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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疫 page 13 作者:岳靖

  拾心照着做,调整姿势,不再往旁看。刚才的一瞥,使她知道身旁的人是姑妈骆以文。

  骆以文骑着马,在拾心旁边跟了一段,往前回到校友队伍里。她是赫斯缇亚杰出校友,亦是第六届马术社社长,这个晚上出现在这儿,必得维持完美形象。

  拾心看着姑妈直挺挺的背影,过了马场第二弯道,她开始觉得高架照明系统的白炽光芒像一根根箭矢,射得她的眼睛瞎盲看不见前方队伍,等会儿,她有办法在这样的光亮下,顺利表演骑术跳木栏、木栅与板栅?恐怕她会摔进水洼出糗……脑海里这么想,身体下受控制地摇晃起来,马儿颠蹬了几下,她松开缰绳,眼前的花白刺亮骤然漆黑,头一歪,她落马了。

  “拾心!”

  马蹄声乱糟糟,近的、远的都有,踢破了赫斯缇亚的优雅。

  淑女们惊惶失措。

  闯入者——蓝获和陆奇云,翻跳下马,排开一群女人和马,看见躺倒在地的拾心。她的帽子掉了,头发像丝织品在地上摊成一个黑色扇面,白色合身马裤染了血红。

  “怎么会这样……”有人抖着嗓音窃窃私语。

  蓝获一步上前.蹲下身,动作熟练地检视伤者。

  “颈椎有没有受伤——”

  “没有。”蓝获打断陆奇云的嗓音,脱掉外套包住拾心渗血的下身,将她抱起。“叫救护车!”他命令陆奇云。

  “救护车来不及!这里难道没有医护室——”

  蓝获一个眼神,让陆奇云转道:“我去借辆车。”他旋身。

  “你们这是干什么?”骆以文表情僵冷,出现在人群之前。“你们从哪儿闯进来的?”

  “母亲,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陆奇云帮蓝获开路。“让我们先送拾心去医院。”

  蓝获抱着拾心,急步通过人群。

  “蓝获律师!”骆以文喊了一声,语气很不好。

  蓝获没停脚。陆奇云跟着走,一面回头对骆以文说:“母亲,有什么事,等确定拾心没事再说!!”

  “我的座车就在马场外。”骆以文压抑着声线说了一句,脱掉手套,掏出马鞍  袋里的行动电话,拨了组号码,要司机把车开进马场。

  ***

  这阵子,她没有像今天这样睡得身体感到真实的满足。

  拾心睁开眼睛时,房问的摆设都变了——

  床没有雕花床架和帐幔,寝具普通,但,是温馨的暖色,枕被有特别气味。她眨着眼,盯住天花板,微缓转头,视线对上白色大窗,窗外是蓝天连着海洋。

  这个时节,接近岛屿帆船赛赛期,帆船玩家跃跃欲试,在海上锻链操帆技巧。

  拾心小时候听父亲讲过帆船赛的事,她喜欢那些兜满风的帆影,打算画一幅帆船图。她掀被下床,欲往窗边览尽海上景致。

  “骆小姐,你还不能下床。”温和但听得出威严的嗓音传来。

  拾心旋过脸庞。陌生男子从素雅的芥子色屏风后走出来,他穿着白袍,教人不难辨识他的医师身分。

  “小护士,麻烦扶骆小姐回床上。”医师先生命令着跟诊的护士小姐。

  那穿粉色护士服的年轻女性轻巧地走向拾心,尽责地将她安置回床榻,盖妥被子。

  拾心睇着两位医护人员。“请问——”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医师先生写着手上的资料,一面说:“你是不是要请问这个?”

  拾心抿合红唇,敛眸,睡意又涌了上来。

  “你差点流产,我强烈反对孕妇从事骑马活动——”

  拾心张大美眸,睡意都退了。“医师——”

  “谢谢你,伊诗。”另一道声调穿过屏风,接着人影出现。

  蓝获走到床边,先将一把钤兰花插在床畔桌小花瓶里,才看着拾心,沈声低语:“你醒了?”

