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奔引贝蒙和敏柔一愕。
“我们不是私奔,我们是……”贝蒙想解释,但那么复杂的前因后果,可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楚的。
“私奔是什么?”敏柔疑惑地问。身为和硕公主,能读的闲书和杂书不多,“私奔”这个只在风花雪月书中才会出现的词,对她可是陌生得很。
“连私奔是什么都不知道,就和情郎逃了出来?”船主笑道。
“老人家误会了,我不是她的情郎!”贝蒙的语气又冲又重。
“情郎?”敏柔听明白了,忍不住格格笑出声来。“原来我们两个看起来像私奔的情人,却不像兄弟呀!”
贝蒙可不觉得好笑,他不过是被她威逼,不得已才陪著她冒险的,在龙珠安然回到他身边以前,他绝不希望和她之间牵扯进太多儿女私情,毕竟日后两人终有分道扬镳的一天。
“私奔没什么见不得人的,我老人家不会告发你们,放心吧!”船主笑呵呵地轻拍贝蒙的手背。
贝蒙顿觉哑口无言,再解释下去只怕愈描愈黑。
“老人家,船上有酒没有?”他突然烦躁得要命。
“有有!好极了,终于有人可以陪我喝酒了。”船主脸上炸开了一朵花,忙起身从舱底搬出一坛酒来。
“有酒呀,我也喝一点。”敏柔喜孜孜地讨酒喝。
“不行!”贝蒙重喝。
敏柔吓一跳,船主也奇怪地看他一眼。
“喝一点有什么关系?我酒量还不错。”她伸手要拿酒杯。
“我说不行就不行!”他从中拦截下来,把酒杯扣在手中。“酒后乱性”这句话突然跃进他脑海中,他忽然万分后悔为什么要提议喝酒了。
“为什么不行?我渴了!”敏柔气恼地瞪他一眼。
“渴了就喝水,不许喝酒就是了。”他平淡的语气蕴含著令她无法抗拒的威严。
“你敢阻止我?”她火气上来,跟他卯起来了。
“我就是敢!”他一用劲,酒杯顿时在他手中裂成碎片。
敏柔呆愕至极,连船主也吓得张大了嘴。不过是喝个酒嘛,为何要搞得这么紧张兮兮?
“不喝就不喝!”她气极,站起身走到窗前,瞪视著已经快要完全沉入江面的红日。
这辈子除了皇太后和皇上,还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她的,不过说也奇怪,这也是她生平第一次被得罪了还产生一种莫名兴奋的感觉。
“欸,慢点喝,这么灌酒很容易醉的!”
她听见身后船主不住劝饮的声音。他不是酒鬼吧?不许她喝酒,原来只是想一个人独吞吗?她沉着脸胡思乱想。
忽然,在淡淡的余晖中,她看见不远处的江面上驶来了几艘船,不知怎么的,这几艘船在昏黑的江上飞快驶来,让她有些不安。
“老人家,有船过来了。”她不自主地压低声音。
“有船?”船主走到窗前眯眼远望。“看样子好像是官船。”
听见“官船”两个字,贝蒙立刻站起身,迅速地和敏柔对望一眼。
“朝咱们这艘船过来呐,不是来追你们的吧?”船主微讶地看了看他们。
贝蒙侧身从窗口朝外看一眼,果然看见三艘官船,船正兜了满帆的风全速朝他们行驶过来。
“是来抓我们的,快走!”他拉住敏柔的手匆匆奔往前舱。
“走?我们现在在船上,怎么走?”敏柔慌乱不已。
“跳船!先游到岸边再说。”他把她推到船边。
望著船下流动著的深幽江水,敏柔吓得魂飞魄散。
“不行,我不识水性!”她回身紧紧抱住贝蒙。
“非跳不可,否则就得等在这里被带走了!你跳不跳?”贝蒙把她的双臂从身上拉开。
官船来得很快,已经快要靠近后舱了。
“船家!”
