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现在想这些又有什么用?
“那瓶你刚才已经抹过了。”
突然一个声音传入耳中,余曼青骤然回神,这才发现简维政不知何时已经坐在床上。
“嗯?你刚才说什么?”她有些仓惶地干笑两声。
他露出浅笑道:“我说,你手上那瓶乳液,刚才已经涂过一次了。你确定还要再涂一次?”
“欸?真的吗?我涂过了?”她微微吃惊,看了看手上的圆瓶,怎么自己一点印象也没有?
简维政觉得好笑,却也觉得心疼,他离开床铺来到她身后,轻轻按了按她的肩膀。
“公司的事情我来解决,好吗?你别再想那件事了。”
“可是——”
“没有可是。”他柔声打断了她的话,“公司的事情本来就不应该轮到你来烦恼,你这样岂不是存心要让我内疚?j
“可是……”虽然他摆明了没有可是,但她就是想再努力一下,“明明还有机会的,不是吗?”
“你该不会又想回去找那个姓丁的吧?”如果她敢点头,他一定马上找来绳索把她绑在床上。
“不是啦,怎么可能?”她哧笑了声,道:“我只是在思考,或许我可以再想出几个有名的大厨,然后亲自去拜托他——”
“都试过了。”简维政摇摇头,挂着一丝苦笑,轻叹,“能找的我几乎都找过了,不是大厨本身不方便签这种约,不然就是出来的料理被酒商打回票。再说,下礼拜一就是最后期限,我们还能榨出什么名单来?”
对方要的可是正规蓝带厨师,不是路边的海鲜快炒师傅,哪来那么多的大厨可以找?再加上每每被酒商否决,他就必须向那些自尊心甚高的大厨们鞠躬赔罪,如此地狱般的循环,他真的受够了。
余曼青颓丧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原以为走过一世之后,她终于可以替维政分担些什么,岂料到头来仍旧无能为力。
“别露出那种表情。”
他俯下身,在她的头顶上落下一记轻吻,温和低语,“我说过了,就算没谈成那笔合约,我的公司也不会就此倒闭,你别烦恼那么多。”
“我知道。”她低下头。
她当然知道,只是她暗忖着,若是签下那笔五年的合约,那么维政的业绩压力势必就能减少许多,也就不必经常加班到深夜,甚至还得为了业绩四处去应酬……
思及此,突然一道灵光闪过。
是呀!她怎么会没想到呢?既然希望如此渺茫,何不干脆死马当活马医?
她一击掌,兴奋地站起身来,转过身来直直望着丈夫,眼神十分坚定。
“维政,你可以再相信我一次吗?”
她的态度让简维政有些警戒,他决定先发制人,“我先说清楚,这次不管你要去找谁洽谈,我都不会同意让你出去充当业务……”
“吼,不是啦,”她笑出声,制止了他的神经质,“这次我谁也不找,是你要来找我。”
“啊?”简维政眉一蹙,“你在说什么?”
“这次的菜色,”她露出了微笑,“我来做。”
“你?”这回他吓呆了。
“干么这样?”她笑出声,轻槌了他的胸膛,“这么瞧不起我?”
托丁邦瑞的福,她在上一段人生里可是习得了一手不得了的好蔚艺。
她想,既然她的手艺是从他那儿学来,那么要做出与之风格相似的料理,或许也不是不可能。
“我不是瞧不起你,只是……”简维政抹抹脸,这局面变化得太快,他一时之间很难消化。
他承认,最近家里三餐确实是变得精致豪华,可若要比上那些五星级的法式料理,似乎好像还是少了一点什么。
“而且,酒商要求的是有身分的蔚师,”他又补述道:“就算你真的做出让他们满意的菜色,我担心——”
“反正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那菜是什么人做出来的?他们一向是先试味道再问人名的,不是吗?”余曼青打断了他的话,鬼灵精似的眨了眨眼。
“话是这样没错……”
当初为了让品酒师能够完全公正客观、不受厨师本身的名气所影响,在提供料理的当下并不会告知该料理是出自哪一位大厨之手。
“所以喽,你担心什么?”余曼青顺水推舟,继续劝进,“如果他们不满意我做的料理就算了,万一正好让我蒙到大奖,他们肯不肯用我的菜,到时候再让他们决定也不迟吧?”
她说得句句有理,听在简维政的耳里却是字字惊心,感觉就像是要把一名普通的家庭主妇推上国际料理赛事,怎么想都不保险。
“好吧。”可他还是莫名其妙答应了。
“真的?!”她兴奋得几乎尖叫,一把抱住他。
突来的拥抱让他身体一震,浑身僵直,长时间的冷战让他几乎已经淡忘了夫妻之间的亲昵行为。
他倏地醒神,笨拙地回拥住她。“傻瓜,那是很大的压力,你还那么高兴?”
