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我是天下苍生重要,还是友谊重要?”
弯了两道漂亮的眉毛,她佩服他,他真擅长臆测人心,带着两分谨慎,她问:“所以呢?什么更重要?”
他深吸气,这个问题难以回答,不过他对自己有信心,他能解决的,就像在娶夏可柔进门那天,他就知道自己能够解决这桩婚姻。
夏可柔听信“神医”的话,一天三顿药,餐餐不休息,依他对夏妩玫的认识,若知道夏可柔有机会“痊愈”,她怎可能放任这种状况发生,该不该找个人提点提点夏可柔?这样子的话,靖王府的后宅热闹可期。
“你等着看吧!”他不给她答案。
“我觉得……”纪芳犹豫片刻后,噤声。
目光一闪,上官檠看见外头有一道身影窜入廊下,淡淡浅笑,鼓励纪芳往下说
“你觉得什么?”
“我觉得凤天磷不是坏人,他只是笨了一点。”
她的话再度让上官檠捧腹,笑得前仰后俯,纪芳对凤三的观感真的很不好啊。
“他不笨。”这点,他必须替“门外的好友”说话。
“他笨,而且笨得彻底。”
“怎么说?”
“历朝以来,为了夺嫡,往往搞到血流成河、尸骨成山,朝纲动荡、外侮入侵,搞到父不父、子不子,兄不兄、弟不弟,皇位真有那么诱人,值得父子、夫妻、兄弟轮番登场,上演着不歇止的门剧?
“好吧,当无数人用性命织就成一条红锬,把人送上龙椅了,可真正坐上那把椅子,试问,有几个人是开心的?孤家寡人好当吗?天下百姓好治理吗?更别说有多少大臣做的事不是辅佐朝政,而是扯皇帝后腿,古代多少昏君是真的昏庸,还是被朝臣所欺?但不管是否受人蒙骗,青史的恶名只会让皇帝担着,百姓指天指地,暗地里咒骂的只会是皇帝。
“我觉得凤天磷笨,是因为他本末倒置,人该在能力足够之后再谈意愿,他有当皇帝的实力才能讨论有没有当皇帝的意愿,可他竟把意愿摆在实力前面?这样的人一旦成功临头,必定手足无措、左支右绌、无所适从,皇帝可是无法要求百姓说新手上路请多体谅,一旦百姓吃不饱、穿不好,挞伐声响,战事四起,那些苦头……我怀疑,他能够承受?”
“凤三的意愿,是打出生那刻就被灌输的。”
“这就是昏君悲惨命运的开端,不顾一切地奔向那把椅子,这才发现高处不胜寒,于是祸起萧墙,于是民不聊生,于是遍地战火,最终改朝换代,如果凤天磷够聪明,就不会让自己走上笨路。”
“还没做呢,你怎么就认定他会失败?也许贵妃娘娘的灌输并没有错。”
“就算没错,那也是别人的选择,不是他的。
“小时候,父母总这样教导我们——把书念好,成绩考好,取得好的文凭就可以进最好的公司,成为高阶主管,赚大钱,趁着年轻让自己冲上高位,跻身上流社会,老的时候就不会当下流老人。
“我是个反骨的,爹妈的话我只当做耳边风,成天涂涂画画,做自己喜欢的事。我哥哥是个好孩子,第一名、冠军、市长奖……他因为读书得到的荣耀奖状,都快占满我家客厅那面墙。”
“他成功,而你失败了?”
“哥哥太听话,离开学校后,进入社会与人竞争时才发现同事和同学不一样,为了抢位置,每个人都像狼,只要一不注意就会把人啃得尸骨无存,他身心俱疲,辞掉工作回家,准备考公务人员。”
“公务人员是什么?”
“一种生活平稳,却赚不了大钱,若不省省抠抠的攒钱,老的时候很可能变成下流老人的职业。”
“那你呢?”
“我进了人人羡慕的美商,做我喜欢的事,薪水刚开始比公务人员更不如,但在我进公司第三年的时候,薪水就超过哥哥,如果我长进一点,当上创意总监,我可以确定自己不会成为下流老人。”
“你是成功的那个?”
“成不成功尚且不知,人生要盖棺才能论定成败,重点是我做的是自己喜欢的工作,虽然小老板很嘴贱,薪水和工时不成比例;有时候忙起来累到让人想自杀,但成就感支持着我一天天做下去。
“如果凤天磷喜欢当皇帝,愿意为当皇帝这件事情倾心尽力、努力学习,成为百姓心目中的明君,而不是为了造福那些扶植他的人,这个位置不是不能一争,但,他是为着完成别人的梦想,还是自己的梦想?”纪芳摇头。
上官檠微哂,“也许假以时日,他会改变。”
纪芳挥挥手,“那不关我的事,皇帝、皇位、皇子……离我太远,我只想安安静静、平平稳稳地过日子,所以,去告诉你那位好朋友,别再替我制造麻烦。”
如果贵妃娘娘知道儿子竟喜欢一个单亲妈妈,大概会想要一头撞死吧!
不对,贵妃娘娘不会一头撞死,她会逼单亲妈妈自己去撞死。
“有没有想过,凤天磷是真的喜欢你?”