一听见官船上的高唤声,敏柔便紧张得头皮发麻。
“你们快走,我来应付!”船主催促著他们。
后头有追兵,就算前方是刀山火海,他们也非闯不可了。
“别怕,我会带著你的。记住,千万别放开我的手,闭上气立刻往下跳!”贝蒙握紧她的手,焦急地低喊。
敏柔闭上眼,屏住气,下定决心把一切交给贝蒙,随即纵身一跳。
一跌入冰冷的水面,她猛然倒抽一口气,接著立刻吞进好几口凉冽的江水,她惊慌失措,愈害怕愈觉得一股股水流直往口中、鼻中急灌。
“别怕。别张口,别吸气。”
她听见贝蒙的声音,感觉到他托住她的脖子,让她可以浮出江面吸几口新鲜空气。
但是对完全没有泅水经验的人来说,脚踩不到底的恐惧感会让她下意识地不停挣扎,而愈挣扎就愈容易被水呛昏。终于,她意识渐渐模糊,渐渐支撑不住,也愈来愈无力挣扎了……
贝蒙一手拖著她奋力往岸边游去,一开始她死命抱著他挣扎,让他简直就像拖著千金重的石块,阻碍了他的速度,也累得他疲惫不堪。
终于,当他的脚踩到湿软泥地的那一刹那,最后的一点力气也用尽了,他几乎是用拖的把敏柔拖到了岸上,然后趴在泥地上不住地喘气。
等他好不容易顺过气来,看见敏柔紧闭著眼,小脸煞白,白得泛青,浑身还在发抖。
“敏柔,醒醒!”他轻拍她冰凉的脸,见她没有反应,立即将她侧翻过来,让她慢慢吐出腹中的水。
敏柔嘤咛一声,眉心轻蹙了蹙,仍然没有醒过来。
这是什么地方?
他撑起身子,放眼望去 ,前方是一片茂密的树丛,他弯身把敏柔抱起来,脚步疲惫踉跄地走进林子里。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林间乱走了一阵,他忽然看见林中有间破败的小庙,急忙抱著敏柔走进庙里,见香炉灰中侥幸还存著一点星火,他把敏柔轻轻放在散落一旁的门板上,把其他残破的桌椅当柴烧,生起了一堆火。
见敏柔仍昏迷未醒,他先脱下自己身上的衣袍烤火,蓦地心一动,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的胸前。
玉匣应该还在吧?会不会在刚才的一阵混乱中落进江水里了?
他紧张地俯下身,急忙解开她的外衣,低眸一看,赫然看见她的胸前缠满了白绸布,而绸布下有一方形似玉匣之物,但他无法确定那是不是就是装有龙珠的玉匣,因为全都被绸布包覆住了。
那确实是玉匣吗?自始至终,都是敏柔对他说龙珠在她的身上,但他从来没有亲眼证实过。
敏柔有可能欺骗他吗?
他在犹豫挣扎著该不该拆下白绸布,以确认玉匣是否真在她的身上?但是拆下白绸布后有可能会看见春光无限,他不知道自己能否把持得住。
火光下,敏柔的脸色看起来不再青白,明净剔透的肌肤渐渐有了血色,泛起一层粉嫩的红晕。无庸置疑地,敏柔的姿容是他从未见过的绝丽。
他情不自禁地俯身,小心翼翼地吻了吻她的唇。
“唔……”敏柔轻哼出声,无意识地启唇呓语著。“贝蒙,救我……”
贝蒙想退开,但体内的骚动迷乱了他的思绪,他的舌尖深深侵入她的唇内,他感觉到心跳得剧烈,感觉到一个男人的欲念和渴望。
这一刻,他知道自己绝对不能解开她身上的白绸布,而她身上是不是真的有龙珠也不再那么重要了……
第六章
“头……好疼……”敏柔悠悠从昏寐中醒转。
她才微微睁开眼,耳边就听见清脆的虫鸣鸟叫声,空气中一阵淡淡的香味扑鼻而来。
“终于醒了。”
她听见贝蒙的声音,循声望过去,见他坐在火堆前,火上以树枝搭架,烤著几串野菇和嫩笋。
“这是什么地方?”她迷惑地望了一眼四周。
“一间破庙,看就知道了,还用得著多问。”他拿起一串烤菇递给她。
敏柔接过手,闻到烤菇的香味,发现肚子是真的饿了,她吃下一朵香菇,却发现吃起来一点味道都没有,不及闻起来香。
“没有盐,不能调味,你将就著吃吧。”不等她开口,贝蒙先说了。
“还不错,味道很鲜嫩。”她边吃边打量四周。“这里是江边吗?”
