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中,熊熊燃烧的火焰照亮了四周,火堆旁有不少穿着绣银色花纹的黑色衣裳的男女正在跪拜,女子身上还穿戴着不少厚重的银饰,而在这些人的后方,有不少人吹奏着笛子、拍打着小鼓,接着咚咚咚的大鼓声响加入轻缓诡异的节奏中,其中一名跪拜的女子站了起来,她黑纱覆面,银流苏垂落在黑纱前,身姿轻柔地在火堆前起舞。
她的手一挥,长袖划过夜空,黑色衣裳上的银丝闪闪发亮,脚跟一转,清脆的铃声跟着响起,配合着大鼓的声音,不停地旋转身体,她举起双手快速地转动脚步,猛烈的火势彷佛随之起舞般忽大忽小,在最后一声大鼓声落下时,女子旋身一转,又跪回火堆的前方,所有乐声同时停止。
四周顿时一片寂静,所有人三下叩首后站起身,迅速消失在黑夜之中。
等大部分的人都离开了,负责跳神舞的女子才缓缓地伸手轻轻一挥,也不知道是凑巧还是怎么的,火焰突然窜高了不少,凝滞的空气中有股微风吹拂而来,吹动了她面纱上的流苏。
七十多岁的大祭司阿贺达拄着拐杖慢慢地走到她身边,他身后还跟着两名四十多岁的男子。
「黎真,娘娘是否有降下什么旨意?」
黎真透过黑纱看着阿贺达,「进屋再说吧。」方跳完剧烈的神舞,她全身都是汗。
四人在黑夜的山中行走,不一会儿走进一个村落,村落里也是一片安静,他们直直地走到最深处的一间竹屋,竹屋四周并不像村落其他的房子紧凑密集的盖在一起,只有望出去才能看到远远地有几间屋子错落。
「阿姊。」竹屋里的黎婷已经听到他们的脚步声,先一步打开大门。
黎真伸手制止她想脱口而出的话,快速带着长老阿贺达几人一起进屋,竹屋里弥漫着若有似无的药香,黎真直接走进房间里换衣服,黎婷则负责帮几人倒茶。
三位长老等了一会儿之后,黎真才慢吞吞地从内室的方向走出来,跟方才一样,仍是一套黑衣,黑布上面用银线绣着特殊的花纹,不一样的只有她将脸上的面纱给取下来了。
「黎真,这次祈愿娘娘可有下达旨意?」等了好一会儿,阿贺达有些迫不及待地问。
黎真点点头,「大祭司,我该离开了。」
阿贺达先是一愣,接着脸色变得似是有些悲伤又有些气愤,「好、好、好,娘娘总算没有抛弃我们九黎的子民,这几百年的惩罚,也是够了。」想起部落里那些人,他的心情就难掩沉重。
「离开前,我会让他们将严希送来,让黎婷负责治疗他,大祭司,这里一切就交给你了。」黎真一双潋灩生波的眼睛直盯着阿贺达。
阿贺达点点头,想说什么却又将话给吞了回去,叹了口气后,最后只道:「你自己一切小心。」这是他们九黎等了许久的一线生机,不为别人,就为那些有九黎血脉的孩子搏一把。
气氛有些沉闷,阿贺达等三人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能先行离去。
待屋里只剩下黎家两姊妹的时候,黎婷才问道:「姊姊,你一定要离开吗?」她的眼底闪烁着不安。
黎真看着妹妹柔美的脸庞,轻叹口气,「婷婷,这是我的天命,几百年的宿命就应在我身上,为了九黎那些冤死的人,我必定要离开,去做我应该做的事。」
黎婷咬着下唇,「我知道,我只是害怕……」
黎真伸手轻轻抚过妹妹的头,「别想太多了,去睡吧,夜深了。」
将妹妹哄去睡了以后,黎真坐到竹窗前的椅子上,看着天空那一轮高挂的明月,月光照亮了黑暗,她看向远处错落的房子,轻轻地闭上眼睛,脑海中有几个画面快速地闪过,让她一阵晕眩,好一会儿之后她才睁开眼,露出一抹神秘的笑。
她等待的人……终于出现了。
黎真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是与众不同的,她常常可以看到常人所看不到的东西,有时候在睡梦中也可以预见三、四天后或很久以后会发生的事。
最明显的是,她常常可以看见那些飘散在雾气中的人,还有那些已经离去的人,或许可以说……不是人?
