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黛心下暗忖,不过嘴上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淡淡的勾了勾嘴角当作回应。
啧,原来是当官的!
难以察觉的撇了撇嘴角,司徒云岚总算想起自己为何对这名字有点耳熟了,只是他实在不想和当官的扯上关系,是以脸上虽然保持着一贯的温雅浅笑,心情却有些淡了下来,至于为何能和花老将军相谈甚欢嘛……那是因为他是个武将,又早已从朝廷退了下来,所以感觉便不同了。
看来公子兴致缺缺呢!阿黛最是了解他,只要他一个挑眉、一个眼色便知其意,如今又何尝看不出他眸底的恹恹之色。
只是花老将军可不清楚,逗自又沉重的开口说道:「正是因为戴大人为官清廉、刚正不阿,斩杀了许多鱼肉百姓的贪官污吏,因而结下了不少仇家,更有人对他恨得牙痒痒,此回戴大人准备回京复命,谁知却在路途上粹不及防的遭人追杀,昨夜一路逃进了杭州城来到我府里,身上伤势虽不算重,可却也不轻,只是若下回再遇刺,恐怕就没这般好运了。」
「那么知道买凶的是谁吗?」难得的,阿黛好奇询问。
摇了摇头,花青龙叹气。「这些年来,戴大人得罪过的人太多了,想抓出幕后主使者是谁并非易事,再说天下人尽皆知朝廷党争,左右丞相不合,而戴大人的恩师便是左丞相,行事作风也较偏向左丛相,右丛相那派早有人看他不满了。」
闻言,司徒云岚阵光微闪,似笑非笑道:「花老将军怀疑是右尽相指使的吗?」谁知花青龙却出乎意料的摇了摇头。「不,右丞相虽然性情阴沉、老谋深算,在朝廷权势极大、只手可遮天,时常算计得左尽相那边的人中箭落马,但是在一些要事上,却也非常分得清楚形势,而且也算是个爱才之人,对于戴大人,右丞相平日刁难归刁难,倒不至于会下杀手,就算要下杀手,也不会笨得用这种会让人马上怀疑到他头上的法子。」
当然,那是指有才之人才能获得的礼遇,若是无能又碍着了他的眼,那位大人可就不会客气了。
「人人都说右尽相结党营私,在朝廷欺瞒圣上,在民间纵容底下的人搜刮民脂民膏,令人痛恨非常,没想到花老将军对他倒是另有一番评价。」司徒云岚玩笑椰愉,让人分不清他真正的心思。
花青龙闻言只是露出意昧深长的微笑。「水至清则无鱼,朝廷上的事,那可是难说得紧。」
想当年,他还在带兵征战沙场时,对那个在朝廷一手遮天的右尽相亦是非常看不入眼,可万万没想到,在战事最是危急,粮草几乎断绝时,是那个最招人非议的右丞相不顾主和的左丞相,力排众议让皇上下旨派发粮草。
虽然那个运粮官是他手底下出了名的贪官,粮草押送到营时也硬是短少了十分之一,但就是靠那些及时到来的物资,他们才能在最后草下那场胜战让元气大伤的外虏二十多年来不敢再犯。
若是当时依了主和的左丞相的意见,派使者前去谈和,不仅仅丧权辱国,接下来更要年年送上大批的贡品、岁银,肯定劳民伤财、国力大减,哪能还有今日歌舞升平的安乐日子。
就是因为如此,他从此对名声不好,可却权势倾天的右丞相有了不同的看法,如今随着年岁渐大,世事看得更加通透,有时还不得不佩服右丛相的手腕。
所以说啊,这朝廷上的事谁能说得准呢!
第3章(1)
听那带着深意的话语,司徒云岚也仅是笑了笑,不再关注右丞相这个人,反倒对老将军与那位钦差大人的关系产生了兴趣。
「我记得花老将军告老辞官是二十年前的事了,而那位戴大人入朝为官仅是这十来年的事,以在朝的时间算来,你们两人应无交集,怎么花老将军与戴大人似乎很熟,甚至在他遭逢刺杀时毫不犹稼的躲进了你府里避难?」能在性命交关的危急时刻交付出信任,这关系绝非寻常哪!