“离江边有段路了,我早晨走出林子看过,出了林子以后有一大片农地,还有几间农舍,如果找到村庄,也许可以买些吃食和骡马。”他一面说,一面把嫩笋的外壳剥开,留下鲜美的笋肉给她吃。
虽说敏柔平日被侍候惯了,但是贝蒙对她的细心和照顾,却从没有让她觉得自己是被他侍候著。
“这里离江南还有多远?”她朝他挪近了点,歪著头问他。
“不知道。”他视线专注地盯着烤笋。
敏柔觉得他有些奇怪,从她醒来以后,就没见他看自己一眼。
从落水以后,她是如何让贝蒙救上岸、如何到了这间破庙里的,她全都模糊不清,只感觉鼻腔和喉咙有些疼痛,头发湿得很不舒服。
她把发辫解开,想用火把湿发烤干,蓦然想起了什么,她低头看一眼身上的衣袍,竟然完全没有半点潮,而且还十分干爽。
“贝蒙,我的衣服……是你替我烤干的?”她狐疑地问。
“嗯。”他淡淡地应了声。
“你脱我的衣服?!”想到自己在不醒人事时被他脱了衣服,她就又惊又慌。
“我是为你好,不帮你烤干衣服,你要是病了还不是我有麻烦。”他漠然的语气中终于掺进了不悦的情绪。
“你偷看到了什么?”她双手环抱胸前,脸蛋因嗔恼而染上红云。
“你身上缠得密密麻麻,有什么可看的?”他没有勇气迎向她的眸光。
“你没有趁人之危吧?”她满腹疑窦,伸手摸了摸胸口,确定玉匣仍在,她才暗暗松了口气。
“我要是那种人,早把你衣服剥光了!要从你身上夺走龙珠还不容易吗?”他没好气地瞪她一眼。
敏柔迷惑的眼瞳水盈盈的。
“说的是呀,你大可以把龙珠拿走,把我扔在岸边自己逃走就行了,为什么不干脆这样做?”
关于她的疑惑,贝蒙根本不想多谈,尤其当他发现自己对她有了牵心挂怀的情绪,对她的美色也没有抗拒能力时,他心中便也罩下大祸临头的恐惧。
他心中比谁都清楚明白,他和敏柔公主并不是私奔的关系,也不可能成为一对私奔的情人。
敏柔公主呼吸自由的时间不会太长,皇上想尽办法也会把她抓回宫去,她最终还是得下嫁外族王公,那是她的归宿。
而他的命运,就是保护龙珠,将龙珠送往它该去的地方,交给最有权力收藏它的人。
两个拥有截然不同命运的人,不需要去戳破什么。
“公主,除非你自己亲手将龙珠交给我,否则我绝不会无礼侵犯你,毕竟你是和硕公主,是皇上的御妹,我只能在这段时间尽全力保护你,让你完成你想做的事。不过,我希望在你回宫以前,你能真的把龙珠还给我。”他无奈的深黑色眼瞳深深凝望著她失落的面容。
敏柔怔忡地听著,了解他所说的每一句话之后,内心就像塞满了解不开的郁结,沉重地压在她的胸口,令她难以喘息。
“好吧,我可以答应你。”她有种莫名其妙的沮丧感。“不过,在我答应你以前,你得先把龙珠的来历告诉我。这龙珠非金非玉,既不是水晶也不是琉璃,它究竟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你会如此视它如命?”
