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到了。”马车一停下,车夫立刻掀帘通知。
南天齐抱着儿子下车,让随行侍卫先行通报来意,但前来应门的比丘尼却告知他住持正在为香浓落发,他心一慌,什么也顾不得,抱起儿子直奔大雄宝殿——
“住手!”
他一喊,吓得老住持手一抖,一大撮秀发当场落地。
“谁准你替她落发的!”
南天齐圆目怒瞠,冲上前一把夺下老住持手中的利剪,一身彷佛想将整座大雄宝殿夷为平地的霸气不断迸发,吓得一群比丘尼僵在那里,动都不敢动,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你认识她?”
“废话!她是我的——”
一回头,瞧见那个只剩齐耳短发,惶恐不安地跪在蒲团上瞅着他直发抖的瘦小妇人,南天齐当场愣住。
“娘……”
儿子的呼唤将南天齐的思绪拉回,傅香浓身穿灰袍,站在一旁,令他爱不释手的一头乌黑秀发完好无缺,只是看来又更清瘦了些。
“她是你的谁?”傅香浓问得心酸酸。
看见丈夫抱着孩子直冲进门,看也不看她一眼,却如此紧张先她一步落发的女子,她想装作不在意,还是忍不住心头翻搅,脱口问出。
“谁都不是,我以为她是你!”他又气又懊恼,都怪那个看门的比丘尼给了错误消息。“你没事就好,跟我走。”
“我不走。”傅香浓避开他伸过来的手,黯然垂首。“你快带翔儿离开,以后别再来这儿了,我已经决定出家为——”
第8章(2)
“哇~~娘不要翔儿了~~”
傅香浓还没说完,就被儿子惊天动地的凄厉哭声震住。
“哇~~思姨骗人,思姨明明说娘很爱翔儿,会很疼、很疼翔儿……呜……娘也骗人,娘说要永远陪在翔儿身边,再也不会离开翔儿,现在却要翔儿走,不要翔儿了……”
“翔儿……”
儿子的泣诉,宛若一根根针刺进傅香浓的心上,让她愧疚、心疼。
看妻子有些动摇了,南天齐赶紧偷偷拍了拍儿子的背,让他再加把劲。
“呜……娘!”翔儿扑过去抱住娘亲,哭得惨兮兮。“是不是翔儿不乖,让娘不开心,所以不要翔儿了?翔儿一定会改,求您别不要翔儿……”
“翔儿乖,你真的很好,是娘不好。”傅香浓蹲下身,抱着儿子一起哭。“娘不是不要你,娘是为了你和你爹好,才不能和你们一起生活……你乖,听娘的话,快和你爹回去。”
“爹说娘要是不跟我们回家,爹就要在这里盖间庙当和尚,翔儿要跟他去当小沙弥。”
翔儿抬起头,稚气的泪颜有些迷惑。
“娘,什么是小沙弥?翔儿当小沙弥,就能和娘在一起吗?”
傅香浓一听,不禁气急攻心。“天齐,你怎么能——”
“你都能抛下我们父子不顾了,我又为什么不能出家?”南天齐来到她面前,眼光无比坚定地迎视她。“我没开玩笑,你出家,我就带着翔儿一起跟你立地成佛,南家香火从此因你断绝。”
她跌坐于地,久久无法动弹。
他存心的。
他明知道她有多拚命才为南家留下一脉香火,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他出家为僧?这一招分明就是将她逼入死局。
老住持摇摇头,向前扶起她。
“女施主,看来你六根未净、情缘未断,人在佛门、心在红尘,这又何苦?”
“师父,我……”
老住持慈祥一笑。“去吧!你和我佛缘分未到,又何必勉强留下?请听贫尼一句——珍惜眼前人,别再作茧自缚。”
“娘……”
翔儿也抱住她的腿,噙着泪、可怜兮兮地望着她。
“唉,别哭了。”大势已去,傅香浓明白自己已无路可选。“翔儿乖,娘跟你们回去就是了。”
至此,南天齐惶惶不安的心终于落定。
“香浓……”
“佛门净地,你想做什么?”
她脸一凝,让南天齐原本想抱住她的双臂僵在半空。
他瞄了下周遭望着他们一家“唱戏”的比丘尼们,也觉得自己乐而忘形了些,只好尴尬地蹲下,改抱起宝贝儿子。
“师父、各位师姊,抱歉给大家添了许多麻烦,香浓这就告辞。”
傅香浓福身致歉,转身朝殿门走去,南天齐见状,也立刻抱着儿子追上。
“我跟你走,但是回府后有人问起,只许说我是翔儿的奶娘,不许说我是你的妻子。”
走出殿外,傅香浓忽然停步,回头淡淡交代他一声。
“为什么?”
“你明知道为什么。总之,你不答应,就休想我跟你回王府!”
“好、好,我答应你就是。”
南天齐嘴上答应,心里其实早另有盘算。
不许他说,那“别人”来介绍她是他的妻,这就不算有违承诺了吧?
