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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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多月后,找不着逃脱机会的傅香浓,只得无奈地随着伤势已痊愈的南天齐返回京城,才知晓昏君已被暗杀身亡的消息。
幸好内有备受百姓爱戴的香王韩东麒立刻即位,坐镇宫中,外有定远王世子左永璇,铁腕肃清想乘机夺位的外戚与佞臣,天子脚下的京城非但没有陷入一场混战,反而因为三人处置得宜,又少了为虎作伥的贪官污吏,人人安居乐业,一片祥和太平。
只不过在京城以外,各地仍不断传来兴义师之名,行据地为王之实的乱事,新王立即为南天齐叛国之事翻案,恢复其永康王名号,更加封为龙骧将军,统领百万雄兵,和左永璇一起带兵弭平四方乱党。
而南天齐一领兵出征,傅香浓便开始自己的“脱逃”计划。
仇人已死,丈夫也返朝为官,荣宠更胜已往,她更不愿成为他的累赘,于是悄悄低价卖了凝香楼,甩脱南天齐派来护卫她的随从,涂黑了自己的脸扮作普通村妇离京。
步行到下个城镇后,她买来男装换上,再聘雇马车载她到离京百里之外的一处小村落,千辛万苦全是为了不留下任何线索——唯有一人除外。
“前环小溪、后围竹林,环境的确清幽,难怪你一见就喜欢,决定在此定居。”
接到傅香侬来信通知,便带着义子千里迢迢而来的常相思,参观过她住居周遭环境后,也觉得这是个避世独居的好地方。
“翔儿,以后你就能和你娘一起住在这儿,再也不分开,高不高兴?”
立在常相思身旁的南恒翔抬头看看她,再看看从未见过的娘亲,脸微红,有些腼觍地点点头。
常相思笑着推推他。“傻孩子,还不快过去喊娘。”
南恒翔脸儿略红,有些别扭、害臊地扯着衣角走到亲生母亲跟前。
“……娘。”
“翔儿、我的翔儿……”
傅香浓泪如泉涌,抱着以为这辈子再也无法见着的儿子哭断肝肠。
望着他们母子相认的感人一幕,常相思深感欣慰,不禁跟着红了眼眶。
不过,她还有满腹疑惑,正等着傅香浓为她一一解答。
毕竟她已由左永璇那儿听闻,南将军认出凝香楼鸨儿就是他的妻子,但是傅香浓在信中不曾提起丈夫只字词组,反倒问她可愿移居来此和他们母子同住,这件事始终教她困扰。
“相思,多谢你这些年来帮我抚养翔儿,这份恩情我无以为报,只能跪谢你的大恩大德——”
“万万不可。”常相思将她扶起,巧笑嫣然。“翔儿懂事又贴心,这些年来有他相伴是我的福气,你行大礼反倒是见外,不把我当姊妹了。”
望着好友令人如沐春风的和悦笑靥,傅香浓有些意外,隐约察觉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改变了这位原本不苟言笑的女大夫。
“你有喜欢的人了?”
“嗯。”常相思并不扭捏否认。
“是怎样的男子?”傅香浓有些好奇,但更多的是关心。
“自大狂妄、死皮赖脸,天底下脸皮第一厚的男人。”论起左永璇这个人,常相思自认这评语再贴切不过。
可是听在傅香浓耳中,完全不懂她是说笑还是当真,根本无从想象那到底是一个怎样的男人?
“别说我了,这一路赶来,只怕翔儿已经累坏,你还是先带他去房里午睡片刻,我们再聊。”
“也好。”
傅香浓蹲下身,爱怜地望着无论眉眼、口鼻,都与他父亲有几分神似的小人儿。
“翔儿,娘带你进房里歇息一会儿。”
“思姨呢?”翔儿着急地望向常相思。“思姨,您不可以趁我睡着的时候离开喔!”
“傻孩子,你思姨会和我们一起在这儿生活,当然不会离开。”
傅香浓曾在信中提及,希望常相思能和他们母子一起在这儿定居,如今看她随身带着一个不小的包袱,理所当然地如此认为。
翔儿摇摇头,表情有些失落。“不,思姨说,只有翔儿跟娘一起住,她要去找巧姨。”
“七巧怎么了?”傅香浓闻言有些担心。
“她没事,应该是和我哥在一起。”
“你哥?他不是自小失踪?”傅香浓曾听她说过这回事。
“嗯,这件事有些复杂,日后有机会我再跟你细说。”常相思说完望向翔儿。“你别担心,我至少会在这儿待个三天再走,快跟你娘进房里休息。”
“嗯。”有了她的保证,翔儿才乖乖进房。
傅香浓哄儿子睡着后再出来,只见常相思正襟危坐、姿势未改,像是有什么要事等着和她详谈。
“南将军不是为了你差点死在昏君密使的剑下?你们夫妻应该相认了,为什么他竟让你独自一人住在这儿?”常相思也不拐弯抹角。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傅香浓满脸诧异,这些事她可没在信中提过。
“因为我方才说的那个死皮赖脸的男人,正好就是你丈夫的好友左永璇。”
“定远王世子左永璇?你们两个怎么会兜在一起?”傅香浓怎么也想不到,这天差地别的两人竟会遇上、爱上。
“缘分吧!总之,南将军明知你成了鸨儿仍不离不弃之事,我都是从他那儿听来的。”常相思不解地追问:“来的路上,我已经听说他回复王位、加封龙骧大将军,难不成正因如此,所以他嫌弃你——”
“不是你想的那样。”傅香浓不愿丈夫受此误会,连忙解释。“天齐并没有嫌弃我,是我自惭形秽,不想连累他受人耻笑,所以才趁他领兵出征时,摆脱护卫逃到此地。”
“自惭形秽?”常相思凝眉摇头。“你在想些什么?你身处青楼是为了报南家灭门之仇,相信他也明白你的委屈,况且你并未接客,也算出污泥而不染,又何必自惭形秽?”
