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想歌在那些人里面,但是已经有个同是交通队的好心同学和他共撑了。
“呃……”她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硬生生煞住脚步,把原本抱在胸前的雨伞赶忙收到背后去。
雨雾中,她觉得林想歌好像有看到她……又好像没有。
有时候也会发生这种事——因为分班的关系,以前的同学变成了陌生人,装作没看到之类的情况。她笑笑地调适自己的心情。
看不清楚林想歌的表情。她撑着伞,藏着另外一把,站在大雨之中,望着他和别人一起走的背影。
他已经在新班级交到新朋友了。
坐在他隔壁的同学,已经不是她了。
在小学毕业之前,那是她唯一一次和林想歌近距离的照面。
然后,她成为国中生。国中和小学一样,是依照居住的地方来分配学区,当然也会有望子成龙的父母选择转走户籍到竞争力较高的学校就读,不过大部分还是住哪里就念哪里。
所以,当国中开学时,会遇见许多小学时候的熟面孔并不是什么特别的事,尤其他们就读的这所国中校区不算大,人数也不多,加上刚开始推行的小班制,一个年级不到五百人。
“我们同校耶!”因为暑假去海边玩而晒黑的女同学高兴地上前勾住郭凝纯的肩膀快乐宣布,郭凝纯向她笑着道:
“对啊。”已经好几年没有搬家的她,也认识了新朋友。
陌生的校园里来来去去都是新入学的学生,新生报到第一天,也只是确认班级或领取开学用品这类琐碎的事情而已。
这所国中是男女合校同班的制度,在按照班级排队拿制服的时候,郭凝纯意外发现到一个眼熟的身影;林想歌就排在她前面几个人而已。
他好像长高了,比她高出整整一个头了。虽然她认识了其他朋友,却从来没有忘记过林想歌:知道自己又和他同班,她感觉好开心.虽然她不知道林想歌会不会高兴,但她就是高兴极了!
他拿好制服之后就离开了,并没有看见她。她想,反正都同班了,也不急着在这一天和他讲话。
真正开学以后,老师说先让大家熟悉彼此,所以还是按座号排位置,等到下学期再开始让大家自由调度。国中分班以及座号都是依照入学智力测验以某种方式打散排列的,林想歌的座位在右边靠窗的地方,郭凝纯则在同一列的最左方,倘若没有特别转头或移动,平行的角度根本看不见对方。
大概是位置不好的缘故,加上下课放学时林想歌身边都是小学时代的男同学,结果郭凝纯上国中以来,和他根本没有交集。
开学一个星期了,他们却未曾交谈过,虽然不是故意,却真的好像变回了完全陌生的人一样。
明明再度和他同班了。她有些沮丧地想着。
星期六,学校只上半天课。放学后,郭凝纯坐公车到离家最近的大型市立医院去探望住院的哥哥。
一踏入医院,那种熟悉的消毒水味道便迎面而来。排在几个人后面等电梯,她上楼后,完全不需要抬头看指示牌,直接步向正确的房间。
病房的门是开着的,她走进去,先向靠门的这床病患的家人友善点头,然后望着靠窗的那床,上前将布帘拉开。
“哥哥!”她对坐在病床上的青年露出大大的笑容。
肩上披着衣服的青年肤色偏白,身材细瘦,看见她,神色变得温柔,笑得眯起眼眸的样子和她几乎一模一样。
“吃午饭了吗?”他问。
郭凝纯站到青年右方,因为哥哥左边耳朵几乎听不见。
“我带来吃啦。”郭凝纯提起手中的塑胶袋,里面装着她在便利商店买的便当。
“你不需要那么常来啊。”青年说。
“我喜欢来看哥哥啊,拜托让我来啦。”她调皮地眨眼,将书包放下,坐在床沿,拿出便当,把装着筷子的纸袋撕开,道:“检查出来了吗?怎样?”
