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如此倒也化悲苦为甘甜,不至于在逆境中太过痛楚,有了一点支撑自己活下去的力量。
“俪妃,你在此先歇歇吧,”莹嫔指着竹榻,“我已经命人替你熬了祛风寒的汤药,包你一觉醒来百病全消。”
是吗?假如,这真是一个能教她忘却一切的世外桃源,她的确应该尝试融入其中。
周夏潋缓缓来到榻前,卧在上头,丝棉的垫子在这秋日不冷不热的天气里,如泉水温抚,让她顿时产生了一丝懒洋洋的惬意。
她好像忘了自己正在病中,置身于暖暖的阳光下,四面枫树自然而然搭建成了一个遮阳的棚子,彤红绮丽。
她饮下婢女端来的汤药,闭上眼睛,渐渐睡去,忧虑如雾退散,思绪变得干干净净,整个人直落到梦里……
“潋潋一潋潋--”
也不知睡了多久,她只觉得冷风从四方吹来,不再似日间温暖,忽然,她听到一个声音。
低醇的男子嗓音,她非常熟悉。在这世上,除了赵阙宇,没别的男人会这般唤她。
他怎么来了?
不,不可能的,这是冷宫,是帝王不会踏入的地方,一切都是她的幻觉吧?因为太过思念他,只好在梦中想象?
她想睁开眼睛,然而,眼皮却像被什么粘住了,怎么也睁不开。她想动,然而却似有一条无形的绳索缠住了手脚,让她连动动小指都办不到。
“潋潋,你怎么在这里睡着了?来,我抱你去屋里--”那声音又道。
她的身子软绵绵的,任由对方揽在怀里。
似乎好久没有享受这样的拥抱了,他的胸膛如此宽阔炽热,好似冬日里的一炉炭火,教人全身温热起来。
她的心情忽然变得开朗,一扫这些日子的阴霆。
如果这是作梦,她希望这样的美梦可以长一些,因为在这样的情况里,她就不必在乎他曾经做过什么,是否冤枉了她的父亲,是否残害了她的家人是否苛待了她……
他依然是她爱慕的赵阙宇,那个在紫藤花下让她一见钟情的男子,那个微笑如秋水般明亮,约她一起去看北芒星的男子。
随看感受到的微微颠簸,她被安置在床榻上,锦被似云朵般的柔软、流水般的光滑。
“潋潋--”他似乎和衣在她身畔躺下,轻轻对她耳语,“你放心--”
放心?什么意思?
“相府依然安然无恙,我并没有为难你的爹娘。”他又道,“但这谋逆的罪名太大,我暂时也不能放他们出来。”
所以呢?他打算怎么办?就这样圈禁她爹娘一辈子?
她很想问问他,可是却怎么也张不了嘴,即使其能张嘴,恐怕他也不会回答她吧……何况,这只是在梦中。
梦中得到的回答,算数吗?
“你且在这里住着,总有一天,我会接你出去。莹嫔是个不错的女子,她会照顾你的。”
不错的女子?他不是认为莹嫔对她不利,而将莹嫔关入冷宫吗?为何现在又说人家不错了?
梦,一定是梦。这样的话,怎么可能出自赵阙宇之口。
“潋潋,你还在生我的气吗?”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哀求的意昧,听起来像个撒娇的大孩子,“潋潋不气了,好不好?”
她有些哭笑不得。到底是谁在气谁?分明,是他把她赶进了冷宫……
“你不说话,就当你答应了,”他将她搂紧,话中仿佛流溢出笑意,“以后我每天晚上都来看你,好不好?”
她能拒绝吗?凭什么只允许他自说自话,而她,却什么也说不了。
周夏潋挣扎了一下,努力想从梦中清醒,但神智依旧昏沉,四肢极度绵软,任由他摆布着。
他枕在她身边,整个人包覆着她,仿佛她这辈子都是他的俘虏、他的禁臂,没有逃脱的余地。
她起初是想反抗的,但她很快发现,自己居然也沉溺于这样的禁圈,就像闻到了罂粟花的昧道,明知有毒,却甘心迷醉。
是因为太爱他,还是太没出息?
