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特翘起唇角,「没错,我天生是个黑袍,很邪恶而且会继续邪恶下去,不像光明信徒一样『宽容大度』。」
这个黑袍是哪里不对劲儿了,格雷姆想,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虽然他始终想不明白自己是哪句话不对触碰到了对方敏感的神经,但是那些真正拥有力量者总是很难理解。
他想起当这一小群冒险者出现在后花园时的情况,整个神殿——布蓝多力量最强的建筑所有结界全部失效,不是规避,不是解除,而是彻底的撕裂!重建工作现在仍在继续,这可让布蓝多的宵小之徒们乐翻了天。
这个黑袍不在任何一个他可知的资料内,而这片大陆弱小的黑暗主力从不具备这样的人才,他们只会做着些类似于卜林特复活,别格斯和他的不死军团重回人间带来黑暗盛世的美梦而已,这个法师很可能是某个位于凡世规则外的操法者,也就是说,是个隐士。
他必须让他被光明教会所用,因为他不想去杀他。
他咳嗽一声,「能得到您这样法师的帮助是教会的荣幸,所以我们并不敢奢望您正式的誓约。现在就有一个适合您的任务,」他开始布置,「只要您能完成它,我们可以在布蓝多城准备一处别墅让你们居住,颁给骑士银十字勋章,他很快就会拥有单独的爵位的领地,啊,如果你们想结婚……」
「我才不要在婚姻女神面前发那种蠢誓。我们信奉内容高于形式,只要真心相爱睡在一起没关系。」法师轻佻地说。
「这是真诚又高贵的原则!」格雷姆赞赏,「出麻烦的地方是费多城,我们派去的几批人都在那里失踪了。」格雷姆说,「传说那里在夜晚出现了丧尸和怪物,我们怀疑这是黑暗之神的一次行动……」
「我没听他说啊。」狄特说,格雷姆愣了一下,决定忽略到这句意义不明的话,继续道,「本来只有几个,可现在越来越多,费多的夜晚已成为魔窟,像您这样熟悉黑暗的人去再合适不过……」
「没问题,」狄特站起来,「那明天我就带上那几个傻瓜启程。」
「我们会准备好盘缠和马车。」格雷姆说。
「听上去像观光。」法师说,向回走去,「我可以不带另两个碍事的混蛋吗?」
「呃,可您不觉得一个黑袍和骑士一起上路太显眼了吗?」格雷姆说,狄特不置可否地耸肩。
格雷姆笑笑,说真的,这两人相爱本身就是个天大的玩笑。
◇◆◇
就这样,骑士因为擅闯神殿而得了一枚象征忠诚的紫十字勋章,他一头雾水地戴上它,不知道这两件事有什么他不了解的必然联系。
「骑士,您有一位优秀的同伴!」虽然是个天大的笑话,格雷姆还是再次充当起了皮条客,「他已经看透黑暗之神的奸诈,决定投身到光明事业的奋斗当中了!」
约克奇怪地看了狄特一眼,不明白为什么出去一会儿后这个顽固份子的世界观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但他想他还是颇为高兴。他喜欢这个人,能待在同一阵营是件好事。虽然他多半是装的,但那有什么关系呢,他只感受得到表达出来的冲突。
发完了勋章,拿了盘缠,住在教会准备的华丽的大房子里,大家决定好好睡上一觉,第二天向闹丧尸的费多城进发。
「这是约克房间的钥匙。」格雷姆从黑暗里冒出来,手里拿着一把镶了红宝石的禁钥,真挚地看着正准备睡觉、目瞪口呆的狄特。
「这个……不太好吧……」法师迟疑地说,接下钥匙。
「相信我,约克也十分喜欢您,有爱的结合在哪里都是被祝福的!」格雷姆真诚地说,「这是经过了沟通得到了共同的信仰后的神圣结合!」
黑袍为他话中的肉麻打了个寒颤,但仍下意识把钥匙收到袍子里,打发走奸笑着的格雷姆,后者一脸诡异的遗憾。
狄特无声地摸到约克的门前,打开它。房间很暗,他可以看到那人正在沉睡。他就这么站在黑暗里,不往前走,也不回去。
这是个魅惑系魔法,他想,对于一个法师来说它根本没半点神秘可言,只消一个解除咒语就可以消除。只是他的体质不适用于那个学派的法术,所以只能等它自己失效罢了。
呼吸很急促,连总是很稳定的手指都有些发软,只是因为看着床上躺着的那个人。他慢慢走过去,渐渐看到那人沉睡的脸,虽然很英俊,可是这根本不是理由,让他感到这奇妙心悸和激动的理由!
他必须得回去,他不能任一个明知效果的法术摆布,这太可笑了——
那双蓝眸突然张开了,接着空间迅速调了个个儿,下一秒钟狄特已经躺在床上,锋利的剑架在他的脖子上!
