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寿面子挂不住,伸手想把人抢回,可是他连傅香浓衣袖都还没摸着,就被南天齐一拳打倒在地,当场昏去,将周遭客人全吓了一跳。
“没事,只是误会,我们小蝶姑娘将会再度出场表演羽扇舞,请各位继续欣赏。”
傅香浓以手势招来隐身四周的保镳将李寿带离,继续向客人们柔媚婉言。
“为了让大家尽兴,我香嬷嬷请每桌客人各一壶葡萄美酒。姑娘们,斟酒!”
她话声一落,立刻有数十位身着彩衣的执壶美人由侧门鱼贯而入,莲步轻移,笑盈盈地来到各桌劝酒,客人们立刻被众多佳人迷了眼,再也没人理会方才那起动乱。
“你跟我走!”明明自己的手还受制于人,傅香浓却反过来拉着南天齐往外走。
“有什么话待会儿再说。”
傅香浓将他拉出厅外,又怕人多嘴杂,万一他待会儿火大,说出什么话暴露身分就完了,想来想去,她只能把人带回自己房中。
“这就是你宁愿装鬼也不和我相认的原因?”
房门一关,南天齐立刻怒气冲冲地将她扣于双臂与门板之间逼问。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沦落到成为青楼鸨儿?”
“齐爷是吧?您说些什么,我怎么都听不懂?”既然他找来了,傅香浓也只能装傻到底。“您当众和李员外争夺我,的确让我很有面子,可是想到你差点砸了我的场子,这可让人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不要再跟我装疯卖傻!”
南天齐一气之下扯掉她覆面的紫纱,瞧见她左颊上几近三寸长的淡色伤疤,瞬时倒抽了口气。
“是谁伤了你?”
他无法置信地抚上那条疤痕。要多深的伤口,才会留下如此伤痕?他细细瞧着,像是也有人往他心口砍上那么一刀,痛得他恨不得立刻将对方碎尸万段。
那毫不掩饰的疼惜与痛心,深深打动了傅香浓。
他彷佛怕碰伤她,又恨不能抹去那道伤,她感受着如此矛盾却又盛满无限温柔的抚触,没人知道她究竟得费多大的心力,才能制止自己的泪水夺眶而出。
还好,还好老天爷没让她从他眼中看见半点嫌恶。
能让他搂在怀中疼上那么一回,她已经了无遗憾……
“不劳您费心,那个天杀的恩客早在毁我容貌的同时,就被我当时的嬷嬷找人宰了。”她收拾心绪,眉一挑、眼尾一勾,故意朝他送个妖媚秋波。“难得齐爷不嫌弃奴家破相丑貌,还那么心疼人家,刚刚您闹场的事——就算了吧!”
看着她在他胸口挑逗的纤指,南天齐顿时一愣。
这容貌……分明就是香浓,可是方才见她八面玲珑地周旋于男客之间,一点也不像他羞涩的妻子,此刻卖弄风骚的妖娆神态,和令人反感的低俗语气,更与香浓知书达礼、贤淑温婉的气质截然不同……
“呵,齐爷您那么深情款款地盯着奴家看,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们明明是头一回见面——”
“胡说!你明明是香浓、是我的妻子!”
他怎么也不相信自己会看错人,就算言行举止不同,但那眼、那眉、那声音、明明就是他深爱的妻子!
“我明白了,你是故意装腔作态,想让我以为自己认错人,不想让我在青楼中认你。”他想来想去,只有这个可能。“你真傻!无论发生何事,我对你的爱都不会改变,是身为丈夫的我没用,害你沦落至此,我对你只有愧疚与不舍,绝没有半点嫌弃!”
这番深情,让傅香浓庆幸自己没爱错人,却也更加坚定不与他相认的主意。在弑君计划中得赔上的命,有她一条就足够……
“原来齐爷您如此深情呀,可惜您认错人了,我香嬷嬷倚门卖笑,一双玉臂千人枕,“夫君”何止千百?”
她轻浮调笑说:“不过不打紧,虽然不知道你们夫妻之间究竟发生何事,我也早不陪寝,但是瞧您这忆妻成狂的痴心模样,还满教人心疼的,要我破例陪您春宵一度,以慰您思妻之苦,这事也不是不能商量,只要您付得起千两白银——”
“香浓!”
她心一震,仍佯装无事。
“嗳,都说了我不是——”
嘶地一声,南天齐忽然粗暴地扯破她丝薄衣衫,将银白肚兜稍稍下拉,果然瞧见她左胸上有着一块弯如月牙的小小胎记——
第5章(1)
南天齐的眼熠熠发亮地锁住她。
“相貌、声音或有相同,但是连胎记模样、所生之处都一模一样,你觉得这种巧合会有多少?”