“嗯,过一阵子应该可以出院了。”青年微笑。
郭凝纯举高双手,开心道:
“太好啦!我之前说了吧,一定没问题的。”突然觉得胃口变得超好,微波便当的饭菜都变得美味起来,她心情愉快地享受着午餐。
正在就读大学的哥哥,因为之前的手术而到医院进行追踪检查。她刚才就是在问那个检查结果,医生说,只要没问题,哥哥就稳定了。
从小到大,她的记忆里,哥哥在医院的画面总是比哥哥在家里的画面来得强烈鲜明许多。小学的时候,哥哥有次病危,差点死掉,她吓得不肯离开医院;那时候她好怕自己一走就永远见不到哥哥了。
见不到总是很疼爱她、总是非常温柔的兄长。
她非常喜欢哥哥,以纯粹的手足感情爱着他,所以她从来不怪父母花更多心力照顾哥哥,而只怨为什么老天这么不好,要害哥哥生病。
直到现在还是一样。
边闲聊边吃完便当。因为哥哥时常在医院,所以从以前她就会讲很多外面的事情给他听,哥哥也会和她分享他透过病房窗口,唯一能见到的一小块天空,跟她讲星座、云的形状、天气的变化。
她喜欢听哥哥讲话,哥哥讲话的声音总是柔柔慢慢的,相当好听。
有点爱困。她上半身前倾,以手臂为枕,趴在兄长腿部的棉被上。
“……怎么了吗?”青年关心地问。
她气馁沮丧的时候,哥哥总是能察觉。郭凝纯把脸埋进肘弯,想到哥哥听力有问题,这样说话他听不见,所以她又抬起头,道:
“唔……有一个小学认识的同学,现在想要和他讲话好难。”呜呜。
“是吗?”哥哥的手伸了过来,像小时候一样摸着她的头,让她觉得很安心。
“嗯。”
“那就只能努力了。如果你真的没办法放弃的话。”
努力啊……想着兄长鼓励的话,郭凝纯闭上眼睛。
趴着睡了一觉,起来后又陪兄长聊了下天,待离开病房时已经是傍晚了。她坐电梯下楼,在经过大厅的时候,不意睇见领药处有个他们学校的男生制服身影。
她放慢脚步,总觉得那背影很眼熟,下一秒,她差点“哇”地叫出声音。
是林想歌啊。
她捣住自己险些大叫的嘴。居然在学校以外的地方遇见他,感觉好奇妙!
心里有个声音在说“去跟他打个招呼吧”,终于等到这么难得的机会;但是又不晓得要跟他讲什么,这样是不是会尴尬掉?唉呀,总之不管了,像哥哥说的,只能努力!
她快步上前,用手指敲敲他的肩膀。在他回头时,挥手道:
“副班长!”
在看见是她时,他停了一下,旋即蹙着眉头纠正她:
“我说过我不是副班长了。”
没有不理她,也还认识她。就只是这样,郭凝纯便感觉开心极了。
“你生病?来看医生?”她盯着他手里刚领到的药包。
“不……不是我,是我妈。”他答道。
“你妈?你妈妈怎么了?”她真的是因关心而问,不是在找话题。
林想歌微抿住唇,好像不明白她为何要问那么详细。
“工作太忙……之前手腕受伤动了一个小手术,我来帮她拿药膏。”
和哥哥一样也动手术。对她而言动手术就是大事。
“没事吧?”她又问。
“……没事了。”他睇着她紧张的脸。
闻言,她明显松口气,笑了。
“没事就好。”
林想歌似乎又顿了一秒,才道:
“你是来……”
“啊,我来看我哥哥。”她笑说。
林想歌沉吟了一会儿。
“是以前你说过的那个,生病快要死掉的哥哥?”
根本没想过他会记得这件事,郭凝纯一呆。
“他……他没有死掉啦,现在已经好很多了,快要可以出院了喔!”她那个时候还大哭了一场。她从来没在别人面前这样过,林想歌该不会也记得吧?忆起小时候的失态,她面红耳赤地想。
“快要可以出院了……”他喃喃重复,然后极浅地勾起唇角。“那不是很好吗?你哥哥真的好起来了。”
他……他笑了。不记得自己是不是曾见过他对她笑过,一定是没有吧,不然她现在怎么会感觉这么讶异!郭凝纯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好半晌都忘记该说些什么。
“对……对啊。”好不容易挤出回应,她莫名其妙的连脖子都热起来了。
林想歌没有再讲什么,只是点点头后朝大门走去。
郭凝纯并未跟上去,只是站在原地。
心脏噗通噗通地跳着。
原来,跟他交谈竟这么令人紧张。
她垂低头,有点不明所以地用手背碰触自己发热的脸颊。
升上国中之后第一次和他讲话,竟是在跟学校没有半点关系的医院里。
第4章(1)
办公室里不知是谁先感冒了,之后几个人陆续出现症状,整天处在病菌相互流通的半封闭空调环境之下,他也生病了。
“不好意思,咳、咳咳!我先回去了。”好不容易捱到下班时间,已经强撑一天的林想歌向同事道别之后便起身离开。
拿着公事包,他忍住晕眩和强烈头疼的感觉走出图书馆。
这阵子的天气都不好,早上才刚下了一场暴雨,虽然之后终于停了,却没有洗刷带走任何东西,让天气变得清爽,反而一直很闷热,加上又吹了这么久的冷气,跨出门口的瞬间,那种室内室外的温差让他感觉病情更加严重了。
拖着沉重的脚步,随便在药房买了感冒药和退烧药,好不容易回到家,疲倦已达临界点,在拿钥匙开门的时候,他连视力都开始飘动模糊起来,体温好像升高了。进到屋内,他想起冰箱里已没有什么可以吃的东西,所以只倒了杯温水和药吞下,喉间的疼痛让他皱紧眉头。
摇摇晃晃走入房间,才一沾床.就闭上眼昏睡过去。
或许是药效的缘故,又或者是生病的关系,他睡得非常熟,甚至作了梦。梦里,他一个人在黑暗的空间里,因为不知道方向,所以就只是站在那里而已;不晓得过了多久,忽然间,有人走近他,他听到脚步声,转回头,看见郭凝纯坐在他身旁。
他以为自己梦到了小学时候的事,于是一瞬问,景物改变,黑暗的空间霎时转换成明亮的教室,他也变成了小学生的模样,可是,坐在旁边的郭凝纯却仍是大人的外表。
他真的很疑惑,所以开口问她:
“你怎么会在这里?”