罢了,反正从小到大,她都没出息,也不差这一回。
对方不再言语,周夏潋依偎着他,在宁静中再次失去意识。
第7章(1)
清晨,周夏潋悠悠醒转,却见自己真的躺在房中,身上盖着温暖的锦被,一如昨夜的梦中。
梦中的男子当然不在身旁,却仿佛留下了一丝他的气息,又仿佛只是檀香的昧道而已。
周夏潋撑起身子,兀自迷惑着。
“你醒了?”莹嫔笑盈盈地走进来,吩咐宫婢摆上早膳,“我命人熬了些粥,你趁热喝吧。”
“我怎么在这里?”她怔怔地问。
“昨日你在那竹榻上睡着了,我怕你再着凉,就命人把你挪进屋来了。”莹嫔道,“你啊,睡得可真沉,居然一点也没感觉。”
“是吗?”周夏潋蹙着眉,思忖着。
“怎么了?”莹嫔瞧着她。
“没……没什么。”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赵阙宇是真的来过,而并非一个不切实际的梦。
“汤药也煎好了,早膳用完再喝吧,以免伤了肠胃。”莹嫔端过一只瓷碗。
周夏潋额首,汤药苦涩的气味飘散,直至她的鼻尖,嗅着那气味她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
昨天傍晚她饮下的那一碗气味好像与这一碗的有所不同。
她记得昨日她饮下汤药后便昏昏沉沉,作了那个美丽的梦……难道……
手指划过温热的瓷碗边缘,心里产生了一个奇妙的想法。
无论如何,她都要证实一下到底是自己在胡思乱想,还是一切真的曾经发生。
“我的俪妃娘娘,发什么呆啊?”莹嫔对着她上下打量。
“病人总是容易走神的。”她浅浅一笑,糊弄过去。
然而她心下却笃定了念头,并不将汤药饮尽,于碗中残留了一点,假装无意地搁在那窗棂下。
待到黄昏,宫婢又将一碗汤药送来,她挥了挥手将她们打发下去,悄悄地把两碗汤药的气味做了比对。
果然如她所料,气味不丞相同。黄昏的这一碗,似乎惨杂了什么别的东西,闻之让人沉沉欲睡。
想了想,周夏潋将汤药倒入花土中,就似昨日般在廊下和衣躺着,欣赏着橙红夕阳。
天色一点又一点的暗了下去,艳丽晚霞变成了璀璨星空,她缓缓闭上眼睛,就像已经入睡。
沉静中,忽然传来轻轻缓缓的脚步声,如猫夜行,生怕惊醒了她似的。
“潋潋--潋潋--”那个熟悉的男音,再度响起。
她不语,看他到底要玩什么花招。
“潋潋又睡沉了?”对方低低地笑看,伸指挑逗她的鼻尖,“潋潋这个样子最乖了。”
她鼻尖痒痒的,想打喷嚏,但很快便强行忍住了。
“来,潋潋,我们到里面去,好不好?”他再度将她打横抱起,一步步往屋里走。
此时此刻,她完全可以确信这是真的。
他胸膛的温暖、他心跳的声音,她都可以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再也没有那种如梦似幻的飘浮感。
感觉他微微弯下身,将她搁置床上,周夏潋冷不防伸出了双臂,一把勾住他的脖子。
“潋潋?”赵阙宇显然被吓了一大跳。
她睁开双眸瞪着他,双手收紧,害得他险些摔倒。
他睦目,与她四目相对,大约过了一世那么久,他僵硬的身子才稍稍动弹,对她露出讨好的笑容。
“潋潋……原来你,没有睡着啊?”他有些结巴。
周夏潋不由得忍俊不禁。他此刻的模样哪里还像一个帝王?分明就是一个做错事的小孩。
“皇上,这是冷宫,”她刻意正色道,“请问您有何贵干?”
“自然是来……看潋潋你喽。”赵阙宇轻咳一声,莞尔回答。
“妾身已被废,皇上走错地方了吧?”她冷冷地呛了句。
“潋潋,你还在怪我吗?”赵阙宇一脸委屈,“难道你看不出来,我是迫不得已吗?”
“迫不得已废掉我?”周夏潋一口气堵在心尖上。
“当时你为了丞相府的事与我争吵,甚至要自刎,外头一堆人听到动静,我若不下此令,又如何收场?”他轻叹着,“潋潋,你可知道,我夹在你与朝堂之中,左右为难。顾得了你,又堵不住悠悠众口。平息了议论纷纭,又怕失去你……”
他的眼中从未流露出像此刻这般伤感的神色,就算他提及孤苦的童年,提及他逝去的母妃,他也不曾如此。
见他黯然神伤的模样,周夏潋不禁有些心软,搂着他脖子的双手亦收了力道。
他仿佛察觉到她态度的变化,笑意浮上俊颜,身子索性往下压,强行覆住她。
“干么呢你……”她想推开他,却怎么也推不动。
赵阙宇笑着,死皮赖脸地缠上来,“潋潋,你好香”
“还一国之君呢,这么没正经”她嚓了他一口,又忍不住想笑。
“在你面前,我不是什么一国之君,我只是一个叫赵阙宇的男子。”他叹息,“一个可怜得要命的人。”
“可怜?”周夏潋挑眉,“哪里可怜了?”
“他好不容易才娶了自己中意的女子,可这个女子却不愿理睬他,让他万般苦恼,每天无心政务,总想着怎么才能来看她……”
“所以你就想到这下三滥的法子,把我迷昏了,方便你下手?”她故作微愠。
“这怎么能叫下三滥的法子呢?”他连连摇头,还说:“连莹嫔都夸我这法子聪明呢。”
“对了,莹嫔”不说还没想到!周夏潋拉高了嗓音,“她到底怎么回事?居然是你派来的奸细?”