一时间,失而复得的喜悦充塞他胸口,让他再也无所顾忌地吻上她的唇,双手抚摸她柔嫩如昔的雪肌,藉由这一切再度确认她是真非幻,也才让他不至于因为狂喜而疯狂。
如果可能,傅香浓多希望能永远留在此刻。
发现她身在青楼,丈夫不曾有半句辱骂、没有半点鄙弃,仍然爱她、要她,那爱怜如昔的吻、火热如昔的爱抚,让她的心和身无法控制地颤动,这些年为了报仇隐忍的心酸、痛苦,竟如此轻易地被他此刻的珍宠一一化去,只剩下满怀柔情……
“香浓……离开这儿,跟我走……”
但耳畔的呢喃刹那间将她震醒过来。
不,她不能跟他走!
既然他活着,她更要杀了昏君。
她知道朝中官员大多不信他会叛国,而是被设陷入罪,如今奸相已死,只要再除了昏君,南家沉冤得雪不是没有可能,到时他不用隐姓埋名,可以和翔儿父子俩光明正大地活着。
没错,只要她牺牲自己——
猛然回神,傅香浓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被抱上床,他的衣裳还算整齐,自己倒已衣不蔽体。
“齐爷,在我这儿想白嫖可不成哟!”
傅香浓趁他不备,一脚将人踢下床,好不容易才压住羞涩,忍着不拉来被子遮掩自己,还得硬扯出轻蔑笑意,迎视他愕然的眸光。
“我香嬷嬷在风尘打滚十多年可不是混假的,见过我这胎记的男人没成千也有上百,以为长得还算称头,就想装成痴情汉子来蒙我和你春宵一度?呵,你也未免太看得起自己,又太小看我了!”
她故作若无其事地开始穿回衣裳。“不管我是不是真长得和你妻子一模一样,总之我不是什么香浓,想碰我就先捧上大把银子来再说,只要钱砸得够多,要我喊你几声夫君都成,否则……门儿都没有。”
南天齐起身,看着她那副势利嘴脸,再听她说什么见过她胎记的男人成千上百,心中宛若万针穿刺,痛得无法言喻,一时之间也不晓得到底该相信她说的,还是自己亲眼所见?
“你——”
“什么你呀我的,奉劝你一句,今后可别再在我这儿惹事,朝中不少高官都是凝香楼里的常客,我一句话就能让你去吃牢饭,今日我心情好,不跟你计较,走吧!”
南天齐真的被她搞胡涂了。
“为什么我都说我不在意你身在青楼,你还是不愿和我相认?难道你真的不是香浓?”
“早跟你说不是了,还问?今晚我被你闹乏了,不管你想做什么,嬷嬷我恕不奉陪。”
她云髻斜乱、衣襟微敞,看似有些烦躁地伸手往房门一指。“快走吧!再继续在这儿耍赖,休怪我叫人来撵,不给你面子了,齐爷。”
“别再用那张脸说这种话!”他一手挥落了几上的兰花盆景,痛心地说:“是也好、不是也罢,我不许你再用那张和我妻子相同的脸孔,做这种送往迎来的生意!我能养你终身,把青楼关了!”
“呵,齐爷,你算哪根葱,要我把青楼关了?你要养我,还要问我愿不愿意让你养呢!”
她扫了眼地上的碎烂瓷盆,走上前,不由分说便取下他挂在腰间的一块方玉。
“你做什么?”
“做什么?你占了我便宜又毁了我名兰,拿点赔偿也不为过吧?嗯,这玉质地莹润、色泽鲜翠,应该值点钱……”她回头看他还站在原地不动,不耐地翻了个白眼。“还不走?好,下回您带上万两黄金,香儿就在房里陪您三天三夜,随您整治——”
“别说了!”
南天齐再也受不了她这作践自己的模样,失望与伤心让他不知如何是好,眼前女子是不是香浓他也无法确定了,恍惚间,他转过身,狼狈离去。
“天齐……”
傅香浓凭栏目送丈夫下楼后步履匆匆的背影,看他头也不回地消失了,才敢放任伤心欲绝的自己哭出声。
“没想到漠北霸主齐天,竟然就是永康王南天齐,而且还是位难得的有情郎哪……”
傅香浓没回头。她早从这声嗓听出是如玉。
“小声点,小心隔墙有耳。”
“呵,刚刚你们夫妻的争执可一点也不小声。”
如玉大胆坐上木栏,斜倚红柱,一双顾盼生辉的桃花眼瞅着她。
“难得他不介意你身在青楼,要和你夫妻团聚,你何不允了他?”
傅香浓苦笑。“无论这些年来我如何洁身自爱,总改变不了我身在青楼的事实,早已有亏妇道,匹配不起,何况——”
她压低声量。“你我两人共谋弑君,其罪可是要诛连九族,他好不容易大难不死,还成就了一番事业,我又何苦连累他?”
“你为了替南家报仇忍辱负重,甚至打算赔上一条命,他却可能什么也不知道,一个人回漠北逍遥自在,甚至再娶几房娇妻美妾,让她们享尽你应享的富贵荣华,这样你也甘心?死而无怨?”
