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的注视下,她终于听从一直催促着自己的意愿,走到他的面前,然后伸出双臂环抱住他。
龙天运没有回抱。
接着,他感到背上被轻拍着,好像回到了孩童时……不,孩童时他也不曾有过这样的安慰,不管来自父方或母方。
她不嫌累一样,一直轻轻拍着,看似有一搭没一搭的,却让他在心灵上有了奇异的安详感。
将来,她当了母亲,也会这样对待自己的儿女么?天外飞来的想法令龙天运的眼底渐渐柔软了下来。
他抱住她纤细的身子,愈抱愈是用力,像是要把她扣进体内也不停止。
她连喊一声痛都没有。
“我真想在这个时候……”他在她耳上轻咬着:“狠狠地进入你。”又顿了一下,再带着疑惑道:“我又想在这个时候,跟你说些没有人知道的心里话,安安静静的,没有任何情绪,你就在我面前听着我说话。这种心理,我还真不曾有过。”
他感到他话说完的刹那,她本是柔软的娇躯有些僵硬了。他想了想刚才他脱口的话,竟能猜到她僵硬的原因。
她连他碰过其他女人的话都听不得么?独占欲强的不该是他吗?是她眼里揉不得沙子,还是爱他入骨了?爱一个人人骨,是什么滋味?他还没有尝过。
“你说,我听。”她轻声道。
他微微一震。她在心里不快活时还想尽力包容他?她是认为他有多软弱?还是……真的爱人骨了啊。
这个女人……这个女人……他埋进她的肩颈,蹭着她细腻的颈子。
他第一次正视,或许过去无数次迫不及待占有她的欲望,并不是单纯肉体上的美妙相吸,而是他想要吞噬的是这人、这人的心、这人的每一寸都该与他合为一体。
他都要怀疑,这种时时刻刻无法控制的渴求……非要到了彼此骨灰层层叠叠不分你我了才会消停。
他搂着她的力道依旧强劲,她一头墨色青丝落在他的手臂上。他盯着好一会儿,才慢吞吞道:“我若是想当一世帝王,又岂会顺她之意?我要真有意,首要她就动不了采选与皇后的人选。”说到此,又闷笑,“何况,我看中的女人,一点儿也不想坐那位置,是不?”他笑了好一阵,继续道:“谨帝怎么看也不像是短命皇帝。眼下天下太平,王土周边五十年内不起烽火。暗杀?谁?皇宫就是铜墙铁壁,谨帝也非好惹的人。那是什么会毁了他的帝王命?女人?我观察过了,他不是重情爱的男人,不会为一个女人毁去帝命,所以,预言出错了?是出错了吧。谁知,他会死于坠马。皇室子弟骑马比学走路还早,谁会想到这上头……”他语气中颇有啼笑皆非之感,“前一晚,我们还在看海外的地图,兄弟合力,金璧未必不能在海天之上占有一方之地。哪里知道……”
他感到她抱紧了他,却没有听到她只字片语的安慰。他跟谨帝固然有兄弟情分,但在得知死讯的一刹那,他想的是预言若真无错,那么,无盐女迟早有一天会出现在他面前。
他从来就不是畏缩之辈,既然无盐女会出现,那就来啊。来了后……来了后……
“你不问预言的事么?”
“不问。”
他怔了片刻,改扶着她的肩,让她看向自己。“你不想知道预言里头你的部分?”
“我要知道做什么?我就是那个你说会杀你的女人?我不会。”她眼眉清明,十分笃定,一字一语说着:“我不会杀你,一辈子都不会。那我知道它里头写着怎么杀你,一点意义也没有。”
他闻言,有点想笑。“就算……里头写着,你跟了我,会生几个孩子,孩子将会多优秀,你也不看?”
“不看。”冯无盐说道:“我想跟谁,让谁跟我,都是我来决定。我的孩子也是。我不可能因为跟谁生的孩子有多好,就与他结为连理。”
“哦?听起来你对我兴趣不大。”他眼神微沉,“冯无盐,我要回海上去,你得跟我走。”
她双唇紧紧合着。“你来吻我。”
她没有动作,一双黑色明亮的眼眸直看着他。最后,她撇开头,低声说道:“我不希望我的孩子生活在母亲的痛苦里。我以前想过,找个需要我的钱的丈夫,各自蒙了眼睛,生了孩子,分居两地,彼此眼不见为净。我会给我孩子我心里最好的部分,让他将来不会变得跟我一样。”
他看着她。“蒙……眼暗交欢么?”
她不理他的讽刺,继续说道:“在船上,我对你有过这个主意,后来我察觉不对,你不会需要我的钱,况且你跟其他男人也没有什么两样。”
“……没有什么两样?所以,现在是想要甩头就走吗?”
冯无盐此时并不想再与他硬碰硬,心里一软,改口道:“你心里只想着让人生你的孩子,你自己有想过如何当父亲吗?”