  拾心静瞅着他。

  “蓝获律师,骆小姐状况还不稳定,我罗列一些不可行事项,请务必遵守。”医师先生将一张长长的单子交给蓝获,又道:“需要我详尽为骆小姐说明吗?”

  “不用。”蓝获回答得很快。“你可以出去了,伊诗。”

  医师先生一笑,弹响手指,带着小护士,离开病房。

  房里,沉默着。

  渐渐地,钤兰的香味隐约可闻。

  “医师说我差点流产……”拾心开口,感觉自己在说一句梦里话。

  “好好休息,”蓝获往床边落坐,伸手摸她苍白的脸。“赫斯缇亚那边,我请奇云帮你办了休学——”

  “我再也回不去那个学校……”她的眸光,闪颤起来。“是吗?”

  “我并不在意我的妻子有没有赫斯缇亚证书——”

  当然。他本来是要娶陆彤云的……

  “嫁给我,拾心——”他说。

  她的眼泪沿着脸庞流下。“是因为孩子吗?”

  第8章(1)

  双胞胎兄弟蓝月明、蓝月朗,于一个细雨的星期四傍晚,在蓝氏家族的期盼下降临这个世界。

  爷爷蓝伟特双手抱双孙,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设计师奶奶夏罗兰将小兄弟的装备——衣帽鞋袜、沭浴用具、推车摇篮睡床……乃至周岁后才会使用的幼儿餐具,一样不缺,送至尤里西斯街那幢挂了新科爸爸蓝获画像的屋宇。姑婆蓝凯特拟了张充满女性意识的协议书,押上小兄弟的脚纹、掌纹,要两个小家伙自幼开始,就得尊重女性,不得像他们的父亲那样……怎样呢?姑婆不明说,但显然姑婆对他们的父亲不大满意。

  另一个对他们的爸爸不太满意之人,是妈妈——

  拾心打从搬进——被迫搬进——蓝获的新房,到生下双胞胎儿子,她的情绪持续朝着一种矛盾在崩坏。

  这段不算短的日子里,她变得不是她自己,又好像这正是她的本性流露。她和蓝获结婚,全是因为孩子,他们没有举办婚礼,只有简单的登记手续,签了些文件,像他讲的“合约”,他们从此忠诚相待,她是他唯一的女人,他是她唯一的男人,他们尽着肉体上的义务,她为他生育后代,他每晚搂着她,给予她满足,也寻找自己的快乐。他们是这样的夫妻,没说过一句“爱”,种钤兰,为找更激狂的性快乐。撇开过多的想法,脑袋放空时,她喜欢那样的快乐,甚至上瘾,尤其怀孕期间,她欲望强烈,分分秒秒渴望他的碰触,本以为生完孩子,会恢复正常——一切只是贺尔蒙作怪的错觉——但她低估了自己怪兽般不受控制的身体,她如然需要他,比生孕孩子前,更渴望!

  幸好他不是时时刻刻在家,否则,只怕她离不了他的身。她病了,她知道,没人医得好她。她的心,空缺一大块,清冷了,像她住过的每一幢苹果花屿屋子一样,缺乏温馨——

  “妈……妈——”柔软呼声揪回了拾心的心魂。

  美眸从画布上移开,望向壁炉前那对小身影。“小朗!不可以用画笔打哥哥!”拾心放下调色板和画笔,快步定向两个小家伙,蹲低身子,拿取他们手中的玩具画笔。每当她作画,两个小家伙有样学样,在玩具绘本上涂涂抹抹,安静没多久,便把画笔当剑棍,两兄弟比划起武艺。他们的父亲总是说,大一点送他们去学剑术。

  “不可以这样,会受伤。”对小儿子摇摇头,拾心收起他们的玩具,再对大儿子说:“月明乖,你没有打小朗。”吻吻小家伙的脸颊。

  另一个小家伙吃醋了,扑入母亲怀里,妈妈妈妈地叫着。

  “你们都乖——”拾心笑了,两手圈着一对儿子,坐在他们的游戏小园地。

  管家帮他们铺了厚厚的绿草软垫,还有羊毛毡小花和小动物,布置得像原野,壁炉火做了安全隔离网,看起来是他们露营的篝火。小家伙们今天穿了卡其色猎装,学步鞋设计成登山鞋样式,是奶奶的作品,衣领上绣着他们的名字,不这样,分辨不了他们。他们脸蛋相同,没有谁多一颗痣或身上有胎记——只有他们的母亲知道哪里不同——他们像父亲,天生帅胚!