那时候她还小,被自己这样特殊的能力吓得半死,总是缩在被子里害怕得直发抖,但她什么也不敢说,是过了一段时间,阿爹跟阿娘发现她不对劲,在阿娘的细细诱哄之下,她才说出这些事情,然后一切都变了。
她是九黎部落中黎家的子孙之一,自从发现她的能力之后,她就不仅仅是黎家阿真,而是大巫女黎真了,之后在大祭司跟长老的教导下,她了解了很多事情,也明白了九黎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部落。
九黎,传说女娲与蚩尤都是出自这个部落,他们是神族之后,拥有不凡的神力与力量,只不过那也只是传说神话,她并不是很相信。
有那么一点点相信的原因,当然是来自九黎的大祭司和长老他们的教导,这么多年下来,她早就弄清了自己身上的力量——可与鬼神沟通,甚至是预见未来。
她还能隐隐约约地感受到自己身上有一种莫名的力量,很偶然很偶然间,她能驱使那股力量为她做事,这件事她从没跟任何人提起过,就连最亲近的妹妹也不知道。
今天拜月祈愿,其实也只是一个幌子而已,一个让她能离开这里的借口,很久很久以前,她就知道自己会离开九黎去找一个男人。
一个在梦中已经见过千百次的男人。
黎真想起了那个人,掩不住从心底漫出来的笑意,一向端着的面容上,笑容又扩大了几分。
在今夜拜月的时候,她很明显的感受到了预兆,但那是一种很隐约的感觉,难以言喻,简单来说,就是到了她该离去的时候了,去寻找那个可以解除九黎诅咒的男人。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这话形容的是西北大漠的风光,但西北其实并不光是只有一片黄沙,还有许多绿意盎然的绿洲和一大片的草原,虽然相似,但气候与北疆还是有许多差别,物资也比北疆要丰饶许多,一向是商旅喜爱去的地方。
上一任的关王在前些年已经卸下了军职,将西北完全交给现任的关王司徒易掌管。
司徒易雷厉风行,将已有腐败之象的西北军大肆整顿了一番,并顺着当今天子的旨意,大力发展西北的商业之路,让西北更加繁荣,与北疆共同撑起西北、北疆的这一条繁华商路。
也因为来到这里的商队什么人都有,所以城里街上的人种混杂,可以看到金发碧眼的外族人,也能见到一身黑色皮肤的崑仑奴,还有许许多多不同打扮的人。
在这些人里面,要混进一个来自九黎的黎真并不困难。黎真坐在马车上,伸手轻轻掀开马车的布帘,看着外面的景色,眼波闪动了一下。
「大闺女,你找到落脚的地方没?要不要老婆子帮你找找?」一起坐在马车里的一个老妇人热心地询问。
「找着了,谢谢大娘。」黎真目前的装扮跟她在九黎的时候差了许多,在九黎她因为大巫女的身分,平常穿的不是黑色就是白色长袍,上面都绣着大朵大朵的繁复花纹和图纹,现在的她则穿着一件简单的青色胡袍,前额也被厚厚一层头发给盖住了,只是脸上皮肤白皙得很,怎么看都是一位娇娇的小娘子。
黎真自小生长在九黎部落,从没有出过远门,但那不代表她是个笨蛋,要远行她当然是跟大祭司打听好了出行该注意的事情,包括了遮去她太过显眼的美貌。
她离开九黎后,直接到了最近的城镇,搭上镇上镳局的马车,有时候镳局押送货物到西北时,会顺道再拉一个空马车,就是让去西北的人顺道搭乘,算是送货顺便拉人赚点小钱。
九黎部落扎根在深山,物资丰厚,只是天然屏障太多,普通人难以进入,但对于九黎的人来说,那座大山就跟他们自己的家一样,想取些什么都可以,加上那些中原人的心计,九黎后山的药材都卖出了很高的价钱,所以九黎的族民手边都存有着银子。
而且……她明亮的双眸闪烁了一下,看到这位看似慈眉善目的老妇人周身环绕着一层浓厚的黑气,也不知道做了多少亏心事,这种人怎么可以相信?
第1章(2)
马车辘辘到了镳局在同威的分点,镳局的人催促了一下,马车车厢里的人陆陆续续地下车。
黎真抚平裙摆上的皱摺,正迈开脚步往她的目标走时,那位大娘又走了过来,拉住她的手。
「姑娘,老婆子瞧你一个人的,要不先跟我到家里去喝杯热水吧?」
一般人看到老妇人苍老的脸庞上挂着温和的笑,只会觉得她是个善良热心的好人,但黎真看到了她的「真相」,此时又感觉到她的手在自己白嫩的手臂上轻轻搓揉,就像在验什么货物一样,她冷冷地瞥她一眼,用力将自己的手抽回来。
「不用了,我要去找人。」还没见到人之前,她不欲惹事。
然而对方却不想放过她。「欸,别跟大娘客气,就去喝杯热水呗。」老妇人不死心地又拽住她的袖子。
好久没碰上这么好的货色了,要能领了回去,肯定又是一大笔进帐。
黎真回头冷冷地看着她,嘴角微微一勾,慢慢贴近妇人的耳旁轻轻地道:「你会不会常常觉得手脚冰冷?那是因为……有很多人日夜扯着你的手脚呢……」
老妇人猛地打了个哆嗦,拽着她袖子的手也跟着一松,眼睛睁得又大又圆地瞅着她,也不知道是错觉还是怎样,听完这些话之后,老妇人感觉到一股凉意从脚底窜到头顶,浑身冒起了鸡皮疙瘩。