听闻探问,花青龙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司徒公子果然心思清明,洞察力过人,仅凭老夫短短几句,便猜出我俩其实早已熟识。」
「实不相瞒,东玄那孩子是我的世侄,我与他爹是同乡的邻居好友,可说是穿同条裤子长大的,成年后,东玄的爹在家乡安安分分的成家立业、娶妻生子,我则参军上了战场,兵马住惚了大半辈子,待告老辞官在杭州安居了几年后,回乡想找旧时友人时,这才发现沧海桑田,人事已非……」
顿了顿,他的声音渐渐低沉,隐合看几丝的悲凉。「我才回去,就发现戴家早成了断垣残壁,家破人亡了,向附近邻居探问却无人敢多说,最后还是一个当年的童年玩伴把我拉进屋里偷偷告诉我,说一个鱼肉乡民的狗官看上了东玄的媳妇的美貌,趁他上京应试的时候,勾结了一群劫匪在夜里洗劫了戴家,并把戴家上下七十余名全灭了口,一个不留,就连东玄的媳妇为了守节不受凌辱,最后也咬舌自尽了。」
话说到这里,花老将军又是悲伤又是痛恨,只恨自己没有早些时候回乡,说不得这些憾事就不会发生了。
原来那位戴大人竟有如此悲凄的过往,难怪视贪官污吏如仇寇。
纵然阿黛性情清冷,但也只是个年轻的姑娘,听闻如此惨事,也不由得同感难受,亦能更加理解那位钦差大人如今的行事作风了。
倒是司徒云岚依旧嘻着淡淡的浅笑,没太多的反应,仅有指尖轻轻的在扶手上敲啊敲,透露出他似乎在思考看什么。
不过花青龙却没注意到,逞自又忿忿道:「只恨我当时早已没了官职,加上苦无证据,对那狗官也无可奈何,只能徒呼负负。」
「后来呢?」阿黛轻声追问,对后续发展很是感兴趣。
怒颤瞬间转喜,花青龙很是解气的抚掌大笑。「后来我听闻那狗官鱼肉百姓、作恶乡里的恶迹全被人披露,而且罪证确凿,让御赐的尚方宝剑给一剑砍下了脑袋,再继续追查后,这才知道原来竟是我那世侄亲自报的仇。」
「说来惭愧,当年我离开家乡时,东玄那孩子还未满周岁,我料想他大概不知道他爹还有我这么个好发,可抱着姑且试上一试的心态,我写了封信给已当上钦差大臣的他,没想到他竟回了信,情真意切的表明他爹从小就在他耳边提起我,于是我们就这样联系上了,这些年来,他也来探望过我几回,往来的书信虽不多,但这份情谊却是始终存在。」
回忆起往事,花老将军脸上又是喜、又是悲,最终却是一脸的欣慰。「东玄这孩子很争气,他靠自己为惨死的家人讨回公道了。」
「说了这么多,花老将军究竟想要在下做什么呢?」满脸微笑,司徒云岚直指重点,虽然心里大概有数,却还是希望最好不要是他想的那样。
奈何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纵然他是闻名遐迩的「祥云公子」,也不是天天在过年的,所以带笑的老嗓吐出了让他很想叹气的话——「司徒公子行侠仗义,武艺高强,无畏任何人,是以老夫有个不情之请,烦劳司徒公子看在我的面子上,护送我那世侄平安抵达京城。」花青龙笑咪咪的提出了请求。
他能说什么?人家都用「行侠仗义、武艺高强」来让人难以拒绝了,他还能说什么?
就算真能无视「行侠仗义、武艺高强」这几个字,光是这些时日受人热情招待的情面上,他也没脸开口说不。
司徒云岚表面波澜不兴,实则心里很是凌乱,可还是得维持一贯的淡然若定合笑点头。「这是自然,花老将军放心吧。」
唉……短短几日的白吃白住,付出的代价却是得护送人上京城,不划算啊不划算。
瞧出自家主子平静表面下的叹气嘀咕,阿黛不由得暗暗忏悔了一下,毕竟当初是她为了省下食宿费才答应住进花府,没想到竟因小失大了。
「那真是太好了……太好了……」不知眼前两人的心思,花老将军高兴的连连点头,甚是欣喜。
谁知就在一连串的赞好声中,书房的窗子忽地被人从外打了开,像地鼠般冒出了一颗脑袋——「我也要去!」花子聪兴奋大叫,早就躲在窗下将所有的谈话全偷听了去,闻声,屋内的三人齐齐扭头往窗外瞧去,三人表情各异。
阿黛依旧是面无表情,花老将军则是吹胡子瞪眼的,至于司徒云岚则是一脸的不意外,毕竟凭他的功力,早就知道花子聪从头到尾都没离开,一直躲在窗外偷听三人说话,只是不想戳破而已。
「臭小子,你又偷听」瞪着突然冒出来的脑袋,花青龙气呼呼的破口开骂。
「大人办正事,你这毛头小子来搅什么局?去去去,别胡闹了。」
「我才没胡闹!」直接爬窗跳进书房内,花子聪两手往腰上一叉,义正词严的嚷嚷道:「爷爷,我都快十五岁了,该是出去见见世面的时候了。」
花老将军闻言虎目一瞪,正要再接再厉的继续教训一顿之际,却又被宝贝金孙给抢话——「爷爷,你答应也好,不答应也罢,我总是会找机会溜出去的,这回让我跟着一起走的话,至少司徒公子武功高强,有他照应,肯定会安全些,若是让我自己一个人偷溜走了,谁知路上会有什么危险发生呢?」
花子聪说得头头是道,理由乱充分一把的,倒把花老将军给堵得说不出话,再仔细思量一番,觉得爱孙说得确实也没错。
虽然有「戴东玄」这个因素在,一路上遇刺的危险肯定不会少,但是至少还有司徒云岚照看着,想必不会有太大问题。可若是让他自己一个人去「见世面」,依他那爱打抱不平的跳脱性子,届时招惹到什么心狠手辣的人物,恐怕花家就要断了香火啦!