“守身如玉又如何?我终究是曾身处青楼,他相信我的清白,但外人呢?”傅香浓轻抚颊上的淡疤,幽怨地说:“虽然我一直以薄纱遮面,还是曾经不小心被酒客扯落,若是日后教人看出永康王妃竟是凝香楼那位破相的鸨儿,他的颜面何在?”
“你为了顾全他的颜面,就要埋葬自己的终身幸福?那翔儿呢?你也不让他认祖归宗?”
“我不知道。”就这一点,傅香浓仍犹豫未决。“我知道该把翔儿送回他爹身边,让他承继南家香火,也能过上好日子,却又私心希望将他留下,因为如果没有翔儿,我连仅剩的寄托都没了,该何去何从?日日夜夜思念着他们父子俩,这苦,我不知道能不能捱得住——瞧,原本我连活着再见翔儿一面都是奢求,如今能活了,心竟也跟着变贪。”
她一顿,摇头苦笑。“算了,别说这些烦心事,你不是说翔儿爱吃桑葚?刚巧离这儿不远处有一大片桑葚结实累累,好,等我一会儿,我去拿篓子。”
常相思望着她离开的孤单背影,打从心里不舍。他们夫妻有情有义,根本没有分开的必要……
她心头顿时起了个主意。
待她一离开,就立刻动笔写信,通知南将军他妻儿的下落吧!
唉,这天底下有缘无分的苦,有她一人来尝就够了……
第8章(1)
南天齐坐在马背上,远远望着站在菜田里舀水浇菜的农妇。他眯起眼,将妇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又一遍,紧抿的唇角终于往上微扬——
“你们留在这儿。”
他跳下马背,将缰绳交给随行护卫,独自一人无声无息地接近已锁定的猎物。
傅香浓完全没发现自己已被盯上。
浇完水,她拔了待会儿要烹煮的萝卜和白菜,赶着回家准备午饭,一心记挂着已和村里孩童混熟的儿子玩回来,肯定又饿得饥肠辘辘,她舍不得他饿着,更爱看那孩子吃惯她煮的饭菜后,每每露出彷佛入口的是山珍海味般的满足表情。
想起儿子的可爱模样,傅香侬不觉地绽露温柔的笑。
这些日子以来,她能熬得住相思,不至于时时刻刻陷入思念丈夫的伤悲之中,全是因为儿子的体贴与陪伴,想到相思将翔儿教导得如此懂事又良善,她心中对好友的感激又更添几分。
“……很好,你竟然还笑得出来,看来根本不在意我的死活吧?”
身后传来的冷冷质问,让傅香浓浑身一僵。
她忐忑转身,清楚瞧见跟在她后头踏入门坎的男人,脸色顿时一白。
“看见我真有那么恐怖?”她的模样像见着了鬼,让他又气又恼。“我追、你逃,我找、你躲,难道我在你眼里像鬼一样可怕,让你避之唯恐不及?”
将近三个月前,他与左永璇分头领兵出征,所到之处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双双弭平乱事,凯旋回京,天下自此底定。
但一回京,他便听到属下跟丢妻子的坏消息,立刻又出门寻妻。可惜天大地大,要寻一个刻意隐匿形迹之人如同大海捞针,纵使他请旨协寻,仍旧杳无消息。
就在他找人找得几欲疯狂时,忽然收到一封匿名信,让他重燃希望。他也不管消息是真是假、会不会是歹人设陷,立即按着信上消息寻来,一刻也不敢耽搁,就怕慢了一步,妻子又逃得不见踪影。
“我……”
他一步步进逼,她一步步后退,直到抵住桌沿,傅香浓才明白自己已成瓮中之鳖,退无可退。
“我和你夫妻缘分已尽,为什么你就是不放弃?”
他的锲而不舍令她动容,却也更加感伤。
“天齐,你费了多少努力才回复永康王的称号,重显南家荣耀,应该格外珍惜,你和南家的声誉不能因为我而染上污点,请你就当我死了,另娶门当户对的女子——”
“我办不到!”南天齐真的快被她一心一意只为他着想的傻气气炸。“无论你是生是死,我南天齐今生今世就只有你傅香浓一个妻子,永康王妃除了你,谁都休想当!”