“别说得这么难听嘛。”赵阙宇呵呵地笑,“莹嫔人满好的,难得她不吃醋,一心帮着咱们……”
“等等。”她真的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她不是你的宠妃吗?不是对你痴心一片吗?”
“痴心一片,那是从前,自从她发现朕的心思不在她的身上以后,她便死了心了。”他淡笑回答,“这不,搬进冷宫没几天,就跟她的同乡勾搭上了。”
“你知道了?”周夏潋一惊。
“别担心,朕又不会降罪于她。”赵阙宇笑道,“只不过抓着她的这个把柄,倒可以指使她替朕办事。”
“帮你来骗我?”她瞪他说。
“潋潋,看--”他搂住她的腰,“这冷宫修缮得像不像一座行宫?你真以为是莹嫔出的银子,给她自己住的?”
“不是吗?”他还有什么瞒着她?
“是朕想着让你住得舒坦一些,朕每次过来,也能舒坦一些。”他意有所指地表示。
她明白了,完全明白了。
迁入冷宫,不过是个障眼法而已,其实,这里与藏麟阁没什么区别,都是他藏娇的金屋。
她百般执拗,跟他对着干,孰不知,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她怎么乱冲乱撞,也逃不出他的五指。
然而这时,她的心里居然涌现出一丝甘甜的欣慰,仿佛贫膺的土壤里开绽出小小的花朵。
因为这也表示他一直是在乎她的,哪怕濒临绝境,他也从没想过放弃她,执意要与她在一起……
“潋潋!笑了”赵阙宇刮刮她的鼻尖。
“哪有……”她连忙掩饰,沉下脸来,“哪里有笑?”
“潋潋还不承认啊?”他莞尔地逗她,“来,让我证明一下你的确笑了”
他忽然伸出双手,直捣她的腋下,力道忽轻忽重,让她又痛又痒,不由得大笑大叫起来,笑得花枝乱颤。
“潋潋,你承认自己笑了没?”赵阙宇不依不饶,逼问道。
“皇上……皇上……”周夏潋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放过妾身吧……”
“叫我的名字”他趁机下令。
“阙宇……阙宇……”她已经好久没这般亲昵地唤过他了,“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她的语调低下去,让他以为自己服软,趁他不备,她忽然调皮一笑,手娄住他的脖子带着他一道滚落榻间。
赵阙宇冷不防被她这么一拉,整个人压在她身上,心口骤然狂跳起来。
她身子绵软馨香,媚眼如丝,吐气如兰,让他呼吸瞬间一窒,下腹立刻绷了起来!
“潋潋。”他忍不住去咬她的樱唇,“我的潋潋--”
已经不知多少次,一到这般时刻,他都要克制住自己,但今天他不必再顾忌什么。他大掌顺势而下,脱去了她的裙孺。
“阙宇?”周夏潋脸红心跳又颇为错愕,微颤地握住他的手,不解地看着他。
“潋潋我不是一直说,到时候自然会亲近你吗?”赵阙宇眸光深沉、笑意魅惑,“现在,是时候了。”
现在才是时候?为什么入了冷宫,他才肯越过最后一道屏障?她实在不懂这其中有何奥妙?
但很快的,她已无法多想,他的挑逗让她意乱情迷,只能跟着他的节奏,娇喘微吟……
半夜醒来时,她的下身有些微疼。毕竟这是她的初夜,而他的力劲又是那样猛烈……
周夏潋望看躺在身畔均匀呼吸的男子,不由自主地微笑。
他熟睡的样子真像个顽皮孩子,几缕发丝垂在额前,没了清醒时的精明霸道,变得单纯可爱。
她撑起身子,端详了他半晌,而后,将头轻轻埋在他怀里。
或许是她动作太大,赵阙宇忽然醒了,一把搂住她,让她吓了一跳。两人四目相视,而后一起哈哈笑了起来。
第7章(2)
“阙宇。”她忽然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他挑眉反问。
“你总说不是时候,为什么……现在又是时候了?”她低下头去,有些不好意思提这样的问题。
他沉默半晌,才回答,“因为,从前你是周丞相的女儿,而现在,你只是我的潋潋。”
她凝眸,不太懂得。
“我不否认,当初娶你入宫,的确有些朝政上的考虑。”
没错,他是帝王,若他说他能完全不顾江山社稷,她倒有些怀疑了。
“可我又是那样喜欢你……”他托起她的下巴,轻啄她的樱唇,“潋潋,自从遇见你后,我就一直在想,为什么你是周丞相的女儿?假如你只是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小丫头,那该多好”
“现在,我终于只是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小丫头了”周夏潋微微叹息。
现在,她终于可以只做他的潋潋,而他解决了一切棘手的政务,就可以用单纯的感情来对她。
她明白了,现在,总算明白了。
“阙宇。”她道出难以启齿的问题,“我爹爹他……真的参与谋反了?”
他不语,算是默认。
周夏潋本以为残酷的答案会把她的心再次撕裂,但这一次,出乎意料地,她很平静,然而,她依旧百思不得其解。
“爹爹他到底是为什么呢?他已经身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还有什么不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