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是有这规定,说实话,还挺无聊的。」丹伦拿起筷子挟一小块梅花饼放入口中嚼了几下,不在乎地回道。
「这不是违法吗?」他还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华叔说你擅自离京的消息若是传出去,可是会出大事的。严重的话,说不定还会被送到宗人府圈禁,甚至被削去爵位。」这些只有在清装剧出现的剧情,活生生地在她眼前发生,让人不敢相信,却千真万确。
清廷对于旗人的行动限制非常严格,规定:在东北地区,百里为逃,京旗旗人不准擅自离京四十里,各省驻防八旗不准离京二十里。钮钴禄氏入关以后,便在京城内聚族而居,属在京旗人,自是符合后面这项规定。
「所以才需要换个假身分,否则怎么出得了城门?」丹伦当然知道这些规定,也自有因应之道。
「这么说起来,你们也只是一群外表好看的孔雀,还不如野生的小鸟来得自由。」越是深入了解,乔妍越是觉得八旗子弟可怜,虽然受清廷供养,实则与笼中鸟无异,只是鸟笼大一些,遍及整座京城。
「可不是。」丹伦看着车窗外不断变化的风景喃喃自语,俊秀的脸庞少了戏谑多了一分迷惘,彷佛孔雀不知为何展翅、为了谁而展翅。
看着他线条分明的侧脸,乔妍发现丹伦长得还真不是一般的俊俏,难怪能入选「京城四大贝勒」,这换到现代,应该就是F4了吧!没想到清朝也有F4,真逗。
乔妍越想越觉得有趣,嘴角不由得往上提。
「怎么了?」丹伦注意到她憋着笑,别的姑娘是看他看到发愣,她是看他看到发笑,他到底做了什么好笑的事,让她笑到脸颊抽搐?
「没什么。」清朝F4,笑死人。「我只是想起一件好笑的事——啊!」
突如其来的剧烈震动,害乔妍一头栽进丹伦怀里。
「搞什么鬼……」乔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马车突然停下来,她的话也没说完,鼻子还差点撞歪掉。
「乔姑娘,你要不要紧?」丹伦低沉的声音回荡在乔妍的耳边,伴随着激烈的鼓动,乔妍愣了一下,才发现自己竟然靠在丹伦的胸口。
怦怦!怦怦!
丹伦的心跳声意外的好听,胸膛也意外的坚硬,不是她想象中的白斩鸡,也是有肌肉的。
「乔姑娘?」见她半天没反应,丹伦开始担心她是不是撞到头,连同舌头一起咬掉。
「对、对不起!」她反射性用手推开他,匆忙直起身,丹伦原本没受到什么影响,被她的铁沙掌这么一推,反倒有些疼了。
「没关系。」他用手揉揉胸口,好奇地看着她双颊染上红晕。
真的是丢脸死了,她这么不小心,怎么干保镖?被保护的对象还不丢了性命?
「我、我出去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再见!」乔妍丢下这一句话,推开车门就反省去,丹伦连开口挽留她的机会都没有,马车的车门就当着他的面关上。
砰!
好大一声。
愣愣地看着车门,丹伦噗哧一笑,边笑边摇头。
平时看她手来脚来,没想到她害羞起来这么可爱,害他被逗得心痒痒的。
透过车窗,丹伦看见一只不知名的野鸟在天空翱翔,是如此自在。
你们也只是一群外表好看的孔雀。
是呀!他只是一只身披彩衣的孔雀,华而不实。然而即使如此,他也想象野鸟一样自由,尽情展翅飞翔。
第4章(1)
清朝自顺治入关以后,大量圈占北京附近的土地,作为八旗王公和兵丁的田地,称为旗地。
清代皇族所分得的旗地称为官庄,是按照爵位高低来领取。又因为清代的皇族世居北京,是标准的城居地主,碍于京旗旗人不得离京的规定,只得透过庄头经营官庄。
皇族借助庄头管理官庄,少不了要给庄头好处。佃户承租官庄要缴租,庄头则不需要。皇族为了拢络庄头,多半会给庄头养瞻地,若办理过割立契,还可以成为庄头的私有地,可谓好处多多。
只不过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庄头能拿这么多好处,承担的责任也不少。清代的旗租高于民地课税三倍以上,官庄地亩的租银具有国家税赋和地主地租的双重性质,自是需要好好管理。
而庄头的职务除了收租之外,还包括农耕时期人丁、牲口蓄力的调度。此外还得养育进贡之家禽家畜,以及保管公用器皿、相关用锅、金斗等等,工作繁重。
丹伦的官庄座落于锦州一带,原是荒地,经过历任庄头努力开垦,如今大部分已成良田,一年租金收个三千两银子不成问题,相较于其他官庄算是收入颇丰,时常引起其他人眼红。
换句话说,丹伦非常富有,每年不仅领有朝廷二千五百两俸禄,还有官庄收入,难怪能过上好日子。
了解上述的情形以后,乔妍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清朝的皇族王公跟西方的古代贵族差不多,一样都是自己住在首府,将乡下的房地产交给经理人管理,只是名称略有不同。
乔妍此行包括她自己,不多不少刚好五人,保镖人数少得可怜。因为人带得少,相对之下,她就必须更小心谨慎些,这并不困难,她在现代执行任务时,曾经连续三天每天只有三个小时的睡眠时间,保持清醒对她来说一点也不成问题。
不过因为戒护的人数少,她只得把装备全带在身上,以防不时之需。乔妍把手枪和双截棍以及望远镜全塞进腰包里面挂在腰间,然后用袍子和坎肩遮住,外人看来只会觉得她臃肿,绝对想象不出来她里面塞了多少东西。
北京距离锦州将近一千里,搭乘马车大约要花上七天的时间,如果再加上休息大概要十天跑不掉,对乔妍来说真是一个恶梦。
直到回到古代,乔妍才知道现代有多方便,这点距离换在现代,搭巴士几个小时也就到了,古代竟然要花十天!
