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吃,给你吃。」
墨骁淡笑摇头,把鸡腿从碗里拿出来塞进小七的嘴。
「多谢公子!」
小七笑了笑,两、三口就把鸡腿啃完,然后转身从墨骁的包袱里取了一块干馍泡进鸡汤里。
「你起得来吗?起来喝一点鸡汤才容易恢复体力。」墨骁在她耳边轻唤。
姜希福昏昏沉沉的,虽然能听得见他的声音,但是她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更不用说要挪动身子坐起来了。
「公子,他好像还在昏迷,鸡汤能喂得进去吗?」
小七盯着他清秀的脸蛋和长翘的睫毛,有些出神。
「想办法喂吧,来,小七,帮忙把她的牙关撬开,我来喂她。」
墨骁小心扶她起来,让她靠在自己胸前。
「是。」
小七用一根汤匙撬开他的牙关,让墨骁一点一点地把汤汁和泡馍喂进他嘴里。
「慢慢地吞下去,慢慢来。」墨骁柔声轻哄。
小七看墨骁一匙一匙地谨慎喂食,像担心他会噎死似的小心,看着看着竟发呆起来。
「公子,这少年漂亮得像个姑娘家。」小七怔怔地说。
墨骁微微一惊,为了救她,父亲已经对他不能谅解了,要是让父亲知道她还是个女子,绝对又会给自己再添上一层麻烦。
「别胡说了,『他』是个男孩子。」他不想再节外生枝。
小七心中不免有些纳闷,平常墨骁也爱跟他开玩笑,没想到他对这个少年的态度会这么认真。
喂了将近半碗的鸡汤,墨骁见她的脸色终于不再发青似的惨白,这才慢慢把她放倒在床上。
「公子,瞧他这样,明天咱们走以前也很难醒过来吧?」小七问道。
「如果醒不过来,就得带着她走。」墨骁淡淡地说。
「带他走?」小七十分愕然。「怎么可能?节使不可能答应的。」
「她又瘦又小,对一丈乌来说不算增加负担。」
「对一丈乌不算负担,可是对咱们骑兵队来说就是负担了。要是遇上契丹人,双方一打起来,谁能顾得了他?」小七急了。
「把昏迷的人单独留下来,你觉得妥当吗?那跟留在路边等死有什么差别?」墨骁冷瞥了一眼小七。「如果能遇上人家,就可以把她托人照顾,如果遇不到,那也是我的事,拖累不了大家,你只要顾好自己就行了。」
小七虽然是他的部属,但他一直把小七当成兄弟对待,很少如此严肃地对他说话。
小七想起墨骁年少时救了一只细犬「墨虎」,他把断了一条腿的「墨虎」背在背上走了几里路回家,想墨骁对待「墨虎」都如此,又何况这个少年?他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讪讪地低下了头。
「明日一早还要赶路,你先去歇着吧。」墨骁对小七说道。
「好,公子也早点安歇。」小七笑了笑。
「大伙儿都有地方睡吗?」
农庄被放了火,完整的房舍似乎很少。
「农庄里能躺着睡觉的床不太多,容纳不了咱们这么多人,所以属下就跟张通、彭越几个挤一挤。这张床榻算舒服的了,公子就跟这个少年挤一床睡吧。」
小七一边笑说,一边往外走。
墨骁低头看了一眼姜希福,想起新婚妻子裴慈心,有些踌躇犹豫。
和这个少女挤一床睡,会不会惹来麻烦?要是被裴慈心知道了,她会不会生气或者是大吃飞醋?
但是如果不上床睡,他今晚就得睡在又冷又硬的地上了。
舒服的床和冷硬的地,再为难也得选舒服的床。
他卸下一身的黑色盔甲,脱了鞋上床躺下。
这张床并不大,而他身材高壮,侧身无法避免地和她紧挨在一起,一碰到她冰凉的手,才发现她的身体仍然因为失血过多,血行不足而冰冷。
眼前最简单、最直接的方法,就是用他的身体去温暖她,不过这么一来,只怕麻烦会更大。
妻子美丽的身影在他脑海中闪过,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如果害怕麻烦,他就不是墨骁了。
他脱下中衣,留着贴身小衣不脱,小心翼翼地将她揽进怀里,让她的头枕在他的臂膀上,甚至还将她冰冷的双手贴放在他的胸口。
「我这么做只是为了救你,希望你醒来以后什么都不要记得比较好。」
他苦笑着对她说,虽然不确定她能不能听见。
姜希福昏寐之中,感觉到一阵阵温热从他身上传来,那种感觉舒服得就好像浸在温热的泉水里,又好似徜徉在暖暖春日中,她的身子慢慢暖和起来,不再感到彻骨的寒意。
连日的疲惫,再加上怀中微凉的柔软身子,让墨骁很快地沉沉睡去。
姜希福彷佛作了一个梦,梦里,她站在灼灼日光下,凝视着一个宛若天上神将般的男子策马朝她奔驰而来,那男子身上的盔甲黑得发亮,身形高大,气势凛然,她看不清他的模样,但强烈地感觉得到他带给她的强大力量。
