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这么做,他一定会恨那两个人,而他不想那样。
他到了这个未曾来过的偏僻乡镇,用之前打算组织家庭而存的钱,买下这个根本不适合的住处,扔弃他所能扔弃的——所有无形及有形的东西。他在这里,什么也不想,静默地过着日子。
一个是他曾经希望能与之生活一辈子的人,一个则是他的哥哥。他真的不愿意去恨他们。
所以他把这件事冰封在心中,独自承受。
他的脸色冰冷而严厉。
但是郭凝纯并不害怕,依然弯着眼眸,对着他微笑。
“你一定很喜欢对方,所以才会和她在一起。即使你没有表现出来,我也了解,因为你就是那样的人啊,你不会跟不爱的人在一起,更不会想跟不爱的人缔结一辈子的约定。你不喜欢我,所以不管怎样都没有接受我的告白,不是吗?”她用一种温柔的口吻,并不是在点明什么事,只是单纯地诉说着关于自己认识某个人,而对于对方的想法。“我知道副班长是个坚强冷静的人,虽然看起来没事,但是心里的深处一定受伤了。你只是藏起来,不让别人发现。”
微侧着头,她轻轻浅浅地说着。林想歌的情绪更加下沉。
“我不懂你说的喜欢是什么。”如她之前一直重复对他表白,他依旧没有感觉。因为之前也有人说过喜欢他,但是最后却背叛了他。“即使我对你没有感情,你也愿意和我在一起?”最终,他还是迁怒了。
她好像笑了一下。就只是那样淡淡地笑了一下。
话说出口之后,他立即感到不适当,因为知道他把情绪发泄在她身上,但说出的话已收不回来。然而,她并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在安静过后,握住了他的手,他因此一震,抬眸看向她。
没有开灯的昏暗室内,只有月光的痕迹洒在她身上,描绘出银白色的轮廓。
郭凝纯直视着他,双眸因为微光而细微地闪烁着。
不知什么原因,或许是她的眼神,令他不再有任何动作。她就那样定定地凝视着他,好似她从未看过他那样的专注。
许久之后,她启唇:
“就算是那样也可以。就算你不喜欢我,就算你对我没有感情,怎样都可以。”她对他说,绽放温柔的笑容。“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就好了。”
她低缓的声音萦绕在四周,穿透寂静的空气,宛如月亮般清澄透明。
村想歌望着她带笑的盈盈目光,久久,启唇道:
“你是……笨蛋吗?”闻言,她笑眯了双眸。
“希望我们下次都能和真正喜欢自己的人谈恋爱。”她轻且慢地说,那诚挚的声音却令他不知为何突然地感到一阵心痛。
第8章(1)
关于郭凝纯,他始终有个鲜明的记忆。
最后一次在同学会见到她,离开的时候,她笑了。
她总是在笑,这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但是那时候,那个笑容,却给人一种伤心又寂寞的印象。
她站在路灯下,用那样伤心的笑容和他说再见。
然而,他从那个时候起就再也没见过她。
……还没张开眼睛,一阵强烈的头疼就袭来,林想歌躺在床上,忍住几欲作呕的感觉,困难地撑坐起身。
窗外阳光明亮,他看向床头的电子钟,上面显示时间已经接近中午。他轻轻地甩了甩头,好不容易想起幸好今天放假,不用去上班。
向来端正规矩的他,由于没有换衣服即就寝,身上的衬衫和长裤都已经压皱;他勉强站起来,从柜子里拿出乾净衣物,进入浴室沐浴。
洗了个澡之后,神智清醒多了。
擦着湿发回到房内,望见床头的那本精装书,他停住动作。
昨天晚上的事,因为酒醉的关系,有些混乱。
唯一明确记得的,只有最后两人的对话。
戴上眼镜,走至卧房门,他停住一下子,之后才伸手扭转门把。岂料门一打开,郭凝纯正巧就站在他面前。
两人都愣住,郭凝纯很快回过神,先对他道:
“你醒啦?你睡好久喔,因为你好像喝了很多酒,我在想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正打算叫醒你呢。”
不记得自己昨夜什么时候昏睡过去,也没有她离开的记忆,林想歌只是注视着她。
她的脸上、发上都沾着一些颜料。她露出笑容。
“你醒了正好,我有东西给你看。”
她伸手拉住他的衣袖。是衣袖,而不是手。林想歌意识到这点,看着她转过去的背影,被她带着往前走。
来到透天厝的后方空地,原本灰白色的一整面墙壁,如今却被满满地填上了缤纷的色彩。
林想歌一怔。
“锵锵!”郭凝纯放开他,跳到墙壁前,面对他,双手张开,向他展放。“早上的时候,河堤那边难得出现了彩虹,不过你一直没起来,我想让你看呢,就赶快把它画下来了。”
彷佛在跟他邀功似地,她笑得像个孩子。
今天难得好天气,她的笑颜在阳光下看起来宛如会闪烁。林想歌只是望着她。
好像对他沉静的视线有些不解,她忽然想起了什么,赶忙道:
“这是水洗颜料,可以轻松洗掉的。”她并未回避他的目光,只是在他的注视下,一如往常地笑着。“我想,或许看到漂亮的东西心情就会变好,你的心情有变好了吗?”