越想越觉得这样不行,花老将军草定了主意,目光炯炯的往某个倒霉鬼而去,而花子聪一看自家爷爷的神色,便知他已答应了自己此次的出行,是以也眨巴着大眼,满心希冀的往同个方向看去……
「不行」被看得笑容僵凝,司徒云岚断然拒绝,而且理由充足,「他的身手打打地痞流氓可以,遇上高手可难以自保。」
就算他武功高强,毕竟也只是一个人而已,若遇上刺客来袭,可没三头六臂可以分出来保所有人的安全。
奈何有人却不这么想,甚至异想天开的拍看自己胸膛叫道:「武功不好没关系,我可以学。」
他当武功这么好学,可以现学现卖吗?就算他现在马上拜师学艺,至少也得十年才能略有小成呢!
司徒云岚摇头暗忖,懒得回应这种异想天开的话。
公子……大概要遭殃了!
看着花老将军炯炯有神的目光与花子聪兴奋难抑的脸庞,不知为何,阿黛突然有不妙的预感。
果然,祖孙俩像是突然有了强大的默契,花老将军捕下一个美好的梗给自家孙子——「向谁学?」
「师父」二话不说,花子聪朝某公子跪下拜倒,张口就喊人。
于是就见司徒云岚瞬间绿了脸,从来都不知道拜师还能这样霸玉硬上弓的,而将这一出闹剧全看在眼里的阿黛,心中则只有满满的同情与愧疚……
可怜的公子,为了省下食宿费,竟落得如此境地,让人不得不怀疑,在酒楼的相遇根本就是花家祖孙的阴谋啊!
当然,她本身也是造成公子面临如此惨状的推手之一,只因一切都是为了「勤俭持家」而开的头,但追根究抵,若不是公子太败家,她也不至于为小钱而导致这后续一连串的事情发生。
所以,自作孽,不可活啊!
喀啦……喀啦……喀啦……
往京城的黄土官道上,两辆马车一前一后不疾不徐的稳定行驶着,前头的马车上,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年手持擅绳充当车夫,嘴里自得其乐的哼着歌儿,摇头昊脑好不快活。
而尾随在后的另一辆马车上,一名五官刚毅,肤色黝黑的男子挺直着腹杆,坐姿端正的执行驾车的任务,只是脸上的警戒神色表明了他并非只是一般的车夫,领头的那辆马车内,司徒云岚半坐半卧在软褥上,手卷着一本闲书,有一搭、没一搭的瞄着,嘴里同时也不得闲的吃着自家侍婢亲手喂食的糕点零食,真可说是享受得很。
在此,不得不说花老将军果真家底丰厚,提供的两辆马车外观看起来皆朴实坚固,毫不起眼,可内在却布置得相当舒适,软垫、软褥捕满车内,不论要坐、要躺皆没问题,还因此减去不少车轮震动的颠簸之苦,尤其车内还有个精巧的木柜,拉开每格的小抽屉里都装满了精致的糕点、蜜饯等零嘴,让人饿了就可直接重来吃,非常的贴心。
所以此时此刻,司徒云岚正毫不客气的享受着花老将军的贴心。
「公子……」将一颗蜜饯喂进自家主子嘴里,阿黛轻启朱唇唤人。
「……」没有应声,司徒云岚眼盯看闲书,脸上看似轻松惬意,可眸底却有着发作不得的郁气。
阿黛哪会看不出来,所以她忍俊不禁道:「公子还在生闷气吗?」清冷的嗓音带着淡淡的笑意。
「那个老狐狸!」终于忍不住了,司徒云岚丢下手中的书,恨得直咬牙。
可恶!那老头真会设计人,他们上了贼船啦!
第3章(2)
明白他在恼火什么,阿黛虽同样觉得花老将军不厚道,但是也不得不承认……「他没骗人。」她漾起轻笑,倒也有些佩服花老将军。
「但也没把话说清楚。」司徒云岚轻哼,觉得自己被设计了。
果然老而不死是为贼吗?
那老头把话说得漂亮,让他以为只是要护送遇刺的钦差大臣一人回京城,谁知当钦差大臣一家四口外加死得仅剩一人的护卫同时现身时,他只差没当场吐血,险些没冲着那个狡猾的老头喊「退货」。
悲哀的是,就算内心青天霹雳,面上却还得装淡定。
可他能说什么?那位钦差大人与护卫两个大男人就先不说了,光是面对温顺娴雅的戴夫人与两个小娃儿满心感激与信任的殷殷目光,他就只能默默扭头,掩面无言了。
于是在憋屈中,闷气暗生,一路抑郁,在外人面前发作不得,只能在马车内向自家侍婢耍耍小牌气求安慰。
大概看他这回确实也吃了暗亏,憋闷得很,加上自己也得为「勤俭持家」所造成的悲剧负上那么一点小责任,所以向来爱泼他冷水的阿黛,这几日来难得温柔体贴了一把,一路顺着他的毛摸,倒也让他的闷气渐消,只是偶尔难免还是会叨念抱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