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点在意,只是一点点而已!
樊皇雅挑起眉,望着她低垂的螓首,一抹淡淡的红晕宛若天边的红霞染上她的颊边,是那么样的艳丽动人,又纯真无瑕.
“很美。”他一语双关,指点妆宴上的她,亦指现在的她。
“真的?”她满脸期待的看着他。
媚人的光芒更加耀眼,让人无法忽略。
樊皇雅忘了自己何时停下筷子不再进食,眼睛看的是她,耳朵聆听的也是她,几乎全副的心神都放在她身上。
喉结上下滚动了下,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嗯……”
“谢谢!”没发现他眼中异样的神采,水蔻丹开开心心地道谢,更加殷勤的伺候他。
他的一句赞美,对她而言比任何人的都要来得重要。
“你很开心。”
“嗯.”她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手上布菜的动作没停过,在他碗里堆出一座小山。
樊皇雅悄悄地叹了声,知道还不是时候。
这个闲来无事发愣发傻一把罩的女人并不笨,但迟钝的程度就跟她对一件事所需要的反应时间差不多。
一个字,慢。
要到哪天她才会发现,他之所以这么疼宠她,是出自于对她的喜爱?
“你今日跟她们做了些什么?”对于不解风情的妻子,他也只好顺应换了个话题。
“指绘。”她掏出随身携带的小锦囊,里头一应俱全的工具是她赖以吃饭的家伙。
“指绘?”他是卖布的,对女人家的东西一点点研究也没有。
水蔻丹亮出一瓶瓶在瓶身上绘着字的琉璃瓶,“简单的说,就是在指甲上画画。”
“在指甲上画画?”他忍不住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指甲。
在这么小片的指甲上画画?
察觉他眼底的疑问,水蔻丹给了他无庸置疑的答案:“没错,就是指甲。”
探出春葱般的十根手指,每一片指甲上都画了一些笔触细致,巧夺天工的图案,尤其是在这么小的范围里作画,画者的功力深厚可见一斑。
“这凤是你画的?”樊皇雅的眼神透出惊奇.
“是啊。”听出他的惊讶,她的神情好不骄傲。
“右手怎么办?”
“我两手皆可握笔.”这算是她的特殊专长,几乎未曾练习,打从生下来就跟着她的天赋.
樊皇雅觑了她一眼,没想到他娶来的妻子并不是养在深闺的金丝雀,还挺有一手的,是他忽略了。
“如何?倘若夫君喜欢,丹儿也可以帮你画上几笔。”她调皮的笑了笑。
“真的?”怎料他很认真的反问.
水蔻丹愣了愣,“如果夫君喜欢的话……”
他真的要画?
“好,你帮我画。”樊皇雅的语气坚定.
“如果夫君不在意的话……”反倒是水蔻丹不确定了起来。
从达官显贵到贩夫走卒,若说什么样的客人她没画过,那就是男人了。
小手捧起厚实的手掌,她拿起画笔,沾上釉料——
“谁要你画在我手上了?”
“不然呢?”她一脸迷惑。
“画在纸上,我要你替我画出接下来出产的布料上所需要的绣图。”不傀为南方最大的商贾,樊皇雅生意脑子总是转得比别人快。
“原来是绣图啊!”她重新绽开笑颜。
“你会画?”
“恩,以前在家……艳府水家那个家的时候,四姐也常要我替她画绣图,她说朝师傅画的图没有我的来得细致。”在提到“家”这个字的时候.水蔻丹明显顿了顿。
在她的认知里,住了一段时间的樊府已经变成她的另一个家了。
说来,大姊那儿倒是一点消息也没有。
四姊回去了吗?被找着了吗?
忽然间,她发现自己并不怎么期待四姊被找到,在她开始习惯这个家,习惯这个男人之后,她不知道自己回到长安京后会不会想念他,想念这个合该是她姊夫的男人。
不自觉的蹙拢眉心,水蔻丹瞪着黝黑的手背沉思起来。
“丹儿。”樊皇雅试探性的唤了声。
没得到回应。
很正常,于是他拾起放在一旁好一阵子的筷子,默默用膳。
反正她总会醒过来的。
但……长指趁着她心思不在原处时,开始游走在粉嫩的颊上,这边搔搔,那边刮刮,而水蔻丹仍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糟糕,在她没反应的时候逗她,一点也不好玩。
“丹儿。”放大声音,他又唤了声。
她那双美丽的大眼儿一片呆滞。
“丹儿。”樊皇雅的声音更大了些,甚至捏着她软绵绵的脸颊,欲唤回她的注意力。
她迷糊的眼睛渐渐透出一丝清亮。
见状,樊皇雅扣住她的下颚,硬逼着那双没有聚焦的眼对上自己。
“丹儿,清醒点。”虽然叫一个醒着的人清醒点有些怪异,但他实在想不到更贴切的话。
“唔……嗯?”水蔻丹傻傻地应了声。
“你在想什么?”他突然好奇在她发愣的时候脑于里都绕着什么打转。
“想四姊何时会回来……”迷迷糊糊中,她脱口而出。
四姊?