“曾被他如此深深爱过,我已经了无遗憾。”傅香浓泪痕未干的脸庞,浮现一抹温柔笑意。“只要他快乐,我也会开心。若他能忘了我,如你说的那样幸福度日,我才便能放心暝目。”
“只要他快乐,你也会开心……”
如玉仰望夜空,唇瓣抿出一弯优美的笑弧,衣袖迎风飘飘,美得宛如月下仙子。
“我想起来了,以前,也有人对我说过同样的话,还说,愿意为我而死。”
难得听向来神秘的如玉提起自己,她不曾见她露出这般满足,但又隐隐带些迷惘的神态,让傅香浓也忍不住好奇起对方的身分,毕竟打从如玉进了凝香楼以来,她从未见过她和任何楼外之人往来。
“那个人是谁,他知道你在这儿吗?”
“知道。”
嗯,所以人还活着。“那他为什么不来将你带走?他既然那么爱你,不是应该不顾你钦犯身分也要娶你为妻——”
“娶我为妻?”如玉像听了什么大笑话似的,突然笑了起来。“难了,她可是个女人。”
“……女人?”她再确认一遍自己没听错。
“是啊,女人,一个和你一样傻得教人心疼的女人。”
如玉说完,突然敛起笑,凝望星空的眸光瞬间变得更加幽深。
“只是,你们有没有想过,或许对方根本不要你们无怨无尤的牺牲奉献,而是希望你们活得比他好?就算要牺牲,也宁可牺牲自己,而不是你们?”如玉将视线移至她身上。“你不是没有选择,对你而言,为已死之人报仇,当真重过和历劫归来的丈夫团聚?”
傅香浓沉默无语。
不知为何,她忽然觉得此刻的如玉特别像个有血有肉的凡人,而不是如同平日那般,明明就在身旁,却总让人摸不透、看不透她的想法与喜怒,如同她的绝世姿容一样,美得不真实……
“我相信南天齐宁愿和你同生共死,也好过被你排绝在外。假使让他知道你为了替南家报仇而死,依我看,他也绝不会独活。这话,绝不是危言耸听。”说完了想说的,如玉也不待她有任何回应,转身离开。
“不会的,只要让他知道翔儿的存在……”
傅香浓喃喃低语,望着方才从丈夫身上取下的翠玉,珠泪潸潸……
第5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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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左永璇安排的别馆,待心绪平静,南天齐反复琢磨和“香嬷嬷”之间的所有应对,这才发觉自己只执着于想听她亲口承认,竟忽略了许多破绽。
既然素昧平生,他在凝香楼闹事殴人,按理说她该命令手下撵人,怎敢冒险单独和他离开?
就算她心情好,想息事宁人,不与他计较,但警告在院里说说即可,为何一路带他回房里关门说话?
除非,她不怕他,倒怕被旁人听见他说了什么。
一位青楼嬷嬷怕人说什么?所以她担心的不是她自己,而是他。
是啊,她担心他忆妻成狂,不顾身分揭穿的风险当众闹事,所以只能快快将人领进房,才能保住他。
没错,这就是香浓的性子,她总是为他百般着想,只要是为他好,什么事也肯做、什么委屈也能吞……
容貌、胎记、性情,没一样不像他的爱妻,她要不是香浓,那他也不是南天齐了!
终于想通,他郁气纠结的胸口顿时舒坦不少,这时,他才留意门口不知何时多出的两尊“门神”——
“你到底要不要开口问他?”
左永璇剑眉微挑,一脚斜踩着方才被南天齐一掌击倒的无辜门板,一脚像在地上打板子,神情带些不耐烦。
“再等等。”
韩东麒懒洋洋地躺在自个儿挪好位置的另一扇门板上,悠哉游哉地仰望璀璨星空。
“还等?就问是或不是,有那么难吗?”
“你没见他进门时一路毁了多少东西?连门板都给拆了!我可不想拿自己的人头开玩笑,还是等他怒气消了再说。”
“你!天晓得他怒火什么时候才会烧完?我们都在这儿呆杵半个时辰了,他连瞄都没瞄咱们一眼,这傻病要是犯上一晚,难不成我们就在这儿吹凉风,当一夜门神?”
“星汉西流夜未央,自从我们三人决定起义,不晓得已有多久没能如此安详观赏夜色,今晚能偷闲当尊门神也不错,不是吗?”
左永璇白眼一翻。“我们两个大男人看什么夜色!我和相思约定的日子所剩不多,没那个闲功夫耗在这儿。”
“又是相思。”韩东麒侧躺着,曲肘托腮笑瞅他。“当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那位女大夫真有那么好,让你朝思暮想直想飞回她身边?”
“当然好,天底下再也没有其它女子比得上她。”一想到心上人,左永璇立刻眉开眼笑,彷佛她人就在面前。“若能顺利娶得相思为妻,那我真是此生无憾。”
“夸张!”韩东麒闻言嗤之以鼻。“天下女子何其多,何必单恋一枝花?像你和天齐那样,都被个女人捏在掌心玩弄,光想就觉得可怕!我啊,这辈子最爱自己,任何女人休想独占我的心,多逍遥快活哪~~”
看他那副沾沾自喜的嘴脸,让深受相思之苦的左永璇越看越不顺眼,忍不住一时“脚痒”,运气踢起门板,顺带让躺在板上的韩东麒跟着往院里那棵参天巨松飞去,吓得毫无武功的他张大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