  看着两个小家伙,拾心总是忍不住吻吻他们。

  “小朗、月明,要不要洗澡了?”拾心抱着两个儿子,美颜宠溺地摩着他们稚嫩的俊秀脸庞。

  小家伙们开心地格格笑,在母亲怀里钻呀钻。

  听着儿子的笑声,拾心神情满是慈柔。

  蓝君特说她可以拥有十个男人的心,她没那么贪心,她只要拾一颗实实在在的真心,就足够……虽然,她一直没拾到那颗心,但她拥着两个宝贝儿子,感觉他们小小的心跳贴紧了她,就像他们还在她肚子里那般,她被填满,满腔的煦暖烘熨着她。

  “妈妈、妈妈……”宝贝儿子齐叫,连嗓音都让人分不清。

  “怎么了?”拾心柔笑,凝视着怀里的宝贝们。

  哥哥弟弟伸长小手,两人一个方向,指着夕辉镶镀的大落地窗,想出门。

  “散步吗?”拾心确实会在这个时间带两个儿子上街逛逛。

  小家伙们喜欢尤里西斯街的街花——紫阳花,那一团团、圆圆满满的花儿,像父亲陪他们玩耍的小皮球,使他们每次见到就会开心地手舞足蹈。他们的父亲说,大一点送他们去踢足球。

  摇摇头,不去想男人说的话,拾心抱着两个儿子站起。“散步去——”

  “去……”小家伙们学着她的尾音,扭着身体。

  拾心笑了笑,又皱眉。“这样妈咪很难抱……”儿子遗传他们父亲的高大体魄,奶奶都说是幼儿界的巨人,她很难一次抱两个,何况他们越来越好动了。“要下来走吗?”

  小家伙手脚挣动,咿咿唔唔讲着他们自己的语言。

  “夫人——”每日午后定时的呼唤响起。“少爷们的推车准备好了。”

  拾心转过身。麦先生是她住进来以后,蓝获特别聘雇的专业管家,他的妻子同样为蓝获所聘雇,负责照顾她和两个孩子的生活起居。

  “谢谢你,麦先生。”拾心看着管家步下阶梯走来,像往常一样,接过两个小家伙,旋足再上阶梯,从楼台客厅的拱券走出去。

  她听着儿子们的学语声,跟上去,到了玄关,隔着阿拉伯屏风,传来儿子们叫着爸爸。她心头一震,美眸望住屏风的镂花孔洞,明知是因为那头挂了一幅画像,不是男人回来,双脚仍下意识加快绕出屏风。

  微撇脸庞,她看了一眼自己画的男人肖像,再看向画像对面的大片空白石墙,男人说,那儿挂女主人——他妻子的肖像,要她再画,她至今未画,提不起笔来画那幅画。

  “妈妈——”儿子们被抱出门外,一人一边攀着管家麦先生的肩,回头对她招手,要她快快带他们散步。

  拾心红唇弯扬,表情柔了,眼里只有两个宝贝儿子的存在。她走出门厅,过庭台,下楼阶。紫藤架遮荫中,两个小家伙并肩坐在双胞胎推车,乖乖让麦先生绑系安全带。

  “少爷们,散步愉快。”麦先生对尚不懂事的两个小家伙行礼。

  哥哥头一歪,弟弟跟着斜侧一边,像在学麦先生。

  拾心笑了起来。“跟麦伯伯说再见——”

