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商场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称霸一方的樊皇雅在家里亦然,只要他说东家那一屠户,没人敢提西家那卖菜的,霸气专断的程度绝对跟他的名声不相上下。
是以一屋子的女眷没有人敢忤逆他,甚至连和他说话都得三思再三思,以免祸从口出,多说多错,久了,自然越来越无人敢和他说话。
说来她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敢这么跟他说话的女人。
“谢谢夫君。”
水蔻丹发现“夫君”二字她越喊越顺口,只要不带任何感情的喊,这两个字就像是他的名字一样……很特别的名字罢了。
“那地上的卤蛋……”嗯,她的四周掉了好多颗卤蛋。
水蔻丹顺势瞄了眼坐在她另一边的中年妇人,只见她的筷子举在半空中,张大的嘴巴可以塞进一颗卤蛋,想必地上那些卤蛋她也贡献了一颗。
察觉她的目光,中年妇人有些慌乱,“对不住,我……”
“没关系的,呃,你……”水蔻丹不知该怎么称呼对方。
对了,樊皇雅回来到现在也还没向任何一位长辈打招呼。她在心里暗忖。
“我……”气质良好的中年妇人往樊皇雅瞥去,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说话。”他冷意十足的下令。
宛如得到特赦,妇人终于敢开口:“我、我是……少爷的……”
少爷?
水蔻丹对这个称呼感到困惑。
难道眼前的女人不是樊皇雅的长辈,否则怎么会称呼自己的晚辈为“少爷”?
“别急,慢慢说。”眼见妇人因为说不好话而急得快要落下泪,水蔻丹连声安慰。
对她来说,急,是最要不得的。
“我是、我是……”妇人顾忌的目光频频瞥向樊皇雅,更是急得说不出话来。
觑了眼樊皇雅冷峻威严的脸色,水蔻丹慢条斯理地环顾其它人一圈。
嗯,看来这一屋子的人,无论是长辈、晚辈、平辈、小辈,没有一个是不怕他的。
到底是为什么呢?
“二娘。”似乎没了耐性,樊皇雅终于开口。
“欸,是是!”听见点名,妇人忙不迭点头称是。
“二娘。”水蔻丹甜甜地唤了声,跟着夹了颗卤蛋放进妇人碗里。
妇人一脸受宠若惊,捧起碗就把整颗卤蛋囫囵吞枣般地吃下去,还差点噎着。
见状,其它人也低下头埋头苦吃。
偏着螓首,水蔻丹更是不解。
“那个……”
“吃饭。”樊皇雅打断了她的话。
“但是……”她想知道其它人是什么身分,不然以后遇见了怎么喊人?
樊皇雅冰冷的视线扫过她,冷声道:“我说,吃、饭。”
红艳的小嘴慢慢闭上。
好吧,反正她只需要代替到四姊找回来之前,别人的家务事,她还是别插手管的好。
“那个,我有点事想请问你。”
清脆的嗓音如黄莺出谷,扰乱了一室的岑寂。
深夜,水蔻丹在苦等不到樊皇雅回房,差点跟周公结伴同行之前,提起精神来到书房前。
她来做什么?
今夜他没有回房的打算。
他还记得昨夜新婚妻子是如何拒绝他,自尊心高傲如他,或许忍受得了一次,但再来一次他可就不保证能够让她全身而退。
烦躁。
脑海里清晰地浮现出她白皙无瑕的同体,纤细的粉臂,不盈一握的柳腰,修长的腿,粉嫩如温玉的肌肤。
光是想,便让他全身燥热不已,无法再将任何一笔生意看进眼里。
他是个正常的男人,有着全天下人羡慕的美丽妻子,怎么可能会没“反应”?
