全是因为有位宫女相助,若有封赏,不如封赏于她。”才学完他,她便瞪着他。“你懂了吗?这就是最重要的事啊。你有没有将姑娘我的大名给报上去?”
慕韬天一时无语,好一阵子才失笑道:“太子知道你的名字。”
“真的?!我呢?太子怎么说我的?”她急着想知道自己入不入得了“龙眼”若有,从今以后在后宫都能横着走啊。
“他没说什么。”见了她失望的表情,他不由得改口,“不如我帮忙把你调到东宫里……”
“不不不!千万不要!你可剐那么鸡婆,我宁可不要封赏,也不要你把我从冷宫调走。”
师元儿的头摇得都快掉下来了,急急忙忙把这人人都求之不得的好差事往外推。
“你不是说太子仁和,又想在太子面前有所表现,调过去不好吗?”慕韬天那种矛盾的心态又来了,听到她断然拒绝,还真让他有些受伤。
“我在冷宫里自由自在,才不要卷入权力中心呢。何况,也只有在冷宫里服侍,我才能有这么多时间陪你出宫乱走啊。”
师元儿一副“我都是为了你”的样子,意外地让慕韬天的心情又波动起来,那从来未因任何异性言语而触动的心,竟失常的悸动了一下。
“那你想要什么封赏?我赐……我帮你向太子说吧。”他做好了当冤大头的准备,就算她要什么南海珊瑚北海珍珠的,他都不会吝惜。其实赏赐她也不过分,在这件事情上,她确实有不小的功劳。
想不到她听了却是狡猾地嘿嘿一笑,“我要加俸禄。”
“加多少?”十倍?二十倍?“加这样。”她伸出炱指与中指比了个二,“每月加二两。”
“二两?!”他几乎是失声叫出。
“怎么?太多吗?你要知道最近物价高涨,光凭我每月六两,还要拿回家给弟弟,根本就不够用呢……”她怀疑自己是不是狮子大开口吓到他了,连忙解释。
慕韬天很惊讶她如此不贪心,能好好敲诈的机会,她竟然只要二两?“这样吧,我将你的俸禄加到二十两如何?”
“二十两?!”这次换师元儿大叫了,她瞪大了眼,连连摇头,“不不不,这不成,要是比领头太监领得还多,我在宫里就不好过了。这么着,十两吧,这是我能接受的最高金额了。”
两人居然为了一个宫女的俸禄在街头讨价还价,而且出钱那方拚命抬价,收钱那方却抵死砍价,令慕韬天觉荒谬又好笑,不过他倒真欣赏她这种个性,后来便随着她了。“那便十两吧。咱们走。”
“去哪里?”师元儿突然呆了,一方面是这十两月俸仿佛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样,砸得她晕头转向;另一方面,太子不是解决了船行公会的事,还要去哪里?
慕韬天若有所思地一弯唇,“我们还没替陆老大将船讨回来。你怕吗?怕可以不去。”
“怕?怎么可能?”师元儿一听,立刻挺起了胸膛,“冲着这十两的月俸,上刀山下油锅我也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