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谁老了,可恶,你给我站住不准跑,我非捶你几拳不可……”竟敢笑她老态龙钟,力不从心。
两人逛了东市又到西市,谁能不喊一声累,精神奕奕地逛下去。
“一双天足两艘船,划呀划呀划过街,郎在前头走,妹在后头喊……”他编起歌儿,打趣她脚大却走不快。
明朝是绑小脚的,少有人一双大脚,除非是穷困人家的女儿,需要帮家里做事,否则家境尚可的百姓其闺女以缠足居多,不然嫁不到好人家。
但是唐朝民风开放,女子也能像男人一样策马狂奔,开门做生意,当家做主,天生双足不缠不绑,干起活来比男人还强。
“你……你别跑……呼、呼、好喘,我不行……”为什么他跑得比她快?前不久他还病恹恹的躺在床上,要她喂药换衣啊。
其实双脚早已无力的萧墨竹只是硬撑着,不让她察觉他两腿微微打颤,脸上堆笑的朝她走近。“晓晓,要不要我背你?”
她瞪了一眼。“不用,我找张凳子休息休息,追你追得气喘如牛。”
不远处有个算命摊子,上气不接下气的季晓歌拉着他,两人就在摊前的四脚圆椅坐下,她用帕子拭去一头的汗。
“算命还是测字?”见生意上门,徐半仙拾着两撇胡子,笑脸迎人。
“算命。”
“测字。”
女人爱算命,相信命运注定。
而男人不信命运,测个字解解疑惑,却不当真。
“两位,是算命或测字?”一次两笔生意,划算,划算,他呵呵呵直笑。
季晓歌与萧墨竹互看一眼,两个人都没算命的念头,不过是腿酸贪个便利,借张椅子坐坐,可是算命师都开口询问了,说不算又不好意思,不如光顾一下,反正不急着回府。
“她算命,我测字。”萧墨竹代为决定。
“嗯,嗯!好,这位夫人请伸出你的右手,我先看你的手相。”面相嘛!有福气的人,先苦后甘。
“右手?”袖子轻扯,她露出往上翻的手心。
摇头又晃脑,除半仙一脸高深莫测的嗯了两声。“假时真来真亦假,以假换真良缘至,夫人嫁得妙呀!假做夫妻真姻缘,缘系三生石。”
“什么意思?”又是真,又是假的,听得她一头雾水,没一句听懂。
他拾须解释,“意思是说夫人凡事不用着急,船到桥头自然直,你急也没用,良缘天赐,你等着好夫君上门寻人。”
“可……可是我已经嫁人了……”他到底会不会算,都喊她一声夫人了,他要她嫁几次。
“真的为人妇了吗?”他又是呵呵笑道,语带玄机,说完,徐半仙转而问萧墨竹,“公子要测什么字,请写。”
“假。”听出一些味道的萧墨竹提笔一写,字体苍劲有力。
“假……嗯!有意思,有意思,假字去人为闺月,草盖头葭,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说的是有关思慕的人,而假字以人为伴,那就是公子身边已有佳人相伴。”芦苇花开在九月,双宿双栖。
“若我问的是寻一物呢?形体似人。”他隐讳地问道,想知道自己有没有可能回归本体。
“此字下方有个又,表示重生的意思,而且朝西,公子大可往西边寻去,必有所获。”人生能有几回重来的机会,幸运,幸运。
“何时?”他必须在那日来临前将一切打点好,不能留下遗憾。
徐半仙摇着头,意味深长的笑腕。“公子当已有所觉,快了,快了。”
“有多快?”忽地,他的头又痛起来,他感觉到身体里有什么在推挤他。
“问天地,问鬼神,不如问己,借的总要还,老夫我只能点到为止,套句这一行的老话,天机不可泄漏。”
他顿然明白的一点头。“武大,给钱,我请先生喝茶。”
侍卫之一的武大取出一绽银子,恭敬地放在桌子上。
“多谢了,先生。”萧墨竹作揖。
“慢走。”徐半仙胡子一翘一翘的,无风飘动。
离开了算命摊子,一行人又到茶楼听人说书,瞌瞌瓜子喝喝茶,吃两块糕饼,卖花女背着小竹篓沿桌兜售,闻着花香,季晓歌买了两束。
接着又去看人耍杂枝,一个十一、二岁大的小姑娘头顶好几个碗,她脚板一掀一丢,一个碗又往上迭,喝采声立起。
铜板一丢往前走,走着走着,停在一间冷清的茶行前,门前连只麻雀也没瞧着,拄额打盹的伙计也不招呼人,犹自梦周公去。
“进去瞧瞧吧!”是普洱茶茶砖的香气,放了有十年之久了吧!
“咦!”这家没客人的老店?满脸困惑的季晓歌不明就里,但仍跟着带路人走,她已被他带着绕来绕去,绕得头都晕了。
“你觉得这间店铺如何,买下来送你。”老了点,但地点不错。
她微怔。“买给我?”