她没答话,只是笑容更开心。
其实,她高兴的是丈夫对她的信任,就只是这样子而已,不为其它。
她在他胸前蹭了蹭,“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失望了。”
“嗯?你说什么?”
“没有,没事。”她笑盈盈地抬起头来,“对了,你要吃宵夜吗?”
闻言,他忍不住仰头,闭眼叹息。
“余曼青小姐,我已经胖了两公斤,你就别再问这句话了吧……”
接下来连续五天,余曼青每天都会买一只全鸭回来。
简维政完全不知道她会变出什么花样,只知道她整个人像是走火如魔般,白天陪乔乔,晚上便熬夜在蔚房里测试各种不同的烹调手法。
他心疼她劳累,但是瞧她那么认真,却也不忍心中途要她放弃。
那是一种倾力全心付出、不论输赢成败,单纯只是为了挑战自己而产生的快乐与雀跃。
他明白,是因为他也曾经拥有相同的热情。
这事情让他想得出神,直到有人粗鲁地撞开他办公室的门——
“简维政,你最好现在就给我说清楚!”
“砰”的一声,纪恩近乎暴力的推开门,气急败坏地走到他的办公桌前。
“什么东西说清楚?”他看着眼前的女人,有点摸不着头绪。
“你还装傻?!”她一掌重重拍在他那张实心木制的办公桌上,吼道:“如果不是我在楼下听到小杨他们在聊,我还真不知道你居然把那么重要的合约交给你老婆!”
“啊?”简维政皱了皱眉头,“交给她?那算是“交给她”吗?”
“怎么不算?那张合约的成败全绑在一道菜上面,而你居然让她去做那道菜?”说到激动之处,她发出一声恼怒的低吼,“天哪,我的妈!你到底在想什么?你到底在想什么?!”
简维政淡定地看着她在眼前焦躁来回踱步,忍不住失笑,“你冷静点,到底在气什么呀?反正我们也拿不出什么办法了,就算失败了也无所谓吧?”
“老兄,怎么会拿不出办法?我每天都在想办法呀!”纪恩抬手爬过那头俏丽短发,仍是激动不已,“要不是你明明白白跟我说你放弃了,我才心不甘情不愿的把这案子放下,可是现在呢?我跑了那么久的业务,好不容易把门坎条件谈回来,却被你老婆整盘端走,这要我怎么想?功劳全算她的吗?”
闻言,简维政顿了几秒,今天的纪恩有些反常,他从来没见过她发那么大的脾气,更不用说是为了争夺功劳这种事。
“你到底怎么了?”他总算敛起笑容,正经看待,“我从来没说过功劳会算在曼青头上,我当然很清楚这案子是你谈回来的,你跟着我这么久,还不了解我的个性?”
“我就是太了解你了!”她猛一回身,双手再次往桌上一拍,“白纸黑字上也许我是最大功臣,可是在你心里,功劳最大的永远都是她!”
事实上,她根本不在乎那功劳算谁的,她在乎的是这对夫妻在一夕之间又重修旧好了。
她从十年前就暗恋着这个男人,可就在她打算表白的前夕,他竟说自己在米兰遇见了真命天女,甚至很快步入礼堂。
谁知婚后,那女人不顾他自己出来创业的辛苦,还以冷漠来凌迟他、虐待他,这一、两年间,她默默地守着这个男人,为他在事业上打拚,为他那近乎破碎的灵魂打气,没想到在她好不容易看见曙光的时候,那女人不费吹灰之力,轻易地又把他给抢回去了。
她怎么能原谅?她怎么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纪恩,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样想,但我——”简维政张口想说些什么,却被桌上的分机铃声给打断。
两个人都顿了顿,铃响三声之后,他吁口气伸手就要接听,纪恩却抢先一步伸出手切断了那通电话。
“你……”简维政愣了下,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我受够了,我今天就要摊开来讲清楚。”
虽然不明白她到底在说些什么,不过他决定洗耳恭听,“OK,什么事情都好谈,你说吧。”
他很珍惜纪恩这个老朋友,也感谢在事业上有这么样一个伙伴。所以,不论她对他有什么不满,他都愿意诚心聆听,并且反省。
不过很可惜,对方似乎不是这么看待他们两个人的关系。
第5章(2)
下一瞬,纪恩迈步走向他,狠狠揪起他的领口,抬头就是一吻。
简维政没料到她竟会做出如此举动,震惊得全身僵直。
“别这样!”他瞬间挣脱她,激动怒道:“你疯了吗?我结婚了!我有老婆、还有一个女儿,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干什么?”
“我怎么会不清楚?”纪恩像是在哭,也像是嘲笑自己,她拧紧眉头,撝着自己的胸口,“简维政,我爱你十年了,从高中就一直爱你,你怎么会笨到完全看不出来?我在你心目中到底算什么?”