“他的喜欢,我招架不起。”
她一脸避之唯恐不及的表情让人咬牙,凤天磷再也顾不得了,大步走进屋里,怒问:“为什么招架不起?”
纪芳见他到来,吓了一跳,但还是道:“三皇子,您别整我了,我只会画图、打嘴炮,那种后宫后宅勾心斗角、权谋算计的破事儿不是我的拿手长项,除非你的目的是搞死我。”
“我敢喜欢你,就会保护你的安全。”
“对不起,我习惯操控自己的安全,不习惯依附男人。”
“你可以依附阿檠,却不能依附我?这是什么道理?!”
纪芳头痛不已,很想再戳他几句,他同样的话一说再说,怎么就认定她和上官檠是那种关系?“凤三爷,您一直没搞懂我和上官公子的关系,我们之章合作、是上司下属、是朋友关系。没错,我们共同育有一个儿子,但这不代表我依附上官公子,我依旧是独立的个体,没有人可以勉强我做任何事情。”
“我最后最后一次告诉您,不管是您或上官公子家的后宅,我都不感兴趣,所以如果您闲暇时间太多,我强烈建议您要不要去做一点……
拯救天下苍生、先天下之忧而忧的工作?”
横了凤天磷一眼,她存心底埋怨讲不听的笨家伙,相信她是独立的个体这么难吗?吐大气,她对上官檠说:“我先回去,分红和帐本记得让人送过来。”
转身往外,走五步,突地,她又转回来,指着凤天磷的鼻子,恶狠狠的撂下话,“如果你敢再使毒,害我家Jovi,信不信我会使尽洪荒之力,让你坐不上你梦寐以求的位置?!”
哼,她是谁?她是二十一世纪的女性,就算本性善良,也知道不少栽赃抹黑、意图使人不当选的手段。
一甩头,她走得潇洒俐落。
看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眼里,凤天磷才拉住上官檠说:“刚才,她讲的那些话你都能听懂?”
“你指的是哪些?”
“高阶主管、创意总监、下流老人……之类的。”
上官檠微微一笑,回答,“听得懂,她从小就喜欢自己发明一些奇怪的话。”
“我记得莫琇儿没有大哥,爹娘早逝。”
既然无法解释就别解释,他装出一脸的莫测高深,轻拍他的肩膀说:“如果你和她连共同语言都没有,如何能让她喜欢你?我先走了,你毒害我儿子的事,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共同语言?那是什么?他们现在讲的话不一样吗?还有,他什么时候毒害他儿子?
纪芳说着奇怪的话,阿檠也说奇怪的话,他听得很不舒服,因为明显发现,自己被排挤在外。
第十一章 她被告白了(1)
夏可柔的手在发抖,是气的!
姑姑一不做,二不休,现在连她的药都动上手,偏偏做得干净,任她怎么查都查不到姑姑头上。
她向公公告状,公公用一脸“又来了,你要疯到什么时候”的表情看她。
她跟丈夫哭诉,上官檠只会回答,“如果你想开了,我们就搬出去。”
不要,她为什么要示弱,她又没做错,是姑姑心狠手辣,容不下大房子嗣,如果她要毁掉上官檠,为什么要请贵妃娘娘下旨赐婚,连她也一起毁掉?难道她不是夏家的人?
上官檠那个废物,每次她与姑姑之间有争执,他就躲出去几天,避不见面,这么懦弱的男人简直是没出息到极点。
没有人可以帮她,连丈夫也不行,她又冤又恨,满肚子火气无处发泄,成天指天骂地,把王府后宅搅得天翻地覆。
算了,丈夫不能指望,她就靠自己,她就不信她的手段会输给姑姑。
“杏花!”扬声一喊,杏花飞快奔到主子身边。
“你回夏府一趟,告诉娘,我要陈嬷嬷来帮我。”
她娘清理其他姨娘贱婢的能耐无与伦比,这一切全是陈嬷嬷出的谋略,有陈嬷嬷在,她将如虎添翼。
既然姑姑没拿她当侄女,她又何必当她是亲姑姑?
两天后,陈嬷嬷出现在靖王府。
半个月后,放印子钱的头头被官府抓到,夏妩玫的两万两全打了水漂儿,那是夏妩玫非常重要的收入,这件事让她气病了,一怒之下昏厥过去,半个月下不了床。
夏可柔大乐,趁机接手府里中馈,孙氏性子软绵,哪儿争得过夏可柔,等夏妩玫能下得了床,大势已去,气得她二度大病一场。
两个月后,夏妩玫再现江湖,一出手就让夏可柔哭回娘家,夏妩玫利用机会把夏可柔安插的人手全数拔除。
夏妩玫引道婆进府,道婆查出王妃生病是因为有人行厌胜之术,这一查,查到夏可柔院子里,媳妇还在娘家呢,夏妩玫便严刑拷打她的下人,没想到厌胜之术没查到源头,却打出夏可柔和陈嬷嬷的阴谋。
真相披露,夏妩玫气得吐血,两万两呐!那是她多年积攒下来的棺材本,说没就没有了?