贝蒙微微一笑,把最后一支烤笋递给她。然后,就把怎么遇见衍格、如何得到龙珠、又为何将龙珠偷放在乾清门梁架上的前因后果娓娓向她道来,也把龙珠的来历和传说大致说了一遍。
敏柔一边吃著烤笋,一边听得目不转睛,张口结舌。
“我要是早知道就好了!”她一副悔不当初的模样。“你把龙珠交给我,我随便也能放进养心殿里呀!早知道把龙珠搁在宫里不就成了?害我大费周章地偷带出来,真是自找麻烦!”
“你当真什么都不知道?”他蹙眉。
“不知道呀!”她茫然地摇头。
“那你是怎么把龙珠弄到手的?”真是奇了。
“你放龙珠的那夜碰巧让我偷偷看见了,我好奇那是什么宝贝,所以就玩了点小把戏把它偷过来。”她很得意地报告,完全没有当小偷的羞愧。
“当时宫门都下钥了,任谁都不能进出,你是如何看得到我?”他只觉得不可思议。
“爬墙啊!”她笑得更得意了。“我爬上寝宫的外墙,站在墙头上远远看见的。如何,我还挺有爬墙的本事吧?完全没有被发现呢!”
贝蒙扶著额头叹口气,真想不到她本事还挺神通的,居然能瞒过大内侍卫的耳目。
“我一直以为是衍格对你泄的密,没想到并不是。”
“衍格贝勒?”她摇摇头。“我跟衍格贝勒没说过几句话。”
“衍格……”贝蒙出神了一瞬。“不知道他开始调查永扬贝子的死因没有?我现在能不能活下来全靠他了。”
“衍格贝勒有办法查出永扬贝子的死因吗?”
“也许……”他茫然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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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
衍格的马车来到挂满白幡的永扬贝子府门前。
他走进大门,身后跟著大理寺亲兵、顺天府衙役、验尸仵作,从几十名麻衣孝帽的家眷面前走过,直趋灵堂。
家眷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衍格如此大阵仗是何用意?看样子并不是只有前来拈香如此简单。
衍格来到灵堂前拈香行礼,同时对著永扬贝子的牌位说道:“奉皇上旨意,为查明永扬贝子真正死因,今下令开棺验尸,查明死因后自当奏明圣上,抓拿真凶,以慰贝子在天之灵。”
所有家眷们一听要开棺验尸,一个个脸色发白,女眷们更是嚎啕大哭。
自从永扬贝子暴毙,贝蒙被押进大牢听候审讯,随即又和敏柔公主逃出京城的这几日,衍格便求见乾隆,务必将贝蒙的案子交由他调查审理,总算得到乾隆点头同意。
要调查永扬贝子的死因,唯有从尸身查起,偏偏永扬贝子暴毙死亡不到几个时辰,凭著大夫几句话断定死因是头部受击,就将他装殓入棺了。死因再加上人证供词,简直就要判定贝蒙就是凶手了。
不管真相如何,他都要眼见为凭,因此在拿到皇上“开棺验尸”的手谕后,他就火速带领大理寺亲兵、顺天府衙役和验尸仵作同赴贝子府查案。
尽管家眷们百般不愿、哭哭啼啼,但衍格还是一声“开棺”令下,衙役们拿著斧凿、撬棍来到棺前,将厚重的棺材盖启开。
永扬贝子刚死未久就立刻入殓,所以尸身并未腐败,仵作和衙役们把永扬贝子的衣物全剥开,接著仵作拿著银针先在咽喉、腹部几处试针。
“二爷,永扬贝子并非中毒。”仵作禀道。
“难道真的是因为头部撞击致死?”衍格心一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