总之,只要能将她拐回家,要他移山倒海都成,何况是说点小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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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妃,王爷命小的送来几疋布,请您挑选喜爱的花色,好帮您裁制冬衣。”
“我不需要什么新衣裳,反正我被他囚在王府,要做,就做囚衣吧!”
“王妃,其实王爷他对您——”
“你不用替他说好话。”傅香浓的脸色明显不豫。“高壮,你听我的,还是天齐的?”
忠厚老实的高壮叹口气,回头要两个捧着绫罗绸缎的仆人先行退下。
“唉呀,当然是听香姊姊的喽!”
小蝶从高壮身后探出头来,举步进屋,笑咪咪地拉把椅子坐到傅香浓身边,亲昵地挽着她。
“真是听我的,为什么不帮我离开王府,反而帮天齐当起‘牢头’来了?”
“香姊姊,你要走,小蝶和姊夫都愿意跟你走,可是你真舍得离开这儿、离开王爷、离开翔儿?”
小蝶顿了顿,感叹地说:“翔儿年纪小,还需要母亲照顾,再说依王爷对你的痴心,只怕你一走,他马上辞官带着翔儿天涯海角寻妻,万一他们父子出了什么事,姊姊可是后悔也难以挽回。”
正因为明白她说的没错,傅香浓才觉得自己宛如困兽,左右为难。
一切全怪丈夫出尔反尔!
明明说好她只当“奶娘”,不准跟任何人说她是他的妻,谁晓得他夜宴左永璇,不但没知会她,还故意设计翔儿带着她“路过”,让翔儿喊她一声“娘”,左永璇顺势喊“王妃”,她的身分就此底定,想赖也赖不掉。
他是没当她的面跟任何人说她是他的妻,可却想藉左永璇之口传得众人皆知。
现下知晓她身分之人虽不多,可是眼看皇上订在下月初十大宴功臣,还命令所有大臣携眷参加,万一皇上从左永璇那儿知道她的存在,要她与会,届时那些曾上过凝香楼的前朝遗老说不准会认出她,丈夫不就因她而成了当晚的大笑话?
唉,一思及此,她怎能不寝食难安?想了又想,事到如今,不想连累丈夫受人耻笑,似乎只剩一个法子了。
“高壮,天齐在府里吗?”
高壮微微颔首,颊上忽然浮现一股不自然的红彩。“是,王爷还在书房里等着我回话,他要我问王妃,他……呃,他……”
“好了、好了,我帮你问吧!”小蝶看他吞吞吐吐地说不出口,好心开口:“王爷要姊夫来问你气消了没?希望你可怜、可怜他夜夜孤枕难眠,能不能搬离莳雅院,过去和他同房——”
“好了,我知道了。”傅香浓双腮飞红。真亏他有脸皮托人问这种话。“你们去告诉他,说我有事想和他谈谈,让他过来一趟。”
“是。”高壮说着,又看了小蝶一眼。
“香姊姊,那我就不打扰你们夫妻谈话喽!”小蝶看懂姊夫的暗示,吐吐舌,识趣地跟他一起离开。
看他们走远了,傅香浓立刻唤人取来笔墨,凝眉书写起来……
第9章(1)
“香浓,我来了——”
南天齐人还未到,饱含愉悦的嗓音便先传来。
唉,当初他“先斩后奏”,逼香浓不得不承认身分,早料到一定会惹恼她,却没想到她气到整日将自己关在房里,还不许他跨进这院落一步,警告他胆敢再想什么旁门左道违背诺言,这辈子休想她再搭理他。
这“禁见令”一下就是大半月,夫妻咫尺竟如天涯,任凭他夜夜在她居住的院落外徘徊,相思依然日积月累、泛滥成灾,说有多苦就有多苦,所以一听见妻子要见他,当然立刻飞也似地冲过来。
“高壮说你有要事和我谈,是什么——”
“给你。”
不忍看他掩不住欣喜的神情,傅香依低首,没等他把话说完,便将方才写好的字纸交给他。
南天齐低头一看,笑容立刻褪去。
他仔细看了一遍又一遍,确认不是自己一时眼花看错,妻子竟然给了他一纸休书要“休夫”!
“这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他蹙眉将休书退回,傅香浓却不接。
“不是玩笑。”她心意已定。“我知道你不忍心休了我,只好由我来休夫,了结我们夫妻缘分。”
“明明是玩笑!”南天齐气急败坏,一把将休书撕成粉碎。“天底下只听说过夫休妻,哪有妻休夫?你这根本是胡闹!”
“以前没有,现在有了。”她看了眼地上碎纸,抬起头,忍着对他的心疼,冷淡地说:“不管你撕毁几次,我都能重写,无论你同不同意,我已认定你是‘下堂夫’,下月初十的国宴,身为“前妻”的我自然不会陪你出席。”
“我明白了,你为了顾全我的颜面,所以宁可休夫也不想在众人面前露面?”她的死心眼真是教他欲哭无泪。“香浓,我已经跟你说过千百遍,就算被人认出你曾是凝香楼的鸨儿又如何?我真的一点也不在意旁人眼光,我们过我们的日子,何必在乎他人?”