约克眯着眼睛,他还没睡醒,一切只是听到有人靠近下意识的动作而已,这会儿才看清楚自己压的是什么人。「狄特?」他问,黑发男子吓得躺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刀刃紧贴着皮肤,那种冰冷锐利的感觉和上面人充满威胁感的重量让他不安。
「你怎么进来的?」约克问,一副还没有完全清醒的样子。
法师吸了口气,决定还是不把格雷姆供出来,如果约克对教会绝望对自己的「光明前途」还是有一点损伤的,他也不大愿意这位临时心上人不开心。
「一个小法术。我只想看看你。」他说。
「我差点杀了你。」骑士咧开嘴,露出一个毫无心机的笑容,刀还架在他的脖子上。放松下来后,他才注意到自己正紧压着狄特,薄薄布料下可以清楚感觉到另一个人温暖的躯体,呼吸的起伏,他的皮肤有些过于白皙了,他忍不住伸手去抚摸。他感到狄特僵了一下,似乎说了句什么,但他只注意到他长得非常好看。让人想要亲近。
他俯下身,触碰了一下他的唇,然后更深地吻下去。
他的一只手抓着他的长发,手中的触感柔软得不像话,他紧紧攥住,这个看似柔弱不出奇的身体让他感到从未有的紧张和眩晕。
狄特张大眼睛,浑身紧绷。约克的身体那么炽热,让他感到危险,他说不上是不是喜欢,因为那个正吻得如醉如痴的傻小子完全忘记了一件事——他的刀还架在他的脖子上!
所以,随着那个吻的深入、那个人身体的紧贴,狄特只觉得脖子上冰冷的铁器越贴越紧,仿佛同时经受冰与火的攻击,动又不敢动,法师最大的才能——咒语,适宜在任何时候使用,唯一不适用哑巴和接吻中的人。所以他只能耐着性子祈祷他快点结束。
我果然不该蠢到想去和一个骑士谈情,他绝望地想,这种生物总能把最好的事搞成最糟,并且还能自得其乐!
约克慢慢分开了一点距离,他从没和一个人离得这么近过,感觉到他的呼吸拂过他的面颊,让他的脸烫得像要烧起来了。手中发丝太过柔软,仿佛带着磁性般让他无法放开。
「狄特……」他喃喃地说,只是叫着这个名字便有种无法控制的心悸感觉。
他修长有力的手指摸索着他的衣襟,渴望更多的接触,长袍的触感柔软、暧昧,让人心痒难耐。他一僵,身体的某个部分升起了让他羞耻和恐惧的反应,而同时间,他触摸到另一个人身上属于男性的东西……
他猛地坐起来,一把把狄特推开!
法师狼狈地跌到地上,还在床角磕了一下,他捂着后脑呻吟,骑士下意识想去扶他起来,可他看到狄特黑袍中纤细白皙的腕子,几绺黑发撩人地垂下,因为疼痛紧咬着下唇……下身泛起难以抑制的欲望,他恐惧地僵在那里,用一副洪水猛兽般的眼神看着狄特。
「老天,我在想什么啊!」他恐惧地自语,「我一定是疯了!我居然有如此肮脏和邪恶的——」
「我才疯了!」狄特恶狠狠地打断他,「看什么看!请相信对我来说,骑士先生,刚才简直像和得了恐水症的半兽人亲密接触一样令人恐惧!」——作为法师他习惯于处在被绝好保护的状态,可是这次却生平不多地被一个剑士直接用剑架在脖子上折磨了大半天——虽然只有几十秒但对他来说像一个世纪。
这个不长脑袋只长身体的白痴,有半兽人血统的混蛋……他在心里头诅咒,包括那个该死的、害他如此丢脸的魅惑系魔法!可是他抬起头,正看到那英俊的剑士的双眸,里面充满痛苦和不安,可是又有那么深的眷恋和欲望,他从没被人用这种复杂的眼神看过。
他熟悉仇恨,熟悉恐惧,熟悉挑衅,那些都非常容易应付。可这样的眼神却让他只能坐在那里,捂着被撞到的头,既没法攻击,也没法大叫。
他悻悻地站起来,向外面走去,然后砰地一声把门关上,向身后的人表示他的愤怒。
走廊的幽暗和寂静冷却了一下他的情绪,狄特停下脚步,诅咒着这不高级却让人发疯的法术。还不如和什么怪物打一场来得痛快,他想,爱情总是不干不脆,你不能走近,却又无法远离,它不像咒语一样条理清晰——虽然他同样背不会——它让你的心先揪结成了一团。
他慢慢靠着墙壁坐下,地面很冷,可是他觉得自己已经丧失了照顾这身体的耐心。
脑中浮现自己发怒时那个骑士的脸,连金发都变得有些黯淡,蓝眸中溢出深深的伤痛,虽然自己才是受了伤的那个。这种回想会引发奇异的心痛,他不习惯这种心疼,像狠狠一脚踢中了棉花、情绪激荡却又无处着力。
怎么才能解除这个法术?他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门突然被打开了,骑士站在那里,沉默地看着他。狄特抬起头,约克像是准备说什么,可是费了半天劲还是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板着脸丢下一句话,「会冻着。」语调冻得比冰块还结实。
「你管不着!」狄特恶声恶气地说。
骑士看了他一会,狄特不搭理他,那人转身离开,几秒钟后,他再次打开门,这次一床毯子被丢在了他身上。
「会冻着。」语气依然是硬梆梆的,毯子上还有约克的余温。那片温暖落在身上的瞬间,仿佛同样触动了某个角落,狄特紧紧攥住它,也许他是个很厉害的人,可他这辈子没谈过恋爱。唯一的一次还是托了法术的福。
这感觉不好,可是……
他听到门关上,以及骑士上床睡觉的声音,但他坐在那里,很长时间没办法站起来。光是听着他的声音,想象着他的样子,就感到心脏跳得厉害。一床小小的毯子让他浑身发烫。
只是一个魔法,为什么他拥有这样甜蜜又痛苦的折磨?