这样的告白来得太突然、太震撼,让简维政张着嘴却说不出话。
这时分机再次响起。
两个人只是沉默地看着彼此,办公室中除了一声又一声的刺耳铃音,便是彼此的呼吸声。
好一会儿,简维政回过神来,一把抓起话筒,说他打算分散注意力也好,总之,他是暂时处理不了纪恩这件事。
“喂,我维政。”
“老大,你老婆刚才来找你,我让她自己上去了。”
这话一入耳,简维政的心脏彷佛突然被扔进了冰冷的河里。
“什么时候的事?”他闭了眼。
“可能是七、八分钟前吧?我没看欸,我刚好接了一通客户的电话——”他没把话给听完。
完了,他想。
纪恩进门之后,并没有将门给带上,所以,如果曼青上来过,肯定全程目睹了刚才那一幕。
他话筒一扔,直觉拿了车钥匙就要离开。
“等等,你要去哪?”纪恩不明白他这举动从何而来。
“曼青上来过。”
冷漠地留下一句话,他几乎已经踏出了办公室。
“别去!”纪恩大喊,追了出去,不在乎左右的部门是否会听见什么,“你忘了她是怎么对待你的吗?”
可他没听入耳,头也不回地跑了,直往电梯奔去。
“简维政!”
纪恩气得用力抬脚一踱,竟踱断了鞋跟,她重心顿失,狼狈地跌坐在地,隔壁部门的同事似乎听见了骚动,有人好奇地探出头来。
“……纪恩姊?你怎么会坐在地上?”
她没理会对方,只是忿忿地瞪着简维政离去的方向。
余曼青认出了那个女人。
虽然对方看起来年轻了许多,而且仅仅只有一面之缘,不过她还是认出了那个女人——那个简维政后来再娶的第二任妻子。
所以,在她看见两人唇对唇吻上的那一瞬间,她本该生气的,可是她没有,她选择了掉头离开。
胸口像是被块巨石给压得无法呼吸,她痛、她恨,却无法说出口。
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在那一瞬间,有太多的想法涌进她的脑海里。
她终于深切体认到,当初自己与丁邦瑞的那段婚外情,究竟带给维政多大的伤害,话又说回来,既然这两个人老早就相识了,是否有一种可能性,是她连想都不敢去想象的?例如他们的感情,其实早在她签下离婚协议书之前就已经萌芽滋长了?
不,不可能。
余曼青断然甩去如此丑陋的想法,快步走向电梯,像是被什么妖怪追赶般疯狂按着下楼键。
好不容易电梯来了,她提步踏进那独立而封闭的空间里,眼泪立刻落下。
她旋身按下一楼键,却几乎在同一时间,一抹高大的身影也跟着钻了进来。
是简维政。
她错愕了下,赶紧低头抹去脸颊上的泪。
电梯门缓缓关上,电梯开始移动,密闭的窄小空间里安安静静的,两个人各站一侧,沉默不语,没有人知道该怎么打破这难熬的气氛。
直到电梯叮的一声,抵达一楼。
简维政明白他不能让自己的妻子就这样走出去,于是在电梯门开启的瞬间,他挡住她,倾身连续按下两个键,分别是“RF”与“Close”。
“你……”余曼青抬起头,有些吃惊地看着他。
“你看见了吧?”他单刀直入,开门见山地问。
这两年来,他已经受够了冷处理。
从前,他总相信“冷处理”是化解冲突的最佳方式,可是时间证明他错得离谱,以往的经验告诉他,冷处理只会造就彼此之间那道敲也敲不破的冰墙,并不会为彼此的感情保鲜。
所以这次他不会再选择如此愚蠢的方式了。
他直截了当的质问让余曼青一时哑口无言,她静了几秒,点点头,然后将手中的保温袋递上前。
“我只是想快点让你尝尝这个……”
她抿抿唇,声音有些颤抖,像是在背诵台词般说明,“我早上试出来酒商要求的创意料理,是以鸭肉为主,佐柑橘类的酱汁,我想鸭肉来搭配勃根地的红酒是最适合的了;后来,我又觉得菜色有点单调,所以加入了东方风格的翠玉白菜……”
她的用意很明显,就是想转移话题,但简维政没让她得逞。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他打断了她的话,“你都看见了,是吗?”
她静静地看着他,知道这回肯定躲不过,于是她低下头,轻轻颔首。
“既然看到了,为什么你不生气?”他不能理解她到底在想什么,好歹也该说些什么吧?
今日换作是他看见任何一个男人吻了自己的妻子,他肯定先冲上去挥一拳再说。
“因为我……”余曼青缓缓启唇,想起自己也曾让他承受过不相上下的痛楚。
虽然她很清楚那是上辈子的事,可她就是止不住愧疚。
“我没资格对你生这种气。”她垂眸,像个落败者般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