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乔妍不知道她还要在清朝待多久,希望别是一辈子。
去程还算顺利,二镖头虽然没有跟来,但随行的四位兄弟经验老道,几乎不必她操心,沿路也没遭受到任何攻击,说实话她不明白丹伦为何需要护卫,不过既然能抵五十两银子,走镖的所有费用又全由他支付,她也没有什么好抱怨的,就当作是旅行。
说起来,倘若她能回到现代,说不定还能写一本「到清朝去旅行」之类的书籍,一定大卖。
再半天的路程就能到达丹伦的庄园,他们在一处空地停下来休息,等养足了精神再上路。
「天气真好!」坐马车坐到腰快断掉,乔妍趁着难得的休息时间伸懒腰,呼吸新鲜空气。
古代的空气质量果然要比现代好多了,没有空气污染,有的只是青草香,令人心旷神怡。
「总镖头,咱们到那边看看,这边由您负责!」兄弟们跟乔妍打完招呼,便分头看守四周,依照乔妍的经验判断,敌人不会在如此空旷的地方进行攻击,况且到底有没有敌人还不知道。
不过呢,小心驶得万年船,这句话还是有道理的,尤其他们干保全这一行,更是无时无刻都要小心。
只是相较于兄弟们的小心谨慎,乔妍的精神要放松许多,她的心情甚至好到唱歌。
Kiss me,out of the bearded barley。
Nightly,beside the green green grass。
Swing swing,swing the spinning step。
You wear those shoes and I will wear that dress。
Oh,kiss me……
乔妍以为镖局的兄弟们都离开,丹伦又在马车里面睡觉,没人听见她唱歌,于是把旷野当KTV放心引吭高歌,万万没想到丹伦根本没有入睡,他只是闭上眼睛打盹儿,耳朵可是敏锐得很。
Kiss me down by the broken tree house……
她的歌声挺好的嘛!虽然和那些卖唱女子的柔细声音不同,但听起来还满舒服自然,相形之下,卖唱女子的声音拔尖得像是在杀鸡。
so kiss me……
so kiss me……
so kiss me……
只是,她一直重复着这一句不累吗?他听着都累。
丹伦懒懒地支起身,推开马车门看乔妍,她正望着天空做深呼吸,心情看起来很好。
她这么有精神,丹伦突然觉得自己不能再这么颓废下去,也该下去走走。
乔妍忙着唱歌,没发现丹伦已经下马车,他以为自己这响应该能够突袭成功,手刚伸出去,立刻又被扭成麻花。
「我记得我应该警告过你,不要随便碰我。」每天都要来一次是想怎样?以为自己是八爪章鱼,扭断一只再换一只?她可没有把握每一次都能精准掌握力道。
「知道了,我下次注意就是。」这算是丹伦这十天的标准用语,永远期待下一次,充分显现出他不屈不挠的精神。
「下次我一定扭断你的手。」这也是乔妍这十日来每天必说的话,真有够烦的。
乔妍放开丹伦,丹伦甩甩手臂,不怒反笑。心想不晓得她自己有没有发现,她成天威胁要扭断他的手臂,下手却越来越轻。
「再过半天就可以抵达目的地。」乔妍对于丹伦老是喜欢黏着她说话,感到相当不自在。在现代时,她就不习惯和异性相处,每当男人试图接近她,她就会想使出跆拳道把对方踢到外层空间,永远不要来烦她。
「嗯哼。」丹伦从袖中取出扇子,打开来搧了一下,感觉十分慵懒,但乔妍知道这只是假象,实际上不是这么回事。
「你干嘛还要亲自去查账?」乔妍忍不住好奇问丹伦。「查账这种事派会计师——派账房去就行了,为什么非得亲自走这一趟不可?」
「整天关在京城有多烦呀,趁着这次机会出来晃晃,有什么不好?」丹伦回答得云淡风轻,乔妍知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万一你被识破身分,那可不是闹着玩的。」说不定会被夺爵,事情很严重。
「所以说,你们都得保密。」他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表情一贯轻浮。
「我们当然会保密。」这是基本职业道德。「但我还是觉得你这么做太冒险了,不值得。」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丹伦耸肩。「想要知道真相,就得亲自察访,光靠账房是瞧不出个所以然来的。我可不想自个儿的银两被偷了,还得为小偷拍手叫好,就算再危险,也得走这一趟。」
「看来你好像已经发现什么。」她猜。
「好说好说。」他回道。「我以为你只懂得拳脚,没想到你对买卖也有一套。」竟然能够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够敏锐。
「那当然。」她冷哼。「我好歹也是个CEO——」惨了,她说出来了,怎么办?