他眨了眨眼。“如何当父亲?我怎么认为这是推托之词呢。”当父亲很简单,不就是跟他父皇一样恩威并施,让孩子明辨是非,兄弟间没有阋墙的可能就够了吗?这并不难。理智父亲给,情感母亲给,理所当然。
她撇了撇唇,没有回答,同时下意识地握住放碧玉刀的腰袋。
龙天运眼明手快攥住她的双手,逼她转头看他。
“冯无盐,又想要退回你的雕版世界?你不是胆大吗?不是倔强吗?不是爱我人骨吗?你想要我,怎么不来争一争?”
她瞪着他。
“不敢?原来,你的爱如此胆怯么?还是我不配你的爱?”
他感到他握住的一双柔荑微微颤抖着。也不知等了多久,才看见她又转开眼,勉强扯了一下嘴角,当是在“我有多……爱你,”她顿了一顿,似乎说出那个“爱”字有点艰涩,“其实我也不清楚。现在的我,可以因为你着火而不愿离开你,却不知道下一刻我会不会再这么义无反顾。”
他盯着她。
她终于看向他,眼眸里有着晶莹的泪光。“喏,龙天运,我们试着来做一个约定吧。”她的声音紧束,彷佛说出这段话费尽了她所有的力量。
“约定?”
“我们不约白首,只约现在。只要你心里有我的一天,便不能让其他人横在我们之间,你的身体、你的心,只能我一个人拥有。不过,人心易变,你心里没了我的那一天,跟我说一声,我也不会恋栈,各自放过:你若与他人睡了,我已知你心意,好聚好散,只是我还是希望在事情发生前,你能口头知会我一声,我可以走得很干脆。我亦然,如何?”
“也许是我见过的世面太少,才会轻易爱上你。等你心头没我的那一天,说不定我也是一样的,到那时若我没有爱上别人,我会留下看着你沉浸在其他女子的温柔里,正合了我当初想找一个没有感情的丈夫。天下事百变,谁知道呢?”
她不是赌气,而是认认真真说着未来所有的可能性。
接着,她严肃的表情微卸,染了轻微的胭脂色。“何况?我可以承受你所有猛烈的情欲,你也察觉到了不是?我喜欢你的身体,喜欢你的疯狂,喜欢你在床上下意识对我的……温柔。你给了我什么,我就能回报你什么;你一直喜欢我大胆的付出与接受,我感觉得出来。不是每个晋女,都会喜欢璧人的强壮。就算你是帝王,大部分的晋女也会害怕你这种勇猛又持久的……”她斟酌地用词:“相爱?”用了这个词后,她微微一笑,眼里出现了难以形容的温柔,完全融化了她的顾忌,坦白道:“现在的冯无盐,正在一心一意的爱你,所以,只约现在,好吗?”
“好。”
冯无盐微微一愣。
龙天运盯着她,再一次清楚地回道:“好,如你所愿,只约现在。”
尾声
回到京师时,约是快要入冬时节。
冯无盐下了马车,拉紧斗篷上的连帽,掩去突如其来的冷风。
京师一如往昔的景象,她却有景物依旧、人事全非的感触。她往冯府大门看去,不知何故,竟是人人围着,好似在等待什么。
龙天运随后也下了马车,留意到这情况。他环视一周,果然见到一个美貌少年自另一处匆匆过来。
他们走陆地,由晋城一路到京师,顺道看这一路上的风景:喜子带着几名护卫走河道先回到京师。
“爷,”喜子眼睛闪闪发亮,“许久没见到爷了,喜子真是想念。”龙天运看着他,戏论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也想你了。”
喜子立即转移话题:“冯姑娘的妹妹人宫了。听说康……陛下很宠她,允许她探亲。”喜子试着在语气里注入几分慎重之意。他实在不好意思说他这个包打听在宫中小有人脉。康王……陛下啦,看重的是青梅竹马的皇后,在金璧里用了宠这个字冠在妃位前,从来就不是多重要的。但,冯无盐是她姊姊,怎样也要尊重点。
冯无盐完全不意外,依十六的颜貌采选必人宫,也必定会是宠妃。如果今天龙天运没有与康王易位,十六也会是他的宠妃吧,毕竟是亲兄弟,在喜好上也会差不多?思及此,她心里是有那么点不舒服。
这一次,她回到京师,最主要是告诉家人她还活着的消息:当然,还多了一个丈夫。这个丈夫她会说是买来的。十六已是宫中妃子,比起她这个小小雕版师,已经够让她的父亲转移目标了。
等明年开春,就直接出海。
现在,她又恢复了喝药。他改变了主意,打算出海几年后才要孩子,要是不喝药,依她身边男人对情事的需求,怕是没几个月就会有孩子……有时她也混乱,这男人到底是对她的身体太迷恋,还是男人本来就重色?但,还好,只约现在。
不是约白首,是只约现在。
不用对未来有太多的设定与期待,她好好过着当下,就算所谓的过了几年后才要孩子,结果什么都来不及有,他们也曾经彼此忠诚过。
忠诚。她嘴角微微翘起。
龙天运瞥了她一眼。
喜子还有事要说,拿出一本图册送到冯无盐面前。“冯姑娘,你看,先前齐总管来信说,有一位姓胡的雕版师一直在晋城打听一名姓燕的女性雕版师,好像是急切地想找到她问什么。齐总管将他的作品一块送来,我在京师也看见这作品在贩售。”
“胡?”