她将昨夜的事情轻描淡写地带过;然后,又为了他,用画笔留下了已经消失的美丽。
对绘画美术毫无鉴赏力的他,不可能会因突然看到某幅画而感动。
“……没有。”他诚实地说。比起墙壁上色彩鲜艳的画,他在意的,是她脸上那一点点的颜料痕迹。
闻言,她笑了出来。
“哈哈!”一点也不介意,她愉快地道:“是吗?没有吗?”
他似乎可以想像在她起床之前,她在他门外踱步而等待敲门的模样。林想歌凝睇着她,之后看向那面墙。
“……你真的很会画,像小时候一样。”他记得,国中的时候,他们曾经画过彼此。
她明显地停住了一下,然后,笑容变得柔和。
“没有啦,其实我只能算是基础而已,赚的钱也很少的。但是,我小时候很努力地画呢,那是我第一次发现,原来什么科目都不好的我,也是有比较会做的事情。”她双手放在背后,道:“我没想到你会记得。”
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红了脸颊,虽然可以一直坦白又直接地倾诉对他的感情,却只是因为被他稍微称赞就露出害羞表情。
她低着头,轻声说:
“幸好你没有不理我,因为我昨晚好像惹你生气了。如果你不跟我讲话的话,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她并没有做什么事惹他不悦,甚至她说的都是事实,他是自己情绪不稳,而她,只是想安慰他,即使明知道那么做讨不了好。
明知道那么做也……讨不了好。
“从一开始……你就是想来安慰我?”他注视着她。
金色的晨阳洒落在她身上,把她整个人照得闪亮亮的。
“我哪有那么厉害。”抬起脸,她看着他,眼神温柔,轻笑道:“我只是喜欢你而已啊。”
林想歌只觉胸口一阵灼热,是因为她。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他就是脱口问了:
“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他想要知道……关于她的事。
她似乎感到十分意外,睁大了眼睛,随即垂下眼帘,掩饰似地拉了拉自己的头发。
“我想……一定是从小学就开始了吧。大概是这样,我才会一直喊你副班长。”她重新抬起脸,伤脑筋地笑着。“那个坐在我隔壁的,一直很想跟他说话,想跟他做朋友的,副班长同学。”
她在他毫不知情的状况下单恋着他,这种仅有自己一个人的恋爱,她却执着得如此长久。
这是她最纯粹的感情,是她所拥有的喜欢。
一阵风稍微吹乱了她的发,他几乎是无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挡住她鬓边飞乱的细发;而她也想将自己的头发勾到耳后而举起手,因此,在她颊边,他的手指和她的指尖相触了。
像是触电一般,她极不明显地颤了一下。他想起昨夜被她握住手的记忆,她的体温很高,是个温暖的人。
她昂首看着他,满脸通红。
他只是在想,为什么她会如此地不知所措。
“……你的头发上有颜料。”
他说,然后注意到她用力地眨了下眼睛,碰到他手的指尖悄悄收回,握成拳头;对于他如此轻微的碰触,她竟是这般不习惯和怯懦。
“没关系,常有的事。”她好紧张地说道。
明明在这之前都没有这种感觉。即使她之前说过那么多次喜欢,直到现在,林想歌才真正体会到,她真的非常喜欢自己。
她的爱情,是如此单纯而直接。他凝视着她,跟着察觉到自己现在的举措有多么不适当。
他有所顾忌地收回手。
“抱歉。”
林想歌道歉,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行为。他望见她愣了一下,之后,露出类似他印象中仅见过一次的那种笑容。
带着一些落寞的、浅淡的微笑。
“没有什么好抱歉的啊。”她说。
然后,隔天,她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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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回到家,他看见客厅长几上放着一篮包装精美的水果。
像是礼物的水果篮下面压着一封信。他拿起信封拆开,里面只简单放着一张信纸,信纸上诚挚简单地写着这段日子真的非常谢谢他的照顾,最后是郭凝纯这个名字的签名。
起初,他读完信,还没意识到那是什么意思;等他上到三楼,想要询问郭凝纯的时候,才发现郭凝纯的房间木门敞开着,里面没有人,也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行李或画作。
连她画在外墙上的彩虹也消失了。
这时候,他才会意过来,那封信是她离开的道别。
空荡荡的房间里,她带走所有东西,却也不是没有留下什么。靠墙的地方,摆着相当于一个人身高的画板,有张开手那么宽,用白布盖着,是一幅相当大的画。
林想歌站在那幅画前方,停顿了一下,伸手拿下那块白布。
那是一间教室,橘红色的阳光洒在桌椅上,教室里只有两个小朋友的背影,一男一女,他们比邻坐在一起。
林想歌怔怔地注视着那幅画,许久都没有动作。
她走了,一如她原先所承诺的,不会赖皮,只是住一段时间,而现在“那段时间”结束了,所以她离开了,就这样消失不见。
她本来就不属于这里的,只是借宿在他的住处;一开始,他甚至希望她不存在。
所以,她走了,对他应该也不会造成任何影响。
林想歌像过去的每一天,上班、下班,过着自己的日子——在她出现之前的,那样的生活。
楼上安静了,像以前一样;冰箱变空了,像以前一样;不再有人趴在窗口等他回家,不再有人爱讲话烦扰他,让他无法应付。
一切都像以前一样。
然后,这样的日子过了一个星期。
林想歌坐在柜台,望着图书馆的外面,雨声滴滴答答的。
“喂,先生!”