那是她的神吗?令她敬畏、崇拜,又让她感到安心、依赖。
第2章(1)
次日一早,墨骁见姜希福仍然昏迷未醒,便替她换上新药,然后抱着她上马,决定带她同行。
墨华年深知儿子的脾气,他想做的事绝对不会被任何人左右,愈是有人想介入或阻止,只会让他更坚持,所以也只好由着他去。
「走吧!」
墨华年虽然没有阻拦,但是脸色极为勉强难看。
清一色的黑甲骑兵队在墨华年的带领下疾驰上咕,马蹄穿过丛生杂草,卷起腾腾烟尘。
墨骁怕姜希福从马上趺落,便用一条腰带将她绑在身前,他自小马术精湛高超,八岁起就开始接受射、御、礼、乐、书、数六艺,马上作战射猎对他来说都是轻而易举的事,带一个人骑马奔驰自然更非难事了。
一行人马不停蹄地跑了半日后,在一个野林子里驻马休息片刻。
「节使,这一路过来没看见半个人影,就连具尸首也没看见,真是奇怪了。」有骑兵疑惑地问。
「不但没见到难民,也没见到契丹人,想知道晋王宫情况如何也无从得知。」墨华年忧心地说。
「没有人死,就表示难民有地方可以藏身,至于契丹人,我想战争也让他们损兵折将,这时候他们不可能再分散兵力,所以兵力应该全都驻守在大市镇和皇城里。」墨骁冷静地分析。
「公子,到晋王宫的路还有多远?」小七转头问墨骁。
「大概还要走两日才会到。」
当年护送墨樱到北晋王宫当王妃的人就是墨骁,所以只有问他最清楚。
「两日……」墨华年怅怅地叹了口气,「大伙儿都休息够了吗?休息够了就赶紧上路。」
众人纷纷翻身上马。
墨骁把倚靠在树干旁的姜希福轻轻抱起来扶上马背,然后跟着跃上去,当他把腰带缠在她腰上,正准备和自己绑在一起时,忽然看见她睁开了双眼,迷蒙恍惚地望向他。
骑兵队已经出发,墨骁没有时间多跟她解释,急忙把她往身上一绑,快马加鞭往前追上骑兵队。
「我叫墨骁,昨天在路旁救了你,不管你记不记得,你都不用怕我,我不会伤害你。」他用最快的方式向她解释。
「我知道……」
姜希福靠在他的怀中仰望着他,语音模糊。
墨骁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自顾自地继续对她说道:「醒过来就好了,不过你的身子还很虚弱,先靠着我休息,别说话。」
姜希福凝视着他怔怔出神,很想将他看清楚,但她太虚弱无力了,眼前总像晃动着白雾般的毛影子,没办法将他看清。
墨骁……
她软绵绵地靠在他身上,对于这个陌生的名字,还有圈抱着她的陌生男子究竟要把她带往什么地方去,这些未知并没有让她感到一丝害怕。
这个叫墨骁的男人给她非常强烈的安全感,她知道自己在昏迷的时候,他是那么费心地想要救活她,甚至一直温柔地鼓励她,她无法相信,会有一个陌生人对她付出像亲人一样的关心。
她不想活下来,就是认为自己已经举目无亲了,这世上再不会有人像爹娘那般关爰她,没有想到,救了她的这个陌生男人给了她有如亲人般的关爱感受,让她找回了继续活下去的勇气。
墨骁……
她要深深地记住这个名字,用力地将这个名字刻在心版上,倘若能够好起来,她一定会用尽所有的能力来回报他。
一丈乌奔驰的速度飞快,墨骁拉紧缰掌控着,偶尔低头瞧瞧姜希福,她似乎已经清醒了,但是并没有惊慌失措的反应,也没有挣扎乱动,只是乖乖地偎在他怀中,像一只温顺的小猫。
这样也好,他可以专心赶路,不必为了她而分心。
骑兵队一路奔过平坦的草原,快要日落的时候,只见极目远处有一片树林,树林冒出阵阵炊烟。
「前面有炊烟!」有骑兵大喊着。
「有炊烟就有人家,咱们过去看看,说不定今晚有地方落脚了!」小七兴奋地大声欢呼。
「别高兴得太早,我先去打探清楚再说。」
墨骁一纵马,一丈乌便像箭一样冲了出去,直奔向树林,很快就和骑兵队甩开了距离。
在树林内快奔了近一刻钟后,墨骁果然在树林后方看见一个大庄子,估计有上百户人家,这座庄子设有土墙,土墙四周布有烟火台和跨望台,他勒住马,从高处往下看,只见庄子里十分宁静,家家户户炊烟袅袅。
当墨骁一勒马停住,姜希福就从他怀中微微抬起头,迷茫地望了望四周,当她瞥见树林后方的庄子时,开口说了句一一
「齐家庄……」
墨骁听见她微弱的声音,意外地低下头看她。
「齐家庄?你知道这个庄子?」
姜希福缓缓点头,有气无力地说道:「齐家庄是齐金叔叔的庄子,去年我爹带我来这里探访过他,所以我知道。」
她抬头看着墨骁,终于把他看清楚了,他果然如她心中所想的那样英挺俊朗,甚至比她想像的还要年轻。
「那好极了,总算有人可以照顾你了。」墨骁放心地笑了笑。
姜希福呆怔住,困惑地望着他,他要丢下她,不再带着她走了?