艳府水家总共有几个女人他到现在还是搞不清楚,只知道大当家是水胭脂,还有她,但他连水蔻丹是排行老几也不清楚。
“谁?”虽然不认为她说出名字他就会清楚是谁.不过有名字总是比较好认人。
“四姊……水绮罗。”
水绮罗?
这个名宇他有印象,是原本要嫁过来的女人。
“你呢?你排行第几?”水绮罗停留在他脑中只有片刻,甚至连心里都进下去,他在意的只有她,水蔻丹。
“排行……”迷蒙的眼儿越来越清晰,她的思绪逐渐回笼,“什么排行?”
听见她的问话,樊皇雅知道她已经完全清醒了。
“我是说你在兄弟姊妹之中的排行。”
“我?我是第五。”怪了,他跟她的距离怎么会拉得这么近?
“原来是第五。”两人很靠近,他的气息喷吐在她的面容上。
“嗯……那个……”水蔻丹软绵绵的小手不着痕迹的抵上他胸前。
“嗯?”樊皇雅嗅着由她身上飘散出来的淡香,足以令任何男人心猿意马的香气馥郁。
“好像有点太近了,这样不方便用膳。”她客气又冷静的开口.
天知道她根本还没习惯这样的距离。
“不会.”
在他来看,这个距离,很好。
“是吗……”她想不到更好的理由,只好任由他扣着.
“不是吗?”他反问。
粉脸迎上俊颜。
“听说江家的水道地盘被你吃下了?”跳开了话题,水蔻丹藉此忽略两人过近的距离。
“谁告诉你的?”莫测高深的眸色用不着明说,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这当然是她由众女眷那里听来的。
嗯,难怪他这阵子回来的时间越来越晚了。
“这下湘绣城的水道几乎被你独霸,在商场上来看不是件好事,对吧?”
独霸的行业垄断市场,毋须竞争随意喊价,当这市场还是一座城镇主要的商业活动方式,的确不是件好事。
樊皇雅没有说话。
身为商人,他当然清楚的了解,如此一来等于吃下一块完整的商域,稳握湘绣城的水道,对他来说绝对是呼风唤雨,无所不能。
但若换个角度想,从此湘绣城的水运将彻底失衡,他高兴怎么哄抬价格都可以:抬高,便是一片水深火热:降低,很快会不敷成本。
总之,吃下块商域所背负的担子更大。
“不如释出些如何?”水蔻丹建议。
“释出?谁接?”
“让有意愿的人出来以竞标的方式,释出部分水道所有权。”
“如果得标者对水道的经营方式并不清楚呢?”樊皇雅快速抓住重点,反问道。
“那就限定资格,一定要是对水道了解的人,或是曾经做过这一行的人;再不然就分成数少量多的方式,让更多人加入这一块.多方良性竞争下,才能创造出更富饶的商机。”水蔻丹没有因他凌厉的问句而被问倒。
虽然她在艳府水家并不掌管整个经营,可生在商业世家,她看的世面就算没他广,也不表示拨的算盘没他响。
想不到她一个平时把发呆当呼吸的女人的见解,倒比在商场上打滚许久的老狐狸还有一套。
樊皇雅眸里闪过对她的赞赏。
“水胭脂是这么教你的?”他对她的好奇忍不住加深了一些。
水蔻丹柔柔一笑,“包含夫君在内,许多商场上的诡谲变动和大风大浪都是我从小的枕边故事。”
“枕边故事?”
“是啊,替丹儿念故事的不是奶娘,而是大姊。”当然,那是在好久好久以前了,自从那件事情以后,大姊连笑容都少了。
一想起水胭脂,她的笑容又少了一点。
只是眼眉的角度上扬或下垂,他即能发现。
“蚕吐丝了。”风马牛下相及的话冒了出来。
“什么蚕?”水蔻丹垂下的眼微微抬起,“啊,我想起来了.夫君要带我去看吗?”
“长安京和蚕吐丝,你要选哪个?”他突道。
长安京和蚕?
水眸注入灿亮的光彩,水蔻丹喃喃道:“夫君是说……”
那过于慑人的光芒让樊皇雅发现一件事——他越来越宠她,甚至连这种以前不会说出口的体贴都能轻易脱口。
“你决定了以后告诉我。”他搁下碗筷,表示吃饱了,挺拔的身躯蓦地站起,转身就要走出花厅。
不过,她看见了。
就在他回身的那一刹那,黝黑的脸颊上泛起一抹暗红。
他在害羞?因为说出了平时不会说的话?
“夫君!”
黑色的长靴停了下来,他没有回头。
水蔻丹难得的快步追上他,纤手勾住健壮的手臂,为了吸引他的目光看向自己。
而她,确实如愿了。
黑如宝石的鹰眸凝视着眼前个头娇小,却能轻易牵动他心绪的女人,冷意一日一日被对她的温柔给冲淡。
“谢谢你。”
夜风中,她的发丝轻扬,嗓音回荡,属于她的美好一切包围着他。
他笑了。
天地之大,在这一刻,有她就够了。
第七章
“少夫人、少夫人!”
