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主播?”
优年一跳,她正呆站在沙发椅旁,而牧洛亭居高临下地看她。
“牧、牧总编……”他怎么来了?那次直播之后,优年以为这辈子都没办法请牧洛亭再进TTV一步。
牧洛亭带着冷意的俊脸没有对她奇怪的结巴做出反应,优年定了定神才说:“襄知去洗手间,”又赶紧补充:“房主编也跟去了。”
牧洛亭微点头,似乎理所当然。
优年没办法追问什么,只能深吸一口气调整心情,她有很多话必须说。“我想……郑重跟你道歉,也想谢谢你的帮忙。”
“如果不是小知所愿,我本不会轻易原谅你。”牧洛亭淡道。
“我知道。”优年低下头,“我想尽我全力弥补,除了节目跟专刊以外,还有什么我可以做的,或者以后需要我的地方,我都不会推辞。”
“既然原谅,就不必再挂念了。”牧洛亭说。
优年抬眼看他,心中黯然。有些人,不会轻易交心,牧洛亭在这一行打滚比她久,也爬得高得多,看过潮来潮往、楼起楼塌,要能真正入他眼谈何容易;而触到他底线后不被从此拒于千里之外,恐怕更是难上加难。
做错了,可以道歉,失去做朋友的机会,或许再也无法挽回。
优年默默立着,房凌光跟襄知一起回来了。
“你!”房凌光大感意外,接着眯起眼,“你是来探班还是抓人?”看了一眼优年。
“接小知。”牧洛亭毫不避讳。
房凌光张大嘴又闭上,接着又张嘴想说什么,大约是“我也可以送他啊”之类的废话,不过襄知看他一眼,他就没声音了,优年忽然想笑。
眼前的形势,在她的锐眼下可说是无所遁形。
原来,都是因为襄知。
如果是几天前的她,一定会嫉妒地想:襄知到底有什么手腕,为什么能同时
被这两个大型男看上?现在的她只对房凌光有点同情,他根本跟不上襄知的层次,也比不过牧洛亭那种深情的霸气。
一开始就输了,有点像自己一样,优年真是心有戚戚焉。
姓房的绝对看不透,那由她来指点也成。
“襄知,你的进度超前,先走没关系,”优年说。
“你们有工作上的事吗?”房凌光问牧洛亭,看来仍心怀希望想当跟屁虫加电灯泡o
“你跟我还有工作上的事。”优年毫不客气地浇熄那道希望的火苗。
房凌光瞪眼。牧洛亭不管两人是不是会打起来,拉了襄知便离开TTV。
***
“我能认识你吗?”
这个特别报导的标题果然特别,在优年的TTV两小时特别节目及NOW!的儿童节特刊封面同时采用,一夜之间成为无人不知的爆炸性话题。
优年自从那次直播大红之后,虽然有人质疑她访问襄知的动机,还有提问上极端的尖锐,但她的名字却更响亮了,显然是沾了襄知的光,只要在网上搜索那段专访视频时自然会看到。跟着襄知红了,NOW!的知名度在牧洛亭对襄知的表白大放送之后当然破表,简直变成年度爱情杂志。
这些都是襄依这个公关口中的“完美风暴”,也就是所有焦点集中、关注水涨船高,造成无可抵挡的尖峰话题。在这时候及时推出他们的专案,就算是“认识所谓特殊儿童的正常人生”这样严肃、不具娱乐性的课题,也突然变得有意思起来。
再加上TTV与NOW!雄厚财力所加持的密集广告,名心理学家及教育专家被请来背书,当下最红嘻哈歌手Talent不但写了首歌当OST,还自承也是“特殊儿童”长大的。
“我能认识你吗?”这特别节目不红才怪。
不只Tales,优年在襄知推荐下请来以前潜藏着、但向来慷慨捐款、或私下当志工的许多名人;这些人成长过程中都被贴上过各种“不正常”的标签,大众才惊觉所谓的“特殊”其实只是“不同”,搞不好还是“天赋”的代名词,各种多样的行为表现及生活方式,根本很难用死板板的小框架去强迫定位。
得过无数国际电影大奖的知名演员宋鸢懿在节目中说:“如果你认为我很能表演,情感很到位,那是因为我有这样的心性与情感。但你若知道这种性格从小让我被人看成‘有病’、‘过动儿’、甚至‘躁郁症’,吃过多少苦,让我跟家人流过多少眼泪,你会怎么说?如果你的孩子也有这样的行为表现,得到这样的诊断或标签,你又会怎么做?”