“该死!”樊皇雅低咒了声,不自在的换了个坐姿。
“夫君?”门外传来水蔻丹困惑的声音。
无法再专注于账册上的眼一眯,低沉的嗓音响起——
“进来。”
檀木门慢慢地被推开,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探了进来。
“有事?”他看了过去,视线却落在旁边的檀木门上。
“丹儿想请问大姊那边的事。”
信她想了一日却不知该从何写起,最后她想了想,从樊皇雅这里应该可以打听到些什么才是。
樊皇雅挑眉,静待她说明来意。
水蔻丹同样等着,等他回答。
她站在门口,他则坐在桌后,与其说两人是在对看,不如说是打量彼此更恰当些。
虽然她知道有关樊府在商场上的大小事,但对于这个家族,对于他,都是初次见面的陌生,并不了解。
当她愣愣地“清醒”过来时,已经披着嫁裳嫁给了他,甚至连拜堂的记忆都没有。
是以即便两人的关系亲密,但对她来说,对他的感觉就像个路上多见了几次的路人甲。
对于她过于坦率的眼光,樊皇雅反而有些不习惯。
“如果没事就回房去。”等不到她开口,他干脆赶人了。
水蔻丹眨眨眼,发现自己看着他又陷入另一小段神游。
“有事的。”她慢慢地开口。
“什么事?”他的语气隐隐透露出焦虑。
有她在,他竟反常的静不下心来。
对!一定是她说话速度太慢的关系!
“是关于我大姊的事。”水蔻丹压根没听出来,她只是想知道大姊说了些什么,又和他达成怎样的协议。
“我跟水胭脂不熟。”这种事不应该问他吧。好不容易听她说完一句话,樊皇雅觉得自己没有破口大骂已算是好修养。
“不熟?如果丹儿没记错的话,水家和樊家生意上的往来颇为频繁,樊家的丝绸布料是大姊口中称赞的顶级商品。”这一番简述两家关系的话,水蔻丹花了好一会儿时间才说完。
“仅止于生意上,如果是私底下,你应该比我还清楚水胭脂的事。”樊皇雅低下头想把注意力重新放回账册上。
同她说话实在浪费时间,还不如拨出一半的心思注意就好。
知道他误会自己的意思,水蔻丹试着用罕见的急切语气解释,“不是的,丹儿是想知道大姊要丹儿过来的用意为何。”
虽然他对艳府水家六个女儿的美貌和她们异于常人的独特之处早有耳闻,但要面对这么一个说话慢、反应慢、动作慢的慢郎中,实在令他受不了。
“你说什么?”樊皇雅突然发现两人的对话始终风马牛不相及。
“大姊有没有说要丹儿过来的用意是什么?”是要她取得樊家的原谅,还是过来维持两家的友好关系,或是其它?
这女人难道不知道自己是因为水绮罗逃婚才代嫁过来的?
“你已经代嫁过来。”
水蔻丹粉嫩的小脸上先是出现困惑,跟着转变成了然。
嗯,看来大姊果真是要她暂时顶替四姊的位置了。
“嗯,丹儿知道了。”她自行思考出问题的解答。
闻言,樊皇雅松了眉头。
对话告个段落,她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却仍然两眼发直地盯着他。
原本已经埋首回账册的他实在难以忽略她的眼神。
“还有事?”过了半晌,在拿着笔也批不下任何指示的情况下,樊皇雅终于抬首问她。
水蔻丹还是看着他,不言不语。
眉心再度蹙起,他放下手中的笔,起身踱到她面前。
泛着水雾的大眼迷蒙,毫无防备的纯真足以吸引任何人的目光,尤其是当她正在恍神的时候。
樊皇雅认得这个表情。
就跟昨夜他掀开喜帕第一眼见到她时的表情一样,令他一阵心神荡漾。
拥有江山的哪个不爱美人?
而他娶了个美娇娘,不是吗?