花厅里,照例是女人的天下。
水蔻丹置身于百花围绕之下,人比花娇,就连周遭的女人也没一个比得上她。
也许是熟了,樊府的女眷们开始会主动找她聊天做指绘,有时候一坐下来就是一天,扣除掉她神游的时间,其实能做的事还是很多。
以前在艳城,一天最多接三个客人就已经是她的极限,来到樊府之后,她不但发愣的次数减少了,连时间也逐渐缩短,现在平均一天她可以画不下五个人。
这会儿她正在挑战今日第九个,如果成功就刷新了她的纪录。
“少夫人!”朱康的叫喊声一路由大厅传进花厅。
做指绘要非常专心,所幸水蔻丹本来就不容易分心,压根把朱康的呼唤声当耳边风。
“少——夫——人!”
拉长的急喊当头落下,水蔻丹仍是没反应。
“怎么了?”倒是一旁的女眷们询问气急败坏的朱康。
朱康一脸灰败,语气又急又惊,“孟少爷来了!”
“孟少?”女人们大惊失色,简直可比见到樊皇雅了。
四周不寻常的气氛让水蔻丹稍稍提起兴趣,“孟少这个称呼我之前听过,是谁呀?”
“是锦绣商行的孟少陵呀!”朱康拔高嗓子,对少夫人不清楚樊家死对头的锦绣商行感到讶异。
但不管怎么说,现在都没时间解释一切了。
“锦绣商行我知道。”水蔻丹下疾不徐地替自己辩解。
是他们只说了孟少,她哪知道湘绣城姓孟的有多少人?总不能乱认吧。
来到湘绣城以后,水蔻丹才发现自己的枕边故事听得不够充足。
关于锦绣商和孟少陵的事,她知道的多半是从和樊皇稚有关的传奇故事里,旁敲侧击听来的,真正叙述孟少陵的枕边故事少得可怜,也难怪她会不清楚。
朱康的神情如释重负,“那请少夫人招待孟少爷吧。”
“招待孟少陵?”招待客人是没问题,但是由她来得当吗?樊府还有很多辈分比她高的娘和奶奶,由她们招待不是更恰当。
“是的,少夫人,这边请。”朱康简直把她当救星了。
“可是五奶奶她们……”水蔻丹来不及把话说完,就被朱康“请”出花厅。
在莫名不解的情况下来到大厅,朱康伸手阻止她往前走,两个人躲在大厅外头,往厅里窥视。
“里头那位长得没有少爷威严的秀气男人就是孟少爷了。”
听见朱康的介绍诃,水蔻丹觑了他一眼。
很明显的,朱康的向主之心在这时淋漓尽致的发挥出来。
“他来做什么?”挑一家之主不在的时间登门拜访,也未免有些奇怪。“提亲吗?”
水蔻丹猛然忆起樊家什么不缺,女人最多,也许眼前这位没樊皇雅威严的秀气男人就是来提亲的也不一定。
“孟家的想法如何小的不知情,但樊府不可能有小姐愿意嫁过去!”朱康说得信誓旦旦,只差没举手发誓。
“这是何故?”孟少陵看起来一副气质翩翩,潇洒不羁的模样,何况那日在水上市集卖杂货的老板也说孟少是湘绣城里待字闺中的姑娘家理想中的如意郎君,不是吗?
“孟家也是从事纺织业,樊孟两家相互竞争已经有好些年了,樊府上下决计不会有半个奴仆说孟家好话的。”朱康这话好似整个樊府对孟家恨之入骨。
“可现在夫君不是握有大半的织业市场吗?孟家早已不构成威胁对吧?”孟家的锦绣商行在她年纪更轻一点的时候,也曾出现在枕边故事里,之后才逐渐被樊家给取代。
“话不是这么说的,少夫人。”朱康大不赞同。
“请长话短说.”总不能让客人等太久.
“当年少爷跟在老爷身旁学习的时候,孟少已经是孟家的当家。老爷在世时.苦心想打入纺织业却屡屡不成,积劳成疾,结果病倒,最终在没成功打进纺织业的情况下含恨归天,独留少爷一肩撑起家业。
“少爷接管樊家的生意时,樊家已经开始吃老本过生活,每日睁开眼便要吃饭的嘴却没少过,少爷也是经过一番努力奋斗才能把家族振兴到如此荣景……”说到这里,朱康再也忍不住地偷偷拭泪。
水蔻丹贴心的递上手帕给这个在樊府待了大半辈子,忠心不二的老总管,顺便拍拍他的背无言地安慰着。
原来他曾经那么辛苦。
这和她所听过的枕边故事是有那么一点差别。
在大姊说过的故事里,年纪轻轻的樊皇雅被形容成无所不能的商界奇葩,彷佛他生来就是吃这行饭的,毋须太过努力,事情的发展便会依照他所想的进展,其实他应该是比别人更用心好几倍,否则怎么可能挑起这个大家族?
“听起来是一段可歌可泣、惊心动魄的创业故事,问题是,好像跟孟家没啥关系.”水蔻丹中肯的点出事实。
“总之,孟家和樊家势不两立就对了!”忠心耿耿的老总管再一次宣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