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静止了好几秒,似乎在考虑什么,然后又回过头继续掘土,就像没发现他之前一样地专心。
这意料中的反应让汪岳骥低笑出声。他就知道,要是得过来和他说话,那她绝对会选择告诉自己他是在观赏风景,她既然要这么‘信任’他,那他也就乐得更肆无忌惮地把她敛进眼里。
“可恶,哦,可恶——”花圃里,宋千容喃喃低咒,手中的动作用力得像在泄愤。
烟灰缸的主人怎么会是他?任何人都好,为什么偏偏是他?!
想到他的视线可能正笼罩著她,她就浑身不对劲。
这本来就是他先发现的地方,他一定是爱这片视野才会常来,要看当然也是看花田而不是看她,凑巧,这是凑巧……她拚命催眠自己,怕要是真的忍不住落荒而逃会更显得可笑。
突然间,那种惹她心烦的感觉消失了,她犹豫了下,鼓起勇气回头,发现他已经不见人影,她松了口气,却又微微地感到失落。
紧张什么?对他而言,她也只不过是一个来了又走的客人而已。
他不会闲到追寻她的一举一动。
宋千容抿了抿唇,不想分辨这样的念头是否带著不甘的意味,她抹去心头那些烦杂的思绪,专心一志地继续掘土。
第3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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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傍晚,人满为患的庄园逐渐恢复安静,到了礼拜一,和前两天的盛况相比,如今的它真可以用冷冷清清来形容。
但不论是对庄园里的人或是宋千容而言,这样的冷清是受到欢迎的,让他们得到喘息的空间,重新拥有恬静与轻松。
一早,宋千容被太阳晒醒,翻到天微亮才睡著的她,精神不是很好。
她昏沉沉地走进浴室,看到镜中出现的面容,正要刷牙的动作顿住,怔怔地着著那个极度陌生的自己。
她该有一头及肩鬈发,自然的挑染和柔软的大波浪是所有女人梦寐以求的。她总是呈现最完美的一面,不论是气质高雅的淡妆或是艳光四射的晚宴妆,都是如此适合她,不会让人觉得过分雕琢,只会惊艳于她相得益彰的美。
她的眼神该是妩媚中带著自信的,她的唇该是红润粉嫩的,她曾是广告业界能力与美貌兼具的知名人物——但如今出现镜中的却是一个瘦得像骷髅的邋遢女人,两眼无神、脸色死白以及不忍卒睹的凹陷黑眼圈,连她都快认不出自己来了……
她下意识地抚著脸,镜中那个惨不忍睹的女人也做出相同动作,宋千容不禁苦笑。谁料得到?一段仅仅半年的感情竟会将她摧毁得如此彻底,他伤的不仅只是她的心,连带将她所拥有的一切也全数剥夺,她的名声、她的领域,都没了。
她把长发削去,将合身剪裁的套装和高跟鞋全都抛去,希望能找到另一个自己,但除了把自己弄得更悲惨,她还是什么都我不到……
眼眶一热,她蓦然低头刷牙,不忍再看。感觉酸疼的肌肉被刷牙的举止牵动,这种微微的痛楚反而让她心安。
这两天的劳动害她饱受摧残,累到什么都吃不下,偏偏都做到这种地步了,她依然难以成眠,体力和精神就快无法负荷。但尽管四肢重得像铅,她还是要去花圃,那是她唯一的希望。
说不定等那片松叶牡丹真的被她种出来,或许就可以让她顿悟出些什么。
她洗完脸,又看了镜中陌生的自己一眼,用力咬唇,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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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岳骥缓步朝他的抽烟专区走去,心情因为礼拜一的到来好得不得了。
他不用再忙得要死还得拨出时间教客人做什么香皂,也可以像平常一样早上、下午各来这里抽根烟。
要是她发现他一天不只来一次,不知道会有什么反应?汪岳骥挑起一眉,轻快地吹起口哨。
周末为了支援DIY工坊,他只有在下午时间才有办法偷闲一下。每次他一来,她都头也不抬地认真搜寻地上的野草,那明明全身绷紧却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都让他忍俊不禁。
他看得出来她已经快到极限了,要是他过来的次数再增加,她应该很快就会受不了了。他在等,等她什么时候会失去耐性,就算她绝不可能做出跳到他面前狠狠骂他一顿的行为,至少也会主动来跟他说话。
嘿,他好期待呀!汪岳骥噙笑走下山坡,一如以往,最先看到的是一抹蓝,那是她常罩在T恤外的长袖衬衫,在什么都还没长出来的泥地里是唯一的颜色。
但只一瞬汪岳骥立刻察觉到不对——她整个人倒卧地上!