「CEO?」他挑高眉毛等待下文,她不经意就会冒出一些奇怪的话,可得好好解释。
「这……这是我的家乡话,就是东家的意思,我好歹是个东家,当然得懂得如何做买卖,你说对不对?」还好乔妍脑筋动得快,马上找到借口搪塞。
丹伦当然知道她在胡说八道,这分明就是洋文,别人或许会被她唬咔过去,他可不会。
「原来如此。」他假装了解地点点头,和她玩起谍对谍游戏。
「你放心,我一定会为你保密,镖局其他兄弟也一样。」虽然和他们相处不过短短二十天,乔妍已经能确定镖局的兄弟都是一群讲义气的家伙,值得她付出。
「这是必然的,否则我不会找你们护镖。」毕竟此行风险极高,他不会傻到信任陌生人。
「我听华叔说,你时常资助过世的卫东家。」听说还曾经借过镖局三百两银子,不晓得是不是真的。
「卫东家是一位很讲义气的前辈,我敬重他的为人。」提起已逝的长者,丹伦的眼神不由得流露出怀念之情。
乔妍虽无缘面见卫道成,但相信他一定是一个很棒的人,兄弟们才宁可苦撑镖局,也不愿意让卫道成一生的心血付之流水。
「其实乔姑娘你也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哪!」竟然为了给镖局的兄弟发薪而当掉那条珍贵的项链,如果没有侠义之心,不可能做到这地步。
「这话怎么说?」她不懂他为什么突然把话题转到她身上,脑筋有些转不过来。
「只是有这种感觉。」他当然不会让她知道,她当掉的项链已经转到他手里,这可是他最后的秘密武器,不能现在就拿出来用。
实在是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乔妍耸耸肩,仰头看天空。
「啊,老鹰!」蔚蓝的天空突然出现一道盘旋的影子,乔妍不禁叫了一声,丹伦也跟着抬头。
老鹰在空中展翅的身影是如此美丽,丹伦的目光被牠紧紧吸引住。
乔妍趁着他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老鹰身上时,偷瞄了丹伦一眼,和他聊卫道成的事以后,他好像变得不再那么惹人讨厌,甚至有那么一点可爱。
丹伦和乔妍一行人休息了一会儿之后继续赶路,终于在过午进入丹伦的官庄。
第4章(2)
「老爷,这是您的茶。」管家将去年收成的雨前茶,恭敬地端给许四川。
在此同时,负责管理官庄的许四川,并不知道丹伦化名前来查账,还一个劲儿的跟总管讨论帐务。
「够烫吗?」许四川接过茶杯,翠绿的大扳指在白天的光线下特别刺眼。
「够烫、够烫。」管家忙点点头。「小的特别交代下人,水滚了马上泡好给您端来,一定够烫。」
「嗯。」许四川掀开杯盖尝了一口,哟,还真烫舌呢!这茶热得好。
「老爷,又到了交佃租的时候。」总管提醒许四川。
「是呀,真希望这些佃租全是我的,我一文钱都不想上缴。」许四川撇撇嘴,茶水都沾到嘴唇上方的八字胡,看起来有些可笑。
「我越想,这口气越是顺不过来。」许四川重重地放下茶杯,气愤说道。「凭什么苦差事儿都是咱们在干,好处都是京里的那些王爷、贝勒在拿?你说,地是咱们开垦的,这人也是咱们找的,为什么还得给他们交租?」
许四川担任丹伦的庄头不过两年,地没比前任庄头多开垦,骄气倒是多了好几倍,心中对丹伦的不满更是难以估计。
「老爷,您小声点儿,这话要是让下人给听见,那就不好了。」总管和许四川沆瀣一气,想当然耳,他也拿了不少好处,否则不会和许四川站在同一阵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