她眉一蹙。“你——”
“我怎样?”
“死脑筋!”她真是不知该怎么说他才好。
“彼此彼此。”他一样被她的固执整得七窍生烟。
“总之,无论你怎么游说,我都不会跟你回王府。”
“总之,无论你如何拒绝,我都非要带你回王府。”
两人僵持不下,没想到夫妻性情契合,此时却成了坏事。
“跟我走。”
南天齐一把扣住她手腕。要让顽石点头没那么简单,不如先将人带回,再慢慢打算。
“我不走!”
傅香浓明白依他的脾气,一回京城肯定带着她四处嚷嚷找回了妻子,根本不会想想他这个王爷有个鸨儿王妃,将会如何受尽众人取笑。他不介意,可她光是想着就为他心疼不已。
“放开我娘!”
翔儿一回家,映入眼帘的就是娘亲被“歹人”制住、不断挣扎的画面,二话不说便冲上前对“歹人”又打又踢。
“你娘?”
南天齐暂时松开妻子,又惊又喜地拎起面前这个对他横眉竖目的小家伙,见他被拎在半空还不断挥舞四肢,作势要和他一拚死活的模样,开心地笑了。
“娘,快逃!翔儿保护您!”
翔儿明明害怕,却仍勇敢直视“歹人”,紧握一双小拳头拚命朝对方挥去,一双小短腿蹬呀蹬的。
“呵,勇气可嘉,不愧是我南天齐的儿子!好,你做得很好,真是虎父无犬子!”
南天齐?
翔儿一下呆了,顿时像只戒心全无的小狗,一双圆滚滚的大眼好奇地瞅着眼前开怀大笑的男人,被他抱着也忘了反抗。
娘说过,他的亲爹就叫做南天齐,还是个什么很伟大的王爷和将军来着,但是爹很忙,要等他再长大一些才能来看他,而且他必须暂时守住这个秘密,不能告诉任何人他爹是谁,否则爹就不来了。
这人,就是他朝思暮盼的爹爹吗?
“娘?”
接收到儿子既兴奋又不安的询问目光,傅香浓知道该来的终究躲不过,是该让他们父子相认了。
“嗯,他不是坏人,是你的亲爹。”看见丈夫眼中的期待,她帮忙催促。“翔儿乖,喊声爹。”
“……爹。”
“乖儿子,是爹不好,让你们母子受苦了,从今以后我们一家团圆,再也不分开,爹会好好补偿你们、好好补偿……”
南天齐心中激动难平,忍不住将他们母子紧紧拥入怀中。原以为阴阳情断、天伦梦碎,如今却失而复得,内心的喜悦与感动难以言喻,让他也红了眼眶。
“爹不哭、娘不哭。”翔儿手忙脚乱地为爹娘拭泪。“乖,翔儿疼你们,不哭喔……”
“嗯,不哭、娘不哭。”傅香浓说着,泪水反而落得更凶。
此情此景,教她如何狠得下心赶丈夫离开?
她从不敢奢望一家团圆,梦里却盼得心酸,这一刻,她什么都不想坚持,就当自己作了场美梦也好,她的夫、她的子,她一个也舍不得放开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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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天齐以为一家三口团聚的温馨,或许能感动妻子,让她改变心意和他一起回王府。可惜他待了五日、求了五夜,妻子的态度依旧不软化。
他心生一计,偷偷拐走儿子,估计妻子肯定会紧追而来,结果他暗中留在妻子身边的侍卫,却紧急捎来她住进庵寺、即将择期剃度的消息。
“再快一点!”
南天齐掀开轿帘催促车夫。要不是得带着儿子这个“说客”,他早就单骑急急赶往庵寺,根本耐不住坐在车上等待。
“翔儿,还记得爹教你说的那些话吗?”他把儿子抱在腿上,再三叮嘱:“能不能让你娘回心转意全靠你了,爹的终身幸福也寄望在你身上了。”
“嗯。”翔儿认真地点头答复。“爹,翔儿全都牢牢记住了,您别担心。”
南天齐勉强扯出一抹笑,心里又急又慌又害怕,还有满满的莫可奈何。
唉,都怪他心急,忘了香浓的脾气是吃软不吃硬,何况她凡事都为他着想,对儿子必定也是同样心态,自己将孩子带走,她虽然难过、不舍,却也知道他这个做爹的,一定会对儿子百般呵护,反倒让她了无牵挂,干脆剃度出家,也断了他的纠缠。
这绝对不成!
他们父子俩都不能失去她,而且他也从高壮那儿知晓香浓这些年来如何为南家忍辱负重,更不能让这傻女人继续牺牲自己成全他。
不久前,高壮受香浓所托要暗中照顾翔儿,但路途中,采儿的妹妹小蝶身染重病,好不容易疗养数月终于痊愈,等两人抵达目的地,才发现常相思已先一步带着翔儿离开了。
回京后,他们查不出香浓的消息,情急之下找上他,他才明白当年的女尸原来是忠心的采儿以身相替,而香浓又是如何以玉石俱焚的信念,筹划先杀奸相、再弑昏君的报仇大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