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靠我有什么不好?我很乐意让你靠一辈子。”他没有察觉她的不安。“我妈一开始很反对,我跟她说,除了你,我谁也不要,她只好答应了。”
“为了我打坏你们的关系,不好吧?”
“没事的,我妈大概是对我这么坚持要你有点吃醋,毕竟我从小到大都很听她的话,这回她让步,婚后我们多顺着她一点就是了。”
她应了声,却想着——这桩婚姻是不是该多点考虑?他母亲不太喜欢她,她对他的家庭认识太少,那场火灾让她太慌乱,也许他们该慢下脚步想一想……她想着,忽被他抱个满怀。
“你知道什么让我有成为大人的感觉吗?不是毕业典礼或学士服,是把你娶回家,从今以后为了你而努力。我爸从没尽到当父亲的责任,我发誓绝不让我的妻子和孩子有同样遭遇。呵护我的妻子,让她永远快乐,是我的梦想。”
他顿住,俊脸微红,有些难为情。“不怎么轰轰烈烈的梦想,是吧?”
她动容。“不,是个愿意让女人托付一生的梦想。”
他的话抚平了她最后一丝忐忑,他们是这样全心爱着彼此,婚姻一定会美满幸福的,是她顾虑太多了。
“我只有个小小的要求。”
“嗯?”
“婚礼能不能简单一点?你的婚礼一定很多政商名流到场,说不定还有媒体采访,可是我什么都没有……”要面对那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她还是有点自卑。
他明白她的心情。“好,我也希望低调点。”
然后,再次出乎他的预期,这个简单的要求让母亲大发雷霆。王俐云不能接受独生爱子竟然不要一个风光的婚礼,他花了很大工夫斡旋,好不容易取得两个女人都同意的方式。
接下来喜饼、礼服样式、婚礼日期、宴客名单……母亲样样都有意见,罗百粤也非听话的小绵羊,他总是劝她退让,母亲毕竟是长辈,别在婚前就闹得婆媳不快。
他没有意识到,这些看似无关紧要的小过节,已在两个同样强势的女人之间播下不合的种子……
第二章
就在王俐云勉强妥协的情况下,苏霁人娶了心爱的女孩。
婚礼低调,拒绝媒体采访,除了苏家亲友,没人知道新娘的模样。
然而,恋爱和婚姻是两回事,一是两个人一起作梦,一是两个人一起过日子。对男人来说,结婚是多了枕边人,对女人来说,却是截然不同的人生阶段。
苏氏是个大家族,各个家庭在高级住宅区内分散居住,苏霁人一家人口简单,罗百粤婚后带着妹妹搬进来,苏霁人辟了一间房给罗妙靖。
夫妻俩蜜月归来没几天,在早餐桌上,王俐云便质问儿媳。
“你怎么都睡那么晚才起来?”
罗百粤闻言一愣,脸红。“因为……”因为她的丈夫根本不若外表的斯文,学生时代的压抑在婚后全数解禁,热情的程度,让她几乎要怀疑丈夫被掉包了。
苏霁人很镇定地喝着果汁。“这几天有她喜欢的影集,看得晚了点。”
“要看也要有节制,丈夫一早要出门上班,当老婆的应该送他出门,睡到七晚八晚像什么样子?”
“对不起,我会改进。”罗百粤唯唯应声。
苏霁人推开餐盘。“我出门了。百粤,来帮我打领带。”
他走到玄关,看新婚妻子走过来,为他系上领带,他垂眸注视她,表情古怪,她红着脸回瞪他,匆往他胸膛捶一记,他笑出声。
“是我不好,害你睡到七晚八晚。”
“我就叫你节制一下嘛,哪天爬不起床上班怎么办?”
“我已经有节制了,是你体力太差,欠锻炼。”他搂住她,享受片刻的亲密。“妈很想要个长孙,我们得好好努力。”
“小孩又不是说有就有的。”她嗔他一眼。“大堂哥还是会为难你吗?”苏家大伯的独子不成材,于是刻意栽培他这个侄子接班,大堂哥对此非常眼红,常在工作上故意扯他后腿。
“免不了的,我能应付。你也别闷在家,陪妈到处走走,逛街或者喝下午茶,想买什么尽量刷卡。”他戏谵道:“我们夫妻分工合作,我赚钱,你花钱。”
“我只希望你天天回家吃晚餐。”他宠爱纵容的口吻让她心头暖暖的,可是婆婆并不希罕她陪。她咬唇。“霁人,我……”话到口边又缩回去,她不喜欢背后说人长短。
“霁人!这瓶红酒顺便带过去给你大伯!”
王俐云快步走来,他们不约而同地迅速分开。当他们太亲密时,婆婆总是显得醋意十足,他们于是有了默契,在房间之外扮演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
一个过度依赖独子的寡母,像婚姻里摆脱不了的第三者,见不得他们融洽。罗百粤不明白的是,婆婆也曾为人妻、为人媳,为何不能用同理心来接纳她?