他脸色大变,飞快奔到她身边,看到脸色潮红的她动也不动地躺在那里,即刻弯身将她抱回藤蔓架下,把她的帽子、手套和衬衫脱掉,让她平躺在地。
“该死的你,蠢,蠢到极点……”他不住喃骂,手上未停地用她水壶里的水将衬衫弄湿,从她烫得吓人的脸开始擦起,顾不得礼貌,连颈胸处都被他拉开领子探进去擦。
“听得到我吗?”昏迷的她完全没反应,汪岳骥的脸色更难看了,倒水把衬衫弄得更湿,一遍又一遍帮她擦拭散热。
都几岁了,还不会留心自己的状况!中暑一定有征兆,觉得不舒服就停手啊!有人逼她吗?有人不准她休息吗?又不是被恶雇主强迫做苦工,她是种著玩的,干么那么拚命?
如果他像前两天一样下午才来,她岂不是就活生生被这样晒死?!
“哦,妈的,笨,可恶,可恶……”他不禁又开始喃骂,要是不用这种方式发泄一些怒意,他会气到忍不住直接掐住她的脖子!
他一手继续帮她擦拭,一手掏出手机。
“阿健,帮我发车,开到西边侧门接我,带些冰块和冷水,有人晕倒了,快!”
收回手机后,他用湿衬衫又将她的头脸身体擦了一遍,然后把衬衫抖开覆住她,不让她再晒到太阳,才抱起她快步离开架下,朝侧门的方向奔去。
环住她的臂膀收得死紧,仿佛这样就可以确保她平安无事。
“给我醒来,别以为一直睡著就没事,你绝对要给我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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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诊室里,汪岳骥坐在椅上,看著躺在床上的她。
她的唇因缺水而发白乾涸,原本乾烫发热的肌肤现在已退得只剩一些淡淡的余红,那是她苍白脸庞上唯一的颜色。
医院急诊室里一直是忙碌的,她却是静止的,从头到尾她都没醒来过,连呼吸都那么轻,要不是护士小姐再三保证她已经没事,他真的会克制不住想把她唤醒。
医生说,她会昏倒的主因是营养不良,昏倒后曝晒在太阳下造成中暑,幸好发现得早,只是有点脱水,状况不严重,等她打完点滴就可以离开,回去后要多吃点东西,好好调养。
看到她手上正在打的点滴,汪岳骥双拳紧握、拚命深呼吸,好不容易才能做到继续安静地坐在椅上,而不是站起来对天咆哮——他不敢相信她竟然在他的庄园里饿肚子!
天杀的她,好婶煮的东西色香味俱全,冰箱里的水果、点心也都可以随便取用,她干么不吃?这几天还一直在弄她的花圃,从早到晚都待在田里,她哪有那种体力?难怪会晕倒!
此时原本睡得安稳的宋千容开始辗转,眉头蹙得好紧,沙哑的呓语声几不可闻。“……水……”
汪岳骥赶紧俯身上前,发现她仍陷在半昏睡状态,他只好依照护士的吩咐,用沾湿的棉花轻触她的嘴唇,不敢贸然喂她喝水。
昏沈巾的宋千容一接触到湿意,立刻本能地吸吮著,汪岳骥再次沾湿棉花,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沾著她的唇,直到她满足了,平静下来又渐渐沉入睡梦。
一抹水渍滑下她的唇畔,汪岳骥伸手轻柔抹去,手还来不及收回,她一侧头,将脸靠在他的掌心,轻轻地来回摩挲。
看到她的眼睫在微微颤动,汪岳骥的呼吸都停了。该死的,要是她正好在这时候醒来,他跳到河里都洗不清!
他想收手,但才一动,她的手就覆上他的,扣住他的指节,不让他离开。
“别……”她逸出一声近乎啜泣的低喃,垂覆的眼睫下似有泪光在闪烁。
汪岳骥的心被她的表情紧紧揪扯住,无法挪开视线,他翻转手掌,她的手立刻慌乱地攀覆上来,他顺势迎上,和她十指交握。她像找到了失落的宝物似地,紧紧握著他,蹙紧的眉头舒展开来,唇畔浮现了一抹满足的微笑。
那抹笑淡淡的,却深深地震撼了他,触电般的感觉从指尖直接窜进了心,颤得汪岳骥浑身发烫,一股强烈的意念轰然打中脑门——
他要她!
不管她再怎么筑起冷漠的墙,他就是要她!他要知道她为什么会来这里,要知道她为什么会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要知道她眼中的伤痛是否与男人有关——他另一只空置的手用力握拳——要是真的有这个混蛋存在,他绝对要揍得他满地找牙!
宋千容原本缠握住他的手开始蠢动,像要握紧他,却又像要放开他。汪岳骥不管,反而更加坚定地回握住她的手。
他不放!他不会让她再继续与人群隔绝,他早就该亦步亦趋地盯死她,而不是装什么君子,看看他之前的观望保留把她搞成什么样子?!