“丹儿。”他低唤了声。
从她身上不断涌来的馨香刺激着他,修长的手指趁她神游太虚之时,滑上那白皙的腮帮子,轻轻一掐,柔软得好似能掐得出水来。
“嗯?”她迷迷糊糊的回神。
一道黑影笼罩住她,陷入神游的水蔻丹一回神就见樊皇雅用着难解的目光盯着她,黑眸深似火。
她从未被人用这样的目光瞅着。
向来反应不快的水蔻丹俏脸迅速染上一层绯红,嗫嗫嚅嚅地开口:“那、那么丹儿先回房,夫君晚安。”话落,转身就要离开。
“嗯。”樊皇雅哼了哼,跟在她身后走出去。
细碎的步伐走了一阵,蓦地停下──
“夫君也要回房?”背后温热的人体就在咫尺,她突然想起自己已婚的事实,那也代表她必须和这个男人同床共枕。
“我累了。”言下之意就是,他不回房要去哪儿?
水蔻丹默然。
两人又往前走了一小段路,她鼓起勇气回头看着他,“能不能另外给我一间客房?”
客房?
瞧他挑眉,讽刺的神情再度浮现他脸上,水蔻丹连忙改口:“不然柴房或马房也行。”
呜……她不要跟他睡在同一张床上啦!
“你不需要。”他的妻子为何要睡客房?
“当然需要呀!我不习惯和人睡同一张床。”尤其那个人还是个男人。
瞥见那双水眸带着绝不退让的坚持,樊皇雅唇角勾出若有似无的笑痕,下一瞬,他伸手揽过纤细的柳腰,强迫她紧贴着自己。
娇小的身躯一震,忘了反抗。
男人与女人天生不同的坚硬和柔软相偎,让水蔻丹傻了眼,不知该做何反应。
掌下舒服得令人喟叹的触感,令樊皇雅更加舍不得松手。
“你……”老天,他几乎把她抱离地了。
脚踩不着地的不踏实感,令人惊惧。
一手勾着她的腰,另一手放肆的托抱着她翘挺柔软的小屁股,两人眼对眼,鼻碰鼻,几乎紧紧相贴,每一口吞吐的气息都混合着对方的,一股淡淡的煽情油然而生。
水蔻丹下意识往后退,闪避他炙热的鼻息,却被他紧紧禁锢在怀中,他那双如火的眸子更加灼亮有神。
“从今天开始你必须习惯。”樊皇雅霸道的命令。
“我……不行。”她回避着,连说话也小心翼翼。
他的唇离她好近,这种情形她只在三姊和三姊夫身上看过,外人说那是他们夫妻感情好的象征,她也这么认为;但樊皇雅跟她只是认识没两天的陌生人呀!
“不行?”轻蔑的讽笑浮现樊皇雅那张融合着刚毅却又不失优雅的俊容上。
她突然发现,他这个神情和爹爹有些相似。
“嗯……”霎时间,水蔻丹有些失神。
这么说来,爹这样抱着她已经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
眼见她即将陷入另一段呆愣中,已经有些习惯的樊皇雅也不多说,抱着她就往新房走去。
这次,可是她自己送上门的。
第三章
春日,乍暖还寒。
所幸地处偏南,湘绣城的水道不管再寒冷也不会结冰,这样的气温对水蔻丹来说,比从小生长的长安京要温暖许多。
樊府占地广阔,府里有着完整的水道规画,汇集成一个独立的运输线,且仆人和主子分道,绝不会有争道的情况发生。
此刻,水蔻丹正坐在一艘精致的扁舟上,由朱康陪同,悠哉地逛着广大的樊府。
“所以……湘绣城不会下雪啰?”慵懒的趴在船首,她伸出一指拨弄水面,引起阵阵涟漪。
“是的,少夫人。”朱康一边划桨,一边细数湘绣城的一切。“这好在湘绣城的水不会结冰,终年四季都能载运南北杂货;若无水,湘绣城定无法成就现在这番荣景。”
“那湘绣城主要使用的也是船,不骑马吗?”来到湘绣城不过几日,她尚未踏出樊府见见这个跟长安京完全不同的城镇。
嗯,或许等等可以让朱康把扁舟驶出樊府,出去绕绕。