王俐云笑容满面地送儿子出门,回头面对儿媳,脸色沉下来。“明天晚上的餐会准备得怎样了?”
“堂嫂她们已经选好外烩了,也跟饭店订了点心。”
“嗯,这是我们苏家女眷例行的聚餐,这次是你二堂嫂办,下次就会轮到你,你好好看着学。”王俐云打量她身上朴素的家居服。“去买点漂亮的衣服首饰,别让人说我这婆婆吝啬,不让你打扮,可也别花太多钱,霁人养家很辛苦的。”
听起来是好意,却着实刺耳,罗百粤忍住不快,应声:“是。”
王俐云转身上楼。“你妹妹就别参加了,她不姓苏,是因为你才能住在这里,你懂分寸吧?”
罗百粤气往上冲,咬牙忍下。一个没有嫁妆、还带个病人进门的新娘,能博得婆婆几分尊重?丈夫婚前承诺的保障,在婆婆眼里全是她贪得无厌的要求。
她决定少说多做,以行动来证明她的诚意。苏家人无条件地接纳她,但无论她怎么对婆婆言听计从、扮演完美的儿媳,婆婆仍旧不喜欢她,对她百般挑剔,她对她唯一的关心,就是她何时为苏家添丁。
结婚一年,原本开朗自信的她越来越彷徨,每当她气馁,她就告诉自己:这是为了丈夫,为了他们的家,婆婆会接纳她的,他们会成为亲密的一家人,她不向丈夫抱怨,她要好好努力……
然而某个夜晚,她的信念垮了。
那晚,苏霁人带了礼盒回家。“这是朋友送的人参,你炖个鸡汤给妙妙喝。”
“给妈补身子吧,她前阵子感冒,病了好久。”罗百粤正在梳头发。“你一年来换了好几个部门,现在又要去财务部,什么时候才会定下来?”
“大伯父希望我熟悉整个百货公司的运作,过阵子还会再调。”
“你好忙。”她轻轻地说,看丈夫坐在床沿,揉着后颈,她挨近他,为他按摩肩膀。她垂眸看他,他半闭眼,神情放松,身躯却仍紧绷。
“没办法,工作嘛。”他嗓音低沉,似有无数情绪,又似平静无波。“你记得还在念书的时候,常常来找我的淮文吗?”
“嗯,你说他也是‘梅华’的员工,是采购部门的。”
“大伯觉得他的能力不错,培养他当我的左右手,他的训练快结束了,在我正式担任职务的时候,他就会分派给我。”
“很好啊,你们是老朋友,以后携手合作,一定很顺利。”
他越来越少透露工作,偶尔谈起,也只像这样,拣些无关紧要的小事说。
她感觉得出来他有心事,她知道大堂哥不会让他好过,可是他从来不提他受了什么气,就像她也对他隐瞒自己在家中的委屈。他们不愿给对方带来烦恼,各自封闭了一部分,缺乏交集的心,变得沉默,有些疏离。
“到那时工作固定下来,应该比较不那么忙,会有多点时间陪你。”
但也许,只是更加忙碌……
她轻应了声,不再开口,继续替他按揉僵硬的肩膀。
苏霁人望向一旁镜子。镜里的她,神情若有所思。她瘦了,笑容越来越少,常显得很疲倦,却什么也不对他说,他也把工作上的挫折都放心底,越来越寡言。学生时代的单纯、新婚的热情已从他们身上蒸发,他们心中仍有彼此,但顾虑更多的是现实。
沉默片刻,他道:“你好像很少出门,我查了信用卡记录,你几乎没买什么,其实可以多买点营养的食物,给妙妙进补。”
“要用的家里都有了,只有前几天帮她买了电毯。她也不必刻意进补,照常摄取营养就够了。”
他语带试探。“我以为她只是不能喝水,原来连生机果汁也不能喝吗?”
“不只是不能喝水,太清的汤、或者类似水的液体她也不喝——”罗百粤忽然一顿。“你怎么知道妙妙不喝生机果汁?”
“……妈打电话到公司跟我说,前几天她打了生机果汁,妙妙不肯喝。”
“那天妈端果汁出来,我就解释过妙妙不能暍,她有疑问为什么不问我,要去跟你讲?”她眯眼。“你突然去查信用卡记录,也是因为她说了什么吧?”
苏霁人当然不会听信母亲情绪化的抱怨,委婉道:“现在天气热,买电毯有点奇怪,她只是聊天时顺口提起,没别的意思。”
“她顺口提起,你就特地跑去查记录?”婆婆背地告状的行为让罗百粤非常恼怒。“妙妙身体不好,夏天手脚也一样冰冷,用电毯很正常,如果妈认为她不该花你们苏家的钱,我马上带她搬出去!”
“别这样,你知道我把妙妙当妹妹看待,为她的健康着想绝不是浪费。”
“妈是不是常打电话跟你抱怨?”
苏霁人只得承认。“从结婚开始就会,最近越来越频繁,因为你从来不提在家和她相处的情况,我才想跟你确认一下……”
“她还说了什么?”