知名心理医生及教授沈蔻生在节目中详细分析一些病理上的定义,最后语重心长地说:“我们同情身体上得病的人,但通常害怕、甚至讨厌心理及脑部或精神上失调的人,其实在医学上,两者都是病变,应该受到同等的关怀待遇。”她又强调:“最重要的是,很多失调并没有到‘疾病’的程度,可是我们随便丢一句:‘自闭!’‘忧郁症!’却能严重影响到一个人,特别是孩子的情绪、成长与生活。就像随便骂人‘性骚扰’一样,标签是一种语言暴力,可以轻易伤人,还可能是永久性的伤害。”
心理学名作家炎杏说:“我们最好记住这一点:我们身边许多人,包括我们自己,在生命中任何一个阶段,尤其是最后一段,都可能会遭受心理、脑部及精神上失调退化的命运,我们最终都会收受我们对别人曾经的对待。”
节目中的孩子,虽然举止不太能预测,但表现得很可爱,还有几个展现惊人的天分,让人绝倒。如果不是镜头特意避开脸部正面特写,这几个孩子应该也会红,“安心”这个机构则并未曝光。为了孩子,襄知甚至不惜再度露面,给予开场白及结语。
观众的反应极度热烈。
第10章(2)
“襄知小时候也是有点‘特殊’吗?所以才会去当志工吧?你看她现在变成多闪亮的人。‘特殊’有什么不好?我如果也特殊一点就好了!”襄粉很多,自动脑补。
“我表妹从小就被家人藏起来,没自闭都变自闭了!其实她只是对人反应有点慢,但那又怎样?至少她心地好!很多人思考快速但都拿去骗人,那就比较好了?”有人抱不平。
“这节目让我决心走出来,我一直隐藏着想变性的想法,但我自己痛苦,对所有人封闭,预先设想这世界没人会了解、会接受,有意义吗?既然我已经这么痛苦了,不如试着对家人朋友敞开心来,说不定真有人会支持我。真没有的话,也跟以前差不多孤独,但至少我不用再假装了!”也有人自剖。
“支持夭下弱势者!我想活的世界就是要让每个人都能走在阳光下!”有人大声疾呼。
“我能认识你吗?”的官方网站变成交换相关资讯兼掏心剖肺的大会堂,还有英文版的,整个风潮被几家国际媒体关注,有愈扩愈大的趋势。
“襄知倶乐部”一下冒出好几个,后来决定合并成“襄知相惜网”及手机社群,所有襄粉成一家,主旨是开放给所有人说真心话,大家跟着顶啊推啊互相鼓励。
襄知以往的画作被搜索出来,网上各站疯传,但很快有人发起“这是侵权!如果存档请先捐款!”的建议,“襄知相惜网”所设的义捐总款每天都在惊人激增中。
虽然所有人天天巴望着襄知上来留言,但襄粉很知心,崇拜的就是他\她的与众不同、难以捉摸,所以没人催促抱怨(敢的话也许会被众口灭顶——当然是用襄知版的“爱的超毒短语”来教训)。
这天忽然有“谢谢小知老师!”的发言出现,还加一幅可爱的图,是一个高个子少年及三个孩子在水中玩耍,线条虽简单,明暗用色却极为细腻,构图还有点后现代风,海洋如同天空,游泳彷若飞翔。
“哎呀I?是襄知画的!童趣又复杂,绝对是他的画风!”
“你没看到是谢谢襄知的吗?当然是她当志工带的孩子!”
“不管是谁,都是他帮过的,可能是看到‘我能认识你吗?’振作起来的,再给我们襄大大一个抱抱!”
“我也要我也要!”
“Group hug!”
***
“我能认识你吗?”大红,媒体邀约不断,优年理所当然地代表发声,但众人最好奇的两人,其中又以襄知为最,却是怎么也不见踪影。
成功地为孩子们打开了社会的门,代价却是这对“世纪情人”的隐私,这些日子来简直连家门都出不去。襄知搬出去住,牧洛亭坚持为她租了一间高级公寓,保全是一流的。
但狗仔队是何等厉害的人物,重金之下连徵信社都自叹弗如,任凭襄知多般巧思,每天变装,还是躲不过。“襄知!是襄知吧?”
她今天的穿着较为正式,一副商人行头,为的是要融人高级住宅的环境,但不知是被跟踪还是社区里有人泄漏,一出侧门就被六、七人包围。她低头闪避,摄影机已经对准她。
“襄知!这是你最新的装扮吗?请问你下个案子是什么?”
襄知不予理会,寻找空隙要钻出。
“等等!”
“襄先生,请问牧社长是否也住这里?”
襄知脸色比平常还苍白,眼神却是冷静严厉的。她低头继续前进,没有跑也没有回答。狗仔队却没有这么客气,硬是堵住她的路,有一个甚至出手拉她的衣服。
“喂!”
“放手。”她沉声道。
“襄知!请不要躲避我们的问题!”
“是啊!说啊!有什么好躲的!”
“说啊!到底你是牧洛亭的女朋友还是男朋友?”