黎真连多看她一眼都懒,黑气密布,这个人也活不了多久了。
从没有下过山的她一路在街上打听着方向,一双眼睛好奇的左看右看——足足可以容纳六辆马车经过的干净街道铺着石板,规划整齐,四周人声鼎沸,街道两旁摆着各式各样的小摊子,热闹的说话声不绝于耳。
坐了大半天的车,她又累又饿,闻着从街边摊贩那儿飘来的香味,她摸摸肚子,挑了一家最顺眼的铺子走进去。
铺子里坐了不少人,她顺着小二的指引坐到一张空桌前,热心的店小二瞧她一个姑娘家的,也没给她介绍啥大菜,就是能填饱肚子的两盘菜跟一盘包子。
黎真今年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姑娘,即便平常表现沉稳,但对于街上的一切怎么可能不好奇,坐在食铺里听着周围各种不同的语言,她的心情益发雀跃。
吃饱喝足之后,她起身走到柜台去结帐,顺道问道:「掌柜借问一下,你知道关王府怎么走吗?」
掌柜正要把找的铜板递给她,听她这么一问,抬起头看她一眼,「关王府在西边,还有一大段路呢,你往城西的方向走,到那儿再问问比较妥当。」他伸手指了个方向。
「好的,谢谢掌柜。」拿回了铜板收妥,抓紧了包袱,黎真往他指的方向而去。
一路边走边看并不容易感到疲累,只是光从食铺走到城西就足足走了快一个时辰,等她又问了人,到了关王府所在的街道,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揉揉发酸的双腿,黎真休息了一下才往那门禁森严的大门走去,快到的时候却犹豫了。
如果她告诉守卫她是来找关王的,守卫会放她进去吗?
在她犹豫的时间里,旁边已经有人凑上去了。
「站住!什么人?」
一对年轻的女子从黎真身边经过直往大门而去,还没靠近大门就被守卫大声喝斥。
那对女子长得就是北方人的身段,高挑健美,皮肤偏向麦色,两人被喝斥也没什么害怕的神色,反而是娇笑一声。
「这位官爷,我们姊妹俩想求见王爷。」两人之中比较年长的那一位开口说道,她眼尾一挑,语气有些暧昧。
守门的府兵表情都有些不耐烦,为首的那个还皱起了眉头,「你们是何人?有什么资格求见王爷,快走!别在此地无理取闹。」
自从王爷行冠礼后,每个月总有些姑娘会求上门来要见王爷,不过全都是痴心妄想,以为有美貌就能天下无敌吗?真受不了这些女人。
那对女子愣了下,年长的那位很有自信地挺了下胸脯,「我们姊妹俩仰慕王爷已久,在北地颇有名气,众人称我们为『北方双美』,你们懂意思吗?」
也不知道大美是哪来的自信,说完还很自得地拨了拨头发,跟小美两人脸上都写着「你们男人应该懂意思」的表情。
几个府兵对看一眼,然后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府兵侍卫长笑完抹去眼角的泪,「什么玩意?北方双美?脸怎么这么大?你们以为关王府是什么随随便便的人都能进来的吗?快走快走!趁我们还好声好气的时候识相点滚远些!」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北方双美被这么一取笑,脸色变得不太好看,一直不吭声的小美不满地上前一步,「哼,我们是来见王爷的,快去通报!」她懒得跟这些兵痞说话,以后她要是得宠了,一定会给这些人好看!
侍卫长用右手小指掏掏耳朵,「关王是你说想见就能见的吗?那我们王爷一天到晚得见多少人去了?快走吧。」他也懒得跟这些女人多计较。
只是他想算了,人家可不肯,双美赖在大门口僵持着,就是不肯走。
吵着吵着,这些府兵也烦了,侍卫长脸色一沉,「人话听不懂是不?那就别怪我了,都给我拿下!」
「是!」几个府兵动作迅速地上前,没两下就把北方双美给抓了起来。
「你们想干么?!救命啊!」大美跟小美这下怕了。
侍卫长邪恶一笑,「怕了?刚才说人话不听,现在不用听了,都给我送去衙门蹲几天,就说扰乱王府。」他大手一挥,手下两个府兵就押着双美走了。
双美一边被拖着走一边求饶,但那些府兵都当做没听见,还嘻嘻哈哈地说两人是这个月以来第三批被送到衙门去的人云云。
在一旁的黎真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她庆幸地拍拍胸口,还好她没有冲动的直接上前说要见关王,要不然下场就要同那双美一样了。
可是现在她要怎么办?
思索了好一会儿,她还是想不出什么好理由,又担心在这儿待得太久会引起那些府兵的注意,只好先到街上晃一晃再说。
凛冽的寒风将军营帐外的旗帜吹得飒飒作响,主帐中,司徒易正在跟军师赵稽与副将苏邦商讨军情。
「王爷,京中发生了爆炸,北疆的鞑子蠢蠢欲动,咱们这儿也是,莫不是鞑子给混进关来了?」苏邦有些不满地看着地图上那些红色的旗帜,全是鞑子驻兵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