“你不在乎,我在乎。”她仍然不为所动。“我不能辱及南家门楣,你也该另娶贤良王妃,趁现在还没外人知道永康王妃曾沦落青楼的过去,让我搬出王府,找个僻静地方独居,我不会住很远,翔儿想我的时候,你可以让高壮带他过来看我——”
“那我呢?”他扣住她双臂,眼底熊熊燃烧着无从发泄的怨怒。“你想南家声誉、想我的颜面、想翔儿思亲,为什么从不想想我被你再三推拒的痛苦?你要我另娶?可是自从相遇之初,我心里除了你便再也容不下其它女子,我爱的、要的,一直只有你,你对我又何尝不是?既然如此,我们夫妻有什么道理非得离异不可?你为什么就是不懂我的心?”
“我——”
“我不想再听那些违心之论!”他不想再听她说那些气得他七窍生烟的傻话。“总之,我不许你继续任性而为,无论你愿不愿意、高不高兴,永康王妃的位置你非坐不可,你再钻牛角尖,不用等别人认出来,明天我就命人四处贴布告,让京里所有人都晓得我南天齐的妻子就是凝香楼的香嬷嬷。”
她瞪大眼。“你疯了!”
“对,你再把外人的眼光看得比我重要,我就疯给你看!”
“你、你……”
正因明白他说得出、做得到,傅香浓一想到自己如此委曲求全,还不都为了保全他们父子的颜面,他却说她不懂他的心、任性而为,还跟她撂狠话,她鼻一酸,泪水瞬时如涌泉夺眶而出。
“你……你可恶、你浑蛋!”
她气得抡拳往他身上一阵乱捶,哭哭啼啼地泣诉:“你才不懂我的心、你才任性!你只管你自己心疼,我的心难道就不疼?若不是不想你们父子受人耻笑,我为什么要写休书?为什么不享我的荣华富贵?我也很苦恼、也很为难啊,我、我……你贴好了、你贴好了,最好连画像都附上,我什么都不管了!”
“好好好,我可恶、我浑蛋,一切都是我不好,你别哭了……”
南天齐任她捶打,不痛不痒,反倒是她的泪落得他心疼。
“我偏要哭,哭死算了……”
“你要死了,我也不能活了,那翔儿怎么办?”
“呜……我都不管了、不管了!”
“好,你什么都不用管,全由我来管,天塌下来也有我撑着。”
“嗯,不管了………”
傅香浓打乏了,泪却不止,像是想将委屈一次哭干,越哭越累,到底和他在应答些什么胡话都不晓得。
这样的她,当然更没察觉自己哭着、哭着,竟顺从地让南天齐拥入宽厚胸怀,像从前那样,任他以唇一一吻去她的泪,哄得她神魂颠倒,双手温柔撩拨得她不能自已……
“不——唔……”
当傅香浓发现不对劲时,早已被南天齐拐上牙床,成了饿狼的嘴里肉,拆吃入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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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
日上三竿才睡醒至今,傅香浓已经叹气不下上百次。
她不想躺着,因为枕衾上满满的全是丈夫的气息,让自己不断回忆起昨晚两人之间的千般恩爱,不断想着他的狂肆、他的温柔……
但是,丈夫昨夜的需索无度当真累坏了她,全身筋骨像被人拆过又组起,又酸又疼又麻,让她至今还下不了床,不但午饭是由他送来一口口喂她吃下,也无力阻止他服侍她入浴——
“唉!”
傅香浓捂着脸,却止不住脸上始终不褪的红潮。
真丢脸!
上一刻才痛下决心写了休书,下一刻竟又和“下堂夫”共覆云雨,自己究竟在做些什么?
唉,想起丈夫今早离房前,那神清气爽、春风得意的模样,肯定让一直忙于劝和他们夫妇俩的高壮和小蝶,猜出昨晚发生什么“好事”。这么一想,她更是羞于见人了。
不过……
昨夜在他面前崩溃大哭虽然丢脸,心情倒意外舒爽不少,胸口那股压得人透不过气的沉闷,似乎也减轻了。
唉,不得不承认天齐说得没错,他只爱她、要她,她也一样,干柴遇上烈火,只能一同化成灰才罢休,哪个都别想逃。
看样子,他是绝不会放开她了。
可是……他当真不会后悔将她留下吗?
当他哪天真的被人笑话,一位堂堂王爷竟娶了个鸨儿妻,他真能像他自己所说的无动于衷、一笑置之?
她好怕,怕日后他会后悔、会怪她,让怨怼取代了浓情,所以才一直想着在仍被丈夫深爱的时刻离开。
可是他偏不放手,说对她深情永世不移,让她忍不住起了贪念,想留下赌看看誓言成真的可能,想相信他真会爱她、宠她到白头。
可以吗?她真的能自私一次,留在挚爱的丈夫身边吗?
唉,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她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怎么了,还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