这下子轮到夏妩玫哭回娘家,两婆媳互指对方、互相撕咬,夏尚书头痛难当,只得和稀泥,把人送回靖王府。
几天后靖王府出了贼,大奶奶压箱底的银票丢掉三万两。
夏可柔没有任何证据,却一口咬定是夏妩玫动的手脚,非要她给一个说法,夏妩玫自然是打死不认,连王爷下来查,却也查不出证据,只好鸣金收兵。
但夏可柔哪能吞下这口怨气,她在外头到处放话,说婆婆偷自己的嫁妆。
就算是真的,家丑也不能外扬,此事传进老王爷耳里,气得连话都不会说了,他不能打媳妇、孙媳妇,只好把儿子、孙子叫回跟前教训。
上官华自然是替妻子说话,拍胸脯的保证,说那三万两绝对不是夏妩玫拿走的,还处处指责夏可柔不敬婆婆、不孝不仁,忝为人媳。
上官檠不争辩,低着头,把所有罪责往自己身上扛。“媳妇是我的,行事不周之处,还请父亲、祖父责罚。”
这话听得人鼻酸,那个媳妇儿是怎么来的,旁人不清楚,他们焉能不晓得?
上官陆劝道:“所谓堂前教子,枕畔教媳,你该好好教教媳妇,家和万事兴。”
上官檠回答,“媳妇儿已经很久不让孙子进屋了。”
至于为什么不让他进屋,前因后果,满府上下都知道。
到最后此事也只能不了了之。
可白花花的三万两银子夏可柔岂能轻易松手,夏妩玫敢偷,她就敢抢。
一日,夏可柔趁婆婆不在,领了人把婆婆屋里的丫头婆子打一顿,光明正大地把屋子里的好东西全抢走。
靖王府的家丑越闹越大,上官檠非但不阻止,还在暗地里推波助澜,搞得家宅不安。
这时候,上官庆还来插一脚,他养在外头的妓子柳湘怀上了,挺着一个大肚子往靖王府一跪,左右邻居耳语不绝。
上官庆膝下无子,让柳湘进府倒也不是大事,只不过柳湘怕自己的身分进不了王府,干脆使出杀手锏,逼上官家非得开大门接人,此举闹得人尽皆知,连靖王都被皇帝叫讲宫里训一顿——自家后宅都整治不好,如何治国?
孩子始终是夏可柔的心病,如今有个大肚婆进了后宅,她能不使坏?
柳湘几次差点早产,这才晓得王府岂是谁都能进的。
总算,五个月后孩子出生,还是个儿子呢,生倒是平安生下了,可那孩子不哭不闹,面容有股说不出的怪异,如果纪芳在,就会告诉上官庆,恭喜你,生了个喜憨儿,虽折翼却是个天使。
这些是后话,重点是这些争争闹闹让夏妩玫和夏可柔之间水火不容,偏激的夏可柔下定决心,同夏妩玫玉石俱焚。
纪芳根本不相信抓周能决定孩子的未来,不过身边一群“老祖宗”兴致勃勃,她也就顺了大家的心意,办了场抓周。
Jovi心大,左手抓算盘,右手抓剑,又抓起他最喜欢的绘本往怀里塞,两手全满了还不够本,指着他爹临时放上去的官印,嘴里喊娘,非要纪芳帮他把官印拢进怀里。
纪芳大翻白眼,戳戳他的小额头,说:“贪心鬼,再给你一把稻子,士农工商全让你占齐了。”
这场游戏让上官檠记在心,隔两天,纪宅又塞进三个人。
才一岁呢,就有武师傅陪他跑跳、带他摘鸟巢,向他炫耀轻功的重要,及武功可以带来多大的便利性,于是第一次看到师傅在梅花桩上翻滚,连路都走不好的Jovi就闹着要在上头跳几跳。
文师傅更忙,没事在他耳边念文章,时不时抱着他到处跑,指着云念诗、指着水作诗、指着农夫也能信手捻来一首“锄禾日当午”。
不过,这件事倒怪不得上官檠,是纪芳闲来无事胡说了句“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就这么一句话,上官檠越琢磨越觉得有道理,因此让文师傅早早进了纪宅,为儿子启蒙。
纪芳说:“你这是揠苗助长。”
上官檠回嘴,“听三只小猪和籽籽吞吞,是考不上状元的。”
纪芳白他一眼,问:“考上状元很了不起吗?”
上官檠从容一笑,眼底却有着说不出的骄傲,“三年一会试,殿试出状元,你说了不了不起?”
纪芳问:“难不成你还要子承父业?”
上官檠认真回答,“子承父业不够,他得更上层褛。”
心大呐!期望高呐!当他的儿子肯定日子不好过。
于是纪芳一把抱起儿子,狠狠亲上几口说:“没事儿,别怕,哪天你受不了压力了,娘带你远走高飞。”
她只是开玩笑,可这个玩笑话让上官檠心生警觉,对芷英再三叮嘱,万万不可让纪芳离开视线。
第三个人是一名老大夫,姓江,很多年前就不给人看病了,成天关在家里研究草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