骑兵队此时追赶了上来,墨骁转头对墨华年说道:「父亲,这里是齐家庄,看样子还没有遭到契丹人洗劫,是很平静的一个庄子。」
「你怎会知道这里是齐家庄?」墨华年狐疑地问。
「是希福告诉我的,喔,对了,父亲,这少……年的名字叫姜希福,他已经醒过来了。」
墨骁轻轻抬高她的下巴,让墨华年可以看见她的脸,顺便让他知道自己并没有作错选择。
墨华年没有想到姜希福的命这么硬,真的被墨骁给救活了。
姜希福没有意识到墨骁对自己的称呼是「少年」,在看到骑兵队的那一瞬间只觉得眼前一片黑,黑色的大旗,黑色的铁甲,黑色的马匹,即使在柔和的夕阳下看起来也十分冷酷慑人。
「齐家庄里有你认识的人吗?」墨华年看着姜希福问。
姜希福点了点头,他的视线太锐利,令她不敢正视。
「那好,今晚咱们就借宿齐家庄,先打探情况之后再商讨对策,不许策马疾奔,以免惊动齐家庄,误以为咱们意图不轨。」
墨华年说完,拉转马头,带领骑兵队朝齐家庄缓步行去。
姜希福抬眸凝视着墨骁,眼前如天神一般的救命恩人,在她最绝望、最无助的时刻闯进她的生命里,她只是十四岁的少女,无法不为他心动,情意正在她的心底悄悄萌芽,一抹绯红淡淡地晕上了她的脸颊。
「你的脸色好看多了。」
墨骁低头看她一眼,并没有察觉到她的心情。
「多谢……救命之恩。」
她低下头,脸色更加嫣红。
墨骁微笑说道:「你只要好好地活着,就算是答谢我了。」
姜希福点点头,像是对他许下承诺。
「我的衣服?」她突然发现穿在身上的衣衫并不是自己的。
「你穿的是我的衣服,虽然大了许多,但临时找不到合适你穿的衣服,只好将就着穿吧。」
墨骁希望她不要再继续追究是谁替她换洗、更衣这类问题,那会让他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姜希福没有再追问下去,但心中隐隐有些懂得了,想像着他是如何替她更换衣物、擦洗身子,她的容色微漾起波澜,神情羞赧起来。
当黑甲骑兵队慢慢靠近齐家庄时,土墙上忽然间纷纷冒出人头来,朝他们张弓上箭。
「你们是什么人?」趴在土墙上的壮汉喝问。
「我是东楚国的安东节度使墨华年,路经此地,想借齐家庄投宿一晚。」墨华年沉声说道。
「东楚国?」
「安东节度使?」
土墙上的壮汉们面面相觑。
北晋与东楚两国一向交好,北晋国人人都知道当今王妃正是东楚国安东节度使墨华年的长女墨樱,所以众人一听到安东节度使的名号时俱都惊讶不已,再看黑旗上的豹纹,还有格外醒目的黑色甲胄、黑色战马,世人皆知东楚国尚黑,北晋国尚红,南周国尚黄,西越国尚白,所以眼前清一色的黑甲骑兵来自东楚国几乎没有太大疑问。
「快,快传话给庄主,东楚国的安东节度使来了!」
土墙上的壮汉收下了弓箭,向庄内大喊着。
不多久,齐家庄的大门缓缓打开,一大群壮汉护卫着庄主急速赶到大门前迎接墨华年。
「在下仰慕安东节度使已久,竟不知贵客临门,有失远迎,还望节使恕罪、恕罪!」庄主齐金朝墨华年拱手奠道,声音宏亮粗犷,「节使快请进庄来,齐家庄上下一定好好款待各位,节使有何吩咐,在下一定照办。」
「多谢庄主。」
墨华年在朝廷浸淫多年,什么样的谄谀奉承没听过,是真心诚意还是拍马屁,他看得很清楚,而这个齐金就只是典型的拍他马屁而己。
基于礼貌,墨华年翻身下马,牵着马与齐金并行,所有的骑兵队也跟着全部下马,缓步走进庄内。
墨骁见状,自然也得扶着姜希福下马走路,但是姜希福伤重未愈,一将她扶下地,她的双脚虚浮无力,根本撑不住自己,膝盖一软便倒回他的怀里。
墨骁见她站立不稳,扶着走路有困难,一时间无法可想,只好将她打横抱起,一路抱着她往庄内走。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姜希福羞红了脸,在他怀里不敢乱动。
「没关系,若是心里乐意就不算是麻烦,也许这是你最后一次麻烦我。」墨骁笑了笑说。
毕竟他还是得顾虑父亲的感受,所以抱着她故意落在队伍最后方,尽量不想引起议论。
姜希福听见他说「最后一次麻烦」,心中酸楚而迷惘,有一种离别的难舍。
他真的想把她留在齐家庄吗?她若与他分开了,要如何才能报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