钟怜想起来,连忙上前。“就是在拍卖会那位胡公子,姑娘还记得吗?你与他进了内室谈……”她看见龙天运往她看来,补充道:“只谈版画,门是开着的,奴婢亲自守着的。”
冯无盐接过图册一打开就是呆住。
钟怜瞄上一眼,讶道:“彩色套印图本?”这不是姑娘一直在做的吗?从晋城回到京师时,一路上也一直尝试着分版分色的彩色套印,务求精细而不失画中神韵,连她都成为姑娘的得力助手,因此她再眼熟不过了。
喜子再道:“我在京师的书铺前看过人手一本。齐总管说,这位胡大师已经在晋城开立门派了。他找冯姑娘是……”
冯无盐认认真真一页接着一页翻过,最后轻吐一口气,笑道:“他找我,约莫是想再问清楚制作彩色版画的细致过程。”她随意指了本子里画的几处。“太粗糙了。当日我只是跟他交流点子,细部谈得不多,显然他都用上了。或者他想找我再问清楚点。”
“姑娘,这分明是在抄你的点子,如今他盗了你三年的研究,成了彩色版画第一人!”
冯无盐应了一声,沉默一会儿,又笑。“说出去时没想到这点。既然都这样了,随他吧。他若静下心,说不定会在彩色版画上另辟蹊径,看见我所没有看到的世界,到那时我再欣赏他的世界,这样也挺好的。”
喜子眨了眨眼。这度量大啊……他往龙天运面上看去,若是爷对他使眼色,他便知道怎么做了,偏偏爷直盯着冯无盐面上,似在观察什么。
喜子也跟着看着冯无盐的脸,她还在看着手里的图册,嘴角始终噙着笑意。喜子一怔,这才发现她一直有着笑容,虽然笑容只是漠漠的,但比起一开始见到这女人,好像有那么点……放松?
“如今很多京师雕版师都去晋城一访胡派,喏,像冯姑娘的姊夫,还有钱家传人都赶着去了。”
冯无盐喔了一声,心里知道自己又在想歪了。她在想,胡伯敏是不是有姊妹,所以他们赶着去了。
这时,宫里的马车到了。喜子看见一个宫装女子从车里下来,当她一抬脸时,他倒抽了口气。“爷!她她是……”那天被他放催情香的美丽少女啊,跟冯姑娘是姊妹啊!
龙天运往宫装女人的面上看去。
冯无盐闻言,瞄一眼脸色古怪的喜子,再微往龙天运瞟去。他正打量着十六,虽然眼底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还是让她想起在京师夜市里他追逐着十六的目光。
她转头看着十六。就连她有时也会看十六人了迷,瞧,现在不就是了吗?少女的青涩去了,添了几分媚态,如果她下笔,会从……
她心绪顿了顿,一时脑袋有点乱,无法去判断绘画上要从哪下笔。她再度看向龙天运,这时龙天运已经转回注意力挑着眉看着她了。
她拉住龙天运,跟他说道:“跟我来。”
龙天运不问原由,跟着她走进小巷里。
居然这么容易就跟上来,一点犹豫都没有……冯无盐注视着他,抿着嘴笑,心里又微微放松了。
“嗯?巷里有你少年的记忆?”他含笑。
她主动搭上他的颈子,他本能地搂住她的腰身,听见她低声说道:“你是我的,现在。”
接着,他被吻了。
这是冯无盐第一次主动亲吻他。
他稍稍回神之后,眼底有了明亮的喜意。他立即用宽袖掩去她的容貌,将她整个人遮得严严实实让人瞧不见一眼。
然后,任由她一心一意地吻着他。
大约是夏天夜里,在船上的时候。
本就浅眠的他,忽然被惊动了。
他张开清明的黑眸,往身边的女人看去。
她正抱着他,熟睡着。
大部分时候是同睡一床,偶尔是各自睡,但同睡一床时,她还是保有她自己的习惯——彷佛是在独睡一般,不主动靠近他的身体。
直到现在。
他不动声色,掌心贴在她光滑的裸背上,让她搂得更舒服些。他俯下脸,目光落在她的侧面,隐约可见她翘起的嘴角。
睡梦里在笑么?
他眼里也有了浅浅的笑意。
“冯无盐。”他无声念着她的名字,顿了顿,再道:“现在,还在当下。”
番外一:明喜I
随心室里,明喜心神不定地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