“湘绣城的运输的确是靠船只为主,当然也有石板道,只是马儿不多,大部分以驴子为载运的代步工具。”
“驴子呀……”水蔻丹的声音逐渐变小。
伺候她也有几日了,朱康逐渐了解这位美丽得惹人疼宠的少夫人有些异于常人的地方,例如:当她的眼神锁定某个定点不放,出声叫她却又半句不回的时候,代表她已经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除非她自己愿意“醒”过来,否则用不着去打扰她。
横竖她一动也不动的发呆并不会有危险,少爷也说由少夫人去,于是这个走到哪儿,发呆到哪儿的少夫人,很快便在下人间引起一阵热烈的讨论——他们打赌水蔻丹会在哪儿发呆,发呆多久。
没机会服侍到她的下人偶尔见着她,甚至会靠向前想试试是否真如其它人口中所说,无论怎么唤她都没反应。
事实上,水蔻丹的发呆时间永远无法被预测出来,时而长时而短。
总归一句话,她满足了便会回神,就像现在──
“朱总管……”水蔻丹搔了搔粉颊,水蒙蒙的大眼看向朱康,“把船驶出樊府,我想出府去看看。”
“出府?!”闻言,朱康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想樊府一屋子快上百个女眷可从没人胆敢提要出府,更甭说未经报备就如同水蔻丹这般随意下决定了。
“嗯……不方便吗?”她的语调仍是显得遥远,试图拉回心神认真的说话。
身处在如此宜人的气温和秀丽的风景中,用不着镇日替许多女人服务,水蔻丹更加放纵自己沉沦于恍神之中。
嗯,办这趟差事确实轻松。
她只须待在樊府里吃饱了发呆,睡醒了发愣,天气好就找个晒得到太阳的好位子坐下来神游太虚一番,什么事都不需要她操心,简直比在家里还要舒服。
也许四姊回来之后,她会有点舍不得离开也不一定。
“嗯……少夫人还是先派人捎个口信给少爷,等少爷知晓了再决定也无妨。”头一次碰上这种情况,朱康思索着正确的处理方式。
“这种小事不需要劳烦夫君,我自己决定便可。”水蔻丹摆摆手,表示没这个必要。
她不懂,不过是要出府逛逛何必惊动樊皇雅?况且身为艳府的当家,她向来习惯自己做决定。
“少夫人,您还是问一下的好。”如果让少爷知道少夫人出府,可他却没有事先通知少爷,下场不好过的肯定是他。
水蔻丹觑了朱康一眼。
“那就照你的意思办吧。”好吧,也许出了樊府就是洪水猛兽的栖息地,那么是该先行报备一声,免得她没回来也没人发现。
朱康立刻招来一名小厮去给樊皇雅传口信。
水蔻丹耸耸肩,又窝回船首玩水,眼角余光瞄到另一艘扁舟朝他们驶过来。
像只慵懒的猫儿,她缓缓抬首欲看清楚来人──是一个年纪与她相仿的年轻姑娘。在樊府甚少遇见其它人,她立刻泛起一抹甜美的微笑,扬起小手就要与对方打招呼。
她确定对方看见她了。
怎料,下一瞬间,本是迎面而来的扁舟以飞快的速度倒退转个方向,迅速划离开她的视线。
太明显了,明显到令她无法忽视。
“朱总管,方才那艘小船是不是因为看到我们才后退的?”水蔻丹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她长得应该不恐怖吧!为何那位姑娘一见到她彷佛看见牛鬼蛇神般,面露惊恐不说,还逃得那么快?
朱康也看得很清楚,避重就轻地回答:“府里的水道毕竟不大,两船交会稍嫌窄了点,怕一个不注意会有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