“稍加整修整修会是一间好店,店里有不少好茶叶,湖北的鹤峰,六安茶香味浓郁,亦可做药茶使用。西山白露放得久了,生潮,白茶冲泡起来的茶色浅淡,有醒脑作用。君山银针……”
一入茶行,萧墨竹就有了兴致,光凭嗅觉便能闻出店里茶叶的种类,一一细数出处和其精妙处,说到一半还要伙计取出店内封存的茶叶,揉碎了放在鼻下轻嗅,以确定并未说错。
他说得越多,季晓歌听得越迷糊,抑扬顿挫的轻柔嗓音,令人昏昏欲睡,她差点站着睡着了,直到和店主相谈甚欢的萧墨竹把一杯热茶送到于里,她饮了几口才略微清醒。
等到几人走出店门口后,门可罗雀的茶行有了新行号“莫记茶行”,东家也换人了,莫字取“墨”之谐音,但店主是季晓歌。
“这是……我的了?!”说不上高兴还是错愕,有些傻眼的季晓歌摸摸衣兜里萧墨竹方才给她的房地契,脚步很不稳,晕头转向。
“收好了,别让人发觉了。”他牵起她的手,往饭馆方向走去。
“为什么给我这个?”她犹在五里雾中。
“未雨绸缪。”她得先有个落脚处,再寻他处,越来越频繁的头痛,让他知道他时间快来不及了。
“未雨绸缪?”她怎么有种不好的预感,好像他离她越来越远了。
明明就在身边呀!手心握得紧紧的,为何有即将失去他的恐慌?
“我在城外还买了一处庄子,记得去那里等我,回头我把房地契一并给你。”
狡兔三窟,有备无患。
“你……”她连他的真名也喊不出口,因为他现在是“楚天仰”。
“我饿了,去吃饭吧。晓晓也饥肠辘辘了吧?多吃点,养得白白胖胖,你就不用夏穿棉袄了,热出一身汗……”
他又是打趣又是温柔低语,暂时被扫去不安的季晓歌红着脸依偎在身侧男人怀中,浅眉低笑内心盈满甜蜜,在打情骂俏中与心爱男子携手同行。
谁也没瞧见街头的另一端走来一位衣衫槛楼的乞丐,以外形来看是名女子,但是瘦得不成人形,两手骨架突出,似乎受了不少苦。
她被嫌恶的路人推了一下跌倒在地,有些傻楞的盯着前方。
无神的双眼忽然睁大,灰败脸色道出凌厉,妒恨地死盯眼前有说有笑的一对俪人。
第6章(2)
“开门,快开门,我是季晓兰,季府千金,王爷命媒人下聘的冲喜小妾,我才是正牌小妾,里面那个是冒牌货,里头的人听见了没,快给夫人我开门……”
天还没亮,准南王爷府前出现一名瘦得皮包骨的女子,她不让人好睡的用力敲门,一大清早就想把所有人吵起来,好让大家知道她才是该在这享福的女人。
这个有天大胆子的“丑女”不是别人,正是成亲前夕逃婚的季晓兰,在外头吃苦受难流浪了一大圈后,终于又回到当初逃离的京城。
本来她想着以她的美貌和家世,何愁嫁不到好郎君,为何一定得把一生葬送在一个快死的好色小王爷身上,她不甘心,想要另觅良缘,找个一心一意待她的夫君,所以她逃了。
头几天顺顺利利的,她带着丫鬟秋浓、秋霜到苏州一带赏花,听说附近有座月老庙十分灵验,因此她也去了,求问姻缘。
谁知在下山途中竟过到拦路打劫的土匪,把她们身上的财物全抢走还企图凌辱,是秋浓拚死相拦,她才和秋霜逃过一劫。
可是身上没有钱,主仆二人根本活不下去,变卖了仅剩的玉镯和耳坠才勉强有饭吃,住最破烂的客栈。
那时的季晓兰还不想回京,她认为以她的美色定会令苏州的世族子弟惊为天人,趋之若惊的捧金捧银向她求亲,到时她便能风风光光的大嫁,以令人称羡的贵夫人身分回府省亲。
然而,虽真有大户人家的公子对她示好,可对方爱的只是她的容貌,在一番哄骗得到她之后就没了兴致,居然想把她卖到秦楼楚馆,当个提壶卖笑、送往迎来的妓女。
这次她又逃了,牺牲另一名秋霜代替她被卖入青楼,而她换上丫鬟的衣服一路往京城走,钱没了,人也消瘦了,昔日的艳名也成空,她过得比狗还不如。
她最后跟着一群乞丐沿路乞讨,一直讨到京城,当她看到熟悉的城门时,当下痛哭失声,丢下乞丐群往季府方向狂奔。
但是她饿得慌,走不动,到了半途只能扶着墙走路,更受人鄙夷的被推得跌倒在地,就在此时,她抬起头,不意瞧见她笑得春风满面的庶妹,看得出她生活十分滋润,眉如黛,太口眸含春,娇羞无比的偎在小王爷怀里。
季晓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震惊不已,一个早该死了的男人怎么还在人世,还神情温柔的望着样样不如她的季府丑女,呵护备至的把人疼惜在怀。
她瞬间脑中只余一个念头——那是她的男人,她的小王爷,出身低贱的季晓歌凭什么窃占,那是她的!她全要拿回来,谁也不能抢走属于她的恩宠和富贵,所以,她上门索讨了!