愈来愈尖锐的问题如子弹飞向她,她用力抽身,对方变本加厉,她被拉扯得踉跄几步,头撞到一架手提摄影机,她没有出声,但右眉角淌下一道鲜血。
“你们在干什么?!”十几公尺外传来怒喝声,“我已经报警了!你们都在监视器上!一个也别给我逃!”
一个“逃”字是最有效的驱逐法,几秒之间狗仔队已经跑开,牧洛亭冲到襄知身边,脸上青白交错、又惊又怒,“小知!”
襄知已经用力压住右眉角,“我没事。”
牧洛亭努力深呼吸才压下声量:“小知,让我看看。”
襄知叹口气将手放开,牧洛亭的脸色更严厉了几分,咬牙说道:“我得带你去医院。”像是知道襄知一定会反对,他立刻补充:“算是让我今天晚上睡得着,让我不去揪出那几条狗来,好不好?”
襄知眼中的惊讶似乎来自他的强烈反应,牧洛亭知道自己生平最自傲的克制力已然摇摇欲坠,得极力按捺才能维持正常的声调,阻止自己前所未有的暴力冲动。如果那几只疯狗现在还在他视力范围内,他不敢保证不会造成重大的人身伤害,不管后果如何!
襄知很快掏出几张面纸将伤口完全压住,但刚才那鲜红的画面无限放大,牧洛亭只觉眼前一片红海,要再开口,襄知点头。“我去。”
他深吸口气,要伸手扶她,她雪白的脸仰起看他,接着两只纤细却有力的手环住他身躯抱住他,他冻结在原地。
“你比我还受惊吓,牧洛亭……你真是的。”
他完全没有意料到,但她的话穿透他的身体,像她的体温一样安慰了他,终于开始平复他心痛激昂的身心。
他紧紧拥住她,彷佛要把他的心贴住她的,感受那份跳动,确认她仍完好,没有受到不可弥补的伤害。是因为他……自责是最苦的药,怎么也吞不下去。
“你变得更难受了。”她摇头,抬起脸来,“如果抱你不能让你开心一点,那以后……”她拖长声音。
他不能不笑,虽然还是带着苦意。“不想放开,但一定得马上带你去看伤口,头部不能乱来的。”勉强松开她,半拥着往停车场走去,她止住他。“还是坐计程车吧。”
他又苦笑。她比他还了解他,他现在开车大概不安全。
掏出手机报警后,他在车中变得异常沉默。襄知摇了摇被他紧紧握住的右手。
“牧洛亭,你难受我也会难受,我们会加倍彼此的难受。如果你真的愿意为我做任何事,那为我笑一个?”
他深吸口气,终于摇头笑了。“我的小哲学家,你就是有办法说动我。是我不好,你受伤了还害你说这么多话,就为了安慰我。”他把她手握得更紧,“我还在学习,每天又多认识自己一些,不管我们的处境多糟,能跟你这样走,真的太好了。”
她微笑,终于不再说什么。他闭上眼睛,感受她贴在他身侧给他的那份无比安心感,眼眶在发热,但他心底终于踏实了。她很坚强,比他还坚强,他没有保护好她,但他会试着做得更好,她会帮他的。
***
“狗仔公然伤人,这就是志工行善的代价?”
优年的“优先特报”当天就播出襄知被围堵受伤、及时被牧洛亭救出的监视画面,一时公愤排山倒海而来,警方特别声明会严办,但群众的力量被激怒可等不及,画面上出现的狗仔记者被人肉捜索出来一个个点名,有照片、有资料,恶名传千里,还有人扬言要“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这下子狗仔变成野狗被人追捕,没躲好的被围堵臭骂,视频还传上网供大家欣赏,充分尝到被他们围堵对象的切身体验。
这次事件也算因祸得福,自此没有狗仔队敢再近身跟踪,而如果真有人还不怕死地乱登未经襄知与牧洛亭许可的居家照片,必然会受到襄粉与牧粉的大加挞伐,谁想作死自己?
两人终于得到某种程度的隐私,这要归功于襄知形象正面,得到死忠襄粉的守护。
不过这并不表示真的没人敢打扰他们了。自优年的“优先特报”之后房凌光连环call上数小时,才终于等到回办公室的牧洛亭。
“姓牧的!小不点怎么样?上医院了吗?”房凌光冲进来就问。
牧洛亭靠向椅背。“当然没上,免得又被围观。”看了房凌光一眼才又补充:“看过我认识的医生,缝了两针。”
“两针!”房凌光脸色完全没有改善。
牧洛亭叹息。“凌光,她没事,有事我不会在这里。”
“难说,你这个工作狂。”房凌光倒进牧洛亭对面的椅子,缓了口气。
两人都知道牧洛亭工作狂之名就跟房凌光的暴龙之名一样,最近起了突变。
牧洛亭审视房凌光,眼光如可穿透后者,房凌光先移开眼光。“看什么?”
“凌光,我知道我在干什么。你呢?你知道吗?”