  “见……”小家伙们只会重复母亲的话尾,倒是小手挥得勤。

  拾心分别在他们额头印上一吻,才绕到推车后方,出发散步去。

  尤里西斯街的人行步道规划得很完善,拾心推着双胞胎儿子走在苹果树下,不怕夕阳西晒,抬眼就是晶亮旋晃的玻璃瓶,每棵苹果树都有,瓶子碰撞发出净净脆响,月明月朗急转头颅,呀呀要告诉母亲他们的新发现。

  “喜欢是不是?”拾心适时出声,让两兄弟知道母亲在看在听。“等月明、小朗满七岁,爸爸妈咪也会在苹果树下绑你们的瓶子——一

  小家伙们呼呼出声,拍起手,像是听懂了母亲说的话,很高兴而期待。

  拾心微笑着。“那是预言瓶,以前外公也绑了一个给妈咪……”在荆棘海无国界,父亲照着故乡习俗,帮她过七岁生日,做了一个苹果雪人,把那预言瓶绑在雪人的树枝手臂。无国界不是那么常见苹果树,阳光也希罕,她的预言瓶没有苹果花屿这些的闪亮,大多时候藏在流雾飘雪中,更是看不太见,但父亲说他帮她放了“拥有无价之宝”的预言。

  拾心停下推车,绕到前方。两个儿子看见她,笑咧长着乳牙的嘴,稚声喊着:“妈妈、妈妈……”

  拾心蹲低身子,看着两张一模一样的小脸蛋。父亲当年放的预言……摸着两个儿子的脸颊,她美颜出现了女人最迷人的一种风韵。

  远远就看见那抹香槟色倩影,明明推着幼儿车,人母人妻身分昭揭,却是更加引人目光留连,心旌飘动。

  搞什么!那可是获哥的老婆!利子悉用力晃一下头,按喇叭,减速靠向路边。

  “骆小姐——”已经是人妻,获哥的老婆,他还叫人家骆小姐——因为他是拥护女性主义的男子汉!

  利子悉咬一下自己的舌头,停车。“骆小姐——”又叫。

  拾心闻声回首。“利先生?”表情略微惊讶。利子悉是她和蓝获结婚时,少数在场看他们签文件的观礼人。他通常出现在一些要缴交法律文件的场合,她有些意外见他在此开车兜风。

  利子悉踏出敞篷车外,走向他们母子。“哈罗——两位小帅哥,我是栗子哥哥——”

  拾心呵呵地笑出声来。利子悉年纪比她大呢!

  利子悉知道拾心在笑什么,改口对聪明绝顶已在发“叔”音的月明、月朗说:“好乖好乖,栗子叔叔带你们去买蒙布朗。”他弯身将他们的多功能推车收轮、卸架,转换成可以放上车后座的幼儿专用安全椅。“哇!变形金刚!好厉害!”很会逗小孩。

  小家伙们格格笑,坐在敞篷车中,小脸辉亮。

  “利先生,这是……”拾心一整个状况外。

  利子悉这才开始解释。“获哥临时出差,今晚又得加班,要我接你们到事务所里,等他出差回来,全家一起用晚餐。”

  “可是……”拾心想说这是个好机会,让她渴望他的感官冷却,如果他今夜不回家……莫名地,她的心一阵幽荡,嗓音卡在喉咙中,什么话也没说出口,坐上了利子悉的车。

  敞篷车掉转车头,甩尾般地驶出去时,儿子们无比开心地欢叫着呢!要是他们的父亲在场,一定会说——大一点,送他们去开赛车。拾心想着,唇边露出连自己都无所觉察的幸福笑靥。

  ***

  “你孙子偷窃原本该属于我的幸福,祭家下一轮的工期,让他去驻,教你儿子别再想整我。”蓝君特刚返回苹果花屿,人尚未进到蓝络法研所,就听到蓝络本人对他炫耀——绝对是炫耀——为人曾祖父的消息。

  蓝络春风满面,胡子底下的嘴,是个可恶的笑。“君特,伯父知道你只是要玩乐鬼混,别说得你好像很爱那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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