狄特把手伸出温暖的毯子,让那刚刚暖和起来的肢体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很快也变得和空气一样冷。他观察着那片黑色中自己纤细修长的手指,轻柔地开口。
「我知道这才是正确的,这只是一个魔法,狄特,像你的存在也只是个魔法一样。」
没有人回答他,他的声音飘浮在黑暗中,像古堡幽灵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私语。
「虽然犯错的感觉并不坏。我这么多年果然没有什么长进呢……」他喃喃地说。
他总是缺乏控制力,不停的犯错,因为他还大年轻,或者天性不够稳重。他曾习惯于被训斥,并渴望自己能成为一个真正沉稳和睿智的魔法师,这种属于孩子的理想还未来得及实现和被打破,他便真的站在了某个制高点。
天真和梦想被定了格,于是被遗忘,直到现在。
「我只是突然觉得……我好象还活着……」他轻声说,「我……才二十岁就死了呢。」
他忧郁地叹了口气,站起来,丢下毯子,回到自己的房间去。
第四章 人面枭
第二天,冒险者们坐上教会豪华的马车,开始了前往费多的旅行。
丽娅丹娜负责赶车,因为本该干活的同伴休斯正像个乡巴佬一样四处查看——磁石做的小杯子啦,厚厚的羊绒地毯啦,复古风味的壁饰啦,马匹的品种啦,显然把这位职业盗贼迷得两眼发绿,他一刻不停地计算着如果抢劫这辆车子,以他高超的讲价口才在黑市最多能卖多少钱。
「行了,休斯!你可不可以不要像猎狗一样嗅来嗅去!」丽娅叫道。
「可是妳看这个杯子,妳看这个杯子,这个杯子上的花纹……」盗贼语无伦次地说,一边把它揣到怀里试图藏起来。
队伍的另一位中坚人物金发无精打采地垂落着,虽然仍表情严肃地盯着椅子缝,但两个黑眼圈像广告牌一样挂在那里,显然一夜没睡好。早些时候,约克即使外头杀声震天、世界末日——只要他不出任务——都能睡得昏天黑地,以至于早餐迟到。可就在昨晚,他梦到了这辈子都没有想象到的恐怖事件,以至于他只能天没亮就爬起来洗床单,今天一看到狄特就像老鼠见了猫一般,努力试图把自己隐藏起来。
「约克,昨晚我听到那个八卦的贤者在走廊和人说小道消息,他说狄特在你房间里干什么『费体力』的事。」女孩说,「我当时还想有钱人的人生可真是没追求,上个床还犯得着在走廊长篇大论的讨论细节吗?可今天一早你就摆出这么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我觉着呢,就算你被强暴了来不及去神殿忏悔,也不用摆出这么一副臭脸色给我们看吧!」
「什么细节?」盗贼迅速问。
「被强暴了也要去忏悔吗?」狄特插话,他可没像骑士那样整天保持一本正经的坐姿的体力,这会儿正坐在马车边缘,观察一段段退去的道路,两腿晃来晃去,毫无法师该有的稳重形象。
「够傻吧,」丽娅得意地说,「哪有被强暴了还跑去神殿到处说的,教会就像扩音器,教士都是传声筒。」
「是啊,我要真把他怎么样了可没胆子跑到神殿说,那完全不值得骄傲,还会彻底破坏我的名誉。」狄特讽刺,「就像法律不禁止人类和牛头人生孩子,还说它们是弱势民族需要保护,但有人肯为它们的种族延续出力吗?」
「说起牛头人来,费多城的城主就是和一个牛头人结的婚。」休斯插话。
「如果他父亲是牛头人的话,难道费多城的城主其实是女人吗?」狄特问。
「不,他母亲是牛头人!」盗贼激动地说。
「什么?」丽娅提高声音,「为什么一个男人会想要对一个雌性牛头人出手呢,我以为只有女性被硬上弓这种不幸的状况呢,他是怎么做到的?」
「不知道,每个人的爱好都不一样,不是吗。也许这其实是段超越种族的伟大爱情。」一直沉默的约克突然开口,他的表情那么严肃,活像他当年白胡子的国语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