郭凝纯缓慢地伸出手,轻轻摸上他的额头。她的手很柔软,让他觉得很舒服。
她只是凝视着他,很久以后,才微笑着对他说:
“因为我想和你在一起。”虽然是在梦中,但那声音却宛如在耳边。
梦境太真实。屋里不是只有他自己一个人?不知怎地,即便知道自己是在作梦,却连在睡眠深处都清楚地拥有这样的感觉。
他想要醒来,但因生病而疲惫的意识却不那么听话。
在经过一段似乎很长的时间后,他总算能够缓慢地张开眼睛。
天亮了,晨曦就洒在他的床前。睡足一整夜,感觉身体还是很重,喉咙仍有些泛疼,但体温明显降低,头痛的症状也减轻了——忽然望见自己床沿有个人影,他错愕愣住,随即惊讶地撑坐起身,不知何时被放置在额上的毛巾立刻掉落床被上。
“你醒啦?”坐在椅子上的郭凝纯因为看见他起床,出声说道。
这次是现实,不是梦。林想歌有那么一瞬间思绪打结,好半晌才能开口问:
“你……你怎么……”他的声音因为喉间干涩而微哑,但掩饰不了语气里的诧异。“你为什么会在我房间里?”
她笑了一下,说:
“我昨天晚上看到大门没有关好,想说你应该不会这么粗心的啊,结果发现你躺在床上,好像生病了……如果半夜有状况,有人在会比较好,所以我就留下来了。”
林想歌懊恼地伸手抚着额头。他居然连大门都没关上!就算是生病,还是太疏忽了。不知是退烧了的缘故,抑或由于太讶异了,他额间泌出汗来。回来后的记忆他已不大有印象,低头望见身上的衬衫都是皱褶,他发现自己没换衣服,甚至连脸上的眼镜也没拿掉,就这样直接睡着了。
一向严谨的他难得有点狼狈地耙了下头发,平常总是梳理整齐的刘海因此更乱了。
“身体还好吗?”她问,语气是关心的。
“已经……没事了。”他低声道,心里明白身体仍残余热度。
郭凝纯站起身,走出去一会儿,拿了袋子进来。
“你饿不饿?有东西可以吃喔。”她道。倒了杯水,连同装着各种食物的袋子一起放在床头的柜子上,然后一一解说:“有粥,有水果,还有维他命。我有遵守不再使用厨房煮东西的约定.全部都是外面买的。”
林想歌喉咙疼痛,只能应道:
“……嗯。”床头柜上有本精装书,他伸手将它拿起,放到自己身侧。
她凝视他这个举动,随后微笑道:
“还是去看医生比较好。你要去的话,我可以和你一起去。”
林想歌道:
“不用那么麻烦,多喝点水就会好。”他婉拒。
“虽然我也不喜欢看医生,不过啊——”
“我说不用了。”他打断她,语气并不算严厉,却带着不容更改的坚决。
他想要独处;她的存在始终打扰了他。林想歌稍微撇开脸,想她这样多少会明白他的不愿意。
岂知郭凝纯站了起来,在他尚未来得及反应的时候,一手搭上他的肩膀,轻轻地将额头贴上他的。林想歌吃了一惊,僵在那里,在极近的距离之下,他看见她露出笑容,对他道:
“你没有发烧了。”
她的声音就在耳边,那么样地靠近;林想歌回过神来,赶紧往后仰,退离开她。因为事情太过突然,他满脸发热,只能尴尬地抬起手,隔开彼此,然后道:
“你……你做什么?”
“我量体温。我看漫画里都这样量的哟。”她扬起嘴角。
“量体温……”他一脸诡异。
“刚刚那样让你心跳快了吧?啊,这招还真不错,即使对象是我,也奏效了。”郭凝纯打趣地说。
“心跳快?”做什么要心跳快?他的思维不是第一次赶不上她的言语。
她望住他,微笑着——
“我不是说了吗?我喜欢副班长你喔。”林想歌愣了一下。
“……什么?”真是……莫名其妙!“你不要再开玩笑了。”他头好痛。
这次他没忘记,却始终觉得她不是认真的。
于是,他的反应从错愕、疑惑,变成了不悦。
“嗯……要怎么样你才相信呢?”郭凝纯就只是笑着,然后直视他,道:“我是真的很喜欢你才说喜欢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