“谁呀?一大早的吵吵闹闹,说什么冒牌货,不知道这是准南王爷府郎吗?无事喧哗先打三十大板,撒泼闹事送官府严惩……”哪家泼辣小娘子,也敢到王府滋事。
桔红色朱门一拉开,门后走出一名二十岁左右门房,他一边拉着没系好的腰带,一边嘀嘀咕咕的骂人,十足王府下人的派头,没见到人先胡骂一通。
打了个哈欠再定眼一瞧,他吓出一身冷汗。哪来的疯婆子呀?两颊凹陷,两眼通红,顾骨突出下巴尖细,那嘴唇还有裂痕,身形嘛……
哎呀!他的姥姥!这女人是饿了几天,一件桃红色衣衫披在身上松垮垮的,风一吹动还能看见比大腿细的腰呢!丑得吓人。
“你这没眼色的奴才,敢对本小姐大呼小叫,瞧清楚了我是谁,我是季府大小姐季晓兰,艳名远播的“月照美人”,小王爷的妾室,还不赶快叫人来迎接我。”
季晓兰架子不小,一开口就以小王爷妾室自居,对人呼来唤去。
“什么?凭你这模样也配自称是我们夫人,你别笑死人了,小王爷的眼光高得很,怎会瞧上你这种货色,赶紧滚远点免得自取其辱。”她给他提鞋还差不多!一个像骷髅的丑女也敢妄想攀高门。
“你死定了,你叫什么名字,等小王爷亲自迎我进门,我让他剪了你舌根,打断你一条腿,扔到街上行乞。”撂下狠话,历经劫难仍无自知之明。她会被称为“月照美人”指得是脸圆如月、肌肤光滑若凝脂。
可是经历数月的饥寒交迫,如今的她哪来的丰映?双下巴只剩下一层浮皱的皮,两颊凹陷,那边消了这边瘦,腴满的身子变成一根干瘪木头,捏不出三两肉,这还是美人吗?
难怪王府下人不相信她的说词,任谁看了也难以置信,即使她回府一趟,换上修改后的新衣,又用擅长的化妆技巧画出艳丽无双的梅花妆,但在旁人看来还是不美,只是东施效颦。
“我叫小三子,你尽管大声嚷嚷,看谁会为你出头。”小三子捞起扫把准备赶人。
“好个奴才,竟敢以下犯上,我……”她绝对会让他好看,叫他明白看走眼的下场。
突地,一道男子喝斥声传来,令小三子闭嘴——
“吵什么吵?!万一吵到了小王爷世子妃你们就吃不完兜着走了。”真是不知死活,若是扰了主子们清眠,掉了脑袋是常有的事。
“巫管事,是这个疯女人擅闯王府,疯言疯语地说她才是小王爷正宠着的兰夫人。”小三于满脸鄙夷之色。
“再说一句不敬之语,我剪了你舌头,我的的确确是季晓兰,王府内的那个叫季晓歌,是小妾生的庶女,她是冒牌千金,是一个把我打晕,抢着上轿的丑女人。”她不说自己逃婚,反而编造谎言诬陷同父异母的庶妹。
日光冷锐的巫管事上下看了她一眼,摸着下顿沉吟道:“你有什么凭证证明你是季府大小姐?”
“你大可找季晓歌来对质,我不信她敢当着我的面否认我的身分。”她自信满满,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其实季晓兰回家后本是要找她爹娘来作证,将代嫁的妹妹换回来,毕竟她变化极大,连父母都差点认不出她,一再反复瞧了瞧才敢相认,贸然上门只怕无法成功。
可是逃婚在前,冒名顶替在后,季老爷和季夫人怕李代桃僵之计被揭穿后,小王爷会怪罪他们,因此没敢上门,龟缩在府里让女儿自行去处理,表示他们一概不理。
“哦,你等一下,我去请示世子妃。”这事他做不了主,得由主子出面。
巫管事没多耽搁的穿过前院回廊,由正厅入再转向内室,将此事通报刚起床的主子,由她裁决。
一会儿,门口的季晓兰被领到正妃所处的“芳云院”,梳洗完毕的长孙仪凤用香汤漱口,之后一脸慵懒的斜倚美人惕,眼眸冷淡的一睇不懂规矩的女人。
“你说你是季晓兰?”声音甜腻,微带酥软。
“我是这么说的,不要让我一再重复。”季晓兰一点也没意识到自身处境,依然高傲,她急着见小王爷,好要回自己的荣华富贵,语气非常不耐烦。
长孙仪凤双眸微眯,冷喝一声,“放肆!就算你真是季晓兰,在本世子妃面前还是矮上一大截,还不给我跪下。”不知天高地厚。
“你……”季晓兰才刚吐出一个音,身后的巫管事便一脚踢向她腿窝,她砰一声双膝落地。
“别当王府是你家后院,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这偌大的王府里还没人敢顶撞我,你学聪明点,不要让我拿你去填井。”长孙仪凤表情不变,眸里却是嘲讽笑意。美人长这样呀!是哪个瞎眼的人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