仿佛感受到他的霸道,她的手不再挣扎,而是挪动掌心让彼此的凹合处相贴,找到最满意的位置,她才停下了动作。
望向她再度睡熟的脸,汪岳骥笑了,笑得像个成功掠夺的土匪,那么骄傲,那么得意。
连日来一直浮躁不定的情绪,在明白自己的心思之后,轻松得有如拨云见日。他不会再担心她了,因为接下来他会一直顾著她,把她的防备摧毁。
不是昏迷时才敢自己偷偷落泪,她就算要哭,也是要扑进他的怀里哭。而他睇向她,弯笑的眼神盈满温柔。
好好睡,等这一觉醒来,她就会发现世界不一样了。
第4章(1)
宋千容从来不曾这么丢脸过。
当一清醒,发现自己躺在急诊室,陪在她身边的人还是汪岳骥时,她恨不得能当场再昏睡过去。
“点滴吊完才能走,继续睡。”塞给她一罐运动饮料逼她喝掉一半,他只说了这句话。
不想面对这种尴尬场面的她当然选择闭眼装睡,这段时间他不断透过手机吩咐哪边的迷迭香要扦插、哪一槽的精油要过滤,也常常有人打来问他问题,足见他的离开造成了多少工作的停顿。
既然他这么忙,干么亲自留在医院陪她?她不禁纳闷,在他去付医药费时,她听到护士说一路上是他负责帮她降温急救,另一个人负责开车,她更觉得疑惑了。
回去的人应该是他才对,堂堂一个庄园主人根本没必要纡尊降贵地留下来照料她,更何况这种麻烦还是她自己惹出来的,他并没有责任。
当和他一起搭计程车回庄园时,她还是在思索这个问题。
回到民宿,他挡下满脸担虑的好婶,不理那连珠炮似的问题,迳自转头对她说:“先上去睡,七点再下来吃饭。”
语调虽轻,却充满不容反驳的强悍,头痛欲裂的宋千容并没发现他的举动带着浓浓的保护欲,她只是依言乖乖地回房休息。
可能她真的累惨了,躺上床没多久就睡着,等她被好婶通知开饭的电话吵醒时,天都黑了。
略作梳洗后,她觉得精神已经恢复许多,下楼来到餐厅,礼拜一的餐厅冷清得不见其他游客的身影。
“宋小姐,人有没有好一点?”正在清理回收台的好婶看到她,立刻关怀地问道。
“……嗯。”她点点头,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应对。惹出这么大的麻烦,关心、追问铁定少不了。
“你先坐,晚餐马上来。”没想到好婶连提都没提,自顾自走回厨房忙着。
虽然觉得诧异,但宋千容也不禁松了口气。她倒了杯水,坐到她的老位置慢慢喝着。
没多久,有人送来餐点,她还来不及有所反应,又一份餐点放在她对面的桌上。怎么一回事?她怔愕抬头,只看到汪岳骥正拉开椅子坐下。
这时候他不是早该和好婶她们吃完晚餐了吗?宋千容疑惑拧眉,看看墙上的钟、看看好婶,再看向已好整以暇开始吃起饭的汪岳骥,惊讶地发现居然只有她一个人觉得不对劲。
“阿岳,明天点心弄凉面给他们吃好不好?天气越来越热了。”在厨房里刷锅子的好婶还隔空跟他聊天。
“可以啊,不过辣油一定要加,我最爱了。”大快朵颐的汪岳骥扬声回应,仿佛他们每一天的晚餐时刻都是这样度过的。
两人一来一往,聊得好不愉快,完全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宋千容更加错愕,忍不住强烈怀疑自己可能还没睡醒。
他不是都和好婶她们一起用餐的吗?餐厅里没其他人,位置那么空,干么硬要跟她坐同一桌?坐她对面却一直跟好婶聊天,不会干脆坐在离厨房最近的位置吗?填满脑海的问题完全分走她的心神,等她终于想到她可以换位置时,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端起碗开始吃饭了。
她总不能把碗放下直接移位吧?这么做太明显也太没礼貌了,在他今天帮了她之后,这种忘恩负义的行为她做不出来。她只好无奈地低头拚命吃饭,想赶快吃完赶快走人。
一如往常,没吃多少宋千容就饱了,正想端起餐盘离开,上一秒还和好婶聊天聊得热络的汪岳骥却突然伸手压住她的餐盘。
瞄了眼她餐盘里的东西,他不悦地撇了撇唇。“你只是把菜拨来拨去而已吧?继续吃。”
他凭什么用这种口气跟她说话?一直摸不到头绪的茫然转为恼怒,宋千容有点火了,她忍让他,不代表他可以得寸进尺。
“我饱了。”她站起身,使力想端走餐盘,但在他的大掌压制下根本文风不动。“放开。”她再次提出警告。他到底想怎么样?
“除非你再吃一点。”汪岳骥打量餐盘,想了想,又说:“好吧,吃掉一半就好。”
宋千容气得差点说不出话来。他是她的谁?她吃多少需要他来干涉吗?她怒抿着唇,直接放手不想再跟他纠缠下去,转身要离开,膝盖却撞到了东西,挡住她的去向。
原来汪岳骥看出她想不战而逃,从桌下伸长腿直接踩上她的椅子。这里是角落,她的另一边是墙,除非她粗鲁地跨过他的脚,否则她等于被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