一位妇人的呼喊令他回过神。替妇人解决了问题、妇人离开之后,他继续看着窗外,睇着外头那片不美丽的花圃,被雨水打得七零八落。
儿童图书区他独自建置完毕了,却没有丝毫完成的感触,连成就感都没有,就只是结束了。下班,他买好晚餐回家,换下衣服,独自用餐,整栋房子彷佛在深海般寂静,只有雨滴在屋檐敲出不规则的声响。
之前他也是被这种静默所包围,放空自己,现在他却意识着周遭的宁静,不在其中。
虽然明明和以前一样,却又有什么地方不同了。
但,到底是什么?究竟是哪里不一样了?
为什么他会感觉这么困扰?
光只是坐着已经无法令他拥有平静的心情,于是他站起身,进入厨房,想找些事,拿出咖啡冲泡。热气袅袅上升,有一种温暖的感觉。
他拿着咖啡,走到客厅,随即下意识地昂首往楼上看了一眼。
就只是如此细微的举动而已。
那一瞬间,他却停住了所有的动作。
他在看什么?
他想要看什么?
这里只有他一个人。
在发现自己竟不自觉地做了什么事之后,林想歌放下杯子,低垂着脸,用单手掩住自己额面。
究竟是什么时候,她居然入侵到这样的程度?
他站在客厅里,久久不动。
都是……她害的。
全都是因为郭凝纯的缘故。
垂眸注视着已经冷却的那杯咖啡,他的情绪沉淀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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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放假日,他没有上班,开了两个小时车到达某处市区中心。在车站附近有一家大型医院,医院的后面则是一处高级私人寓所。
他将车子停在那栋建筑前面,按下门铃。未久,厚重的巨大铁门自动开启,他走进去,立刻有两只大型犬朝他跑近。
毛茸茸的大狗在他裤管边磨蹭着,一声口哨将它们召了回去,只见在主屋前方的庭园中,一名男子手上抱着个小女孩站在那里,一脸微妙的笑意。
“哎呀,它们好像喜欢你,这些家伙真是太不会看人了。”大狗在男子身旁绕着圈圈,他身后还有三只花色品种皆不同的狗。在他肩上熟睡的小女孩动了动,男子疼爱地拍拍她的背,随即对林想歌道:“怎么,还真是稀客,连新住处都不让我知道,怎么会突然来找我?”
面对这个从高中时代就认识的友人,林想歌直接问道:
“郭凝纯在哪里?”
在他喝醉那天,郭凝纯准确地道出关于他的那件事之后,他的疑问也同时解开了。重点不是她怎么知道的,而是她从谁那里知道的。
他从未将那件事向任何人提及,连家人也没有说过。唯一知晓的,就只有在他和前女友交往期间,曾多次告诉他前女友别有心思的这个朋友。前女友离开他之后,男子才向他透露,那些批评完全是有来由的;和二哥同样就读同所大学医学院的男子,曾目睹前女友不止一次去找过他的二哥。
男子闻言,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拍腿大笑,道:
“不会吧……她真的跑去找你了?哈哈!她真的太妙了!”男子一脸的赞赏。“虽然让你有所期待,不过不好意思,我不知道她在哪里。”
“你跟她一直有联络。”林想歌用的是肯定句。所以她才会知道那件事。
“没错啊,我是跟她有联络。”男子大方承认,随即坐下,一手摸了摸身旁的狗。“从高中时领养它开始,她只要有空就会来看看小卷,平均大概半年一次吧,我家所有的狗都认识她了。但是很抱歉,我还是不晓得她在哪里,她常到处跑来跑去,而且她没手机的,通常都是她来找我,我没什么必要不会找她。你也知道,我早就有老婆孩子了嘛。”最后他是开玩笑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