他懊恼。他只是想关心妻子,没想到弄得这么僵。“你只要知道,并不是她说什么我就信什么,我们是一家人……”
“她当我是家人吗?在家族聚会,我刚开始和伯母婶婶们不熟,不敢说话,她说我小家子气,我和大家熟了去串门子,她说我攀关系。我煮菜她嫌难吃,不煮她说我懒,我穿居家一点她说难看,买衣服打扮她说奢侈!”罗百粤愤怒又失望。
“她只教会我一个道理:当你讨厌一个人的时候,连她煮饭,你都会嫌饭粒怎么这么白!”
“百粤,别激动,这都是小事……”苏霁人安抚她,手机却响了,是大伯打来,他抱了抱妻子。“我们待会儿好好谈。”他转身接听来电。
罗百粤心灰意冷。没错,都是小事,可是小事累积起来也很伤人,假若她的丈夫耳根软一些,说不定今晚等着她的就是一顿大吵!但,他用话试探她,也是对她的信赖有了动摇。
她越想越愤怒,冲下楼找婆婆。王俐云正在客厅看电视,她劈头问:“你为什么打电话跟霁人抱怨?”
王俐云心虚,昂头道:“我跟我儿子说什么,还需要跟你报备吗?”
“我们天天见面,你对我有意见,可以马上纠正我。”
“你爸妈没教你规矩,我可没义务教你!”
这些话辱及她去世的父母,罗百粤气得脸发白。“当人婆婆的说这种话,难道就是苏家的规矩?!”
王俐云大怒。“你什么态度?这是跟长辈说话的口气吗?”
“要端出长辈的身分压人,也要行为像个长辈,值得别人尊敬!”
苏霁人赶到时正好听见,脸色一沉。“百粤,你怎么这样对妈说话?跟她道歉。”
罗百粤错愕。“为什么要我道歉?是她先骂我爸妈!”
“在我们家,绝不准对长辈不礼貌。”他加重语气:“道歉,立刻!”
错的是婆婆,为什么要她道歉?她怒瞪着严肃的丈夫,冷笑的婆婆,突然转头跑出客厅。
苏霁人愣了下,追出去。
“百粤!”他喊她,她不理,他在卧房前拉住她。
“我从小受的教育就是这样,不论长辈怎样无理,当晚辈的就是不能不敬,今天换成是你父母这样对我,我也不会有怨言,你懂吗?”
“可惜我爸妈已经死了!所以我今天就活该被侮辱吗?”她愤嚷。
看她红了眼眶,他心疼,放柔语气。“你和妈处不好,为什么不跟我说?”
“我以为可以靠自己让她认同,现在发现错了,她看不起我,从没有当我是儿媳妇。”全是她一头热,婆婆根本不领情,那轻蔑的表情让她彻底绝望。她们永远不可能和平相处。“我们不能搬出去住吗?”
他为难。“妈希望我结婚后家人都住在一起,而且她只有我一个儿子,我有义务陪在她身边。”
“所以你只好牺牲我,让我继续被她嫌得一无是处。”
“我绝不会牺牲你。”他郑重地握住她双手。“你和妈对我都很重要,我会去和她沟通,算是为了我,你忍耐一下。”
“如果她又无理取闹,你会当场纠正她?”
他语塞。“妈是长辈,我只能劝她……”
他讲伦理,她却只听道理,根本没有交集。
她轻轻自他掌中抽出自己的手。“那你最好作好心理准备,今天这种情形不会是最后一次。”
她不要再扮演乖顺媳妇,对婆婆这类得寸进尺的人,唯一方法是让她知道——她也不是好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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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庭和乐的表象被撕开,苏家自此再无宁日。
如罗百粤所料,王俐云听不进儿子的劝解,只要儿媳有意见,她就认定儿媳在挑战她的权威,进而争吵,每次吵不过儿媳,就打电话向儿子抱怨。
“她太过分了!我做五十岁生日,她竟然选一桌八千的寒酸菜色!”
“妈,”苏霁人对着桌上报表,眉心深蹙。“我五分钟后要开会。”
“延后啊!公司都自己人,开会延后有什么困难?还是你连自己妈受委屈都不想听?”
他好声好气地劝。“妈,我们已经谈过很多次,百粤个性比较急躁,其实没恶意,你年纪大了,在家享福就好,事情都交给她去办——”
“给她办的结果就是我的寿宴一桌八千!她存心让我在亲戚面前丢脸!她有你撑腰,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我要个孙子,结婚两年都没消息!”
“这我们也谈过,孩子的事不能勉强,我也不在意生男孩或是女孩——”
“我在意啊!我知道,你怕你老婆为难,根本不理我怎么想!”电话那端哽咽了。
“当初你要不是你爸爸唯一的儿子,你大伯他们也不会暗地护着我们,早就被你大妈逼到活不下去了。他们重视香火,我要孙子还不是为了你着想,你啊,有了老婆就不要妈,说什么孝顺我都是做给外人看,都不听我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